/第八章/

函馆的雪比三个月前更加猛烈了，季海滨在“六根”拉面即将打烊时拉开了店门。

“欢迎光临！”正在收拾碗筷的女老板高声喊道，“但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打烊了，请明天再来。”

季海滨用结巴的日文回道：“请问你们……招人吗？我日文不太好……但我英文还可以。我想，你们是不是也……需要一名英文服务员呢？”

男老板从后厨走出来，打量着季海滨，用地道的英文说：“我英文也不错啊！”

季海滨不好意思地致歉：“对不起，那打扰了。”

说完正要离开，被男老板叫住：“喂！上次跟你来的那个女生呢？怎么没有一起？”

“我先来，我在这儿等她。”季海滨说。

“等多久？”

“等……”季海滨琢磨了一下，“等到她来为止。”

“痴情的男人都一样呢！”女老板笑呵呵地看着丈夫。

“傻瓜！”男老板将抹布丢向季海滨，去帮妻子一起收拾，“还不快把伞放下过来帮忙！”

季海滨伸手接住：“谢谢！我叫季海滨。”

“田中和野。”

“凉子。”

“啊！你姓田中？”季海滨一脸惊呆的表情。

十年后。

季海滨盯着后视镜倒运货的小卡车，停稳在“Between”拉面店外，拉起手刹，和出来接应的田中一起把几桶生啤搬进屋里。

“那两个刚招的家伙呢？”季海滨问。

“天太冷，说早点回去。”田中将换下的工装收进洗衣袋里，“不过刚刚小林居酒屋来电，说他们在喝酒。”

“现在的年轻人啊……”季海滨埋怨着，看到田中一脸疲倦，又问，“凉子还好吧？”

田中久久没有转过身：“老样子。”

“你早点回去陪陪她吧！”季海滨说，“我再待会儿。”

田中拉开店门：“少抽点烟，可别等到了人，自己挂了。”

季海滨笑骂了一句，将田中踢了出去：“那个……”

“啊？”

“要是乔麦知道这就是田中先生的店，我跟她估计也不会分开了。”

“别不知足，臭小子！”

“总之，这么多年，谢谢你们。”季海滨鞠了一躬。

田中拥抱了一下季海滨：“也谢谢你。”

炉子上烧着水，偶尔有火苗跃出。在这十年里，季海滨跟着凉子学会了泡茶，后来凉子病倒了，在医院住了半年，然后回家。他坐在屋里，门敞着，“Between”的门帘在风中微拂，雪飘进来，一落地就融化。

通信软件里和乔麦的对话停留在一个月前，那天函馆下了今年的初雪，季海滨拍了张照片传过去，又收获一枚红色的感叹号；他早已习惯这种单边的“交谈”方式，有时说一说最近遇到的新鲜事和认识的新朋友，有时喝醉了抱怨两句，有时忍不住说一声想念，反正乔麦都听不见，但不要紧，自己可以。

萧晓和许晨曦来看过他几次，其中一次两人破天荒地一起来，不知是谁主动约了谁，可能是想劝他回去，但住了好几天，话也没说出口。她们看着从来不愿意做重复劳动的季海滨执迷于煮出一碗又一碗让人舍不得浪费的面，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得意自喜的少年，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回去呢？

水壶“呜—呜—”地叫唤，季海滨起身去沏茶，身后传来“叮咚”一声。

“いらっしゃいませ（欢迎光临）！”季海滨放下水壶，转过身，看见乔麦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站在门口，大衣和靴子上落满雪花。

“欢迎……光临。”季海滨揉了揉眼睛，又用中文说了一遍。

“都打烊了，还‘欢迎光临’？”乔麦问。

季海滨将沏好的茶端给乔麦，不敢认真去看这个女人：“你……”

这个场景在过去的三千六百多天里被排练过无数遍，他准备好了上百种开场白，可当正式演出到来，却发现所有虚拟的准备在这张真实的面孔前都不堪一击。

“你……一个人？”乔麦喝完茶后问。

“是。”季海滨接过茶杯，“你……一个人？”

乔麦点点头。

“对了，那个‘假结婚’的故事，我写完了，你还要看吗？”季海滨问。

“我们十年没见，一见面你就跟我说‘假结婚’？”

“是有点不吉利。”季海滨擦了擦手，见时间不早，“你是不是要回去休息了？我送你吧！”

他拿起墙脚的那把透明伞，走出拉面店，“哗啦”一声撑开，帮乔麦挡着零星的雪，雪花落在伞面上，好看极了，两人都没有迈出一步。

“欢迎光临……”季海滨笔直地看着前方轻声说，“我接下来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