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国公府内气氛微妙地紧绷着。苏明轩显然加强了后院的护卫,尤其是西苑附近,巡逻的护院明显增多,目光警惕。苏清晚闭门不出,试图将那夜混乱的思绪和谢珩那张令人心乱的脸彻底隔绝在外。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一封烫金的帖子送到了苏清晚手中,是京城第一才女柳如烟发来的赏雪品茗雅集邀约。地点就在柳府精心打理的“香雪海”梅园。帖子措辞温婉得体,末尾还特意提了一句:“闻听清晚妹妹近日受了些风寒,妾身新得了些上好的安神凝露,或对妹妹有些助益,盼妹妹拨冗前来一叙。”
柳如烟。这个名字让苏清晚心头微微一沉。她是谢珩的表妹,满京城皆知她对谢珩的心思。这突如其来的邀约,透着说不出的古怪。苏清晚本欲推辞,但帖子递到了国公夫人面前,夫人只道柳家小姐盛情,又是才名在外,出去散散心也好,免得闷坏了身子。苏清晚无法,只得应下。
赴约那日,天气清冷。香雪海梅园果然名不虚传,各色梅花开得正盛,暗香浮动。柳如烟一身素雅衣裙,亲自在园门口相迎,笑容温婉:“清晚妹妹肯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进,外面寒气重。”她亲热地挽住苏清晚的手臂,仿佛两人是多年密友。
园内已有不少世家公子小姐在座,言笑晏晏。苏清晚的出现,引来几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她体弱畏寒,柳如烟体贴地将她引到一处背风向阳的暖阁内落座,阁内熏着暖炉,茶香袅袅。
“妹妹脸色还是不太好,定是那日在梅苑受了惊吓,又被某些不知轻重的人扰了心神。”柳如烟亲手为苏清晚斟了杯热茶,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指向,“来,尝尝这茶,我特意让人煮的暖身姜茶。”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琉璃小瓶,瓶内是淡粉色的凝露。“这便是那安神凝露,妹妹试试?只需一滴入茶即可,香气宁神。”
苏清晚看着那粉色的凝露,想起兄长的话,心中警惕,只淡淡接过放在一旁:“多谢柳姐姐费心,我歇歇就好。”
柳如烟笑容不变,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说笑声,几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户部尚书家的公子陈显。他目光扫过暖阁内,落在苏清晚身上,眼神一亮,径直走了过来。
“苏小姐安好。久闻小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清雅脱俗。”陈显拱手行礼,笑容殷勤,顺势就要在苏清晚旁边的空位坐下。
柳如烟眼底闪过一丝看好戏的光。
然而,陈显的屁股还没沾到椅子,暖阁门口的光线猛地一暗。一个高大身影堵在了门口,带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气。谢珩不知何时到的,他斜倚着门框,玄色锦袍衬得他面色更冷,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直钉在陈显身上,嘴角却扯开一个极其恶劣的笑。
“哟,这不是陈大公子吗?真巧啊。”谢珩的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浓浓的挑衅,“怎么,户部衙门的差事不够你忙的?还有闲心跑这儿来附庸风雅?”
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陈显脸上的笑容僵住,眼底闪过一丝惧意,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愿露怯,强撑着道:“谢小侯爷说笑了,柳小姐雅集,在下前来赏梅品茶,有何不可?”
“赏梅?品茶?”谢珩嗤笑一声,站直身体,一步步走进来。他每走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就重一分,暖阁里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度。他走到陈显面前,两人身高相仿,但谢珩身上那股子混不吝的狠劲,硬是把陈显压得气势矮了半截。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谢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赤裸裸的侮辱和警告,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脸色发白的苏清晚,“离她远点。她是爷罩的,懂吗?”
“谢珩!你…你休得胡言!”陈显气得脸色涨红,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羞辱,他猛地站起来,“这里是柳府!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撒野?”谢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猛地伸手,一把揪住陈显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人提离地面!“小爷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撒野!”话音未落,他另一只手攥紧的拳头已经狠狠砸在了陈显的脸上!
砰!
沉闷的响声伴随着陈显的痛呼和牙齿磕碰的声音。暖阁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柳如烟也吓得捂住了嘴。
谢珩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根本不给陈显反应的机会,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专挑脸上和身上肉厚的地方招呼。他下手极狠,动作又快又刁钻,陈显空有一副架子,在谢珩这种从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狠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抱着头蜷缩着挨打,痛呼声一声高过一声,鼻血很快糊了满脸。
“谢珩!住手!”柳如烟终于反应过来,尖声叫道。
几个和陈显交好的公子哥儿也想上前阻拦,但被谢珩一个凶狠的眼神扫过去,全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谢珩像是打累了,最后重重一脚踹在陈显腰侧,把人踹得滚出几步远,撞翻了旁边的矮几,杯盏碎了一地。陈显蜷缩在地上,哼哼唧唧,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谢珩甩了甩手腕,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语气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记住爷的话。离苏清晚远点。再让爷看见你往她跟前凑,就不是今天这么简单了。”他目光扫过暖阁内噤若寒蝉的众人,最后在苏清晚毫无血色的脸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暖阁,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暖阁里只剩下陈显痛苦的呻吟和众人粗重的呼吸。柳如烟脸色难看地指挥着侍女去扶陈显。苏清晚只觉得手脚冰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谢珩!又是谢珩!他那副无法无天的纨绔嘴脸,那暴戾凶狠的手段,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她的心脏。他当众宣告“她是爷罩的”,这比任何流言蜚语都更让她难堪!这疯子,究竟要把她拖入怎样的境地才肯罢休?
强烈的反胃感和眩晕骤然袭来,苏清晚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抓住桌沿才没软倒下去,胸口窒闷得几乎无法呼吸。
“妹妹!你怎么了?”柳如烟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语气充满了“担忧”,“定是被吓着了!快,快把这凝露用了定定神!”她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那个琉璃小瓶,不由分说地拔开塞子,一股甜腻得有些发闷的异香瞬间弥散开来。柳如烟的手指沾了点粉色的凝露,就要往苏清晚的太阳穴上抹去。
那浓烈的异香冲入鼻腔,苏清晚只觉得一股更强烈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她,意识瞬间模糊。
甜腻的异香像无形的网,瞬间裹住了苏清晚的意识。她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耳边柳如烟的 “关切” 声变得遥远而模糊,指尖却凭着最后一丝清醒,猛地攥住了柳如烟探过来的手腕。
“别碰我……” 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濒死般的抗拒。那凝露的香气不对劲,甜得发腻,底下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绝不是什么安神之物!
柳如烟被她攥得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手上力道加重:“妹妹这是怎么了?快用上就好了呀!”
她另一只手已经扣住苏清晚的后颈,逼得她仰起脸,沾了凝露的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皮肤。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快得像一阵风。
“放开她!”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暖阁内的烛火都晃了晃。
谢珩去而复返,玄色锦袍上还沾着雪粒,显然根本没走远。他一眼就看到柳如烟扣着苏清晚后颈的手,以及那瓶散发着异香的琉璃瓶,眼底瞬间掀起惊涛骇浪,杀气几乎凝成实质。
他几个箭步冲过来,速度快得惊人,一把攥住柳如烟的手腕,反手猛地一拧!
“啊 ——!” 柳如烟惨叫一声,琉璃小瓶 “哐当” 落地,粉色凝露洒了一地,甜腻的异香越发浓烈。谢珩的力道大得吓人,她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着,疼得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表哥!你疯了!我是为了清晚妹妹好啊!” 柳如烟又痛又怕,哭喊着辩解。
谢珩看都没看她,目光死死盯着苏清晚。她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泛青,眼睛半睁半阖,显然已经快撑不住了,身体软软地往旁边倒去。
他立刻松开柳如烟,长臂一伸,稳稳将人捞进怀里。
入手一片滚烫 —— 她竟发起热来! 谢珩的心猛地一沉,比被寒风灌透还凉。
他低头,额头抵上苏清晚的额头,滚烫的温度烫得他瞳孔骤缩。这凝露果然有问题!
“柳如烟,” 他的声音低沉得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冰碴子,“你给她用了什么?”
柳如烟被他眼中的杀气吓得浑身发抖,手腕的剧痛让她几乎站不稳,却还在嘴硬:“我没有!那只是普通的安神凝露!是她自己身子弱,被你吓到了才会这样!”
“普通凝露?” 谢珩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地上那滩粉色液体,又看向蜷缩在角落、还在哼哼唧唧的陈显,眼底的戾气更盛,“要不要让陈大公子试试,看看是不是‘普通’的?”
陈显吓得一个激灵,连忙摇头,鼻血混着眼泪糊了一脸,哪还敢出声。
暖阁里的人早已吓得大气不敢出,看着谢珩怀里毫无生气的苏清晚,再看看柳如烟惨白的脸和那滩散发着诡异香气的凝露,谁还看不明白这里面的猫腻,只是柳家势大,谢珩又凶得像头豹子,谁也不敢多嘴。
谢珩不再理会柳如烟,小心翼翼地将苏清晚打横抱起。她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压得他心口发沉。
怀里的人不安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眉头蹙得紧紧的,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别怕,我带你走。” 谢珩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他抱着苏清晚,转身就往外走,经过柳如烟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眼神冷得像淬了毒的刀:“你最好祈祷她没事。否则,我拆了你这香雪海,再把你送进家庙敲一辈子木鱼,都算轻的。”
话音落下,他抱着人大步离去,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梅林深处,只留下暖阁里一片死寂和柳如烟煞白如纸的脸。 雪又开始下了,细碎的雪粒落在谢珩的发间肩头,他却浑然不觉。
怀里的苏清晚烫得越来越厉害,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苍白的小脸上。
“清晚 ,苏清晚 ” 他低声唤着,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他不敢跑太快,怕颠着她,可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急,几乎是在快走。 该带她去哪里,回国公府,苏明轩那家伙看到她这副样子,怕是会直接提刀砍了他。去医馆,这深宅大院的,等找到医馆,她怕是已经烧糊涂了。
谢珩的脑子飞速运转,目光扫过街角,猛地定在一处 —— 那是他在京郊置下的一处别院,离这里不远,里面常备着军医留下的药材和伤药。
“,谢珩,别慌。” 他低声对自己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脚下却拐了个方向,朝着别院的方向疾步走去。
怀里的人突然瑟缩了一下,像是冷极了,往他怀里缩了缩,无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那点微弱的力道,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
谢珩低头,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和紧蹙的眉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酸又胀。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双手打惯了架、握惯了刀的手,有一天会这样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人,怕摔了,怕碰了,怕她下一秒就会碎掉。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直到刚才在暖阁里看到她倒下去的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有怕的 —— 怕她出事,怕她像风中残烛一样,就这么灭了。
雪越下越大,掩盖了脚印,也掩盖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谢珩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处能为她遮风挡雪的别院。 而他不知道的是,国公府内,苏明轩看着匆匆回报的护卫,得知妹妹在柳府被谢珩 “强行掳走”,还发了高热,脸色瞬间阴沉得如同窗外的暴雪。
他猛地一拍桌案,茶杯碎裂在地,声音冷得像冰:“备马!去柳府!”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