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北折一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的眼眸久久盯着千秋,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了一眼小厮。小厮急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千秋退后两步,却见齐北折揖礼道:“多谢云府招待,本皇子先回去了。不必相送,留步。”
千秋急忙回礼:“等等,这画你不看了吗?”
小厮一卷一卷的展开在齐北折面前,齐北折眼神微凝,嘴角带笑,赞道:“不愧是云寒枝,早在楚国洛阳时你云寒枝的名声已经在读书人中传开了。”
云深揖礼道:“过奖。”
齐北折留下一卷,小厮搀扶着他往外走,千秋急忙追过去。
及至大门,千秋转头见云深并未跟来,犹豫道:“你知道……”
齐北折的眼神轻轻一扫。
千秋道:“那块玉佩。”
“不知。”
齐北折虚虚的丢下两个字,再不理千秋,一路走到了门外。门外有阳光洒在他白色的锦缎上,很是耀眼。他被小厮搀扶着上了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云府门外。
千秋兀自站在原地,细细琢磨了那两个字,最终咬牙一跺脚,往书房跑了。
云深依旧在写字,千秋进来时抬眸一望,微笑道:“千秋如何一副魂不守舍的神情?”
千秋一愣:“没什么事。”他抿唇在另一张书桌前坐下:“云深,你说这三皇子,他来云府的目的何在?”
“没有目的,”云深搁笔道,“他的性情很简单,想来拜访便来拜访,想走便走罢了。”
“唔,”千秋托腮道,“但他终归是姓齐,依旧要被禁锢在小小的皇宫里。”
“正因如此,他才格外享受这样的闲暇自由的时光。”
距离云峰和秦眉离开临安云府已经五日有余,这五日姑苏一直未传来任何消息,朝廷之上也没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虽说云岫日日出去听听说书,和其他的府上小姐们一起玩,但也能看得出来她眉间隐隐的担忧之情。
更别说云深和千秋了。
越是平静,越是可怕。
千秋紧紧盯着云深拆信封的手指,感觉有些紧张。他不由自主的小跑到云深身边坐下,探着脑袋看这封信。
云峰是将军,字迹说不上多好看,但每一笔都苍劲有力。
上书只有一句简单的话。
一切无事,三日后回。
云深轻点纸张,将其放回折好,侧头去看千秋,只见后者脸上满是疑惑的神情,不由道:“千秋有何想法?”
千秋坐好道:“难不成是太子他们还没行动吗?最近也未曾听过皇上要下旨废除太子,另立储君的传言。难道正因如此,太子才迟迟不肯动手吗?”他顿了顿又急忙接道:“这一定不可能,哪怕是没有隐患,那群人也会动手的。”
云深淡淡道:“不知。但我猜测,太子已经得手的可能性要大些。”
千秋不解:“可将军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出事,将军岂会袖手旁观?”
云深垂眸吹了吹茶:“有理。既然如此,那么短期内不会有事。”
“可要是皇上……”
云深抬眸,直视千秋道:“那与我们无甚关系。”他放软了口气,温和道:“既然父亲决定回来,要么是无能为力,要么是暂时无事。而父亲的性情你我皆知,便能知道是暂时无事,再者,要是皇上真的有事,连父亲都无能为力,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可行呢?”
千秋垂眸想了想,点头道:“嗯。”
云深见千秋眉头微皱,心结未解,拿过茶壶为他斟上一杯,淡淡道:“大局已定。”
大局已定。
这四个字猛地惊醒千秋。
他看了看窗外的蓝天,又看了看一旁的云深,忽而一笑。
无论前路是什么,他都会一直跟在他身边的。
不知道该说云深料事如神,还是本就无大事,一晃大半个多月过去,朝廷居然真的风平浪静。云峰也每日照常到临安城外练兵,而慕家最近也回了临安。
云岫很是高兴,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打算往慕府跑,被守在门口的千秋一把拦住。
云岫挑眉瞪千秋一眼:“让我出去!”
千秋伸手拦住道:“哎呀不行啊我的大小姐,人慕家才刚刚到临安,谁会像你一样啊一来就往别人家跑,你就消停会儿吧?好不好?”
“谁说的?我敢保证娉婷一定与我一样!”云岫怒道,“还有,什么叫消停会儿?我折腾了吗?就该让我哥哥教教你如何咬文嚼字!”
“别开玩笑了,人家慕小姐懂得分寸识大体,我说你……”千秋一听咬文嚼字便一个头两个大,正欲说点什么,云岫忽然身体一矮,还趁机挠了挠千秋。
之后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一阵过堂风吹的千秋发丝凌乱。他眼神迷茫,愣了片刻忽然一拍大腿。
“给我站住!云岫你听到没有!”
于是临安城正上演着一场清秀的青年追一个娇俏女孩子的大戏。
那女孩子边跑边大喊:“千秋哥哥,我与你打赌,娉婷一定会来找我的!若我赢了,你便去把哥哥的《论语》抄一遍!”
那清秀青年怒气冲冲:“赌就赌!”
众人饶有兴致的边看着他们边嗑着瓜子。
千秋刚追出去没多久,就看到前方似有一位穿着粉衫仪态婉约的女子,正含笑盈盈的站在那里。他立即脚步一顿,无奈的看着前面跑的飞快的云岫挑衅般的回过头来看着他,耀武扬威的一挑眉,神情别提多得意了。
千秋咬牙切齿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可不是自打了嘴巴么?
慕家小姐慕娉婷确实识大体知礼数,走过去朝千秋行了个礼,道:“千秋哥哥,我想请岫岫到我家小住可好?因为上一次的事情父亲与母亲感到十分抱歉,所以改日必定登门拜访道歉。”
“慕小姐客气了,”千秋睨了一眼云岫,强笑道:“那云岫便拜托慕府照顾了,若是她闯了什么祸的话,还请第一时间告诉我。”
慕娉婷笑笑,云岫嘻嘻笑道:“千秋哥你回去吧,我哥还在等着你呢。”
千秋瞪她一眼,假怒道:“小兔崽子。”
“留步,”,慕娉婷忽然道:“云深哥哥近来……可安好?”
千秋回过头,见她脸色微红,含羞带怯,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却微笑道:“劳烦慕小姐记挂了,云深他很好。”
看着两个女孩子渐渐走远,千秋仍然在感叹:慕娉婷到底是怎么忍受云岫这种性格的?
说是改日拜访,实则慕家动作太快,安定下来了立刻提着歉礼登门道歉。
慕老爷和他的夫人面相极善,看上去十分好相处。千秋坐在云深身边漫不经心的听着慕老爷和云峰的对话——不过是些客气话,又与他无甚关系,自然不必费心去听。他不经意般的看着一旁微笑着的云深的侧脸,似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云深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
千秋的脸蓦地红起来,不自在的别开脸,心跳却如擂鼓。
只是恍惚之间听见慕老爷爽朗的声音传来:“此次来还有一事,就是,想为小女提亲。”
“啪”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千秋的身上。
千秋似惊魂未定般的睁大眼睛站着,机灵的祝江早就指挥人上来清理被扫落下来的茶杯,不多时,一杯新的茶就摆了回去。
千秋自知做错了事,低头道:“对不起,我、我一时失手,慕老爷,慕夫人请见谅。”
“没事没事,”慕老爷通情达理,倒是真的不在乎,“不过是一时失手罢了。我们两家本就交好,不必这么拘谨的。”
千秋僵硬的笑了笑,僵硬的坐下,这一回不敢再碰杯子,只是垂头坐着。但他却清晰的察觉到云深的目光正紧紧的凝聚在他的身上,而他却不敢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云峰咳了咳,道:“提亲?”
慕老爷爽朗笑道:“是啊,小女已过及笄之年,确实该为她寻个好人家。依我看来,贵府云深公子很快也到弱冠之年了吧?而云深公子诗书礼乐样样精通,是个绝佳的人选啊!”
“爹!”慕娉婷羞红着脸娇嗔道。
千秋听着对话,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慕娉婷是大家闺秀,诗书礼乐也是样样拿得出手,而云深就更无需提了。两个人在一起,不是郎才女貌是什么?更何况,一旦新帝继位,那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廷必然翻天覆地,若是两家联姻,那么便多了一份力量,在朝廷上自然也更能够站稳脚跟。
无论从哪个方面去想,云府与慕府联姻,都是双赢。
思绪混杂心情难受时,千秋忽然听见身畔有风声传来,疑惑之下抬头一看,竟是云深站起,施施然的走到大堂中央,轻轻作揖,声音朗朗道:“父亲,慕伯,恕云深不能接受这门亲事。”
千秋惊愕的看着白衣胜雪的云深,心却扑通扑通的狂跳起来。
似是有什么东西扼住了他的脖颈,令他感到窒息般的紧张。
他微微握拳,心中充斥着紧张,和期待。
云深继续道:“多谢慕伯一片厚爱。只是云深虽略通诗书,但前途渺茫,并不是慕小姐的最佳人选。“
“缘何前途渺茫?”慕老爷倒是好奇。
云深朗声道:“云深胸无大志,此生不愿做官,不愿与富贵显达阿谀奉承之人相交,不愿继承府中地位,只愿安守一方天地,做个布衣百姓,了却此生,因此不敢耽误慕小姐。”
慕老爷沉吟道:“那也无妨,不愿做官倒也能省去不少麻烦,我也只愿小女能衣食无忧,此生安乐就行了。”
“云深已有心仪之人。”
此话一出,数道惊愕至极的目光凝聚在云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