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寂了三秒。
那双黑沉的眸子仿似结了冰的深潭,不起一丝波澜却能将人冻得骨头缝里都发寒。
阿黎心头一跳,但话已出口收不回来,索性破罐子破摔,胆子更肥了三分。
她趴在墙头,小脸在月光下白得发光,杏眼眨巴着,带着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劲儿:“怎么,你不乐意?你长这么好看,不就是给人睡的?”
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他薄唇微启,吐出两个字:“下去。”
声音比这海风还冷。
阿黎嘿嘿一笑,非但不下,还蹬着腿想整个翻进来。
谁知脚下土墙松动,“哗啦”一声,她整个人像个熟透的果子,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哎哟!”
屁股着地,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男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既没来扶,也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绝情!
阿黎揉着屁股,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土,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丢死人了!
回到自己那间小破屋,她越想越气,一头栽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不睡了!再也不去了!什么绝色鳏夫,就是块捂不热的冰疙瘩!
可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
她摸出案板上自己胡乱烤糊的海鲈鱼,啃了一口,又干又柴,满嘴腥味。
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枚虾饺的滋味,鲜甜的肉汁,清新的紫苏……
不行!
阿黎猛地从床上弹起来,眼睛里重新燃起熊熊烈火。
为了那一口吃的,脸算什么东西!
她就不信,凭她落霞村小霸王的名头,还搞不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俏鳏夫!
从那天起,村西头的鬼屋就没消停过。
每当夜深人静一道纤细的身影就鬼鬼祟祟地摸到墙根,猴儿似的窜上墙头。
“喂,冰块脸我给你送鱼来了!今天这条最肥炖汤肯定香!”
“你这腰比村口那柳树还细,风大点是不是能吹跑啊?”
“哎,你腿真长不去撑船可惜了!”
阿黎每天换着花样骚扰把白天打来的最新鲜的海货往他院里一丢,说几句荤素不忌的浑话,然后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心满意足地溜走。
男人日日冷着脸从不回应。
可他院里那只破旧的木桶却再也没空过,总有处理干净的鱼虾放在里面等第二天阿黎来取。
日子就这么过了小半月。
这天海上起了风暴乌云压城,豆大的雨点砸下来整个落霞村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
村里好几个出海的汉子都被浪打了回来,受了伤全挤到村西茅屋求医。
男人忙了一整天院子里满是草药和血腥混杂的味道。
天黑透了雨也停了。
他送走最后一个病人,站在院中月光被乌云遮蔽四周一片死寂。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面被阿黎爬了无数次的土墙。
今晚她没来。
是雨太大了?还是出事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就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一个疯丫头而已他担心什么。
他转身回屋准备睡下。
可木门刚“吱呀”一声合上,他又猛地拉开面无表情地抓起斗笠,大步走进了夜色里。
阿黎此刻正蜷在床上烧得浑身发烫,牙齿都在打颤。
白天为了抢收海带她被一个浪头拍进了水里,回来就觉得头重脚轻此刻更是烧得人事不知嘴里胡乱念叨着:“鱼……虾饺……好烫……”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有气无力的,仿似幻觉。
阿黎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床上滚下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门口,拉开了门栓。
门外男人高大的身影逆着微光,斗笠下的脸看不真切。
阿黎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是被一股霸道的鲜香唤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而被子盖得严严实实。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那个冰块脸男人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只粗瓷碗。
碗里是奶白色的鱼汤上面飘着几点碧绿的葱花。
“醒了就喝了。”男人的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像之前那样带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阿黎的肚子“咕噜”一声叫得比什么都响。
她也顾不上害臊撑起身子,接过碗就“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天!
这鱼汤怎么能这么好喝!
鱼肉的鲜美被炖煮得淋漓尽致,没有一丝腥气只有浓郁的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熨帖了她冰冷的四肢百骸。
一碗下肚,她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太好喝了!”她舔了舔嘴唇,两眼放光地看着男人,“你真是个好人!”
男人面上一窘,耳根竟有些泛红,嘴上却硬邦邦地道:“你家就一条鱼几根葱,随手做的。”
阿黎才不信,她凑过去,杏眼里满是狡黠的笑意:“你是不是瞧上我了?不然干嘛大半夜跑来给我送温暖?”
男人的脸彻底冷了下来,眼神凉飕飕地扫过她:“我只是不想以后没人送鱼。”
“送!必须送!”阿黎一拍胸脯,豪气干云,“我天天给你送!送一筐!”
见她恢复了精神,男人站起身准备离开。
他走到门口,脚步一顿,回头时,目光扫过她那乱得像狗窝、除了海货什么都没有的厨房,眉头皱了皱。
“以后……想吃饭就过来。”
说完,不等阿黎反应,便拉开门走了。
阿黎愣在原地,好半天才消化掉这句话。
蹭饭?!
她可以去他家蹭饭了!
“嗷——!”
一声欢呼响彻小破屋,阿黎高兴得在床上打了个滚。这个男人,人美心善厨艺好,简直是老天爷派来拯救她肚子的神仙!
第二天,阿黎的烧一退,立刻活蹦乱跳。
她提着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青鱼,和一兜子刚从礁石缝里抠出来的青壳虾,兴冲冲地敲开了男人的院门。
“我来啦!鱼是给你的,虾是我的伙食!”她把鱼丢进木桶,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虾。
男人看了她一眼,默默接过虾,转身进了厨房。
阿黎跟了进去,好奇地东看西看,冷不丁想起一件事,问道:“对了,我第一次见你,你给我的那个虾饺,里面是不是放了紫苏?去腥又提香,味道绝了!”
男人正在处理虾线的手,猛地一顿。
他抬起头,黑眸里是阿黎看不懂的深沉。
落水之后,他的记忆不是很清晰,只有些模糊的片段,记得零碎的过往。
做菜全凭本能,用什么料,放多少,都是潜意识里的习惯。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精准地说出他菜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