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发出刺耳的 “吱呀” 声，朱漆大门被暴力踹开一道缝隙。谢珩侧身就挤了进去，带着一身醉仙楼的酒气和戾气，直冲内院。
“站住！” 国公府世子苏明轩刚从书房出来，撞见这不速之客，脸色骤沉，横身阻拦，“谢珩！你好大的胆子！敢强闯国公府！”
谢珩视若无睹，布满血丝的眼睛像探照灯，越过苏明轩的肩膀，急切扫视庭院深处。几个护卫被他周身骇人气势慑住，竟不敢上前。
“她在哪？” 谢珩的声音嘶哑干裂，每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带着濒临失控的颤抖。
“谁？” 苏明轩怒极反笑，伸手推他肩膀，“你发什么疯！立刻给我滚出……”“滚开！” 谢珩猛地挥开他的手，力道之大让苏明轩猝不及防倒退一步，撞在廊柱上。
谢珩目光死死锁住通往西苑的月亮门，那里几树玉兰开得正盛，粉白花枝探出墙头。苏明轩刚站稳要唤护卫动手，月亮门内，丫鬟搀扶着一道纤细身影缓缓走出。春日暖阳吝啬洒下几缕金光，恰好落在那人身上 —— 是苏清晚。
她穿着素净月白色春衫，外罩薄绒披风，乌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边。
被前院动静惊扰，她微蹙着眉望过来，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琉璃珠子，盛满茫然与惊惶。阳光勾勒出她过分单薄的身形，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散。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谢珩所有动作、嘶吼、疯狂，都像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他僵在原地，维持着挥开苏明轩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钉在苏清晚身上。 心脏先被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下一秒被千斤巨石砸中。骤缩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呼吸瞬间停滞。
是她。活生生的她。不是灵堂里冰冷僵硬的躯壳，不是记忆中咳血不止、气息奄奄的模样。她站在春日里，虽苍白脆弱得像易碎琉璃，但胸膛微微起伏，睫毛在阳光下轻轻颤动。
前世的痛楚 —— 棺木合拢的沉闷撞击，铺天盖地的猩红血色，割断喉咙的冰冷绝望 —— 如潮水般拍打他摇摇欲坠的神志。与之交织的，是更汹涌滚烫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这一次，她还在！
“清晚！快回去！” 苏明轩见妹妹被惊动，又惊又怒，朝她喊道，同时再次扑向谢珩，“你这疯子！别吓着我妹妹！”谢珩像座石雕，对苏明轩的扑打恍若未觉。
他的视线贪婪描摹着苏清晚的轮廓，从微蹙的眉心，到毫无血色的唇瓣，再到扶着丫鬟、微微颤抖的手指。眼神里翻涌的不再是凶戾，而是近乎虔诚的、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混杂着深不见底的恐惧 —— 怕眼前是幻影，怕稍纵即逝。
苏清晚被谢珩此刻模样吓到了。她认得这位镇国将军府的独子，京城有名的混世魔王。可眼前这人，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脸上，脸色惨白，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令人心悸的浓烈情绪。那眼神太复杂沉重，像要将她整个人吸进去，让她莫名窒息恐慌。她下意识抓紧身边丫鬟春桃的手臂，指尖冰凉。
“小姐……” 春桃吓得不轻，感受到小姐的颤抖，慌忙想扶她转身避开。
“别走……” 一声极低极哑的呓语从谢珩喉咙里溢出来，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令人心头发紧的乞求。
苏明轩的拳头砸在谢珩肩头：“滚！” 这一拳终于让僵硬的谢珩动了。他身体晃了晃，不是被打退，而是像卸下千斤重担，又像耗尽最后一丝支撑力气。他踉跄着向前迈一步，视线依旧死死锁着苏清晚，仿佛那是支撑他不倒的唯一支柱。
苏清晚被他逼近的动作惊得后退半步，长长的睫毛剧烈颤动，像受惊的蝶翼。她不明白，这个素无交集的纨绔，为何用这种仿佛痛失至宝又失而复得的眼神看自己，那偏执和灼热，让她本能感到危险。
“清晚，快进去！” 苏明轩厉声喝道，张开手臂将谢珩彻底隔开。
谢珩停下脚步，距苏清晚不过几步，中间隔着怒目而视的苏明轩。他不再试图向前，只是站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气，像刚经历一场生死搏杀。汗水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青石板上。
他看着苏清晚惊惶的清眸，看着她因受惊而更显苍白的脸。前世她咳血不止、气息微弱躺在病榻上的画面，与眼前这张带着鲜活惊惧的脸庞重叠、撕裂。
“还活着……”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更像在确认一个不敢相信的奇迹，“…… 就好。”
这三个字耗尽他最后气力。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像被抽去筋骨，骤然松懈。他猛地闭上眼，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似要栽倒。
“拦住他！” 苏明轩以为他又要发疯，厉声命令护卫。
谢珩没有倒下，也没有再往前冲。他闭着眼站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没人看到他眼睑下睫毛如何剧烈濡湿，没人听到他胸腔里狂跳的心，在确认她安然无恙后，从濒临爆裂的边缘，一点点艰难落回原处，留下劫后余生般、带着血腥味的钝痛和虚脱。
苏清晚看着他闭眼颤抖的样子，心中惊惧淡去一丝，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茫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这个人人畏惧的疯子，此刻竟有些脆弱
春桃感觉到小姐抓着自己的手松了些，却依旧冰凉。她壮着胆子，声音带哭腔：“世子爷…… 小姐受不得惊吓……”
苏明轩怒火更盛，指着谢珩：“听见没有，立刻给我……”
“她需要休息。” 谢珩猛地睁开眼，打断他的呵斥。声音依旧沙哑，却奇异地平静，那双眼睛深处，翻涌的墨色沉淀下去，化作更幽深执拗的暗流，牢牢锁定苏清晚。
他不再看苏明轩，只盯着那个被丫鬟护着、苍白脆弱的女子，一字一句清晰道：
“活着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