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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发财梦被无情粉碎

终于等到了8月9日。

从1992年8月9日的第一束霞光投进深圳当时的标志建筑,国贸大厦和晶都大厦的玻璃幕墙上那一刻起,城市就提早骚动了。

这骚动不仅饱含在空气里,更流动在朝阳映照下闪烁着五光十色的浪花的人海之中。强忍着心潮的震荡,苏醒的人龙不安分起来。

从晶都大厦最高层的窗户望下去,原先如蚁群一般蠕动的人群变成焦躁难耐地摆来摆去的蛇阵。外围队伍渐次受到迟来者恶意的冲击,但是先到者亦表现出万众一心、坚如磐石的团结。

此时,大多数人已经坚持了48小时,早已精疲力竭。曙光又一次出来了,泼在身上,那么毒辣,让人头晕目眩,可是人们全都打起精神,揉揉眼睛,眺望一个方向。

一辆辆运钞车开过来,车上装着“认购表”,还有手持长枪、头戴钢盔的武装警察守卫。照往常的情景,这会让人们安静下来,但是今天不行了。出售表格的窗口打开那个瞬间,前边人声鼎沸,后面蜂拥向前,万众一心,人群一浪高过一浪。那些小窗口,就像滔滔海浪中的一叶小舟,风雨飘摇。

一个记者赶到红岭路去采访,看到一个女人大喊大叫冲进去,“就像疯了一样,随即被更加疯狂的人群淹没了”。无数只疯狂的脚踩着这女人的身体向前冲,还好,还有没疯的人。几个警察冲进去,把她从人们的脚下拉出来。

记者正在替这女人庆幸,一抬头,看见“那些买到了表的人正在冲出来,一位男子一头跌在树阴下,呕吐不止”,显然是一天没吃没喝,所以只是哇哇干嚎,什么也吐不出来,通红的脸憋得惨白。

还有一个小伙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又叫又笑,仰天灌下3瓶水,然后颓然靠在路边果皮箱上,手上拿着一小叠表,呆呆地看着继续向前的人群,良久不动,就像傻了一样。

一位妇女在快要轮到她买表时,一摸口袋,钱和身份证已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了,她的口袋上无缘无故地开了一个大洞,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售表员见此情景不耐烦地说:“股票不相信眼泪,下一个!”一会工夫,那位妇女就被人挤出了队伍!

一个中年人举着表,喘息着在人群中挪动,因为体力难支,手中的表被人抢去,他只能叫喊,但却无力去追赶,眼看拼着性命买到的机会被人抢走了,他在盛怒之下,头一晕,昏了过去。

25岁的荣某,正当血气方刚之时,刚刚大学毕业的他被分配到某个中等城市,准备下半年结婚,但是手中只有2000多元钱,当他听到深圳新股认购抽签表的消息之后,依然拿着这些钱来深圳购买,未婚妻的劝告,被他斥之为“头发长,见识短”,但是到了8月8日下午,他就因为体力不支晕倒了,醒来后发现口袋里的1000元钱也被第三只手拿走了,此时,他感到欲哭无泪,由于无颜面对未婚妻,只能借酒浇愁。

“人人都忘了什么是人格、道德和自尊了,”这个记者形容当时的情形:“这一天的深圳,除了表格,好像什么都不存在了。”

一个名叫王文军的年轻女人,是航天部住在这里的一个职员,她和10个同事一起从人群中逃出,回到办公室里,身心俱疲。

三天前,这些人每人一条绳子,把五六十个身份证和一大捆纸币绑在身上,拼着性命挤到如今,大家来不及倾吐满腔苦水,就开始清点战果。

王文军没有料到,十几个姐妹只有她一人买到10张表,其余都是空手而归。大家解开胸襟,从贴着前胸的地方拿出身份证和钱,全都渗透汗水,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一张一张揭开,擦干,面面相觑,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一位广东某县的妇女带着几年致富的积蓄只身到深圳,一下火车便直奔某证券公司门口加入了排队行列,最后耐得辛苦却耐不住几经窒息的拥挤踩踏,大呼大叫着喊到:“我不赚钱也不再活受这份罪!”就远远躲开了他相守了一天一夜的那个高台阶。

她流着泪说:“要不是家里还有孩子,我还会跟那些强壮的男人们拼一拼!”

她凌乱的头发,满脸满身的汗渍和污迹。她家里嗷嗷待哺的孩子让她想到了生存的意义。

8月9日上午,场面已经显出多少有些失控,干警、武警声嘶力竭的劝告、威吓和警告,也开始逐渐失去权威与作用,不得不挥舞起警棍对付特别顽固不驯者,有的还使用了武装带。排队者需全体蹲下,否则警棍不认人。

因为承载了太多的希望和梦想而显得分外沉重的时针慢慢挪到了8时,申购大战正式拉开帷幕。

汹涌的人浪冲向申购点的铁闸,但又被全力维持秩序、绝不允许人群越雷池半步的干警、武警奋力压回。

一个香港人看到这场面,先是笑:“中国人有这么高的投资热情啊!”

记者们把照相机镜头从人群移到警察身上。

“不动手这场面怎么收拾呀,老天!”一个警察赶紧解释,“我嗓子都喊哑了,衣服湿透了,没有用啊?人那么多那么疯狂,简直像一群野牛。”

闹市中心地区的那些豪华商店的老板们,现在全都抱怨那些外地来的男女:“这些混蛋,以为深圳遍地是黄金啦。”

这些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人们,“就是挤,看谁能够先挤到柜台那里。”张涛说,她当时坐在柜台里面,看到人群就像潮水一样压过来。

张涛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他回忆说:

抽到签的来递认购证,我一接过,居然纸头会滴水,钱也在滴水。结算时,钱是一麻袋一麻袋地扔进柜台。空调开得最大,还是很闷,递进来的钱全都湿透了,点钞机失灵了。她们不得不把纸币一张张摊在桌上,用卫生纸擦干。

因为规定每个人一次最多买10张,就有人不停地循环排队。

“有一个人排了6次,第六次来的时候,我跟他打招呼,他不好意思了,摆摆手,再接着回去排。”张涛说,“我们在里面发认购证,黄牛就是外边卖,我们卖100块,他们转手就卖1000块,但照样被团团围住。”

这样的疯狂只持续了短短一个小时,因为营业部的认购证很快就卖完了。

“我们里面秩序还蛮好的,一直都排队的。但听说外边已经乱作一团,红岭路上买不到的人在拼命地往里面冲。这时,我们听说,市政府紧急下令加印认购证了,便让人拿着大喇叭出去喊。”

张涛的叙述印证着一段历史的记载:1992年8月9日,深圳新股认购证正式发售。当天,500万张认购证一抢而空。

香港电视台播放的现场实况录像中有两个场面:一是警棍无情地一次又一次挥向那些对高频扩音器的警示充耳不闻、企图夹塞、爬头,冲出一条血路以更接近发售点大门的扰乱秩序者,但他们前仆后继、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即使挂彩、流血也在所不惜。

但与他们的勇气和顽强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们绝对屈从于警棍的威力,绝对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因为他们知道:必须服从,也只有服从,否则,他们将被清除出场,痛失良机。

另一个暴力场面是排队者之间因为争夺位置发生的斗殴,这其中还包括群殴,不仅仅是拳头,还有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棍棒、石块和垃圾筒,也都用来当作武器而大打出手。势弱的一方且战且退,最后望风而逃,这中间自然也少不了有流血的镜头。

在斗殴的过程中,原来穿不透风的人群居然挤出了一块空地。

但是人群并没有因此而断开或解散,仍旧是抱成一长单串,仿佛眼前的打斗与他们无关,只是不时地会听到女人因惊吓而发出尖叫以及男人愤怒的“别打了”的大吼声。

类似的场面相信在那天绝不是个别的,从中我们看到了人性极其丑恶和贪婪的一面,目睹了赤裸裸的欲念如何扭曲与曝光,重温了马克思那段关于资本追逐利润不畏上绞刑架的名言,并直击了它的当代版。

在8月9日上午轮候购买抽签表的整个过程中,幸好没有出现大的骚乱,也没有出现重大伤亡。只有一个老太太因高血压和过分紧张、劳累,倒在地上,经抢救后也安然无恙。

申购在一种类似狂欢节般令人兴奋和激动甚至失态的气氛中进行着。

排在最前列的幸运儿有条不紊地被分批放行,然后连跑带跳地抢进发售点的“发财之门”,急不可耐地向柜台内递进一捆一捆的钞票。

其中混杂着一股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所散发出的令人难忘的酸臭味。

领取了抽签表的笑逐颜开,满流油汁的脸上,每一个毛孔都洋溢着满足和幸福。

他们一个个都仿佛抢到了一个大金娃娃,在千万双羡慕的眼睛注视下匆匆离去……

希望像一张由无数的金丝银线织成的大网不断地延伸着,绝大部分的排队者都深信:只要他们耐心地等候下去,希望迟早会降临在他们身上。不是要卖两天吗?不是有500万张之多吗?

他们几天几夜的排队,他们所付出的长途跋涉的劳累、缺觉失眠的煎熬、曝晒雨淋的苦楚,还有忍受挨渴、推搡挤压……但是,他们坚信,这一切全都会得到回报。

正是因为这种执着的信念,使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虽然注意到了所出现的种种异常现象:如一些像似有特殊身份的人可以不经排队堂而皇之地走进发售点,执法人员不但不加拦阻,反而有当官模样的同他们打招呼,以及发售点的旁门、侧门不断有小轿车、摩托车来来往往等等。但是他们全都忍了。

当然,他们也会愤愤不平,会骂娘骂街。

他们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后门,开得大到大海里去了。更确切一点来说,是不折不扣的鲸吞!

还不到两个钟头,就有消息悄悄从某发售点率先传出,开始的时候像一圈圈电波,很快便变为一阵阵霹雳,抽签表已全部售罄!

这么快?怎么会?怎么可能?

巨大的失望和打击使人们全惊呆了,刹那间脑子一片空白,竟不知如何反应……

有的网点到早上9时就宣布,所有的抽签表已经全部售完。

甘爱军后来回忆说:

我和老高排了一个晚上,也没有买到。我早就数过了,我们大约排在200多位,当时买到票的估计还不到100人。仔细算一下,500万张抽签表,按每人购10张算,300个销售点平摊下来应该每个销售点有1600多人可以买到,何况我们排队的地方在福田,还算较大的网点,抽签表投放量应该更大些。但是只有不到100人买到,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排了一夜的队,还没有买到,大家都很郁闷,现场还有一些黄牛号称可以以一张300元的价格出售抽签表,不管真实与否,这让排队的人更加愤怒了。

当时就有排队的群众大声喧哗,声称要到市政府静坐示威。

买不到抽签表,甘爱军下午就驱车离开了深圳,和他一同排队的老高说要去看一个亲戚,就留在了深圳。

经过深圳南路的时候,甘爱军看到当时市政府门前已经聚集了一群静坐的人了。

而在关外排队的林兵也没有那么幸运。队伍慢慢地蠕动了一个多钟头后,林兵看着前几位排队者失望地离开了窗口。

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抽签表已经销售完毕。

“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其中有诈!每分钟卖一个人,也不可能一个多钟头就卖完了吧?”林兵说。

做了一个晚上的发财梦像气球一样被戳破了,当时有很强烈的受骗的感觉。尽管队伍里骂声连连,但疲惫的林兵还是乖乖地回到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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