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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冯萃亭少保轶事

冯萃亭少保子材,为清季名将之冠。初,本在洪、杨军中,后归减,隶淮北大营,立功存至专阃。乙酉二月,谅山之败,法人陷镇南关而入逼龙州。官军再战再败,桂事已不可收拾。少保已年逾七十,统萃字五营在前敌,中路陈于山巅,见诸军败退,愤甚,杖戈草履徒步自山巅驰下,大呼入法阵中,肉搏荡决,所向披靡。诸军继进,法军大崩溃,奔驰一日夜,至谅山,始收队。方炊饭未熟,闻营外人马声,骇以为冯军追至也,复大奔不可止。我军遂复谅山,而和议以成。

五十年来,战胜皙族,为吾国民生色者,少保一人而已。然生平有一事,乃绝可笑。

光绪元年,叛将李扬材作乱越南,规犯粤、桂,大府奏派少保统诸军出关督剿,大破贼众,扬材授首,凯旋入关。朝廷嘉其功,赏赉稠叠。赐物中有《平定粤匪方略》一种,其书纪少保未归诚前,与官军拒战事不少讳。少保读而病之。

乃专疏入奏,略谓臣少时迫饥寒,误入贼中,桀犬吠尧,良非本心。自投诚后,二十年间,东南兵事,无役不从。所冀少赎前愆,附骥于忠义之林。今恭读《方略》,于臣前事详载靡遗。史官职在征信,自应据事直书。但微臣伏读之下,辄觉愧汗,无以为人。可否仰恳天恩,念臣积劳,泯其往事,命史官凡遇“冯子材”字样,均于“材”字一增笔,改为“林”字,则感激之忱,益无纪极云云。此事若出文臣,则当立获严谴,当时朝廷念少保亲立大功,且武人不识掌故,仅降旨申斥,而仍以温谕慰之焉。

孙子授侍郎轶事

钱塘孙子授侍郎诏经,光绪初,以学士授读毓庆宫,存至户部侍郎,将大用矣,同列某公忮之。丰润张幼樵学士之督师马江也,主其事者某公,盖阴袭张汤使狄山障之故智也,后果偾军谪戍。然上意颇怜其才,欲摧折而后湔之。一日同列诸师傅皆在告,独侍郎一人入直。日课既毕,上留侍郎从容坐谈,因及丰润事,颇惜其有才而不善用。侍郎因陈使功不如使过之谊,且言张佩纶获谴以来,颇知悔艾,迥非昔年趾高气扬故态。倘皇上起之废籍,责以自赎,必能感激图报,不至重负圣恩。上虽未言,而心颇韪之。他日某公入见,上因语及前事,某公力言佩纶决不可复用,且微斥侍郎植党树恩。上固深信某公言者,由是侍郎恩眷顿衰。未几,遂以户部堂吏某法事,退出毓庆宫矣。命下之日,某公犹躬诣侍郎宅,温言慰藉,谓天威不测,竟不知谁何所中伤,某虽竭力保留,无如圣意之不可回也。侍郎至竟不知为某公所排挤,比其薨也,犹深感之。侍郎薨后,王黻卿农部颂蔚挽以联云:“公以枚乘给札,兼浮邱授涛,直道难行,往事不须惭醴酒;我本词馆门生,厕司农掾属,文章憎命,逢人犹自惜焦桐。”侍郎本以南斋翰林,存直毓庆宫,故有枚乘给札之语。黻卿则由庶吉士散馆改官,故次联及之。当时吊客读此联,莫不咋舌,谓在雍、乾间者殆矣。

章实斋之斥袁子材

乾隆时,袁随园以诗学主盟东南坛坫,效毛西河于徐昭华故事,吴越大家闺媛,执贽称女弟子者,至数十人,一时诩为盛事。独会稽章实斋先生学诚,深恶而痛绝之。既撰妇学以倡女教,又于所为笔记中痛斥其非,虽愤时疾俗之辞,不无过当,然亦箴颓俗之膏肓,防末流之泛滥,则未可谓无功于人心世道矣。呜呼!

实斋生百年前,所见者不过女士昌丰,习为风流韵事,而所虑已如此,使其生逢今日,太息流涕,抑又何如?爰比而录之,以备言礼教者之一助。

其一则曰:谭友夏女山人说,有女子名澜如者,善貌兰通书,略知韵事,与一时素士交,处居小巷中,人称之曰山人。户外之屐来求一观山人,各当其意去。

而退省其私,或自厌其尾琐之言,轻其钱谷之好,陈其箧笥之书。亦有以周旋其面目,曰:“吾不如女山人。”因谓山人丧风雅之名。而女子反以存山人之实,以风当世。按:谭氏所斥之山人,不过走江湖,谒贵显,务虚名,无实学,一种取憎惹厌之俗子耳。贵人之前,娼优狗马,无不待食,若辈不过分一娼优狗马之支给耳。其品虽出名妓之下,于名教未有妨也。近有浮薄不根之人,倡为才子佳人名色,标榜声气,蛊惑士女,尽决义礼之坊。一时无识男妇,竞相趋附,轻于蛱蝶杨花,无复人禽之别。又有一种江湖笔墨,油口禅机,倡为三教同源,造为声色货利,不害禅定之说,挈带不男不女一辈,干谒贵显,阴邪倾僻,无所不为。

而原其所始,不过为阿堵物,术干巧取,与山人奔走都市,同一俗品。而造作言辞,诳惑人听,为风俗人心大害,则又江湖山人之罪人矣,安敢与娼优比高下哉?

又一则曰:明末闺秀方孟式,读徐媛诗,与妹维仪书曰:“吴人好名而不学,不独男子为然。”(按:孟式,桐城人,适县张秉文。秉文崇祯时官山东布政使,清兵下山东,夫妇俱殉难。乾隆时秉文赐谥忠节)其言有丈夫气,巾帼中少识也。

今日号为大家闺阁,但知仰一纤佻不学,心术倾邪之无品文人,求其标榜题品,非礼相见,屈身称女弟子,无复男女之嫌。不知无品文人,为之夸饰矜诩,其心实不可问。所为标榜之名,不但不足为荣,而适足以为辱。当日所谓徐媛者,方氏但言其诗不足称,犹未至如近日大家闺阁所为之甚也。然其病实由于好名。其为无品文人所愚,而不自知其浅陋,则实缘于不学。方氏此言,真今日大家闺阁之良师也。

又一则曰:朱楚生者,康熙中名妓也,娇慧善嗔。有查生于周者,与朱踪迹甚密,然终落落未易近。查尝得善写真者曾生,欲为朱绘一小像,贻书询之。朱复书曰:“来书云云,令人吞吐不下,字字足传神矣,安得又有曾君然犀来照人也?但面目可憎,毫无可画。唯排场上丑态毕露,为可画耳。来教又云:‘心可假而貌不可假。’此语固然,令人恚甚。我常以不可假而假之,人知之矣,亦常以可假而不假,君知之乎?与君心期十载,情感三生,犹然知我貌耳,未知我心,可叹也。曾君可画,我可假之心,何以倾注于君?我当尽解钗钏,为曾君寿。如必以貌为言,即使神似形似,百日真真,千呼万唤,我不下也,不如己之何如。”

或谓此书足见善嗔,余谓此正所以善媚也。李夫人病笃,成帝以高爵厚赏,求一睹面,卒不可得,自言此正所以托重兄弟。成帝病缓弱不能举,惟持赵昭仪足,则兴不可遏。昭仪故避,不使得常持,宫人咎之,则曰:“使帝易持,将厌弃不足重矣。”盖虽妓妾嬖幸之流,果使色艺出人,纵其乞怜帝宠,亦必先自珍爱,不肯轻炫易售,以为致人而不致于人,斯足重耳。安有大家闺阁之体,理宜如何珍惜,而顾以偶解五七字句押韵之语,不惜呈身露面,甘拜心术倾邪。纤诡轻薄,毫无学问之无品文人,屈居弟子,听其品题,自以为幸?呜呼!不忍道矣,尚觉妓妾嬖幸之流知自爱矣。

又一则曰:近有无耻妄人,以风流自命,蛊惑士女,大率以优伶杂剧,所演才子佳人惑人。大江以南,名家大族闺秀,多为所诱,征诗刻稿,标榜声名,无复男女界限,殆于忘其身之雌矣。此等闺阁,妇学不修,岂有真才可取,而被邪人播弄?浸成风俗,人心世道,大可忧也。乃更有痴妄无知妇女,自题其诗曰《浣青集》,谓兼浣花青莲之长也。此不必更问其诗之优劣,而其为无知无耻之妄人,要不待言。为之夫婿者,不但不知禁约,而反若喜之。呜呼!彼之所喜,正君子之所忧耳。

以上四条,可谓偏岩急迫,非儒者气象矣。其实随园门下诸女弟子,兼有以学着者。其苦节自贞者,更属不鲜,非纯属弄月嘲风之比也。此老所为,诚不足为训,以责随园,则咎实无可辞。一概抹煞,并谥以不贞之大恶,岂惟失实,抑且有损盛德。意者实斋于随园,本有夙嫌,挟义气以为阳秋,自不觉其言之太过耳。然实斋之言妇学也,以读书守礼为本,以文词技艺为末,非如守旧顽固者流,执无才是德之说,欲屏女子于学问之外者也。过而存之,亦足为今日之暮鼓晨钟矣。

陈坤维诗

乾隆末,吴中桑甫水部调元,客京师,于厂肆购明刻《元人百家诗》一部,中有小笺,题七律一首,署曰陈氏坤维,盖故家才媛,因贫粥书者。诗云:

典及琴书事可知,又从案上检元诗。

先人手泽漂零尽,世族生涯落魄悲。

此去鸡林求易得,他年邺架借应痴。

亦知长别无由见,珍重寒闺伴我时。

下注:“丁巳又九月九日,厨下乏米,手检《元人百家诗》付卖,以供粥之资。手不忍释,因赋一律媵之。”按:丁巳为乾隆二年,检旧历是年适有闰九月,上溯康熙及万历两丁巳,皆无闰也。此诗怨而不怒,颇有衡门疗饥之概。

非唯其诗气韵雅洁,其学之纯而品之高可见。名氏仅存,里籍翳如,亦可悲矣。

沈文开集为台湾信史

鲁王兼国时,徐学远有海外几社之集。是时明室遗老,多逍遥海外者。鄞县沈文开先生,名文光,由诸生贡太学。唐王时,授职太仆寺卿。隆成败后,航海至厦门,未至而风引其舟抵台湾,是时郑氏尚未至也。后延平既建国,所以礼先生者甚至。先生凡居台三十余年,及见郑氏盛衰,有集十卷,抄本流入内地,为全谢山所得。谓其载郑氏三世事极其翔实,海东文献,当推为初祖,惜全氏当日未敢遽付剞劂。今浙人士知先生亦鲜矣。百余年间,数更兵乱,未识原本犹在世间否也?志国史者,当博访之。

纪李芬事

孤虚旺相之术,儒者之所不道,然其术流传最古,精者往往验如桴鼓。方今形上科学,尚未发明,不可讶其虚诞而尽斥之也。昔闻秦州刘子嘉前辈,述李芬事,亦他日修清史时,日者传中人物。芬,皋兰人,少孤贫,读书未成,因入行伍。乾隆中叶,随定西将军兆惠平伊犁,擢千总,为行营传宣官。及大兵之南征回部也,未抵叶尔羌,贼酋霍集占率罪奄至,环营积土为城,城高三丈许,外浚深濠,削木为鹿角植濠底。贼踞城上施大炮,昼夜不息,官军无一人得出。困守逾月,食且尽,兆束手无所措,独坐帐中太息。芬进曰:“兵饥矣,将军何不以粮济之?”兆大怒曰:“若知粮绝,而故倡斯言,欲摇动军心耶?”曰:“粮自有,但无人肯取耳。营东南隅土中,有麦三百余斛,盍遣卒发之?”兆曰:“发而不得麦,汝当军法从事。苟先使知,将无所逃罪,无已,姑先试之。”命家童六十人,荷锸随芬往,如所指掘之。有顷,童果握麦来献。兆大奇之,促令众往掘,竟如其数。问:“他处有乎?”“西北隅更多,盖二千七百余石也。”发之,亦如所言,无毫发爽,众莫不惊异。问:“何以知有窖粟?”曰:“以占知之。”

问:“贼围何日可解?”曰:“早占之矣,某日援兵当至,次日即溃围出,某日大功可成,将军晋封上公矣。”已而皆验。后大兵凯旋,芬留驻乌什。乌什参赞大臣永贵,奉召还京。将行,召芬问曰:“吾当以何日抵京师?”曰:“不能也。岂惟不得至京,且不得入嘉峪关。”永闻言,忿曰:“验当酬汝金二百,否当嘱新参赞鞭汝四十,毋悔也。”芬笑曰:“公此行十日内,若见群乌飞鸣如阵,必不可行,行者必及祸。当以某日仍反乌什耳。”永遂行。行九日矣,宿库车之合塞尔,晨起出帐,忽飞鸦万余,上下鸣噪,骇极,遂不敢前。次日,羽檄从西来,则库车领队大臣德明为玛哈沁所戕矣(玛哈沁,额鲁特一种劫盗名也)。立弛回乌什,督兵进剿,又数月。至次岁始得代归。芬官止甘州参将,在军中颇好读书,于骑射不甚措意,气宇恂恂,居然儒将也。

纪李本忠事

李本忠者,湖北汉阳富室也,世贾于蜀。楚蜀贾客皆舟行,沿江上下,自夔州入峡,至宜昌始出峡。数百里间,险滩如栉,归州为最,舟覆于是者不可胜数也。本忠祖即死于此,其父幸获全,然濒危者屡矣。本忠痛之,乃呈归州牧,愿独出赀伐石,以平其险。既得请,则又走夔,诉诸郡守,守义而许之,助以资,辞不受。于是鸠工督役,诸滩以次削平。又以楚舟溯江上驶,必用夫挽舟,辄数十人,鸟道狭隘,或仅数寸,失足辄坠入江,岁死者无数。乃更凿岩通道,以利遄行。经始以嘉庆乙丑,讫道光庚子始竣工,盖前后三十六年矣。凡平险滩四十有八,费金五十余万两。楚蜀大吏上其事于朝,以为旷世义举,温旨嘉奖,赐本忠及子孙为四品卿衔。呜呼!使此事在欧美,则铜像之铸,传记之纪载,馨香百祀,宁有已时?而吾国则湮没无传,能言其事,殆于万不得一,此吾国群治之所以日退也。噫!

刘武慎外交轶事

刘武慎公长佑之巡抚粤西也,叛将李扬材倡乱越南,武慎檄冯萃亭宫保子材统师往剿。功垂成矣,扬材密通款于法人以乞援,法总督阴遣人往助,而照会武慎,谓寇已降法,受约束,不复敢犯边,请撤冯军,五更进剿。又唆其驻京公使,数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争执。总署王大臣不胜其聒,亦密函武慎,嘱令相机退师。

武慎不为动,阳诺之,而益饬进兵,月余遂平寇,扬材成擒。于俘虏中得法兰西人七名,讯之,皆法督所遣助战者也。武慎谬笑曰:“若殆恐惧昏愦妄言耳,两国邦交方辑睦,安有遣兵助寇之理。汝辈必被贼虏,久思归不得脱,致神思颠倒,语无伦次。吾今当护送尔等往总处,有一语望寄告总督,总督固长者,此后更勿为寇言所摇惑也。”因饬以礼馆此七人者,厚赐而遣之行。命亲信吏护送西贡,面晤法督交割。法督大惭愧,谢重叠。自是终武慎任,不复以边事相争矣。比吾国搜捕乱党,某国人往往有在其中者,动致酿成交涉问题,惜无有人知武慎前事者。

纪杜宪英事

杜宪英,开封士人家女也。父故精技击术,无子,遂尽以其术授宪英。宪英长,适中表周生,周生亦以拳勇闻一时者也。咸丰中叶,土寇扰开封,旁掠村野,周生集乡兵数百人,保卫桑梓,夫妇更番督众出战,杀伤颇多。周一日战胜,轻骑追贼,与左右相失,中途马蹶,竟被禽。宪英闻耗,率壮士数十人往救,于贼中荡决十余往返,斩馘数百级,终莫得周所在,疑已被戕矣。贼退后,乡人自投归者无算,问周生死,皆莫能言之者。不得已,乃散遣众,而独携一婢度淮南,沿途寻消问息,冀获周踪迹,年余靡所得。一日泊舟高邮宝间,一商船先在焉,船中资货山积,估客皆鲜衣美食,笑语甚适。俄儒服者三数人,由岸上缓步来,临河与诸商言笑,意致爽朗,谈吐亦驯雅。诸商肃使登舟,款以酒果,亦不辞,谈噱移晷,始从客登岸而去。近泊舟处一破刹,丹青剥蚀,古木掩郁,一老僧服壤色衣,瞑目趺坐庙门阶圮上,人问之辄不答,亦未尝一启睫。顾无人时,辄数数张目左右盼,目光炯然,射数十步。宪英语其婢曰:“不见彼耽耽者乎?”婢哂曰:“乱世怀璧,固惟祸是贾,何豫吾辈事?”女太息曰:“虽然,亦可悯矣。”

邻舟微闻之,异其所言。因见杜主婢皆弱女子,而孑身远行豹虎窟中,且意态闲暇,度必非常人,乃径登舟长揖请命。宪英初不肯言,诸商乞不已,始曰:“向之引杯笑谈,今之瞑目危坐者,非他人,皆君辈慢藏所诲者也。虽然,吾亦当自为计。诸君今遇我,亦不幸中大幸矣。”乃戒令“闭仓默坐,即有所闻,毋惊扰败吾事,吾呼公等出,乃可出耳”。诸商归舟,如其教,灭烛屏息以俟。夜未中,陡然岸上栗声,数十人呼噪登舟。自蓬隙窥之,槊而前者老僧,刀剑从其后者儒服三数人也。女倏自己舟中跃而过,僧方奋槊,忽狂呼倒地,视之已丧元矣。

儒服者怒,共以短刀环攻,宪英纵横格斗,皆被伤仆,或有坠水者。一寇自舟后登蓬上,手佛郎机,欲出宪英不意,婢以长练引椎击之,亦破颅毙,余众悉骇散。

天亦微明,宪英始呼诸商出曰:“无恐,寇退矣。”众皆伏船头,崩角谢再生恩。

俄而钲鼓訇訇,十数兵舰自上流下,桅颠建大纛,署王字。众方骇顾,有顷已至,则水师巡官,闻下游有警,急至救援者也。一少年将领立船舷,召诸商问寇至状,众具以告。少年始而惊,俄若有悟,急请宪主仆。甫相见,即喜跃曰:“宪娘无恙耶?”宪英愕然,谛视良久,然未敢遽相认。少年乃曰:“卿不记嵩高山射虎时耶?”盖其夫妇少时,曾游猎嵩高山下也。宪英始信曰:“果尔,君何以更姓王?”少年始为言其故。盖被虏后,贼询其姓名,诡以他姓对,贼不知为周,爱其勇,因释而重用之。乘间逸去,投淮北军中。有提督王某者,养以为子,因袭其姓,已积功官至副将矣。夫妻相持,悲喜交集,同载而去。此事在京师时闻人言,颇疑为裨官家粉饰之词。后与祥符钱心梅屯田昌祥谈及,心梅云:“杜周夫妇,确有其人,精技击亦良信。”偶忆而录之,中固有异人也。

阎文介开通太行北道

山西潞安、泽州两府,在万山中。唐以前,孔道可通车马,后久堙塞,旅行苦之。光绪丙子、丁丑两年,秦、晋、豫大旱,山西诸府,灾象尤重,至有一村数百户,馁死不留一人者。而泽、潞两郡,乃大有年,谷贱,农为之伤。而运道梗阻,竟不克输斗粟出山外。于是朝邑阎文介公,以工部侍郎家居,奉命山西赈务大臣。是时官巡抚者为威毅伯曾忠襄公,派员购米湖南北,隔越数千里,不得时至。文介尝阅《通鉴》,考唐会昌中,用兵昭义,曾敕石雄率朔方军,由平阳东南取道曲亭,进兵径指上党。既可行军,其轨道必非甚隘,上下未及千年,不应遽无踪迹可寻。乃与忠襄谋,派员查勘,往来月余,竟得曲亭故址。遵此入山,直抵潞安府城外,不唯旧迹宛然,且广阔能并行两轨,不必凿山堙谷,仅平夷险阻,即可通车马。文介大喜,即奏以放赈余款兴工,未竣而文介解赈务,忠襄亦调任去。张文襄继为晋抚,乃卒成之。

纪贾世芳事

清世宗晚年,颇信方士。寝疾时,浙督李卫奏荐河南医生贾世芳,善符水,治疾不须药饵。因召见,令试其术。世芳于上前,以朱绘符,焚诸火,口喃喃诵咒数十语,上果霍然愈。乃大喜,赏赉甚厚。王公贵戚,争相延治。然未及数日,上疾复作,须再诵咒,初尚有验,久之疾乃愈增,世芳亦无如何矣。未几,遂弃天下。高宗在藩邸,固深疑之,忽忆数年前游西京白云观,观中一道士,酷类世芳,益灼然知非善类。且聆其陈奏,多幻妄不道语。既即位,立命诛之,缚至市曹,利刃不能入。监刑者出其不意,直刺其腹,砉然洞胸而入,死,乃断其首而枭示焉。

齐世武之被酷刑

齐世武,满洲人。康熙中官尚书,以勤干为上所眷。尝语诸大臣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汉大臣惟有张鹏翮,满大臣惟齐世武而已。”其亲信如此。及理密亲王被废,世武以谄事王为罪,上怒极,命以铁钉钉其五体于壁,号呼数日而后死。

汤文正笔记

光绪中,义州李文石葆恂,尝以百钱于祥符书摊上,得雎州汤文正公笔记一册,白纸行楷书凡十二条。首为苏州府沿革之异,及官田税重征之所由。次为夏水平王、周太伯、吴伍大夫、宋韩忠武王庙祀。次辨稻粳异名,有箭子,红莲、罢亚、早白、乌口、师姑、稻航七种,及一熟再熟之别。次为吴中隐君子韩浃、处士顾有孝、朱鹤龄轶事。次为张文贞、汪尧峰,陈蔼公、满洲勒公、明公、邵戒、三俨老魏、蔚州李子静、胡又弓翁、谓公、张运青,张曼园诸老,议论行事得失。次为兴化知县张可立治绩,而吴县知县刘滋,宜兴县知县蔡司沾轶事附焉。其考水利,南则记白茆、刘、孟三河,北则备载高堰、六减水坝、徐州南堤、王家山北堤、大谷山下河、射阳、平望、德胜、平喜、鹊仇、淤溪、渌洋、广洋诸湖。其入领詹事,则详记主敬殿讲书仪注,灵台郎董汉臣言事始末,翰林院学士库勒纳劾少詹事耿逸庵溺职,而以己四次讽逸庵避位书稿附之,终阁臣徐国柱乞退事,末写《近思录》第一卷。盖随笔遣兴,未成之作,子孙重其手泽而附存之也。书凡四十八叶,虽无多,而所载皆康熙中中外大事,于史事极有关系。惜其本未刊,附识于此,冀留心掌故者访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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