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爱娃·海勒在《色彩效应和象征主义心理学》中的一项心理调查,每个人都讨厌粉红色。因此从心理学角度讲,爱娃·海勒一定会同意,我讨厌粉红色的表现是符合人性的。现在这个可怕的怪物正驾驶着一辆绿色普锐斯载着我,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什么,但我不在乎。我就当她叫爱娃好了。我对她仇恨的开关仍然开着,我确实对她和她的粉色衣服厌恶无比。
“你说‘计划’掳走你,具体在哪儿动手?你到底知道什么?说!”爱娃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我不想供出维拉达,也许是不想承认维拉达对我的作用。我不是想保护她,坦白地说,我并不完全信任维拉达。但是我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承认我“以为”我有一个内部线人的事实。我需要他们以为计划仍然毫无破绽,并最终将我抓去龙虾池的所在之处。
“你到底知道什么?”爱娃大喊道。
“你不需要大喊大叫。”
爱娃像是要打我似的举起手来,但又收了回去,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我看得出来,她一点儿都不希望我待在她的车里。
“我知道你们的计划,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对你们所有人进行调查。”我说道,我加重了语气,表示强调。
“你妈妈有没有跟别人讲过拉斯珀法官的事?”
“你觉得她在拉斯珀法官身上发现了什么?”
“别装了。你明明什么都知道。”
我耸耸肩,就好像我确实知道一样。但实际上我并不清楚。“我不明白你以为我妈妈知道什么。”我说道。
“别他妈装傻。把杂物箱打开。我们什么都知道。”
我打开杂物箱,里面有一个马尼拉纸文件夹。
“打开。自己看吧。我们什么都知道。你妈妈、你上周做的事、‘牙医’。你可真是个变态。你对拉斯珀做的那些事我们都知道。没有人可以撼动中心环。你妈妈不行,你也绝对不可能。”
我是“牙医”?我对拉斯珀做了某些事?
文件夹里有一些照片。第一张是一张高清照片,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一个男人。他的眼睛紧闭,气管被切开,管子插在脖子里。他的脸肿胀着,两侧各有一个开放性伤口。而在他的额头上,有人用拼字游戏的字母拼出了“牙医”二字。
“看看拉斯珀法官。看看你对他做的好事,‘牙医女士’。法官现在得了破伤风、败血症,没法儿说话,也不能吃东西。你可真是变态。”
“你们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你以为呢?”
“怎么会有?医院肯定会在气管切开后马上就把伤口包好,还会把那些字母拿掉。”
“你以为我们在里面没有关系吗?往下翻。我们什么都知道。”
我翻到下一张照片,这张低分辨率照片上是我妈妈,她站在拉斯珀法官病床的床尾边。她低着头在我方才扔在巷子里的那本皮质笔记本上写着些什么。看起来照片是从大厅的另一侧偷拍的,很可能是有人用智能手机拍摄的。清晰度不如拉斯珀的那张照片,但可以肯定的是,上面那个人是妈妈。
“你的妈妈来到拉斯珀的病房问各种问题。他一周以来都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法儿透露任何事情。但仅仅是她来打探的举动就足够了,足以让我们决定让她闭嘴。她还问是谁干的,以及这么做的原因。可笑,她肯定知道是你干的,没准儿就是你给她报的信。这事才刚刚发生,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去哪里找他呢?”
我没有回答,这不是我做的,我的思绪徘徊在她方才说的“足以让我们决定让她闭嘴”上。这句话就像一只伸进火炉灰烬中的火钳,我的仇恨再度被点燃。
“继续翻,丽莎。继续看下去。”
我瞪着爱娃,在脑海中想象着把她掐死时那种释然的愉悦感。视线回到文件夹上,我翻到了下一张照片。这时我们刚好驶过东汉森公墓的一条急弯道,未等我来得及查看,文件便从我手中掉落了。公墓就是一种对空间的低效利用,完全是一种浪费。高尔夫球场也是。我的右手边是死人,我的左手边也是死人。我身后的港口旁有我死去的妈妈,而我身边一个以后注定会不得好死的人驾驶着我乘坐的车。秋日白天的空气依旧温暖,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这个镇上仍然到处都是由各色树叶组成的彩虹。一个樱桃形状的汽车清新剂挂在后视镜上,晃来晃去的,车里充满着致癌的化学合成樱桃气味。
我赌了一把自己的猜测:“拉斯珀是你们那个变态集团的客户之一吧?如果他不是,你们就不会想要让妈妈闭嘴了。”我弯腰捡起照片。
她吸了一口气,将头转了回去,然后又转回来,抬起眼皮瞪着我,像是被激怒了一样。我并不清楚她这个表情的意思,但是根据刚才的对话,我相信这代表我的猜测被证实了。
我看向方才掉落的那张照片。因为图片的像素相当低,我必须凑近些才能看清。照片是在夜晚的室外拍摄的,照片上满是昏暗的阴影。又凑近一些,我看到了妈妈的那辆奥迪,那个写着“SHARKK”的车牌,以及车后移动着的模糊人影。又看了一会儿,我意识到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就是你。那天晚上就是你钻透了拉斯珀的脸。如果当时没有你袭击拉斯珀这件事的话,我们也不会想到去调取维伯里园林区拱门上的监控录像。”爱娃说道。
乱套了。完全没有预测到的意外事件。
“我袭击拉斯珀的录像又在哪儿呢?”我要知道他们有没有我在维伯里园林区里到处窥探的证据。我猜他们没有,不然她不会那么有信心地指控我袭击了拉斯珀这件我根本没做过的事。
“别装了。”她回答道。
“你们手上并没有我袭击拉斯珀的录像。”
“随你怎么讲。你就在那个地方。就是你干的。”
“被你们逮到了。”我搪塞道,又开始翻看照片。
“我们会拿到你妈妈的笔记和手机,我看到你把东西放到了那辆车上。”
我打量起她来。我猜她目前的任务是拿到妈妈的那些文件。我想起了我目前的任务。“她的律所在新罕布什尔州曼彻斯特有一间办事处,她所有的文件在那儿都有备份,你知道吗?现在带我去,我把东西都拿给你。”我爸爸的实验室距离斯多克斯克雷恩律所的曼彻斯特办事处仅有一个街区,我需要到那里取回那两张重要的光盘。
“别扯了。”她说道。
“马上去那儿。”
她拿起手机,开始编辑短信,但我看不到她在打些什么内容。前方有一个停车标志,我们在一大排汽车后面慢慢停了下来。她看着我思忖着些什么。“哈……”爱娃窃笑道,发完短信后她似乎非常自信,仿佛她做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决策,“你觉得你认识维拉达,是吧?”她问道。她的语气像是希望看到我惊慌失措,而我则努力不对她率先提起维拉达的名字这件事做出任何反应。她的话令我惊讶,但也在我意料之中。我一直不确定维拉达在中心环内部是不是也被叫作维拉达。
“我不认识什么‘维拉达’。”我说道。
“好,好。”她自己大笑起来,“维拉达,笑死人了。反正我们现在抓住了你。她从来都不是你的同伴。告诉我,你以为你要做什么?你以为她会帮你吗?她告诉你的一切都是谎言。”
我现在回答她什么都不是最重要的。我现在需要的是我爸爸实验室里的光盘,以及弄清楚维拉达到底是我的内线还是个双重间谍。她对我来说一直是个谜。“你觉得维拉达跟我说什么了?”
“你觉得我们这样互相试探有意思吗?”
“你可以直接带我去曼彻斯特,我可以把那些笔记给你。我也想知道妈妈写了什么。”
“你妈妈知道得太多了,她必须死。我一定会找到她留下的所有东西,全部毁掉。”
我在脑海中重播这个贱人的话。“所以她必须死”。我在脑海中与一个强烈的情绪做着斗争,试图将其关掉。在与它的斗争中我曾失败过。这是由愤怒产生的杀意。我将开关掰回原位并死死按住,防止自己一时冲动采取行动。我必须按计划行事。
我开始思考起爱娃说的维拉达对我撒谎的事。我需要维拉达就位。即便维拉达是一个双重间谍,她也不会对我的计划有所阻碍,因为维拉达并不知道我的全部计划。维拉达你最好给我就位。不管这么多年来,维拉达对于她在事情中扮演的角色到底撒了多少谎,她到底是在给我们当内部线人,还是像他们认为的那样是在为他们打探我的消息,她最好能按我的计划就位。给我做好准备。
如果你是一个双重间谍,那也无所谓。
除了我没人知道,在这十八年的时间里,我已经有能力独立验证一些重要事情的真实性。不论维拉达、刘,还是洛拉,他们都不知道。
我们驶出了市区,离开了主干道,爱娃猛地踩下刹车,我们差点儿和前方的一辆黑色丰田坦途撞上。一块橘黄色的冲浪板在这辆卡车的车斗里晃动着。后视镜下面的空气清新剂摇摆、旋转着,散发出更多樱桃味的致癌空气微粒。我屏住了呼吸。
我从副驾驶这一侧的窗户往外望去,无视这个一身粉红的假职业网球选手不断向我扔来的问题。现在我们置身于赏叶旺季的拥堵交通之中,正向高速公路驶去,此刻我只希望她能应我的要求驶往95号高速公路北口。我继续望着窗外。她不断朝我扔来各种凶残的问题。我扣好真假头发上的一个锁扣,它刚刚从我的发夹上掉了下来。这个小锁让我想起自己整个人就是一件武器。这场斗争中,我本人就是一件装备,身上装配着各种小道具。我希望自己可以感觉到那两个假脚趾,但未能成功,因为它们是由模制橡胶、磁铁和一些重要的可伸缩部件组成的。
我们途经萨利奥乡村俱乐部时,爱娃朝俱乐部的方向瞥了一眼,像是要检查一下,以确保一切正常。有意思的举动。她并没有打开电台,不知道上了128号公路是该往南还是往北会比较通畅。我们被堵在路上,距离必须做出决策的地点还有约五十码远。车流开始移动,我们缓慢地向前行驶着,爱娃并没有驶入128号公路,她直行了。如果我们要去95号高速公路北口,这无疑是一条远路,我爸爸的实验室在那里,我必须得去那儿,不过我怀疑她打算挑一处没人看得见的僻静森林辅路停下。
我计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果然,爱娃驶出公路,开进了一条泥泞小路。我们停在一辆红色卡车旁边,车斗上有好多被人为隔出的格子,看起来就像堆了两排红色木棺。卡车的侧面用白色油漆刷着两行字:
雷德养鸡场
萨利斯伯里,马萨诸塞州
还没来得及拉动普锐斯的门把手,蹿下车并占据优势位置,我的门就被人打开了,一个男人抓住我的头发把我从车里拖了出去。在这种情况下,我通常会先用脚踩他,然后身体前倾的同时踢他的腹股沟,当他因疼痛弯下身时用手肘顶他的鼻子并逃脱,但是现在我不能冒险让他有机会损害到我编织在头发里面的那厚实的合成锁。我站着,顺势靠在他身上以卸除他施加在我头发上面的力道,并随着他的动作一起移动。为此,我需要在这几秒钟内表现出这瞬时的服从。另一个男人从卡车的另一侧走了过来,两个男人分别站在我的两侧。他们比我高大,比我强壮,一身腱子肉。他们将我拖到卡车后面,把我抬起后水平地塞进了其中一个红色棺材中。我立刻蜷起身体,这样我就可以在碰到箱子末端时使用腿部力量弹出。但事与愿违,其中一个男人把手伸进来将我的身体拉直让我不能动弹,一块U字形的金属落下,卡在我的脖子上,将我固定在原位。由于我正面朝下,我小心谨慎地把脸转向一侧来呼吸,确保不让任何假发掉落。我担心这块U字形金属钩住了其中很重要的一束假发。
用胶带封住我的嘴巴后,他们关上了隔间门,门上有一扇安装在顶部的金属丝网透气窗。我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没有人能找到你,牙医。你喜欢钻破别人的脸是吧?你会从主教那里得到你应得的教训。”爱娃透过门嘲讽我道。
我对这辆狗屎一样的卡车感到相当不自在,没有一个正常人会认为这辆车在运输一个被绑架的人。人们一般会倾向于认为这些奇怪的隔间里装的都是母鸡。引擎启动了,我的身体和鼓膜都在振动。车子出发了。我真希望我们能出个车祸。
我们上了柏油公路,卡车的行驶逐渐平稳,噪声降低,我听到了来自相邻隔间的声音。有人在乱踢。我没有动。隔间里的空气几乎停滞不动,到处都是汗臭和热烘烘的木头恶臭。
“我的胶带掉了!”一个女孩儿向我大喊。她一边哭泣一边急促地喘气。我想象着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他们说我被标记成了主教的物品。他妈的!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救救我!”
她就是我在这场严酷考验中要冒生命风险拯救的那个女孩儿。
我一直清楚这一刻终将到来。我清楚,我将不得不面对另一个被标记了的女孩儿,她会被主教强奸,而我会在一旁观看,同时还要避免自己被漂白剂灼伤。我为这一刻的到来进行过训练,她在这场战役中扮演着一个重要的角色。我必须承认,由于在如此危险的环境中如此意外地遇见她,恐惧与歉疚淹没了我。我想起了多萝西。我总是会想起多萝西。我希望我嘴上的胶带也掉下来,这样我就可以教她一些方法,让这个正在乱踢的女孩儿平静下来。但我做不到,我静静地听着,同时也思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