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密信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却像烙铁般烫在谢梦菜心上。
她站在厅中,指尖仍捏着那页残破纸笺,陈副将的字迹歪斜如刀刻,每一个字都带着边关的寒意与杀机。
将军未死——可有人,已在京城为他备好了灵幡。
她缓缓合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无波澜,只有一片沉静如渊的冷光。
“小桃。”她声音很轻,却像冰珠落玉盘,清脆而不可违逆。
“奴婢在。”
“即刻封锁东院,所有人不得进出。厨房、水井、柴房,每一处都给我查,尤其是柴薪——若发现灰绿色木屑,原样封存,不准惊动任何人。”
小桃心头一凛,知道这是动了真格。她低应一声,转身疾步而去。
谢梦菜独自立于堂前,手中香囊轻晃。
那是她亲手缝的平安结,针脚细密,一如她这些年步步为营的命。
她不信程临序会死在那种地方,更不信天意会如此不公。
可若不是天意,那就是人为——有人要她乱,要她失智,要她“自愿”写下和离书,甚至“自尽明节”。
那么,就先从这毒香开始。
夜幕降临,风雪稍歇。
谢梦菜命人在正堂设宴,名义上是请几位管事对账,实则布下一场无声的猎局。
堂中熏炉袅袅升起青烟,那香料看似寻常宁神安息香,实则混入了从毒柴中提取的“迷心引”——小桃亲自按她的吩咐添入,火候精准,剂量刚好足以让体质虚弱者先现症状。
她自己则悄然取出一方素帕,帕角绣着几朵不起眼的蓝花,那是她以雪蟾草汁液浸染过的解毒帕,百毒不侵之体配上这药引,足以护她周全。
众人落座,谈笑如常。
可不过半炷香工夫,坐在角落的李绣娘忽然身子一晃,手中茶盏“哐当”落地,人已软倒在地,口吐白沫,双目翻白。
“绣娘!”有人大惊。
谢梦菜却纹丝未动,只淡淡道:“抬去偏房,莫声张,别惊了其他姐妹。”
待人被抬走,她才缓缓起身,走向李绣娘所居绣房。
小桃紧随其后,从枕下摸出一封密信,指尖微颤。
谢梦菜接过,只扫一眼,唇角竟勾起一抹冷笑。
信是柳氏亲笔,字迹娟秀却藏不住阴毒:“……事成之后,你兄长自可免去贪墨之罪,调任江南富庶之地。只需每日在夫人熏香中添‘迷心引’,令其神志昏沉,便于我伪造文书。若她自尽最好,若不肯,便说是疯癫失常,难承将门之重。”
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末尾一句:“周尚书已打通礼部,只待谢氏一死,便迎娶灵牌过门,合族祭祖,名正言顺接掌程家军权。”
原来如此。
不是简单的内宅争宠,而是朝堂与后宅勾连,意图以“死将”换“新妇”,借灵牌之名,行篡权之实。
而她谢梦菜,不过是他们眼中一枚随时可弃、又必须“体面”死去的棋子。
她将信折好,放入袖中,眸光幽深如夜。
“主子……我们怎么办?”小桃声音发紧。
谢梦菜望着窗外沉沉黑夜,轻轻道:“他们想让我疯,想让我死——那我便疯给他们看。”
三日后,府中气氛诡异。
谢梦菜依旧每日焚香,神色如常,仿佛全然不知暗流汹涌。
可只有小桃知道,那些“迷心引”早已被换成她主子亲手调配的“醒神散”,提神醒脑,久闻反益心志。
而真正点燃毒香的地方,换成了柳氏的院子。
柳氏这几日总说夜里心慌,梦魇连连,可又贪恋熏香安神,不肯停用。
直到第三夜。
巡夜家丁惊呼,说看见大夫人披发赤足走入祠堂,手持朱笔,在先祖牌位前写下八个大字——
“我通敌谋反,罪该万死。”
笔迹凌乱却清晰,墨迹未干,人已被按倒在地,口中喃喃不止,眼神涣散,似醒非醒。
谢梦菜闻讯而来,提灯立于祠堂门前。
雪光映着她素色裙裾,灯火摇曳,照出她清冷面容。
她静静看着被绑在柱上的柳氏,听着她断续呢喃,声音轻得像梦话,却又一字一句,渗入骨髓——
“……北狄王承诺给我黄金百两……只要程临序回不来……承诺……”夜色如墨,祠堂前的雪地上,灯笼的光晕在寒风中摇曳不定,映得谢梦菜的影子忽长忽短,像一柄出鞘未尽的刀。
她站在柳氏面前,灯影下眸光沉静,却暗藏雷霆。
那句断续的呢喃——“北狄王答应我黄金百两”——如一根冰针,刺穿了所有伪装的家宅纷争,直抵背后腥风血雨的阴谋。
不是内斗,是通敌。
她缓缓蹲下身,与神志涣散的柳氏平视,声音轻得像雪落:“你说‘答应’……一个深闺妇人,何时学的胡语?又何时,见的北狄王?”
柳氏眼神空茫,嘴角抽搐,忽然咯咯笑出声来,声音嘶哑扭曲:“他许我江南锦绣……程家兵符……只要那程临序,死在边关……死无全尸……”
谢梦菜眸色骤冷。
她起身,未再多言,只淡淡吩咐:“锁入柴房,三步一岗,滴水不进。若她再开口,录下每一字。”
小桃急忙上前,压低声音:“主子,这……可是通敌大罪!若传出去,将军府怕是要被御史台围了!”
“那就别传出去。”谢梦菜拂袖转身,步履沉稳,语调却如寒刃出鞘,“在真相撕开之前,我要他们,连收网的资格都没有。”
回房后,她亲自带人搜查柳氏妆匣。
铜镜后夹层微动,一块拇指大小的铜牌悄然滑落——黑铜铸就,纹路狰狞,正面刻着狼首图腾,背面竟嵌着细密符文,是北狄密部才用的暗记。
她指尖微颤,却未慌乱。
将铜牌与那封密信一并封入铁盒,盒面浇蜡,印上只有边军才识得的暗纹。
“货郎子何时进城?”
“今夜子时,西角门。”
“送出去。”她将铁盒递出,目光如铁,“告诉他——程临序若死在自己人手里,比死在敌阵更耻辱。”
窗外风雪重起,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场暗涌低吼。
当夜,谢梦菜独坐书房,烛火昏黄,案上摊开三物:半块发霉的桂花糕、一封伪造的讣告、还有一张未曾落笔的和离书。
她凝视良久,忽然轻笑一声。
毒柴引迷香,假讣逼殉节,细作潜内院,连她最爱的点心都被动了手脚——那日她本欲食糕,却被小桃拦下:“夫人这几日胃口不佳,换些清淡的吧。”
侥幸逃过一劫。可若非百毒不侵之体,早已神志昏沉,任人摆布。
他们要的,从来不是她的命。
是程临序归京那日,亲手接过她奉上的毒茶;是她以“未亡人”之名,在灵堂前哭诉“夫君死于边将内斗”,再由谢家借礼部之手,将程家军权尽数架空。
一局连环杀招,环环相扣,只等她疯、她死、她“自愿”。
谢梦菜指尖轻叩案几,忽而抬手,将那半块桂花糕置于烛火之上。
焦糊味升起,灰烬中,竟浮出一丝极淡的腥绿。
她眸光一敛,低声自语:“这一局……该我出招了。”
窗外,北风怒号,京郊雪深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