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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

伴随“大跃进”步伐,像全国形势一样,“满囤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也呈现出人口快速增长的“大跃进”势头,迎来*****后第一个人口出生高峰。原本只有一百多口人的自然村,短短十几年时间人口突破二百。现在的行政编制——绥西县只几凹人民公社满囤渠生产大队。

全国形势快马加鞭,在“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跑步奔向****”号角的催生下,满囤渠,一个人口二百出头的小村子,也开始兴办自己的小学。此时,正赶上高奇这代人上小学的时候。

和所有适龄儿童一样,在社会主义建设高潮的艳阳天里,他们高高兴兴背着书包,走进村办小学。贫下中农自己办的学校,又都是贫下中农子弟,在村办小学上学期间,不用缴纳学费书费,一应开支由村集体财务支出。唯一一名老师也是挣着队里工分,和其他社员一样,靠分生产队口粮生活,只是职业分工不同!

从村办初小,到只几凹公社办的高小,再到绥西县属宝丰中学,高奇的学习成绩是班内最好。

那个时代,一时大炼钢铁,一时兴办农场,也经历过“三年困难时期”。虽是在饥肠辘辘的日子里度过,但当时人们的生活水平相差不多,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足。家里一贫如洗,却尽力满足他,学校老师偏向他,也看重他,班里的同学可怜他,却崇拜他……

毕竟是前十七年的教育,学校正常的教学活动没受大影响。对于这个天分较高的家伙,高奇确实没少学下东西。那年,刚好初中毕业。

按照正常下去,初中毕业——升高中——考大学,原本水到渠成的锦绣前程,却被一夜骤来的那场风雨,改变了他的命运前程。

如果说,孩提时代的他曾拥有一种指挥人的天赋的话,而那个特殊年代、那场特别运动,竟意外地唤醒他多年积存于心的权力欲。

从此,他的人生轨迹,挪移到另一条轨道上来……

“时代造就人,乱世出英雄”。记不起从哪儿学来的一句不知有没有关联的话,并信奉为真理。这位愣头小伙天真地认为,造就英雄的时代已经到来。

当时,宝丰中学的第一张大字报出自他手。他的文字功底在并不很大的绥西县属中学无人能及,更因为天生“超人”的指挥天赋。

到后来,去全国各地搞“串联”,自然少不了他,且都是“头儿”。去北京,在天安门广场还接受过伟大领袖***的亲切接见。

以至于后来,响应号召,在“上山下乡,接受广大贫下中农再教育”运动中,给人们留下了好口碑。

因为好口碑,回乡后两三年时间,他以另一身份,另一途径圆梦大学。

高奇能够被推荐上大学,与时任大队支书的二舅父孟福荣分不开关系,内心却问心无愧。

当时,只几凹公社给满囤渠大队下拨了一个名额,决定权在生产大队。孟福荣召开过几次支委会公开民主推荐,决定名额给谁?几个支委和贫协代表根据上级规定的政治标准,经过综合考虑认为,符合推荐条件的就只有两个:支书儿子孟嘉禾和亲外甥高奇。

多数人奉迎老支书,提议把名额给嘉禾。孟福荣却发扬风格,最后还是把名额给了外甥高奇。

他是怕背后社员骂他以权谋私。那不真应验了社会上流传的“一等社员当书记,闺女小子都出去……”一句顺口溜吗?

再则,他心里一直有愧,可怜苦命的外甥。

——要不是当年自个儿年轻气盛,浑身朝气,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兄弟三个现场挤兑一直在外浪荡、很少地里做重苦活儿的姐夫,非要和干活儿“二料子”的姐夫进行劳动竞赛,姐夫肯定不会死。

这么多年,留下姐姐和外甥一棵独苗,一老一小,孤儿寡母艰难生活,日子过得恓惶,三兄弟都觉得愧对她们。

这些年,兄弟三家一起帮衬姐姐一家,能让外甥读到中学。如今,外甥长大成人,又有文化,且小子聪明而能着哩。遇有这次推荐学习机会,算是对姐姐和外甥的一次补偿!

再说了,姐姐一家典型贫雇农家庭出身,孤儿寡母日子恓惶,完全符合推荐条件。老支书便断然决定让外甥占据这个指标。

“反正,好处最终没给外人。如果明年再能下一个推荐指标,自然非亲儿子莫属。”

私底下,老支书安慰不理解自个儿做法的儿子。

那个时代的党员干部,也不是完全没有私心。(有私心不怕,就怕贪欲)

两年的大学生活很快结束。

期间,高奇学习十分用功。他从小就相信知识的力量,也很珍惜这次来之不易,难得的学习机会。而且,他并不是任何事情都不动脑筋胡来的那种。

高奇读的是师范类,这由不得自我选择。按照正常发展,单凭大学期间努力刻苦钻研了马列哲学著作,***语录、诗词之功底,完全可以分配到自己所在的绥西县一中当一名高中语文,或政治教师。他敢肯定:自己是响当当的“真货”。

虽然没上过高中,但那时的“老三届”,再加上两年时间大学里不懈钻研学习,再有不管对什么工作都肯奋斗吃苦的精神。他不怀疑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对于一个普通农民家的孩子,能在这样一所学校教书,是多么求之不得的好事。当时整个绥县(绥西、绥东没分县之前,统称绥县。老早这一带曾流传着一个段子“绥县的官,管得宽:东管黑河滩,西至河套湾,南边探过黄河畔,北面管得半个宝丰山,最后捎带了个固原与吴川。”)唯一一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就成立的名牌中学。

可是,高奇这家伙的理想,并不是甘心一辈子当个教书匠。

临近毕业,当时正值“学大寨”运动在全国如火如荼开展。令人关注的是“十大”主席台上坐着的那位头罩白毛巾的老头。

打听清楚这位了不起的老人的发展背景后,高奇开始心动。忽然对自己的未来,萌生出一种奇异想法……

自己家乡,一个名不见经传,地处塞外半干旱草原上,不起眼的小村庄。这里虽然土地肥沃,但由于缺水严重,粮食产量一直徘徊不前。

相距不远,却属邻近宝丰公社的另一生产大队,人口数量、土地面积和满囤渠村差不多。近些年,学大寨运动搞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都被滨河市树立成地区农业学大寨典型。大队原党支部书记直线升迁,被提拔为滨河市革委会副主任,分管农业。

受这些远的、近的典型人物事迹启发,他内心细致琢磨:“何不趁此机遇,从家乡这块儿小天地起步,也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

他自信有能力和魄力。更因为他遇事善于思考又不满足于现状,且有“野心”之人……

高奇认真分析:满囤渠生产队凭借其特殊的位置和资源优势,乡亲们过着一种并不富裕,也还安逸平静的生活。粮食亩产量不高,但耕地面积相对广阔;生产力水平虽低,却劳力资源充足;再有,生产队里富足的畜力为动力,“杈耙扫帚木桦犁,老牛大车疙瘩道。”靠手中握有的权力“鞭杆儿”,二舅父孟福荣有能力带领着大家伙儿,沿着社会主义康庄大道奋勇前行。最起码,社员们生活温饱有保证。

也因为地处闭塞,乡亲们很少了解外面的精彩世界,对生活期望,对未来之想象不太高,好满足。

可对于一个在外面读过书的人,高奇内心却是另一种盘算。

建设了二十多年的社会主义新农村,由于地居相对偏僻,人口不很多,加上所处位置不很重要等诸多因素。到目前为止,高压线前几年就从村南几公里处穿境而过,就是没有叉出一条分支引进村。周围规模较大的村子多数通了电,现在,只有满囤渠村还生活在煤油灯世界里。

村里人晚上照明,还是靠一盏盏昏暗的煤油灯。上学的娃娃们每天下学后赶到地里割羊草、掏猪菜,老师留下的家庭作业,都是到晚上趴在土炕席上,在煤油灯下完成。

因为没有电,打不成深水井,全村人靠位于村后水泡子壕畔边上砌的一口洇水井取水喝,井水苦又咸,喝得人满口黄牙。

全大队一千四五百亩可耕地,靠村南穿境而过的民生渠浇灌。多年来只注重灌溉,不注意排涝,导致土壤盐碱化越来越严重。不少土地已经退化到只能长红柳、碱丛等耐盐碱植物;一些地势较高的壕畔地,渠水流不到上面,只能种一些耐旱低产作物,风调雨顺年份,粮食有些产量,遇上干旱少雨季,作物收成便没了保障。

小时候就开始宣传“跑步进入****”,实现“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目标。又十几年过去,回头看看自个儿的生产大队,是什么样的生产力状况?周围乡亲们是什么样的生活水平?

全村仅有的一台半病状立式柴油机,是唯一一件工业化机器。靠它解决全村人的粮食加工,就像老马拉大车一样沉重——一到关键时刻,总掉链子。

平时生产队庄稼地活儿紧,社员们在地里忙活儿。到短暂的农闲季节,人们要抢时间,赶趁着把紧要的家务活儿抢一抢。尤其得把一家人后一段时间的吃食准备充足:谷子碾成米,麦子磨成面,五谷杂粮粉碎颗粒……

这个时候,柴油机总出毛病。机器坏了需要赶紧修,本村没有这方面人才,维修机器的技术人员须从只几凹公社的农机站去请,所需配件上绥西县城去买。一来一往,没有十天半月机器甭想修好。着急等米面下锅的人们,不得不重新推起传统加工工具——石碾子、石磨碾米磨面。

尤其到了旧历年关,乡里乡亲常常为争占生产队碾房那盘石碾子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拳动脚大打出手,闹下矛盾。

再有,队里现有的三辆胶轮大马车,和队里养活的九匹膘肥体壮的大骡马,一年四季不停奔命,拉载着全村人的生活。春季往地里送粪施肥,夏秋收获时节,把地里收获的一捆捆禾谷拉进场院,碾打成粮食。又得把成麻袋成麻袋的粮食拉运到三十里开外的宝丰粮站,支援国家社会主义建设。到隆冬季节,每户社员过冬所需的二三百斤石炭,都靠几辆马车从远在一百里外的斗林沁沟杨圪愣煤矿上拉回来。打一趟来回,足足三天。

至于生产队用的化肥,物资局下拨的木料,甚至村民们儿娶女娉出门接送戚人,或起房盖屋从外拉土坯、拉石头,都离不开车马运输。

为此,全村人省吃俭用,宁愿每人少分几十斤口粮,都要给拉车的牲畜留足草料。把它们养活得膘肥体壮,精神抖擞。尽管这些牲口活儿苦且重。

连那些赶车的车倌儿,也不是随便哪个社员都能胜任。

几年前,一些快嘴社员你一句,我一句凑合成段子:“头等人,当书记,闺女儿子都出去;二等人,当队长,三年盖起一溜大正房;三等人,赶大车,除去挣个满工分,每天还能补助三毛(三角钱)多……”

可见,如果给生产队各成员单位进行排座次,赶车的车倌儿仅次于大队支部书记和生产队长。怪不得有人戏谑车“官”儿。

一直,掌握全村人命运的二舅父孟福荣,五十三四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就已经入党的老党员。

年轻时候,这位孟氏后代,靠贫苦农民出身这一身份被新政权吸纳,参加了新中国“废保建政,清乡剿匪”工作,乡里区里待过。二十八岁开始,担任满囤渠所在宝丰区区长,后来撤区改乡,又担任宝丰大乡乡长。那时的宝丰乡,管辖着宝丰山脚下包括满囤渠村在内十多个行政村,三四十个自然村。属于每月二百斤小米俸禄的政府财政供养人员。精兵简政时,主动辞去乡长职务,回村担任满囤渠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兼生产队大队长,变身一名基层不脱产干部。

在大哥孟福祥和三弟孟福生及众同宗兄弟拥戴下,他带领社员积极开垦荒地,为村集体“霸占”土地。

他们利用当时特殊时期的特殊土地政策,硬是将满囤渠村西北滩,原本属于滨河市境内一家蒙古族大牧主所有的四五百亩垦荒地,采用“耕者有其田”的手段,硬是“霸占”成本村的集体耕地。

老书记有自己一套招数,学习过去蒙古族祖先“跑马圈地”的方式,“以其人之道,制其人之身”,且遵循多少年形成“房紧邻,地紧畔”的民间土地法则,开始蓄谋已久的庞大计划。

满囤渠村西北滩有大面积垦荒地一直没有“地主”前来认领,于是先入为主,开垦并占有这些土地。等邻村大队书记愣登醒悟过来,孟福荣兄弟已经和社员们用十几犋老桦犁,在大面积荒地上横竖犁成多个“井”字或“田”字形墒壕,就像草原狼靠撒尿占据领地一样,轻而易举地给村里“霸占”回大片土地。

——要不,一个不足百年历史,当时人口刚刚超百,且原本没有一家像样地主的小村落,能拥有现在的一千四五百亩土地?

如今,孟福荣已年过半百,性格成熟,却开始变得保守。一名连报纸都完整读不下来,却有二十多年党龄的老干部(村官也算干部的话),再没了更高更大追求,只要全村人不用饿肚子,就心满意足。

老人注重实际,不贪慕虚荣。全村发展至二百多口人,同宗孟氏占近四分之一。其他姓氏,远近不等都沾亲带故,所以,人际关系不算复杂。

现有的可耕地一千四五百亩,另有七八百亩红柳盐碱滩地和林地尚不算在内。正常年份下来,除去应缴公粮,人均“三百六”的粮食定额能保证。

况且,孟福荣有绝活儿,每逢夏秋收获季粮蔬上场,就暗示保管把成品粮当尾粮给社员们每人偷分几十斤,让大伙儿分享收获。

到秋收结束,向上面报告全年产出时,安顿会计想办法缩水瞒报、少报粮食产量。

如此变戏法似的,明着暗着尽量偷偷给社员多分些口粮。

他不学临近生产队那些愣头青干部,贪慕一时虚名,硬是从社员口袋里挤出口粮,打肿脸充胖子讨上级领导的好,为自己捞一个政治前途,或虚名声,坑的是社员。

在当时这叫“偷分瞒产”。一旦有人捅到上面,可不是小事一桩。所幸还好,对老支书此番“为人民服务”的心意,社员们自然心照不宣地认可了,从不“得了便宜夸经济”。

当然,也是孟支书多少年公正无私,铺开身子带领社员大干出来的信任与威严。

人常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天命”是什么?简单地可理解为上天的旨意或命令,引申开来,不就是社会发展规律之必然性,或个人命运。

这位已经度过大半人生历程的汉子,无论是人生阅历,还是自制力,都已经到了人生最高境界。知道了自己的命运轨迹,从不怨天;明白个人人生定位,也不尤人;承担着未竟责任,永不懈怠。如今进入知天命季节,便再没有立身、立志、立业的雄心与豪情,只默默地接受既成现实,十分平淡地面对工作和生活。

孟福荣当干部,如果单单是为实现个人向上爬的目的,二十年前就不会解甲归田。熬到现在至少是一名“十几级”的公社干部。甚至升到县上,也不是不可能!

这位看似觉悟不高,却一心为民着想的老农民干部,从不搞一些花拳绣腿的游戏,而是“石头砸磨扇——石凿石(实着实)”的踏实工作做派,一直为周围乡亲们感动,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一种宝贵精神财富。乡亲们有时坐在一起唠嗑,口头不免常提及的话题:“没有孟支书领着我们没明没夜干,哪有村里现在这么多的耕地?”

“说实在的,我更应该感谢老孟!就连我那老婆,也可以说是孟福荣给娶过的。要是老家伙儿也像别大队的领导一样显能,哪有我现在老婆娃娃一大群!”

这是退伍伤残军人王存祥发自内心的真心话,此话一点不假。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满囤渠村首次接纳了不少来自干旱地区甘肃、宁夏一带的妇女和女孩儿,客观上解决了村里不少老光棍,或穷人家大龄青年的婚姻大事。

说来也怪,这些远路嫁过来的女人,每个至少生产过四五个孩儿,才使得这个小村子,这些年人口增长如此快。

有社员大力支持(这样的领导,有不支持的,肯定别有用心)。当然,上级领导从来不把这么小的生产大队当“豆包”。说彻底,充其量不就是一个自然村——只有一个生产小队的生产大队。

这也是“老革命”,二十多年不易其位的本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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