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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九

前面提到,土改时老支书孟福荣带领社员积极开荒占地,把村西北滩原属于绥东县塔布赛镇大牧主云布和硕的几百亩撂荒地开垦后,摇身一变成为满囤渠村集体土地,并进行统一规划。

每三十亩大面积规划在一块儿,两块儿地中间筑一道大地埂堰,每块儿地布置成东西一亩长地征,南北三十步宽的规模,方正统一,整齐划一的条格状地块儿,从南边的二斗渠一直延伸至和宝丰镇北泊村交界处的三斗渠附近。在这些地块儿东界、西界各开挖一条毛渠,确保整整十几大块儿,总共三百多亩土地,天旱时能正常进行浇灌。被全村人视为“眼睛珠子”的口粮地。

这些年,高奇带领社员们又先后对这些“眼睛珠子”的上乘好地再度进行规划。东界靠毛渠的另一侧,加高加宽了先前规划好的一条直南至北的农田道路,道路比两侧田地高出十几公分,就是为了灌溉农田时河水不漫到路上,给行人出行造成麻烦。因为这条路既是经营这片大田的农田路,又是满囤渠村通往宝丰镇的唯一道途。

大块儿田北沿,把已经废弃的原三斗渠,将一面渠坝挖掉,加高至另一面渠坝上,筑成一个高大结实的护村大坝。这也是近几年高奇带领青年突击队员利用农闲时节义务劳动,“改天换地,定让山河换新颜!”的伟大杰作之一。

好像高奇有一种先见之明。这不,刚刚筑成这座护村大坝,几十年不遇的洪水来袭。要没有这座高大结实的护村大坝,遇上今年这么大的洪水,满囤渠村能否安然无恙?

现在,位于大坝内已经收割在地的麦田里,还积存着汪汪雨水,那可都是就地起水。本来,按照起初高奇农田规划改造初衷,地里的积水可以通过排水渠,排至村后早已干涸的宝丰河故道。不承想多少年前就已经断流的宝丰河水,今年竟意外涌入一直干涸的宝丰河故道。到现在,河道里仍是水满为患,汪洋一片,岂能发挥退洪之预想。

河套川平原属于半干旱中温带季风草原气候区,农作物耕作制度一年一熟。

早年间,这里的人们靠天吃饭,主要耕种些五谷杂粮等大田作物。自从民生渠开凿通水后,有了较为稳定的灌溉水源,当地人才开始大面积种植春播小麦。

满囤渠村地处宝丰山大山湾向阳地段,比起周围其他地方,小气候环境不错。这些年,全村小麦种植面积占到全大队耕地面积的百分之三十左右,成为当地农作物种植大宗。

当地春小麦种植遵循一种规律“种(植)在冰上,收(割)在火上”。即每年春分节气一过,人们便开始忙乱着耕田耙地,准备播种小麦了。也许正是“春分讲麦”一谚之出处。到三月下旬清明前十天左右,开始提耧春小麦的顶凌播种。长到七月下旬,小麦陆续进入收割期。人们便总结出“麦子死在中伏天”“小麦不受中伏的气”“麦子花红旦,不割是愣汉”等一系列农谚。

前年冬天,高奇带领社员奋战三个多月打成几口深水井,并配套完备的灌溉设备,方便了农田及时得以灌溉。

深水井打成后,今年春季,满囤渠大队小麦适时地多灌溉过一次春水,所以,全生产队种的几百亩小麦长势分外喜人。到夏收开镰,庄稼成色明显好于往年,收割期也提前五六天。

看到丰收在望的麦浪,高奇心里盘算:“遇上首个开门红。等夏粮收获下来,在超额完成上缴国家公粮任务的基础上,让社员也享受一下丰收的喜悦。想给每个社员多分几十斤小麦,增加群众口粮中细粮比例。这几年大伙儿跟着自己战天斗地,改造河山,付出了辛劳汗水。这样没明没夜不分冬夏拼着命干,图得个啥?不就是为吃得好点,每个工分值挣得多点!”

到小麦开镰,感觉出天气有些异常,富有生产经验的生产队长赵钱洞当面提醒高奇:“自古道‘六八月龙嘴里夺食,绣女都要下楼了!’我们得尽快组织动员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把全部劳力投入到夏粮抢收任务中,包括平时那些装病不愿意出工的妇女,也得想方设法,动员她们出工。可以通过增加劳动工分报酬等手段,来吸引这部分人下地出工。不就是多记几分工的事儿?可不能让到口的收成给糟蹋了!”

采纳生产队长之建议,高奇当下出台“抓紧大干二十天,争取夏粮大丰收”的“夏收战役”计划,把劳动生产当政治任务来完成。

白天,大小队干部齐出动,放下手头一切活计,组织全体社员集中收割种植在西北滩的那几百亩小麦;同时,生产队的三辆马车,甩掉其他拉运任务,集中负责把割倒的小麦及时拉运入场。为保证车辆尽量多拉几趟,他们决定把原来一辆马车派一个车倌儿和一个跟车帮手的二人组合,增加成每辆车再多一个年轻后生帮着装车的三人组合。从早到晚,三辆大车马不停蹄,满负荷把社员割倒的麦捆运回场院;到晚上,继续挑灯夜战,组织青壮年男女劳力,两班儿倒,加班加点抓紧脱粒;场头郝毛仁、郝科小、赵明治、郝挨明等连夜扬场;生产队保管员孟满银专门负责晒粮,及时把晾晒干透的小麦迅速入库归仓。

——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作为一村之主的大队支书高奇,每天奋战在战役最前线。自从主动放弃在外工作机会,回村担任大队支部书记以来,他从没像一些大队支书那样“披件衬衣,四处圪转,指指划划,到晚上工分记上……”除非去公社开会,其余时间都跟普通社员一样,亲自带领社员下地干活儿,而且总抢在前头。夏收战役开始,他和生产队长赵钱洞一块儿,每天带领男女社员一齐奋战在割麦现场。

西北滩几百亩面积大的地块儿里,平展展的小麦田像用泥抹子抹过似的,麦穗硕大,颗粒饱满。喜活地社员们望着丰收的麦田乐得合不拢嘴。俨然是一处针锋相对你死我活较量的战场!社员们把手里的镰刀磨得锋利,人人争先恐后,个个奋勇当先,生怕被别人落下。

按照常规,割麦队伍每四个人分成一个小组。一个快手在前面割,并负责打腰子,其他三人分列左右,紧随其后,每割过三、四步,带腰人就割一把小麦,用其挽成一个腰子放在地上,后面跟着的人,则把割满的一把把小麦,放置在前面带腰人放好的腰子上,再由最后面一个专管捆捆的人,把它捆成捆。一个腰子正好够捆一捆,一个捆捆人一般负责二、三组割麦人割倒的麦捆。——这也是二三十年生产队集体生产过程中,总结创新的一种优化劳动组合。

全村大几十号男女老少劳力齐上阵,个个挥舞着手里磨得锋利的镰刀所向披靡,所过之处,面前平展展的麦浪,留在身后的马上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麦捆子。骄阳似火烈日炎炎,社员们全然不顾,脸上流着汗水,都抽不出手来抹一把,生怕一抹的瞬间,被别人落下……

高奇和生产队长赵钱洞都是全村出了名的好劳动,两人各自带领着全部由强壮男劳力构成的一组社员,进行着一场社会主义劳动竞赛,实际上想起一种引领示范作用。当然,其他组合小组也不甘示弱。——整个割麦场,不论男女老幼,都尽自己最大本事收获着丰收,收获着喜悦,也收获着一种劳动的快乐……

参加割麦的劳力多,干劲大,每天割倒的麦捆,靠三辆马车马不停蹄地拉运,也不可能把一天几十号社员割倒的麦捆,当天全部运回场院。当天割倒在地却不能及时运回场院的麦捆,生产队长赵钱洞都要在每天临近收工,及时组织社员把麦捆集中码放在田块儿中间的地堰上。堤堰做枕头,让麦捆的穗头枕着堤堰,按照“四三二一”依次递减的码垛方式,码四层麦捆高的垛。即最底层码放四捆,第二层,第三层,分别搁三捆、二捆依次递减,在最上面一层,搁置一捆算是封顶。这种“金字塔”式的码垛方式,预防即使遇上雨天,遭雨淋湿的至多是上边封顶的那一捆,或刮大风天气,也不至于把整个麦捆垛掀翻。况且每十捆组成一个“金字塔”形小垛,既预防雨水沤麦,又便于雨后及时翻晒,还能大致估算出每块儿田大致能产多少小麦。

一切安排得合理有序,生产进行得热火朝天。

夏粮抢收任务非同寻常,得白天晚上连轴转。

一白天地里割麦已经累得够呛,晚上,还是这批人,继续得加班把一白天马车拉回场院的麦捆加工脱粒后,方可休息。

为调动广大社员积极性,按照往年规矩,凡晚上加班儿参加场院脱粒的社员,除加记一个满劳力十二分工分外,每人再补贴一个一斤面做成的大烙饼,以此调动人们的积极性。

烙制烙饼这项工作安排给常住饲养院的饲养员郝科小、赵明治,和场头毛仁等几名老人负责。这些天,几位饲养员也没闲着,他们和村里几个上些年岁的庄稼人被安排在场院里当场头,负责麦粒戗扬、晾晒,当然另外加记工分。到晚上,再安排他们负责晚上参加加班劳动社员的晚餐补助,烙制烙饼。

他们用炒锅房那口平时炒莜麦的大平底锅,精心烙制几十个大烙饼,每个烙饼用整一斤小麦面粉做成。

真还奏效,不少中青年妇女也都主动要求参加夜晚脱粒会战劳动。说白了,就是冲足足一斤面烙成的一块大烙饼来的。这张白面烙饼,甚至比一白天地里割麦挣的十二分工,更具诱惑力。

这些女人,白天烈日下麦田里辛辛苦苦干一天,晚上继续在满是灰尘的脱麦机前,再干半个晚上,已经累得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且个个蓬头垢面,哪还像个女人。

但是,当她们从生产队长手里领到那张大烙饼,顿时疲劳消失,精神大振。刚出锅,还喷着几分麦香的大烙饼,馋得她们望眼欲穿,垂涎欲滴,恨不得一口把整张烙饼吞下肚。

可大多数女人最终还是不舍得自个儿把一张烙饼全部“消灭”,家里的孩子们还等着这张烙饼,因为傍晚上工来时,已经给娃仔们许下了愿,或许娃仔们到现在还没睡,正等着呢。所以,只能强压住食欲,象征性咬上几小口,稍解解馋,压压饥,便赶紧用事先预备好的手帕将烙饼包了,揣进怀里或口袋,要把烙饼带回家。

最初几天,天公作美,夏收会战进展还算顺利,收割、拉运、晚上加班脱粒,晾晒、扬场、归仓……

没用十来天时间,西北滩地几百亩小麦已经全部收割完事。其中一小半小麦也脱粒完毕,颗粒归仓。全大队今年主要夏粮,小麦的抢收任务完成过半。

社员们割麦的干劲十足,有限的三辆胶轮大车明显运力不足。高奇每天都在三番五次安顿几位车倌儿,要他们紧紧手,少休息,加快拉运麦捆的进场速度:“老边、老段你们多辛苦点!每辆车给多增派一个帮手,为的就是多拉快跑。预计汛期马上就到,可不能让到嘴的口粮再给弄丢了……”

赶过十几年大车的职业车倌儿宝忠、计为、海忠等齐声答应:“支书,你就放心哇,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怎能连个轻重缓急都不懂。自从给每辆车上加了帮手后,每日往返车辆的次数比往年多出好几趟,这不,驾车的骡马都快累趴呀!”

“那就好,回头让老郝他们,晚上多给牲口添加饲料就是了……”

撂下半句话,就和生产队长赵钱洞带领社员转战村西南民生渠畔引龙地,继续收割那里的几十亩小麦去了。

转眼进入八月份上旬,天气异常干热过几天后,天空忽然拉下了脸:多云转阴,再转小雨……

“看来天气真的要变!”高奇果断做出决定:“下一步要抢抓时间,停下其他活计,集中全部劳力投入到抢收村西南几十亩小麦战役中,争取最后几天,让所有立在地里的小麦倒地成捆!”

等满囤渠村最后一棵麦苗倒地成捆躺在田埂上的时候,便是连续几日中到大雨。道路泥泞,田间就地积水,紧接着宝丰河水汹涌而来。此时,已经顾不上夏粮抢收战役了,全体社员都全身心投入到抗洪抢险,保护家园不被洪水冲毁,新的战役中去。

还好,总算把宝丰河涌来的洪水拒之护村坝外,而地处护村坝围圈内的西北滩麦地,刚割完麦子的麦田里,已经就地起水,遍眼水汪汪一片。

那些已经割倒在地,没来得及拉运回来的麦捆垛,好像一个个大型蘑菇包,浮在白花花的水面上。

肆虐的洪水没了前些日的放荡与咆哮,可村后,村东宝丰河故道依然波光粼粼。那些种植在壕地里,已经长到半人高的玉米、高粱等高秆作物,现在只露个头顶顶,凄苦地在水中摇曳。被洪水冲垮的民生渠北坝堎,经过只几凹公社周围好几个大队社员二天又二晚的奋战抢险,决口已经堵上。而从上游地段另一决口处涌进民生渠的洪水,依旧浩浩荡荡向东注入绥东县境内的黑素海,再转入大排灌渠,向南归至中华“母亲河”。多少年来,位于中华“母亲河”中游地段的河套川平原,一向靠向“母亲河”汲取水资源来发展生产,现在终于有机会把大量多余水资源回报给“母亲河”。但是,这次回报是建立在小半个河套川平原,多少亩庄稼被洪水淹没,多少间家园被大水冲毁的基础上的。

这天早上,天空飘浮着几朵淡淡白云,分外湛蓝。“一雾十天晴”,预示着未来几天不会再出现连续性降水。

大队书记高奇一早就在村头大喇叭上动员:“全体社员请注意!据天气预报分析,未来十天,我区不会出现较大范围降水,所以,我们得抓住难得的晴天机会,动员全部力量,抓紧抢运西北滩地那些还浸泡在水里的小麦。那可是我们今年全年的收成,全村人的口粮……希望引起大家重视,这可是真正的‘龙嘴里夺食哩’!凡是能下地行走的,都得出工……”

所有人应该都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听到大队书记大喇叭上招呼,社员们不约而同,各自从自己家里带着绳索来到大街上,等待着书记、队长具体安排。

无论干什么事情,高奇总会道出一种名堂。他把这次抢运麦捆劳动,定义为一场为期十天的“龙嘴里夺粮”战役。

西北滩大地块儿里,至今还积存着雨水,车辆根本进不到地里,现在只能靠人背。靠人工用背将先前码放在麦田田埂上的麦捆背到马路上,用三套马车轻装快跑,一趟一趟拉回场院,再设法晒干后才能脱粒。

连日来不间断雨水浸泡,再经过人行车道,连进村的道路现在都变得泥泞不堪。为保险起见,只能再给每辆车临时增加一个边捎马,改造成四套马车,以此增加动力。赶过车人都晓得“车沉不算沉,路沉才沉死人”的道理,不增加边捎马拉边套,车辆随时有被卡住的可能。

所以,高奇不得不进行一次战前动员,要求男女老少齐出动。当然,一些老寒腰腿痛病人,他给安排了其他工种,或留在场院里帮着晒晒麦捆。

为调动广大社员的劳动积极性,和生产队长赵钱洞商议过,决定这次背麦劳动实行包干制,按照每个人实际背出的麦捆分量计算工分,背得多的挣得自然多。

因为父亲身负腿伤着不得冷水,大儿子王援朝决定要跟随着大人们出工去背麦。他从家里拎一根麻绳,趿一双烂球鞋,夹杂在成年人出工的队伍里,和大人们一起,参加此次抢运麦捆战役。

已经十二岁的他,近一米七〇个头,俨然像个小大人。可老父亲王存祥老人还是不放心,临出门时又一再嘱咐儿子:“俺娃少背些!别看你个儿大,毕竟还是孩子,气脯脯短,气力不全,小心鞠着,从小落下病根……”

王援朝心里惦记:这几年父亲病情在进一步加重,重苦活儿根本不敢沾身。弟妹们都小,仅靠母亲一个女人家,家里地里忙乱,根本挣不下多少工分。这不,每年都得往生产队里倒拿钱,生产队往来账上的饥荒账债累年增加。人们常说“小子不吃十年闲饭”,自己都是十二岁的人了,不为家里分担些忧愁,减轻点负担,实在是对不起老人的养育之恩。遇上让孩子能参与的劳动,他都抢着参加,多少能给家里多挣些工分。

他顺着一条地埂堰朝一麦捆垛走去,地埂两边田里的水还没彻底褪尽。幸亏地埂堰垒得高,多年来上面长满了宿根老杂草,才不至于上面行走时,把脚陷在泥里拔不出来。

长满老草的地埂堰上,每隔几米远就码放着一个锥形麦捆垛,每个麦捆垛一律穗头向阳,根尾朝北,下宽上窄牢牢地扎在地埂上。这样穗头向阳根尾朝北的码放法,是高奇支书突发灵感的发明。当地到夏季多对流雨,暴雨来临时,免不了伴随着疾风。不远处高耸的宝丰山犹如一扇巨大屏障,阻挡着已经筋疲力尽的湿暖气流北上,很容易造成湿暖气流在此滞留。若遇上来自蒙古高原冷涡南下,两股性质不同的气流在此遭遇,容易在此形成强对流天气,要么急风暴雨,要么冰雹灾害来袭。所以,富有农业生产经验,又能和所学专业联系起来的高奇,事先堆放码麦垛时,就反复强调要求麦穗一律朝南码放。

尽管事先考虑得周全,无奈持续十几天的连阴布雨,已经使得一些麦捆的麦穗上长出或黄,或绿的嫩芽,个别嫩芽都快长成两三个叶的麦苗。王援朝多么心痛,这可是父辈们辛辛苦苦干了半年多的劳动成果,怎么说糟蹋就被糟蹋了呢?

麦子一旦生芽,磨出的白面既不白,又不筋道,就连吃面条都粘牙。看来今年小麦面粉只能烙烙饼,或蒸馒头吃。

想到这,他恨不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一个大力神,把所有麦捆一背都扛回去。……突发这种想法,连自个儿都笑了,但他已经感觉出,此刻的笑肯定比哭都要难看。

马上回到现实中后,他一心想着尽自己最大努力,尽量多背一些,多跑一趟,尽快把所有麦捆子背到干滩,用马车拉回去场院,晾晒干,才可以脱粒扬场……,至少能收拾回来点生芽麦子。

如果再推迟下去,用不了几天,所有麦粒长成麦苗后,可就一点收成都没了。

于是,他尽量使出浑身劲,想一次把一码垛十捆麦子捆在一起背走。把那条粗麻绳双折住平铺在地埂上,再把一整垛十捆小麦捆分二排,头对头放在绳子上,用绳子勒紧。试了试齐胸高的垛子,充满着信心,把绳扣系好弄成个活扣双跪头,然后蜷下身子,双肩插进绳扣内,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勒紧绳子两头,一猫腰,屁股一撅,再挺腰,整个麦捆垛全压在后背上。这时,才真正感觉到背上垛子背起来确有些沉,但还行!

背着背上至少一百多斤重的麦捆,艰难地沿着不算最泥泞的地埂前行。脚下的烂球鞋不时地被泥水拽掉,再捡起来穿好。后来,干脆一手提溜着烂鞋,光着二只脚丫,背着大背麦捆,尽量选择长茸草的田埂行走,不敢中途停歇。他知道,途中只要一停歇,估计就再站不起来。于是,硬是咬着牙坚持到最后。

等走出麦田地埂,来到道路上时,浑身没了半点力气,但还是咬着牙继续坚持。到最后十几步,几乎不是行走,是向前挪。

等挪到放置在空旷干地上的磅子上,过磅员大声报数:“一百四十三斤!”他浑身力气像一个破洞气球,一下子泄了。就近找块空地,把背上麦捆垛往地上一扔,整个身子顺势仰天躺在潮湿的麦捆垛上,一种如释重负的舒心与惬意,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多么想多躺一会儿,让自己一百多斤重的身子,舒舒服服压压这些压了他一路的麦捆。

——这些刚好和自己体重差不多的重家伙儿。

一会儿后,他从麦捆垛上慢慢站起来,刚才还沉重疲惫不堪的身子迅速得以恢复。年轻人嘛!

王援朝记得把二只烂球鞋穿上脚,找到一截细铁丝通底至帮搂紧二只破鞋,免得下一趟背的途中再掉了。又朝被积水挤成窄窄的田埂走去……

刚从只几凹公社中学高中毕业回乡,生产队长赵钱洞侄儿赵文义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拿一支“丰华”牌钢笔在笔记本上登记着每个人每次所背麦捆垛的斤秤。待傍晚收工后,各人拿上由赵文义出具的,记录一天内各自从麦田里背出麦捆总斤量的收条凭据,到记工员那儿把工分记在工分本上,就是出工一天所挣得劳动报酬。

至于这一天这么重苦活儿,究竟值多少钱?还得等秋收下来,再到年末生产队集体核算后的结果。

但是,至少在今天工分本子上,记录了比平时多出一倍,有的人甚至是二倍还多的工分值,每个人脸上流露出都是满意的笑容。

——多么淳朴的民风,多么容易满足的大众心理。

这种“大包工”干活儿方式,干出的活儿自然比平素打“日工”,磨洋工出活儿多得多,这是每个人都明白的一个道理。可当时政策就是不鼓励,甚至不允许这么搞,说这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做法。我们要的是社会主义性质的劳动竞赛。

——不过,偶尔这样搞搞还行,民不告官不究!

今天五六十号社员干的活儿,要比平时一百多社员干的活儿还多得多,尽管每位社员工分本上记上比平时多出一倍多的工分,对于生产队来说,根本不亏。

满囤渠一带的土壤多半是黏性土性质土壤。干硬的时候,硬邦邦的,镢头下去只能凿出个小坑,可一遇上雨水,待雨水浸泡过后,迅速溶成一滩稀泥,一脚踏进去,泥水会没过脚面。平时好端端的路面,雨后被胶轮车轱辘来回碾轧,马路上形成两道不浅的深沟辙,深沟辙积贮雨水,再碾压,再积水,沟辙越碾越深。

按照正常承载量,就满囤渠村每辆胶轮大车配备的三匹膘肥体壮的高个头大驴骡,每趟拉载三千斤左右根本不在话下。可眼下,这泥泞之路,尽管各增加一匹骈套马,每次降半承载量,骡马拉起来都觉得费力,稍不小心大车就被陷在泥水里前行不成。幸亏每辆胶车的车倌儿都有十几年赶车经验的老车倌儿,跟车笼稍选调的也是力大无比的愣头青后生,才不至于把车瀚死在车沟辙里出不来。老车倌儿计为赶着那辆新制作的四套铁辕胶轮大车,在田地里与场院间来回往返着,全村数一数二的大骡子和二骡子,一并供他使唤,他甚至连拢稍的跟车汉都让坐在车上麦捆垛上,不用下车来拢稍马。只在平时帮助解解绳索,提提绞锥绞棒,卸卸麦捆,路上行程中尽管在车上坐着。

赶好,天气再没有跟人滞气,等浸泡在水里的麦子总算全部拉回晒干,又连夜加班脱粒,戗扬晾晒完毕。看着费尽周折抢收回来的这些生芽小麦,跟原先预估计的收成至少被糟蹋掉一半,且大部分麦粒已经生出嫩芽,上缴宝丰镇粮库,人家根本不要,只能顶社员口粮。

——不过,这样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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