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见什么就爱什么。爱养小动物是我特殊的嗜好。但是有时候要想轻而易举地达到我的目的,还得借助三哥的帮助。因为他和我一样,爱惜那些小动物。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下午,大约4点,我们正在家里玩得高兴,忽然听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上“扑拉扑拉”,好像有什么响声。等我们出来的时候,看见石榴树的树杈上面有一只鸟,满身白灰色的乳毛未褪去,有气无力地扑腾着,好像就要掉在地上一样。我心想这可是送上门来的好差事,赶紧把它抓回来,自己喂养。可是这个任务只能自然而然地落在三哥身上。不过三哥也做好了准备。只见他猫着腰,轻手轻脚地靠近石榴树下面,举起右手,慢慢地抬高身体。此时我们都是屏住呼吸,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心都跳到了喉口,只恐三哥失手落空。有时候越是不想看见的事,它越是紧贴着你。正当他伸手快要抓住那只鸟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唰”的一声,三哥从石榴树下面的大石头上滑了下来,惊飞了树上的雏鸟。看到此景我几乎要哭出声来。眼看雏鸟展翅而去,心想这样肯定完了。但是就在此时,情况急转直下,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雏鸟因为力量不足,不能继续高飞,180度的大转弯,只见它冲我直扑而来,我是又惊又喜。紧要关头,还是三哥冲在前面。他顾不上跌伤的疼痛,一下子扑过去抓住了那只鸟。等抓住它后,仔细一看,吓了我一大跳。只见它昂眉瞪眼,长长的鹰钩嘴“叭叭叭”地发出可怕的声音。当时就围上来一群人,都不认识这是只什么鸟,但是肯定不是猫头鹰。因为猫头鹰的长相和这只鸟的长相是不一样的。猫头鹰在我们这里是不受欢迎的。反正不管它是什么鸟,先把它扣在筐子下面再说。那天晚上我睡觉时的嘴角上都似乎挂着一丝笑意,只觉得那一夜好长好长……
鸡啼破晓,东方发白。我迫不及待地穿上衣服,开门走到阳台左角的地方,从筐眼里面看见雏鸟昂首而立。昨天晚上听父亲和母亲说这是一只鹰隼,鹰钩嘴,是食肉的鸟类。先前在姥姥的庄上舅舅就养过这种鸟,能喂熟。我听说能喂熟了,说明这种鸟有灵性,我可高兴坏了。可转念一想,食肉禽类还真是个麻烦事。麻雀在天上飞,鱼儿在水中游,我是望尘莫及。正想着,三哥揉着眼也来到了跟前。他问道:“鸟没有死吧?”我说:“倒是没有死,咱们给他喂什么呢?妈说这是个鹰隼,是吃肉的鸟。咱到哪去给它弄肉吃?”三哥说:“嗯,我知道,咱们用弹弓给他打麻雀吃。”说到这里,我的心豁然开朗了。我开始就忘记了眼前这位神枪手。我一脸的忧愁顿时消散开来。
清晨的阳光充满生机,映照在西屋墙上又返身了回来。古老的西院被映照得通彻透亮,一片光明。
吃罢早饭我和三哥拿着弹弓,把从河滩边上捡回来的小石子装满了左兜右袋。三哥的裤兜子总是爱破,妈说是他每天的口袋里总是不离河石子,把口袋给撑破的。而我的口袋是装零食给装破的。这个结论没有错,千真万确。原因很简单,三哥好玩弹弓,弹弓要用石头子,把河石子装在口袋里是再方便不过了。天长日久口袋难承担重任,只能选择破洞来威胁主人。而我生性爱吃零食,每次的零食总是要塞满裤兜,久而久之口袋就容易破漏。
闲话少说,我们来到马家大场的一棵椿树下面,举目望去,高大的树杈上有一棒槌鸟。一只老鸟正在给他的黄口小儿专注地喂食。三哥举起了手中的弹弓,闭上左眼,石弹上膛,拉开架势,张弓待发,忽然又停了下来。我问道:“怎么不打。”他说:“人家正在给小鸟喂食,我不忍心去打它,咱们到别处去看看。”
我来到了汤帝大庙的西禅房的屋檐下,听到房顶一群麻雀“喳喳喳”地叫个不停。禁不住往房顶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的头发几乎全然倒立,满身肌肉一下子紧缩起来。只见一条浅黄色的长蛇从屋檐下面的藤条上爬到麻雀窝前,正在吞噬巢里的幼鸟。雀妈妈和它的亲友们在一边高声呼喊着,试图想用大家的谴责来击退长蛇的进攻。然而狠毒的长蛇根本没有把这种无为的抵御放在眼里,只是贪婪地张开大口,拼命地吞噬着。目睹此惨状,我们怒不可遏。三哥举起手中的弹弓,无情的子弹直射长蛇的咽喉要部。长蛇深受重创,吐出口中的幼鸟,随幼鸟从空中直降下来。我们首战告捷,拎起地上死去的小鸟和长蛇,一直奔家而来。雏鸟第一次吃上了我们从蛇的口中夺回来的美食。当它吃饱以后,用头甩了甩嘴边的肉丝,看它很兴奋的样子瞧着我们。之后的时间里,就是靠我们东寻一点西找一点食物,这样来维持它的生活。
在一天夜里,我表哥家里有一头百来斤重的肥猪,因为黑夜没有把它堵在内圈里,被野狼咬伤。幸亏猪的叫声惊动了家里人,它才未被野狼吃掉。那时候家养的畜生每到黑夜都要把它们牢牢地堵在内圈里,不然的话就会葬身狼口。所以,不能有一点疏忽。况且,在那个年代家里养一头猪,没有饲料,全靠在外面拔点猪草,找点饭后的渣水,稍配点高粱和玉米皮,能够养一百多斤就算可以的了。在那个年代,一个男劳动力在生产队里做农活,一年拼死拼活做二三百个劳动日,到年底结算下来每个劳动日分到五角钱就算是最高的。稍微有些七事八事每年只能挣几十元钱。家庭的副业收入除一年喂一口猪以外,再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而要喂一头猪,成猪每斤按四毛钱算,一头成猪也卖六七十元钱,可以顶住一个普通劳力一年的收入。一头猪宰掉后卖肉也能挣到百来元钱,这在当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而且喂猪几乎没有多大成本。那时候只要家里有劳力,都可以喂养一头猪。
每月的固定日期食品站都会到村里来收一次猪。各家农户每逢卖猪的前几天都会在猪食里放一定量的盐巴,增强猪的食欲,以增加猪的重量。尤其是在卖猪的前几个小时内,更要想方设法让它多吃一点,以求在秤头上能多秤一些重量。可是有些猪在上秤的前几分钟因为胆子太小,禁不住又拉又尿,把东家给它喂进的坠秤的饲料全部都给拉了出去。这把东家急得又是骂收猪的过秤太迟,又是骂那头猪太不争气,精心的设计变成了一场空,实在大煞风景。这一笔账谁都会算,一头快要出栏的猪就这样死去白白地扔掉了也是实在可惜。类似这种情况在当时的村里比比皆是,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
话说第二天一大早,屠夫张志杰就来到屠宰场上,把直径将近一米五的杀猪锅里的水烧得热腾腾的,只等烫被狼咬死的猪……亲家冯大海和梁志强都是本村人,得知消息后两个人都赶过来问候问候。冯大海说:“这东西不能久放,我和志强负责帮你卖掉它,你就别操这份心了。”紧接着志强也说道:“行,行,咱这猪并不孬,没啥毛病,只是不要说是被狼咬死的,太难听。”他们边说边开始烫猪,张张急急忙活了半天,嘴也不闲手也不闲。
几个人经过一番商量以后二话不说,就准备行动了。我当时年龄最小,七八岁的样子,对此事特别好奇,所以也要求跟着去了。
我们把猪肉分别放在两个筐子里面,用扁担挑着,筐子里面的猪肉好像在分享着优哉游哉的快乐感受。我们边走边说,没有一点畏缩的感觉。刚走出不远志强突然对大海说:“老冯你们先走着,咱就忘记了拿秤,到那里怎么给人家秤呀。”此言一出大海也失声笑道:“可不是嘛,多亏了你能想得起来,我们只顾走把这事都忘得精光。你去吧,我们到电厂大门口等着你。”之后,大海在前面挑着放着猪肉的担子,我就随着大海一前一后,朝着我们村南面的电厂走去。
闲话少说,我和大海一路走一路等,总不见志强的出现。筹建电厂的几辆解放牌大卡车拉着高大的电力设备,摇摇晃晃不紧不慢地一路驶过,被车轮扬起的尘埃遮天蔽日,呛得人直打喷嚏。等灰尘散去,路边上的花草早被染得灰不溜秋。紧靠公路边上的小麦苗,也是污垢不堪。幸好我们的筐子被盖得严严实实,要不然也是在劫难逃。不紧不慢,半个时辰我们将来到电厂家属院门口。远远望去厂区的墙上几年前写着的“为1966年发电大干100天”的字样依稀可辨。家属院门口站着男男女女十几个人闲谈散话,看到我们挑着担子就都围了过来。一个青年小伙前来问道:“喂,卖啥的,挑过来看看。”大海听到有人问话,赶紧回应道:“卖猪肉。”接着小伙子背后有人接腔说:“担过来看看肉怎么样。”话音里透着他们想要买肉的感觉。我们大一步小一步赶紧往前凑,心里想着刚来就遇上了送钱的,或许能在这里卖掉一些吧,想到这里我心里美滋滋的。此时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白白净净的脸上显出一副迫不及待的感觉,衣冠楚楚,看上去倒像一个小领导。他走到肉筐前掀起筐子上盖着的布,用手掂了掂上面的一块肉说道:“膘不太厚,不是成猪,怕是病猪吧。”这次正好用上大海他们编的那一套,他用手擦了擦八字胡须上的灰尘,笑容可掬地说道:“不是不是,这个它不是病死的。它是昨天夜里下大雨,猪圈塌了把猪压死的。”诚然用一个谎言蒙住了一群人。既然这样,稍停片刻,大家都围了过来,准备各自挑选一块肉。然而正在此时梁志强匆匆地从后面赶来,着急忙慌地说了一句让人不置可否的话,此言一出,与其说他是想用谎言去掩饰真相,倒不如说他是用自己的谎言去揭穿别人的谎言,而置大家于尴尬之地。他看到这么多人围着那一挑子肉,喉边似乎奇痒,上去不问二或三张口就道:“这猪肉确实不错,真可惜昨天晚上它在吃食时,一个大馒头嘴里没有咽下去把它噎死了。”这真是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了。他一说不要紧,此时正准备买肉的人一下子都停了下来。其中一个人说道:“刚才不是说猪是被压死的吗?怎么又变成被噎死的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梁志强一口仙气吹得场上的气氛顿时好像凝固了一样。这两个不伦不类的说法怎么都不能说服众人。大海的脸色变得十分无奈,面对志强欲言又止,两手一摊不知所措。而志强这边看到这个阵势也是一脸茫然,欲收回吐出来的话又无从下口。俗话说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活百年。我虽然年龄小,但此时的应变能力可以说是不假思索、对答如流。我抢上一步躬身说道:“这并不矛盾,这猪确实是被雨天的猪圈给砸了,但是它当时并没有死去,后来给它喂食时才发生被噎死的情景。”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大伙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把他们给说服了。事后我们每个人都各自一身冷汗。本来实话实说就行,非要编出环环相扣的谎话去搅乱每颗平静的心。这个大家认为相对还合理的解释,才使他们又都重新围了过来。正当要正常售卖的时候,表哥蹬着自行车急急忙忙地赶来了,下车后先给大家道歉:“对不住大家啦,这肉已经有人订下,现在正在家里等着,耽误你们啦,还望多多包涵。”围观的人群听说这肉不卖了,也都慢慢散去,随后我们三人原路返回。
原来昨天晚上表哥不在家,今天上午回家后听说此事,赶快骑车追了过来。幸好还未开张,只听他说道:“说起来这也不碍什么事,只是觉得有些别扭,你们的好意我领情了。”他又笑着接着说:“给你们每个人拿上一块肉,聊表谢意。有什么咱们回家后坐下来慢慢说。”就这样忙上加乱,乱上加忙,忙来忙去空一场。转了一个大圈,回到家里已是中午时分。我顾不上吃饭,先去筐子前看了看那小雄鹰,然后才放心地走开了。小雄鹰已经熟悉了我这个小主人,每当我从外面拿回食物,它总是高兴地跳着往我身边凑,如果手里拿上它要吃的东西,它就会把嘴巴凑过来,然后张开厉害的鹰钩嘴一下子把食物叼走。就这样一来二去,互相直接建立了十分默契的感情。已经把它养了一个多月,感觉也把它喂熟了,我们试着把它从筐中解放出来,让它在自由的世界里生活。说也奇怪,有意识地去解放它,它却无意识地依赖于我们。这些天它身上的乳毛已褪去,换了一身黑色条纹的羽毛,全身光泽无比。它那一双神气而警惕的眼睛,永远盯着进入视线的每一个物体。无论什么时候看它,它都是精神百倍,从来没有一点倦意。如此一来,它便成为我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麻雀类的鸟是它的主要资源。屠宰场上的零星碎肉也是它非常喜欢的食物。青蛙、老鼠,只要带腥的东西都行。不过有时也有艰难的困境,实在找不到食物就到树干上逮蝉,到草地上捉虫子。总之不让它挨饿受困。于是,这一天我们试着将它从手中放飞。虽然我心里依依不舍,但是也不能总是绑着它不还它自由。当我把它捧在手上时,它从我手上跳到我的肩膀上,霎时又跳到我的头顶。小雄鹰两个爪子死死地抓住我的头发,让人觉得头皮生疼生疼,但又不忍心去动它。稍停片刻,只觉得它两腿一用力,我的头部不由自主地稍微往下一沉,小雄鹰腾空而起。在院子里的上空盘旋了两圈,展翅飞出了我的视线。我的心此刻是非常的痛苦,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尽量地体现出一个男子汉的气魄。心里想着他毕竟是一只鸟,哪会有什么感情。然而正在胡思乱想之际,奇迹出现了。小雄鹰穿过新院门口的榆树间,重新盘旋在院子里的上空,飞得那样自信,那样傲慢。随即又稳稳当当地落在我的头顶。我兴奋得几乎跳起来。啊,一位探索外面世界的朋友要凯旋了。它简直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从此以后,我对它倍加呵护,倍加关心,同时也为它的食源倍加发愁。
在一个漆黑的午夜时分,轰隆隆的雷鸣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强睁睡眼,一道闪亮的电光照亮了黑暗的夜空。紧接着又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翻江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好像欲抛开地球深处,颠覆人类世界。大地在响声中震颤,暴雨在狂风中倾泻。一时间天地之间浑然一体,好似上古混沌一片,清浊难分。我的心随着外面的暴风骤雨而紧揪着。那一夜我在惊恐的氛围中度过。雨后的气息随着开门的声音扑鼻而来。一夜的狂风加大雨把房顶的瓦片打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不知从什么地方被大风吹过来的树枝,撒在院里,显得凌乱不堪。马家大场边上的鸿沟里,因为大雨中从西街高地聚积的洪水顺着古旧的低凹处,湍湍急流直奔沁河而去。世界在一夜之间变得那么陌生,那样不可思议。
从红阁底的石坡上唠唠叨叨走来一位老者,一边挎着荆条篮子,一边用手拿着两米长的细杆子,自言自语地说道:“这雨真下得够厉害。西街那老槐树下足足死了有一万只鸟。妈呀,真怕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由得喜出望外。赶快回去叫上三哥,两个人手里拿着箩筐,直奔西街老槐树底下而去。
大槐树下面一片狼藉,各类鸟禽铺满了树下近千平方米的地方。听大人们讲,这对鸟来说是一次百年不遇的灾难。但是这对于我们来说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啊!怜悯之心固然有之,可我那活蹦乱跳的小雄鹰不能被活活饿死吧。这个歪理鼓舞着我们,大手小手赶快往筐子里捡,不大一会,就满满地捡了一箩筐各色二样被雷电击毙的小鸟,乘兴而去。
至今在我们这一带,还沿袭着农历六月六日走亲戚这一旧习惯,也就是到农历的这一天家家都要把夏季收来的小麦经过一番处理,磨成面粉,再蒸成泡麦面馍馍,这里的土话是叫六月六吃圪追。它与普通的馒头有同工异曲的作用,都是用来探望亲戚用的,只是形状和过年时候的不同而已。我的父亲那一辈总共姊妹五人,一个哥哥、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三个姐妹都分别出嫁在邻村的梁圪坨、武安和磨掌,远近不说,一年得走两次亲戚。我们小孩子家家的只要一听说去走亲戚,就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那一年的农历六月六日我和三哥要到武安姑姑家里去走亲戚,母亲用新小麦面做成的泡麦面馍馍令人一看就嘴馋。馍馍肥呼呼,白生生,软糯糯,香喷喷,太好吃了。早饭后,我和三哥一手拎着母亲放在布包里的馒头,一手举着气宇轩昂的小雄鹰,顶着夏日炎炎的酷晒,迈着缓慢的脚步,将要去到沁河的古渡口。一路上风光无限,我的心情特别舒畅。小雄鹰在我的手上极不安分,一会儿低头啄我的手一下,一会又扑拉一下那满翅生风的翅膀,时而腾空飞在我们的左右,时而落在我的肩膀上面。影随鸟而去,鸟随人而来,引得路人不时投来羡慕的目光。
我们来到古沁河渡口,只见载人的木船已经离开岸边,耳边又响起父母亲的念叨声。母亲常说:“那船就是咱家的船。是你爷爷开始经营的。每年你爷爷用这只船换回的粮食布匹,给家里带来了不少安慰。赵树理笔下的马成龙就是你爷爷。你爷爷是咱这一带远近闻名的武秀才。当年日本进中国,只要和你爷爷交过手的日本鬼子,都是你爷爷的手下败将。你爷爷当年身边收了几个徒弟,个个都是高手。
话说小雄鹰在我肩膀上站着,高昂着头向对面岸上望去。对面山上苍劲的松柏挺拔而立,覆盖了整个山体的本来面目。几只盘旋在天空的苍鹰时高时低,像是在捕捉着所需要的目标。一个等待过渡的顽童手持一根小木棒,在小雄鹰眼前晃了几下,小雄鹰用嘴去叼啄了几下,随即展翅飞到了头顶的上空。它看准了目标,飞到了近百米宽的河对面,稳妥地落在了对岸树林中一棵柿子树上。尔后片刻又从对岸迎着风飞了回来。等待过渡的顾客一个个用惊奇的目光,盯着在头顶盘旋的小雄鹰,口中啧啧有声,赞不绝口。这正是:古渡急过客,船头慢艄公;橹棹搏激流,雄鹰弄清风。
从姑姑家回来时,姑姑给我们带了用柿子焐成的柿皮,以及去年秋季从山上采撷的杜梨果实,经一个冬季的又晾又焐,终于焐成了又糯又甜的杜梨果,吃到口里甜滋滋的,美极了。每次到姑姑那里,都会给我们拿回来不少不同样的美食。那一定是我的最爱,毋庸置疑。
小雄鹰飞出去又飞回来,已经成为平常事。但是有一天飞出去的小雄鹰再也没有飞回来。这简直无法使我相信。左思右想我也理不出个头绪。我思考着:如果不是被什么吃掉,就是被人抓住了。被抓的可能性大一点。因为它把每一个人,都当成了不会伤害它的好人。据此,我们在周边就展开了大范围的找寻,嘴里还不停地学着它平时叫唤的声音。可谁知它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泥牛入海无消息。我简直伤心透了。那是我们几个月的心血啊,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想不通又无法。于是我们就对着空旷的山野喊道:“我的鸟哪儿去了?”我大声地对着全世界呼喊:“谁把我的鸟抓去啦?赶快给我还回来。”喊破了嗓子也无人应声。
我们这个村非常一个古老,背靠着大山,面对着沁河,也可谓依山傍水,山环水抱。周围山势西高东低,较为平缓开阔。绵延的山峦层层叠叠,伸向远方。村西五里地有一座海拔为四五百米高的山峰,名曰卧云山。山虽然不太高,但山势却也险峻。站在山顶观望四面八方仍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早就听说卧云山山高林密,里面有不少鸟兽,在山的北侧有条沟叫作狼腿沟。不知道什么原因起了这么一个瘆人的名字,让人望而生畏。还听说卧云山是个龙脉之地,能出大官。后来日本人挟持当时的清朝腐败政府,在东北建立了伪满洲国。其时有一个从伪满洲国来的风水阴阳官路经此地,望其山巍峨而惊奇,恐日后有能人出世而功高盖主,故而出此下策——在山顶修筑一庙曰“压王庙”,卧云山改为压臣山,其寓意令人不齿。
为寻找小雄鹰,我关注了这个山大林深的地方,能否找到小雄鹰的踪迹,明知道是无原则的推理,却还不愿意放弃这个千分之一的奢望。
说来也巧,就在我们学校过星期的那天,我们都去帮助生产队里干农活。在那个年代里,只要有十几岁的年龄,每个星期都要帮队里干活;同时也能给家里挣点工分,到秋后结算一点钱稍微贴补一点家用,另外也能锻炼我们的独立能力。恰好这一天队长说要到压臣山下的闫家庄地里干活,说是个庄,但是那里没有住户。早些年是有闫姓在那里住,但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就都搬进村里来了。都是一个大队的,搬就搬吧,到底还是村里人多热闹。也因那里有我们第二生产小队的地,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的喜悦心情不禁溢于言表,恨不得当下一步跨入卧云山。
闫家庄离我们村里足足四里多地。因为生产队在那里的农田离村里太远,每次到那里去做农活的时候,中午都是队里委派了两个人,把各家各户在农田里干活的人的中午饭放在桶锅里,再集中在一块儿,用特制的扁担担着送到农田里,让各自都能吃上自己家口味的饭菜。这种方法既简单又方便,为大家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中午饭后要休息两个小时,我们叔侄四人趁机和大人们直奔山上而去。上山之路崎岖不平,荆棘丛生,加之山坡上面碎石挡道,一不小心就会随着碎石的滑落而顺势下滑。好在我们冒着被荆棘划破手皮刺破脸的痛苦,千回百转夺路上山。好一阵子我们才爬到半山腰,每个人都累得满身汗。突然一阵山风从身边掠过,凉爽的山风把我们身上的汗味带走了去。爬山之累谁都有感觉,我们几个人便商定,坐在一棵松树下面休息一会再走。微风中摇荡的松枝,携带着青青的松果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清香。呜呜的松涛声,似乎把我们带进了狼窝虎穴,不由得身上一阵阵发怵。好在我们人多势众,心情随之才慢慢地平静下来。我们人虽然都不大,可是都怀揣着一个梦想,也就没有累的感觉了。一瞬间,不知道是谁挑头,背起了明太祖朱元璋小时候在山上放牛时诵的一首诗:“松啊松,有风你也嗡,无风你也嗡,松头落地不发嫩,松子落地满山松。”之后我们几个人便议论起这个故事。相传明太祖朱元璋小时候是个放牛郎,每天早出晚归在山坡上放牛。他和山上的松柏日日相伴,早已成了朝夕相见的老邻居。那一阵阵撩逗松柏的山风也成了他的知己。每当朱元璋上山放牛时,夹着鞭杆子躺在山坡的松树下面休息的时候,身边的山风时常撩拨着松树,让它发出呜呜的响声,每天都是这样子。长此以往朱元璋便感慨不已,肺腑之言由衷而出。再次拜读明太祖这首发自内心的诗歌,仿佛触景生情进入了那个情境之中,身边的休息之地仿佛成了当年明太祖的金銮宝地,这何不是一种忘乎所以的精神享受呢。
信马由缰的思绪过长,不得不返回现实。松柏树散发出的那清香醒脑的气息,给我们增添了不少的力量。山风吹过来的时候,身边的每一棵小树都在摇晃着,欢迎着我们的到来。
常听大人们说,压臣山下的海眼用一块方方的石头堵着,如果把它掰掉,海水就会从海眼里流出来。我用心地去看着我视线中的每一块石头,寻找堵着那海眼的那一块。
仿佛间听到潺潺流水之声,很像是海水流动的声音。我私下琢磨着,是谁搬开了那块堵海石。
但细心一看,那是从山隙中挤出来的好几处的涓涓细流汇在了一起,它没有海洋那么浩瀚,它们是用团结的力量冲破了乱石的障碍,跨过了枯枝的阻拦,独闯悬崖临危不惧。水落之处轰轰作响,远远望去似一条银光闪闪的玉带从天而降,着实是山中的一个亮点。有这一股清泉的点缀,更显得山清水秀,人杰地灵。只可惜那压王庙压住了多少等待着出土的珍珠。
坐落在山顶的压王庙,已经在多少年的风雨中变得断墙残壁,不见庙的踪影。只有那落荒的功德碑躲在荆棘乱石之中,悄然不语。费尽了力气,我们扒开枯木横阻之处,抹去躺在乱石堆里的石碑上面厚厚的尘土,显见碑上断句残文:吾村之西卧云山亦称嶽神山,其势巍峨……历为避暑胜地……最后捐款人的姓名。断断续续的文字使我们也略知一二。
当我们站在那巍峨的卧云山顶,啊,头顶青天脚踏山巅,展望四方美景心中美不胜收。望东方只见那:日照东山翠,浪涌沁河水,万千尧舜子,稳泰观金龟。往南方亦见那:脉延东庄前,沟溪似白练,南来季节风,麦香遍山间。往西转独有那:孤峰拔千仞,群峦叠青天,一倾方山路,曲折走千年。迎朔风怎知晓:星陨向阳坡,点点村落多,炊烟孤直起,处处鸟归窝。
虽然没有达到我寻找小雄鹰的目的,然而一睹高山风采亦是一种至高享受。至于小雄鹰的下落我已心灰意冷,懒得再去提它。我只想说一句,别看它机警凶悍的表面,却难以掩盖它内心对人类疏于防范的心。它用对人类的温情,换来了人类对它拔剪相残的迫害。
那一天小雄鹰从家里飞出去以后,饱览了大自然的绝色美景,归途中停留在我家附近的一棵小榆树上,被人捉去剪去了双翅。当我们发现后已有三四天了。看到小雄鹰那可怜巴巴的狼狈相,自然就想到了手持剪刀去伤害它的人。我真想……真想……最终仇恨被无奈化解。我再也不想去想象它被缚的过程。尔后,不能再展翅飞翔的小雄鹰整天依偎在主人的身旁,人走到哪它就跳到哪。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夜猫子来啦,它那罪恶的魔爪伸向了鸟笼。诗曰:“本是鸟中一健将,飞身捕食世无双;谁料君持无情剪,惨送恶魔爪下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