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怒号,京郊雪深三尺。
韩统领快马加鞭冲入城门,马蹄踏碎冰层,溅起的雪沫在空中凝成白雾。
他一路直奔程府偏院,铠甲上结着厚厚冰碴,声音却如铁锤砸地:“将军!谢家已联合礼部,三日后将以‘夫死妻殉’之名,强行为夫人举行守节大典——届时逼她当众焚毁婚契,改入周家宗祠!”
屋内炭火噼啪一响,仿佛被这消息震得跳了起来。
程临序站在窗前,背影如山。
他刚从雁门关生死线上爬回来,半月前突厥细作在他饮水里下了“断魂散”,毒性深入肺腑,昏迷不醒。
边军将士轮值守护,用真气为他逼毒,才勉强捡回一条命。
醒来第一句问的不是战局,不是军报,而是:“京中可有她的信?”
如今答案来了,却是要烧她的婚契,夺她的名节,逼她为一个“死人”守贞。
他缓缓转过身,铁甲覆冰,眉睫染霜,眸色如刀剜寒夜。
韩统领低头不敢直视:“属下查过,那讣告是伪造的,用的是礼部暗印。谢家早在半月前就与周尚书密议联姻,只等夫人‘守节’之后,便以‘孤寡无依’为由,送入周府填房。而将军府内……也早有人里应外合。”
程临序冷笑一声,低得几乎听不见。
他抬手,一把扯下肩甲,金属撕裂声刺耳响起,肩头旧伤崩裂,血顺着锁甲纹路蜿蜒而下。
“谁。”他一字一顿,声如雷霆压境,“敢动她?”
韩统领单膝跪地:“诛九族。”四字落下,满室死寂。
与此同时,将军府内,风平浪静。
谢梦菜正坐在暖阁里绣一幅梅花图,指尖捻针,神色温婉。
小桃站在一旁,眼圈发红:“主子,您真要答应那守节大典?那是火坑啊!他们根本不会让您活着走出祠堂!”
谢梦菜轻轻剪断丝线,抬眸一笑:“我若不去,他们怎会倾巢而出?”
她早已布下反局。
假意应允守节,是为了让谢家放松警惕。
她命小桃悄悄调换了赵嬷嬷准备的迷香——那香本可令人神志恍惚,任人操控,如今却只是寻常安神熏料。
茶盏也换了,内壁涂了她特制的药膜,遇毒即显红纹,届时当众揭穿,便是铁证如山。
更狠的是那封“降书”。
她让府中老嬷嬷李绣娘趁夜“逃出”将军府,带着一封亲笔信直奔周尚书府。
信中言辞凄切,说她愿献和离书换家族平安,只求保全程家清誉,不再牵连他人。
——她知道,贪婪的人,从不会放过唾手可得的猎物。
典礼当日,天未亮,将军府便被礼部仪仗围得水泄不通。
谢家亲眷尽数到场,个个披麻戴孝,哭得比真丧还响。
谢明远一身官服立于祠堂正中,手捧黄绸诏令,神情肃穆:“奉礼部令,程谢氏,夫亡未葬,贞节当彰。今设守节大典,焚契明志,入周氏宗祠,以承香火。”
赵嬷嬷捧着火盆上前,盆中炭火熊熊,映得她满脸阴鸷:“夫人,请吧。婚契一焚,您便是周家的人了。”
满堂目光如钉,死死钉在谢梦菜身上。
她缓步上前,手中捏着那纸婚契,指尖微微发凉。
风吹帘动,烛影摇晃。
就在众人屏息等待她低头就范之际,她忽然抬眸,目光清冽如雪水洗过。
“我夫未死。”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刃,“何来守节?此契若烧,岂非逼我犯‘欺君之罪’?”
全场骤然死寂。
谢明远脸色一变:“你胡言什么?边关战报早已传来,程临序阵亡沙场,尸骨无存!”
“是吗?”谢梦菜冷笑,从袖中抽出那块黑铜狼首牌,“那请问父亲,北狄密部的信物,为何会藏在您心腹柳氏的妆匣里?她昨夜亲口招认,您与周尚书合谋,伪造军报,通敌卖国——只为夺程家兵权,换我为棋?”
“放肆!”赵嬷嬷尖叫,“贱婢疯了!来人,按住她!”
两名粗使婆子扑上前。
谢梦菜却不动,只是轻轻抬手,将婚契举至半空。
“这纸婚契,是我与程临序白纸黑字所签,有骑缝印,有边军暗纹,有朝廷备案。你们要烧它,可以——但请先问问,城外那三千铁骑,答不答应。”
她话音未落,忽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响动。
不是雷。
是马蹄。
成千上万的铁蹄踏破雪原,由远及近,如风暴席卷大地。
地面微微震颤,檐下冰凌簌簌坠落。
众人惊恐回头,只见将军府朱红大门轰然洞开——
风雪漫天,一道黑影立于门外,身影修长,杀气凛冽。
风雪如刀,割裂长空。
程临序踏雪而入,一身黑甲染血未干,肩头裂痕渗着暗红,仿佛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之上,震得满堂宾客脊背发寒。
三千铁骑静列城外,旌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如同黑云压城,肃杀之气直逼祠堂。
无人敢动。
他看也不看谢明远,不睬赵嬷嬷的尖叫,甚至未扫一眼那些披麻戴孝、装模作样的谢家族人。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一人身上——谢梦菜。
她站在火盆前,素衣如雪,指尖仍捏着那纸婚契,指节泛白,却脊背挺直,宛如寒梅立雪,孤傲不折。
他走到她面前,伸手,不容拒绝地夺过婚契。
纸张在掌心发出脆响,下一瞬,被他双手撕裂——从中间一分为二,再一撕为四,动作干脆利落,如同斩断宿命。
“哗啦”一声,碎片如雪纷扬,落入火盆。
火焰猛地腾起三尺高,映得整座祠堂通明,也照亮了他眼中燃烧的赤焰。
“我程临序的妻子,此生唯你一人。”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钉,砸进每个人耳中,“以前是假的,以后——拿命当真。”
满堂死寂,继而哗然。
谢明远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赵嬷嬷瘫倒在地,裤管湿了一片,眼神涣散,仿佛见了阎王亲临。
礼部官员瑟缩角落,连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谢梦菜,怔怔望着他,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
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迎接最坏的结局,可她没想过,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归来——踏着血与火,破风雪而来,只为护她名节,毁那一纸虚妄。
他转身,只对韩统领冷声道:“押下,全府软禁,待查。”
一句话,将整个谢家推入深渊。
夜深人静,东院灯影摇红。
程临序牵着她穿过回廊,雪还在下,落在他肩甲上,瞬间化作黑斑。
他一路沉默,却始终紧握她的手,仿佛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推门入室,暖意扑面。
她欲言又止,终是低声道:“你……为何信我未焚契?”
他立在灯下,凝视她良久,眸光深邃如渊。
然后,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枚香囊——素布缝制,针脚细密,一角绣着一枝瘦梅。
“你送的这个,”他声音沙哑,“从未离身。”
她瞳孔微颤。
“那一箭,毒烈无比,边军大夫束手无策。是你缝在香囊里的‘雪心草’,压住了毒性。”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昏迷七日,我唯一记得的,是这香囊里的药香——清苦中带着一丝甜意,像你煮的那碗姜茶。”
她眼眶骤然发热。
可就在此时——
“啪”地一声轻响,窗棂被夜风撞开,冷风卷着雪片扑入。
一片残破的纸角,随风飘落,轻轻搭在案前,边缘浸着暗红血渍。
纸上字迹潦草,却熟悉得令人心颤——是谢明远的笔迹无疑。
程临序眼神一厉,正要上前,却被她轻轻拦住。
谢梦菜俯身拾起纸片,指尖抚过那行字,眉心微蹙。
风穿窗而入,烛火剧烈晃动。
她盯着那行字,心底却升起一丝极寒的疑惑——
谢明远素来谨慎,从不留片纸只字于外,怎会……将如此要紧的通敌证据,写在一张薄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