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的书房占据极好的位置,一天中凡有阳光必能洒进来,给整个房间增添了许多暖色和亮堂。两个人各自占据一张书桌,作画的作画,练字的练字。不多时,却是祝江推门进来:“公子,有拜帖。”
云深搁笔,接过来,诧异道:“三皇子?”
千秋笔一歪。
“祝江,”云深将拜帖看完,吩咐道,“今天下午准备好接待三皇子,莫要失了云府礼数。”
待祝江走后千秋问道:“这个三皇子,是叫齐北折是吗?是个什么人?他怎么还没离开临安?”
“千秋不记得了?”云深道,“你虽然未进多少次宫,但到底与三皇子有过几面之缘。”见千秋毫无印象的摇头,又解释道:“三皇子是不同于其他皇子的,他早年曾在楚国洛阳的青山学院学习过很长一段时间。你若想知道……还是等今日下午吧。”
楚国,洛阳,千秋心里暗暗念叨。
“为何咱们近日老是和皇家之人打交道。”千秋皱眉道,“莫不是什么祸不单行?”
下午时分很快就到来。云深与千秋一同站在大堂内。
忽而有脚步声,千秋屏气凝神,想要看看这位破例会投拜帖的三皇子究竟是何模样。
那脚步声极轻,难以听出远近。千秋好奇的探头过去想要一探究竟,就忽然有几个人转了进来。
云深微笑揖礼道:“三皇子。”
千秋慌忙行礼之间去看那几个人。
竟发现那为首的男子着一袭白色深衣,面容柔美却掩不住他的苍白憔悴,整个人被身畔的小厮搀扶着,尽显弱柳扶风之态。
千秋顿时目瞪口呆——这便是当今的三皇子,齐北折?
一个看着就像将要入棺材的病秧子?
千秋万万没想到齐国三皇子居然是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而这个病秧子举手投足之间却带着不一般的风华,似乎是天生的某种皇族气质让他看上去不落俗套。
“早就听闻你的……你的名声了,”藏着虚弱的声音传入一旁坐着的千秋的耳朵里,齐北折继续道,“我这身子……出宫何尝是件易事。”他低低的吸了口气:“好不容易到了临安,本打算先来……云府的,哪知身子因舟车劳顿……而不适,因此才拖到了现在……”
云深站起作揖道:“劳烦三皇子挂念。”
齐北折虚虚的喘了口气:“在我面前……无需讲究这些虚礼。”
说完,他眼睛状似无意的瞥了在一旁坐着的千秋,低低笑道:“这位便是十年前……云府收留的孩子吧。”
千秋一听提到了自己,连忙调整坐姿,而这有气无力的声音却让他感觉不舒服。他对上齐北折的视线,点了点头:“是。”
齐北折眼中露出意味不明的眼神:“……你的样貌,我似乎在哪里见过。”
千秋蓦地挺直了背,僵硬道:“三皇子说笑了。云深说过我与三皇子只在幼年有过几面之缘,而幼年样貌如何能与现在相比?恐是三皇子看错了。”
云深微微挑眉。
千秋仍察觉那双病弱的眼睛在往自己身上打量,立时有些如坐针毡起来。半晌,才听他虚虚的笑声传来:“……或者是吧……我病了这么些年,的确眼力有些不济……就连朝堂上金碧辉煌的物什也看不清了。”他忽然咳了几声,一旁的小厮立刻盯着齐北折,神情紧张。
云深温和道:“天色不早,不如三皇子在府上用膳,再宿一晚,如何?”
齐北折笑道:“我早便把我的药带来了。”
一旁的千秋:“……”
不知为何,他老是觉得齐北折的语气有些小得意?
准备用晚膳时云岫准时回来了,看到齐北折时也惊诧了一下,但终归她呆在宫里的时间比云深千秋要长,与齐北折确是很能聊得来。而用过晚膳之后是千秋引着齐北折前往客房。
一路上无话。
“我确是觉得你眉目熟悉。”
齐北折淡淡道。
千秋一惊,道:“这……”
齐北折抢在他前头道:“不过,究竟与何人熟悉……我也不记得了……”
千秋一颗心缓缓地放了下来,思绪却开始混杂,连带着引路都变得心不在焉起来。
就是他这心不在焉的瞬间,一旁的齐北折忽然笑起来,千秋闻声转头,却见他手中正把玩着一个翠绿色的玉佩。
千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贴身口袋,心中咯噔一声。随即便看到齐北折的眼睛看过来,笑道:“你的。”
他的眼神中并不是方才彬彬有礼的病弱态,而是充满了戏谑,虽然仍是一副弱柳扶风的姿态,语气也仍是有气无力,但眼神与方才简直是判若两人。
“你、你是如何拿到的?”千秋愣愣道,“我明明贴身藏着!”
齐北折悠然自得道:“你与云寒枝便如此不同吗?同样藏在这小小的云府……一个高瞻远瞩,一个却一无所知。”他反复摩挲着玉佩道:“我的手,可是天下名偷都难以企及的。”
千秋:“……”
很骄傲噢,你个堂堂三皇子,学梁上君子学得不亦乐乎吗?千秋愤恨的想。
“羡?”齐北折一声唤回千秋神智。
千秋立刻紧张起来。
齐北折把刻着字的一面朝向千秋,扬眉道:“送你玉佩的人?”
千秋终于忍不住恼怒起来:“这与你何干?”
齐北折深深的看了看他,忍不住笑,把玉佩丢给千秋,转身走入客房:“本皇子累了。”
千秋接过玉佩转身便跑。
云府的客房不似一般客房,房内样样物品甚是精美,却并不奢华。齐北折轻轻扫了一眼,缓缓的在床上坐下,一旁的小厮连忙把他扶上床,又端来一碗熬好的药:“殿下。”
齐北折晃了晃药,皱着眉仰头喝下去,一股苦味立刻在喉间散开。喝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习惯这股味道。一旁的小厮安静的看他喝完,接过碗,犹豫道:“殿下明明眼力极好。”
“还在为这点小事耿耿于怀?”
齐北折自嘲一笑:“我啊……早在这么多年前,眼力就不好了。”他幽幽叹道:“不然为何……我这么多年都寻不到他。”
小厮自知说到了他的伤心事,立刻沉默下来,扶着齐北折在床上躺好,半晌忍不住道:“殿下,那块玉佩……”
“你可也看清了?”
“看清了,是那个样式的没错。”
齐北折闭眼道:“他既有心于此,那便无妨。”
翌日,千秋难得起了个大早。
他闷声不语的穿衣洗漱,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要去找一找齐北折。他老是觉得这位说话“随时会断气”的三皇子绝对不像表面这么简单。光是他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从他身上偷下一块玉佩来,千秋就觉得这人有问题。
这万一病也是他装出来的呢?
千秋越想越真。
疑窦越生越大的时候,他看到了前面缓缓走着的云深,立刻拔腿跑过去:“云深!”
云深淡淡的瞄了他一眼,看了看天空。
千秋不明所以的盲目跟从:“你看什么呢?”
云深翘了翘嘴角:“千秋看见了吗?今日的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
千秋:“……”
齐北折是贵客,云深和千秋不能怠慢,让厨房依着小厮说的去做早膳。齐北折虽说体弱,但依旧起得早,身上穿着白色的锦缎,衬得他面色越发的苍白,但却好看。
几个人用完早膳之后的目的地依旧是云深的书房。
千秋心血来潮去收拾碗筷,又送云岫出去了一趟。稍晚一些到了书房,就看到齐北折懒洋洋的靠在白色毛毯子上眯着眼睛晒太阳。云深则端正的坐在一边,嘴角含笑,时而侧头与齐北折对话,时而低头写上一笔,好一幅融洽和谐的画面。
千秋心里就是一堵。
他快步走到云深身边,刚一坐下就听到齐北折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劳烦千秋公子替本皇子取过画轴来。”
千秋一怒,刷的站起来就往隔间走去,经过齐北折时还狠狠地瞪了一眼过去,哪知人家连眼睛都没睁,倒是一旁的小厮皱起眉头厉声道:“你做什么?“
隔间是云深放书画的地方,千秋气鼓鼓却小心翼翼的拿了几卷画轴,正要走入云深书房时却听里面苦笑道:“我的病,乃是经人挑了经脉导致的,此生,怕是要一辈子这样了。”
千秋脚步一顿,屏气凝神。
“幸而前半生未留下太多遗憾,就这样靠着皇家的供养,倒可也了却了这一生。”语罢,他低叹,“但是我又哪里甘心呢?”
小厮低声道:“其实殿下的病是能好的,说什么殿下的病不能根治,全是一群庸医在胡说八道。若是能找到当世神医叶初阳,殿下的病岂能不好?”
“找得到也好,找不到也好,都无妨了……”齐北折道,“我已习惯。”
千秋踏进书房内,走到齐北折旁边:“既然有希望,为何不去找?”
他看一眼齐北折,把手中的画轴递给小厮,不赞同道:“你难道想一辈子这样病怏怏的?先不说需要每日喝药,而且是药三分毒。再者你以后总是要娶妻生子的啊!”
齐北折睁眼,诧异的看着他。
千秋极不自然的环顾四周,发现都在看着自己,紧张道:“我说错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