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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游戏一场梦

庄子毕竟是庄子,他以游戏人生的生活态度自由地漫步于黑暗的世界。既然在黑暗的世界里看不到希望,人生在世就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于是庄子选择了以游戏的态度来对待人生。庄子说:“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

庄子向往自由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一切依照自然而行事,不追求私利,只求清静无为。但在黑暗的世界里,这种美好的设想就是空想,世界上没有世外桃源,即使隐居山林的隐者,也不能过上真正意义上的隐居生活。

庄子认识到个体生命的脆弱,感受到社会对人的精神奴役,对世俗社会充满了厌倦。按照这个想法,庄子应该选择逃离社会,就像多数隐者那样退隐山林,与自然为伴。

事实上,庄子并没有那样做,他依然选择了留在世俗社会,继续忍受人间的苦难。看起来,庄子对现实世界的认识和他选择的人生之路似乎是矛盾的。

其实不然,在庄子思想深处,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摆脱人生的苦难,对他来说,生活在世俗社会和隐居山林是一样的,都无法逃离黑色命运的捉弄和摆布。

有人说:“隐者是避世的。他们希望不受国家政权、礼乐法制的控制、束缚,过着自然闲适的生活。但是做到这一点是非常困难的,生活离不开社会,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渗透着封建主义的礼乐行政。特别是战国中期以后,王权在不断集中、加强,隐者们感到世外桃源的小天地已经越来越小,唯一的出路就是在各种政治势力的夹缝里,在各种政治冲击力的死角里求得生存。这样他们的态度就由避世转为游世。这两种思想在庄子那里兼而有之,确切些说,庄子思想体现了由鄙世到游世的转变。”

这个论断无疑是准确的,可以说,战国中期以来政治和社会环境的变化,使避世的隐者很难找到一块人间净土。所以,庄子选择了游世的生活哲学。

庄子认为,人生活在世界上,不应该受任何制度和礼法道德的约束,作为自然的个人也没有必要为社会和国家尽义务。他批评儒家积极的入世态度和行为,甚至抨击说儒家圣贤做的事情不是为了实现完美道德,而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名声。庄子还反对追求富贵,“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

人只要满足基本的生存就可以了,过平平常常的生活,超出了基本需求的富贵反而会成为祸害。儒家也反对过分追求物质利益,主张节制人的欲望,但儒家并不反对人类在适度欲望驱动下进行社会生产与发展。

庄子从自然人性论出发,彻底地反对人的欲望,反对人类对自然界的任何改造。实际上,如果没有任何动机和欲望,生产就会停滞,人类社会也会停滞不前。

庄子认为无论一个人对社会“有用”还是“无用”,都不能最终摆脱命运的捉弄。但是如果人们总是追求世俗意义的“有用”,遭受的苦难和折磨会比“无用”更多,所以庄子特别喜欢“无用”之用。

庄子认为无“用”是一种特殊的“有用”,一件事或人对社会“无用”,对自己可能“有用”;在这方面没用,从另一个角度看就是“有用”,这就是所谓的“无用之用”。

庄子在《人间世》中描述了一个“无用之用”的例子:匠石带着徒弟到齐国去,在路上看到一棵高大粗壮的栎树,匠石看也不看就走过去了。弟子们不解地问:“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树,为什么老师看也不看呢?”匠石说:“这棵树没有用,做舟会沉,做棺材会很快腐烂,所以才能长这么高大而没有被砍掉。”

在这个故事里,木匠代表社会,栎树代表个人,栎树不能为木匠所用,代表个人对社会“无用”。以世俗的眼光鄙视个人的无用,有时候对个人反倒是件好事。由于个人没有能力参与社会名利的争斗,社会也就忽视了个人的存在,生命从而得以保全。这就是“无用”的“为予大用”。因此,几乎所有的隐者都选择了躲避世俗生活,以自己对社会的“无用”来保全生命。

但在战国中期以后,能够适合隐者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庄子感觉到生活的压力非常大,即使躲到山林中也不能避世,选择隐退并不能解决问题,个人不想介入社会,社会却要来干预个人。孟子曾经挖苦隐者说,除非变成蚯蚓钻到土里,否则就不可能实现真正的清静。所以,庄子主张游于世,不主张躲起来,以自己的“无用”生活在社会的夹缝中。

庄子游戏人生的态度是一种高超的生活哲学和艺术。他不关心政治和社会,甚至没有人情味,不去争夺财富和名声,不去招惹别人,其实,这些很难做到。

庄子在《养生主》中写了一则庖丁解牛的故事,讲一位姓丁的厨师解牛时的高超技艺。庖丁在牛骨的缝隙处下刀,决不去碰硬骨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庖丁解牛的高超技艺有深刻寓意,个人生活在世界上,会遇到林林总总的问题,如果能避实击虚,不去正面接触问题,就有可能在社会的夹缝中游刃有余地生存。这样看来,庄子的游世思想颇有些滑头的意味。

生活在黑暗的世界上,一切事情不要太认真,这是庄子游世学说呈现给我们的最直接感受。当强权和名利成为人们竞相追逐的目标时,善恶的标准就模糊不清了。

做善事的好人得不到社会的承认,作恶的坏人受不到惩罚,“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德格言并不灵验。庄子寓言里,流露出他对一些肢体不全之人的羡慕之情。比如,有一个叫支离疏的人,脸藏在肚脐下,肩膀高过头顶,发髻朝天,大腿和胸肋骨相齐,相貌丑陋无比。支离疏替人家缝衣洗服、簸米筛糠,却能养活自己和十几口人。政府征兵的时候,他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来走去,因为残疾就不用服兵役了;政府征民工的时候,他因为残废而免去劳役;政府赈济灾民和贫苦百姓的时候,他可以领到米和柴。形体残缺不全的人,还能够养活自己,享尽天赋的寿命,又何况忘德的人呢?

看来,不管以什么状态和方式,只要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胜利,颜世安先生用“精神自虐”一词来概括庄子思想中的这个倾向。他说,一个天性认真的人因为愤世而故意否定自己的认真,通过嘲弄、作践自己所属的人类群体,来表达对黑暗不可理喻的“存在”彻底不负责任的激愤心情。庄子以支离疏为例子表达黑暗和残缺的世界只配让人以“支离疏”的方式活着。

庄子以戏谑的态度,视生死为游戏,生与死没有严格的界限,此之谓“齐生死”。人活在世界上,可以没有任何尊严,随波逐流,顺命而行,灾祸降临也不求躲避,不与命运抗争,死亡来临也无所畏惧。死和生只是人存在的不同形式而已,不必太认真。

有时候,庄子甚至还说,死了比活着更好,人死了,就进入一个安宁的世界,灵魂也不再忙碌而有所皈依,相反,活着却是忙碌和荒唐的。所以,人最好的生存形式就是游戏人生,不可太认真。庄子对生死的达观态度,使他能够做出老婆死了,还鼓“盆而歌”的超常举动。

老子以后,道家逐渐发展出了重视个人利益的思想,尤其表现在保全个体生命方面。杨朱一派的道家具有“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的信念,典型地体现了个人利益高于社会利益的思想。

而庄子与杨朱不同,他虽然主张回归自然人性,但不会为了追求个人利益而投身社会。庄子觉得在黑暗的世界里,没有必要去寻找生存之路,不如放逐生命而自流,视人生为游戏。

隐者也是以游戏的态度对待人生,但隐者的游世并不彻底,他们还对未来有着某种长远目标的期待。这表明隐者还是相信宇宙最终仍然存在着合理性依据。

庄子不相信宇宙中存在最终合理性的依赖,这对于人们的宗教情怀是一种反动和打击。儒家思想发展到《易传》时代,为现实人生找到了天地的终极依据。

正是从这一点来说,儒家思想具有一定的宗教性。但是中国传统思想一直没有产生像西方基督教性质的宗教,与先秦时期诸子关心世俗社会,而不关心未来的思想倾向有很大关系。

即使向往自然秩序的道家思想成为道教的主要资源,在先秦时代的老庄那里,也没有一种对彼岸世界的描述,尤其是庄子,不但看透了现实世界的黑暗,而且彻底否定有一个幸福的未来。

在庄子的心目中,没有任何绝对的东西,是非、善恶、虚实、美丑都是相对而言。一样东西站在一个人的角度来说是正确的,对这个人有益,但站在另外一个人的立场上,就可能是不正确的,还可能是有害的。

论辩没有意义,事物没有对错之分,不要一定把世界作出有意义还是无意义的划分,就连生死都是瞬间就可以转化的事。《齐物论》最能体现庄子的哲学思想,在这篇哲学名著中,庄子以诡辩的形式来否定逻辑论辩。

其实,这说明庄子是以游戏的态度对待正统的人生态度,人的存在没有任何根基,一切不要那么认真。庄子否定了自我的真实存在,把怀疑主义精神和相对主义哲学推到了最高境界。

大家熟知的《齐物论》篇有一个庄“周梦蝴蝶”的故事,最能体现庄子的相对主义思想。庄子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醒来以后发现还是自己,这时他也搞不清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变成了自己。庄子以戏谑的表现手法、夸张离奇的故事来表达他对黑暗世界的悲愤之情,彻底地把人生的本质游戏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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