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染拉了拉后背湿透的衣服摸黑朝着宿舍走,齐翩翩去了门卫,夏从南却并没有跟上来,夏染往后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很难看清远处的东西。
一阵脚步声匆匆从身后传来,甚至听得到踏在水塘里水花溅起的声音,还没等反应过来,一把伞的轮廓就出现在夏染的头顶。
“怎么不等我?”夏从南好像是跑过来的,呼吸尚有些急促。
夏染站在伞下,放慢了步子,“我刚才走的太急了。”
“半夜里出来还不带伞,外套也不穿一件,江米病了还不够,你自己也想发烧?”夏从南的语气有些责怪的意味,但更多的却是关心。
夏染觉得心里暖暖的,不自觉笑起来,回头去看夏从南,没有电筒的光,更没有日光,他的眉眼都藏在深深的黑暗中,可是她却好像看的很清楚。
“我知道了,等下在宿舍拿件衣服。”
夏染刚转回头,身后便感觉到一阵暖意,夏从南把自己的外套脱下给了她,不经意间还发现他的已经在伞外,湿了大半。
夏染怕夏从南淋感冒,有意加快了脚步,女生宿舍很快就到了,夏染打开灯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江米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披头散发,嘴唇已经干的起皮。
齐珊珊踩着双拖鞋,看到夏从南时呆了呆,江米适时哼了声,让她清醒过来,“你们总算来了!”她手里拿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递给没精打采的江米。
“怎么样了?”江米皱了皱眉头,脱口而出。
“又吐了好几次,我看不像着凉,倒像是食物中毒了,得赶紧去医院看看。”
夏染换下了脚上的湿鞋子,一时又找不到防水的鞋,只好随脚踢了双人字拖,穿了件防水外套。
再转头,江米已经裹得严严实实,有气无力的躺在夏从南背上了。
军训基地地处偏僻,但好在附近也有一家公立医院,不过说是附近也隔着两条街,赶到医院的时候,江米已经被颠得睡着了。
夏染的脚已经被冰冷的雨水泡的没了知觉,可还是忙着跑前跑后,挂号缴费。
等到江米进了输液室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天蒙蒙亮,夏染困得不行,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
夏染是因为脚上的一阵暖意醒来的,因为穿着拖鞋踩在水里,加上医院的空调,双脚早已冻得没了知觉。此刻,是夏从南把她的脚揣在怀里捂着。
她下意识的抽回来,抬头呆呆看着夏从南。
“怎么没换鞋,都冰成这样了。”夏从南又把她的腿拉了回去,也不知道从哪里拿了双白色的棉袜。
他动作有些笨拙地替她穿上。
“我没找到防水的鞋……”
夏染的鼻子有点酸,夏从南那双修长,应该握着小提琴琴弓,在琴弦上飞舞的手指,现在却在替她穿着一双袜子。
他能为她做那么多,甚至为她弯腰低头穿好一双袜子,那她呢?她能做什么?
“夏从南……我想站在你身边。”
夏染抬起头,幽黑的眸子透过镜片对上夏从南有些惊讶的眼眸。
到早上八点输完液,天已经大亮,雨也停下了,朦胧的日光从层云后不紧不慢的透出来,雨后的空气湿润,倒是夏日里难得的清爽。
江米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只是夏染一夜都没怎么睡,顶着黑眼圈打哈欠,透着镜片都能看出她眼中的血丝。
夏从南买了份早餐回来后被老师的电话叫了回去,走之前也不知道他上哪里找了辆出租车送她们。
车窗开着微缝透气,透过的风直吹出租车后排。
江米的腿上躺着打瞌睡的夏染,车上的颠簸一点没能驱散睡意,反而让她越来越困。
“我这一病还给你制造了独处的机会,感谢我吧夏染。”江米一没事又活蹦乱跳起来,得意的眉飞色舞,一点看不出来前一夜还虚弱得站不起来。
“是啊,要感谢你让我一夜没睡,坐冷板凳。”夏染话音刚落又是一个哈欠,眼角泛出点泪花,窗口的风吹的她鼻子涩涩的。
车窗悄无声息的被关上,收回手,江米摘下了夏染的眼镜擦了擦她眼角的湿意,“果然是铁杆闺蜜,你不为我坐冷板凳谁为我坐?舍你其谁。”
夏染噗哧一声笑出来,定定看着在阳光中,江米那双笑着的,有些得意的桃花眼,直看得江米不好意思地撇过了头。
夏染收回了目光,眼中隐隐有笑意,即便江米没有说,夏染也知道她是她的骄傲,她们是彼此的骄傲。
“你和夏从南和好了?”一阵颠簸后,江米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
江米看着夏染些微惊讶的脸,摸了摸鼻子,“我不是有意要听的,就是刚好醒了,刚好就听到了。”
些许忡怔后,夏染坐起来戴好眼镜,淡淡应了声,“嗯,是啊。”
她看着窗外,现在心中还是有些后悔当时的冲动,但是……也有着期待。
“师傅……麻烦转头,去市区。”夏染向司机挥了挥手。
江米虽然疑惑,却没有出声。
空旷的街道上,梧桐的树梢还滴落着残雨,落在裸露的脖颈上,冰冰凉凉的,霎时就让夏染清醒了。
清晨的玻璃橱窗,穿透着许多个雨天后的第一道微光,一层透明的玻璃后,呈现着每一个女孩永恒的梦想,可以温柔,同样可以热烈。
夏染的目光停留在一条大红色的裙子上,如火的颜色,层叠飞扬起的裙摆像是玫瑰盛放的花瓣,热烈明媚,和她深深埋藏的梦想一点点契合。
哪怕平凡普通,不起眼,但是她也曾有过热烈,发光发亮的梦想。
原本看着一条白色纱裙的江米,在察觉夏染灼热的目光后讶异了一下,随后又笑,“那条裙子很好看啊。”
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条老街,安静悠闲,撇去了城市的浮华和喧嚣,青石铺成的街面踩上去让夏染感到脚底有些发凉。而她手里捧着的精美包装却让她一阵恍惚。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花一个月的伙食费,买一条裙子,而且也许是条只有机会穿一次的裙子。
尽管如此,她的心情还是像初晴的天气一样明媚。夏染勾着江米的手臂,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嘴角勾起飞扬的弧度。
镜片之下,那双大眼睛落满了阳光,她相信,穿着那条裙子的她,一定会让夏从南终生不忘。
夏染曾经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弗朗明戈,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哪怕是知道,也难以置信——这样一个安分到骨子里的女孩子,竟然会喜欢那样热烈明艳的舞蹈。
可事实上,夏染在进入高中以后就开始学习弗朗明戈。
当时她打工的咖啡馆的领班,曾经是一位教授弗朗明戈的老师,夏染无意中看见舞蹈的视频,那之后就爱上了这种热烈的西班牙国舞。
在她眼中,这种舞蹈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燃烧,热烈如火,散发着生命的光芒。每一个动作都让她黑暗中的心沐浴在光芒和温暖中。
弗朗明戈不再是单纯的舞蹈,更像是漫长孤独的时光中另一个明艳燃烧的自己,不再怯懦,丢去了平凡的外衣,站在耀眼的灯光下。
领班在下班之后会教她学舞,夏染对于弗朗明戈有着超乎寻常的天赋,也付出了常人十倍乃至百倍的努力和汗水。
即便是生计都成问题,她也没有停止过学习。
弗朗明戈就是她最耀眼的梦想,最初,她的梦想就在眼前了,只有毫厘的距离。
以她的分数和舞蹈天分,完全可以报考舞蹈学院,但是,她放弃了。
高三那年,为了考进从南,最终她放弃了弗朗明戈,放弃了她的梦想。
亦或是,为了当年的约定,为了夏从南,她把红舞裙收藏在心底尘封的角落。
当江米看到夏染的目光落在那条红裙子上时,她就知道了,夏染是想在夏从南面前跳弗朗明戈。
女生宿舍里,江米和齐家姐妹守在卫生间门口,翘首以待夏染换上那条红裙子。
“夏染你到底换好了没有啊,快出来!”
许久之后,卫生间里的夏染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捏紧指尖旋开了门锁。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宿舍里的人都呆住了。
门未开时夏染尚还有些羞怯,可当门打开,她听到脚上高跟鞋的鞋跟踏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时,一下就像变了个人,她拥有了从前的夏染没有的,自信。
江米和齐家姐妹俩惊讶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夏染摘掉了眼镜,那双带着灵气的大眼睛中有着灼热的火光,高高盘起的长发让秀丽的轮廓更加分明。
她本就不算矮,穿上高跟鞋后更是挺拔。大红色的裙子衬的她皮肤更白皙,修长的双腿在层叠的群摆下若隐若现。
整个人仿佛一朵在燃烧的盛放的玫瑰,明艳的自信带给她难以言喻的魅力。
“虽然比起我还差一点,但是足够当个女神了。”
江米的赞赏声中,齐家姐妹才算回过神,江米说的没错,此刻对夏染最好的形容就是女神,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以前竟从未发现,看似平凡普通的夏染会是一块璞玉。
夏染笑的明艳动人,她期待着夏从南看到她时的样子,也期待着能够骄傲的站在他的身边。
一阵震动声后,江米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接通后,她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目光有意无意飘向夏染。
“夏染……盛乐说,夏从南家里有事,请假赶回去了……”
夏染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了,她低头看着裙摆,静默无声。
江米暗暗叹了口气,拉着齐家姐妹出去。
在听到门锁落上的声音后,夏染抬起头,眼中有些模糊,她解开发髻任头发披散下来,慢慢坐在床上。
许久之后,她把裙子换下来,妥贴的包好放在角落,她有点失落,但却只能独自失落而已。
很可惜,以后再没有机会穿着它站在舞台上了。很可惜,夏从南没能看到她穿红裙子的样子。
军训结束后仍有一周的假期才开学,夏染和江米索性在郊区多待了几天,享受了几天度假式的惬意时光。
期间夏从南给夏染打过电话,看到来电显示上那串刻在脑海里,熟悉无比的数字时,夏染犹豫了一会儿。
夏从南没有参加晚会她的确很失落,但更介意的是他明明有她的电话,却还要通过盛乐含糊其词的说告知。
为什么不能亲口告诉她呢?
不过只是犹豫的当口,夏从南就挂了电话,也没有再回拨。
夏染索性就把手机关了,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但她也知道,如果夏从南真的想要找她解释,完全可以和江米联系。
“今天回去吗?”浴室里不断的水声中响起江米的声音。
“不知道……”
夏染有些心不在焉,她翻看着江米手机中的通讯记录,却只看到盛乐打进来的电话,而她想见到的那三个字,却怎么也找不到。
夏从南好像又突然在她的世界里销声匿迹。
拉开的窗帘透过清晨的日光,微风掀动着那一缕洁白的颜色,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旋转舞蹈,谢幕后落在阴暗的角落,从此无人挂念。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江米关上浴室门,用毛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算了算了,不问你了,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收拾行李时,夏染对着那条红裙子看了很久,又抬头问江米,“这裙子能退吗?”
“应该可以吧,标牌还没剪。”
夏染看着那一抹耀眼的红色,眼神渐渐放空,最后把它压在行李箱底,掩盖得不见踪影。
总有一点点小小的,不切实际的愿望,所以还是把它留下。
回到从南已经是下午,夏蝉在梧桐树梢鸣叫着,树影也摇曳着,世界喧闹却也洋溢着这个夏天青春的味道。
虽然离正式开学还有几天,但是从南的校园很大,不少新生都选择提前到校,熟悉环境,以免迷路。
自然,从南也不乏“好心”的学长,守在校门口替学妹们拿行李,带着逛校园,不过其真实目的也是人尽皆知的。
江米去了美发店做护理,夏染等的困了就先拿着行李过来。
刚踏进校门,就有几个男生笑眯眯围了过来。
夏染很奇怪,从南的这些学长,真的都不挑不拣的吗?就连她这样普通的也要上前搭讪。
“学长,不用麻烦你们了。”夏染嘴角抽了抽,死死拽住被强行拖走的行李箱。
“这怎么行,你一个女生,拿着两个这么大的行李箱,我们怎么能做势不管。”为首的一个眼睛男抓着行李箱就要往前走。
夏染憋着一股劲,硬是没让他拖动,戴眼镜的人她见过很多,只是面前的人戴眼镜的样子太过猥琐,让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夏染正想着脱身的办法,却见眼镜男身后的小个子惊呼一声,“是那个人。”
闻声,眼镜男松了手看过去,夏染趁机把行李拉回了身边,却发现原本围在身边的人都四散着走开了,眼镜男离开时还语气不善的骂了句,“晦气。”
夏染往他们看的方向望去,很好奇是什么人会让一群大男生避之不及。
小道上人已经走的远了,只能将将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个子挺高,脑袋后面扎起的乌黑的马尾十分显眼。
行李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滚动着,夏染走了一会儿,不由又回眸看了一眼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
心里默默佩服起刚才那个人,没想到一个女生竟然有这么大的威慑力,把一群男生吓得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