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介存在的意义

中介存在的意义就是你随我意，与其说它赚取佣金，不如说它破译了需求者的身份密码。欧阳和冉香，在同一个屋檐下体会陌生……

欧阳薰衣希望工作，而且如愿以偿了，尽管工作并非如意，却是无奈的现实。她构想的未来需要过渡，冉香的工作有了着落之前，她吃点苦是值得的。如果不是发生了天大的事，如果她没有揭开女儿的机密，如果她的心不会因此掉进寒冷的冰洞，一切都将按步就班，幸福的生活将与多伦多这座城市紧密相连。

参加完毕业典礼之后的一段日子，欧阳的感觉很不好，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是又找不到问题出在哪里，甚至无法判断那个隐藏的问题的性质和程度。她是带着疑惑开始去寻找工作的，职业中介成了首选。

她不想思考中介存在的意义。

她在中文报纸上的广告专栏一次次圈点，目标筛选了又筛选，然后就是挨着打电话了解情况了。她掀开冉香的被子，喊道：“该起床了。”冉香的两只脚丫悬在床跟前碰哒着，算是答复。

“这是命令！”欧阳虎起脸，“快起来打电话。”

冉香不再拖延，她加快速度起床，洗刷了一番，回来就取了话机，按照妈妈圈划的电话号码拨打询问。她时不时的发出抱怨：“那么能干的欧阳薰衣，也有求人的时候啊。”

第一轮出击毫无所获。所有需要人的地方问的第一个问题都是“有没有工卡”，回答没有就没有了下文，委婉点的就说等需要时再联络。

别无它途，欧阳决定找中介。中介的存在意义，就是敢收你的钱就能帮你办成事。当然，不是所有的中介机构都是诚信的。欧阳找了一家叫“步步高”的职介所，广告里标明办公地点距离地铁出口仅500米。冉香拨打了电话，交谈了几分钟后，她说人家需要面谈。欧阳赶紧说：“去呀，赶紧去啊！”

此刻已经快中午了。冉香需要赶紧的事是解决吃饭问题，她跑到饭厅，打开冰箱，把昨晚剩余的饭菜放进微波炉加热。她查过地图了，赶到那里需要至少一个半小时，还没有计算等候和换乘公车的时间。

“要想赶得及就得马上动身。”欧阳急匆匆起来。

“那我们赶快吃点东西就出发。”冉香肚子饿了。

她们临出门时，才知道温渡早就走了，欧阳觉出这孩子的勤奋了，借机给冉香上了一课。冉香不屑，她用鼻子哼了一声：“做作，刚毕业就妄想进会计楼，做梦呢！”一路上，冉香的表现还算不错，她带着妈妈上上下下转了几条线，最终按地址找到了目的地。

职介所设在一幢小楼里，前台坐着一位白人职员，她示意欧阳和冉香到会客厅等待，那里已经有人了。等待的心情不错，直到有位黄姓先生进来。“对不起啊，让你们久等了。”这是他的职业性抱歉。他问道：“是哪位需要工作？有工卡吗？想找份什么样的工作？”

冉香开始介绍一些情况，并提出对工作地点的要求。

“我知道了。”黄先生说，“想给你妈妈找份工作？没有工卡？多大岁数了？”被告知后他继续问，“你自己呢？没想过找一份工作吗？也没有工卡？刚毕业出来？”一连串的问题之后，他拿起电话。

几通电话之后，黄先生面对冉香说：“有家快餐厅需要服务生，实习工资七加币一小时，做好了可以增加，愿意去试试的话，今晚九点钟去跟老板见个面，双方满意呢，就可以试工了。”他强调，试工没有工资，所有老板都这样。

“你运气好，这个老板只试工一天。怎么样？”

欧阳和冉香相互看着对方，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欧阳先前的计划是，她去工作，冉香等待工作签证。

“我们需要先付佣金吗？”冉香问。

“当然。”黄先生很肯定。

“可是……”冉香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表达。

“黄先生，我们怎么知道能不能做成呢？做不成的话，佣金怎么办？”欧阳接口问道。

“我收了佣金，就要帮你办成事情。”黄先生见惯不惊的回答，“你们去了，愿意呢就留下做，不愿意呢就回来找我，我可以继续替你找工作，也可以退钱给你们，但退款要扣除百分之十五的手续费。”他说，佣金标准不等，因为这份工作比较好，所以需要一百三十元。“我担保你会喜欢这份工作。”他对冉香说。

“但是我呢？我的工作不好找吗？”欧阳忍不住问。

“这需要机会，你先回去等消息吧。”黄先生说。

冉香交了钱，黄先生拿起一张小方纸，在上面横竖涂抹了几划，然后写了些英语短句在上面，递给冉香。欧阳仍是怀疑支付佣金的可靠性，尽管妥协需要勇气，或者根本不是妥协的问题，而是商业交易的一般规律。欧阳争取到了以下条件：如果冉香的试工是失败的，佣金可以自动转化成为她找工作的支出。

出得门来，母女俩又一阵相互打量，不知道该不该庆贺，也不知道这笔钱交出去还挣不挣得回来。但是，欧阳看出女儿没有因为这个工作机会而高兴，或者说，她还没准备好去快餐厅做一个服务生。事情就是这样东成西就的，本来是欧阳要找工作，结果却是冉香先被工作挑中了。

“人家还是识货，不肯要我这个半老婆子。”欧阳自嘲着说。

“我今天真的就去吗？”冉香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经过三番五次地转车回到家，已是傍晚了。欧阳薰衣让冉香上床躺一会儿，缓缓劲头，晚上还得打起精神去赶约定的九点钟的见工。

欧阳在厨房准备晚餐，不料想房东太太来了。她先是用英语问候了欧阳，又改用广东腔中文，尽管不是那么流利。欧阳觉得她很友善，堆起的满面笑容可以说明这一点。因为不告而到，欧阳有过顾虑，担心会引起房东的不满，会成为一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现在，这份担忧自然消失了。

房东太太是来地下室借用洗衣机的，原本是她借给温渡和冉香用的，不料她家的洗衣机坏了，还没得及修理。她和欧阳是不期而遇。欧阳先整理起孩子们堆积的废品，酒瓶子、纸盒子、食品袋之类的杂物，打扫着卫生。房东太太一边打开洗衣机，把衣物放进去，一边跟欧阳交谈。

房东夫妻俩是老移民的后裔，出生、长大、受教育都在加拿大，除了英语，只能说几句广东话，完全没办法用普通话进行沟通。欧阳听起来自然很费劲，俩人简直就是南腔北调，大部分谈话是南辕北辙的。

冉香自然是睡不成了，等房东太太洗完了衣服，她拿了些欧阳从国内带来的香菇臻蘑木耳之类的土产品，算是一点礼物。房东太太也不客气，就收下了，她和冉香也很快达成了共识：欧阳住进来以后，每月在原先房租的基础上增加100元房费。至于这些天，本来需要支付人家半个月的，也就是50元，但冉香说：“这个月我妈妈只住了一周，应该交多少呢？”

房东太太说：“那就交一周的吧。”

冉香当即补给她25元加币。

欧阳薰衣明白，来加拿大留学的孩子里面，她的女儿属于贫穷的一类。都说有才的选美国，有钱的选加拿大，冉香不是前者，跟后者更不挨边。

冉香独自去见工，因为没见着老板，过程极其简单。一个穿黑长裤扎白衬衫留短发的女孩，可能是个领班，问了冉香家住哪里，可以何时上班之类的问题，便叫她明天下午六点去餐厅试工。

“就这么简单？”欧阳问。

“是啊，老板都不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老板见了不会有问题吧？”欧阳不放心。

这时，冉香的电话响了，她出去接电话，去了很久。“有必要这么神秘吗？有必要这么躲避妈妈吗？”欧阳寻思，但不想去追根问底了，明天孩子还要试工呢。

早上，她们还没有起床，冉香的手机响了，她闭着眼睛接起电话，是职介所的黄先生。很短的时间，冉香一下子从被窝里坐直身子，声音的懒散猛的就无踪影了。原来，冉香准备试工的那家快餐厅需要一个后厨工，黄先生推荐了欧阳，而且今晚即可以试工，前四周每周工资400元，四周后根据表现可以增加至450元。

“太好了！”欧阳穿衣起床，像即刻要出征似的。

“听说后厨工苦得很，不是每个人都做得下来的。”冉香有些不放心，“你一来就说胳膊痛得不行，每天睡觉都听见你哼哼，还能做这种苦力工啊？还是先想想吧。”欧阳肯定地回答，说不用想。接着她按自己的思路往下想，第一先去见工，见中了就开始试工，试过就知道行不行，最多是白给人家干一天，出点力气没关系的。

“反正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冉香说，她带着妈妈去找工作，还是找最苦的工作，只怕人家奇怪她是不是个疯子。欧阳没有心劲和女儿理论。

至于佣金，冉香已跟黄先生谈妥了，如果试工成功，她会按实付开支票给他，不用专门跑一趟了。

黄先生还交待冉香，不能让餐厅的任何一个人知道她们是一对母女，至少先不要暴露这层关系，他担心餐厅的老板会有所顾忌。

欧阳见工的时间是六点半，可以跟冉香一起走。冉香还是反复跟妈妈交待了乘车路线，欧阳都一一记到了手机上。“该换一张手机卡了。”她忽略了妈妈的手机卡，心里有点内疚。

从“土库”出来到芬奇大道的第一个路口，母女俩上了39路公交车，坐到与米德岚交叉的路口下车，转乘54路，直行20分钟左右下车，她们横穿过斑马线，倒回去五十米距离。一路上，冉香一直在叮嘱妈妈，怎么识别上车下车的方向和标志，如何问路，如何回家。欧阳说没问题的，她叫女儿一百个放心。

她们终于到了。欧阳发现，在一并排商铺之间的一壁墙的顶端，醒目的嵌嵌着一行鲜红的手书英文字母：Lucky。

欧阳有限的英文单词里面的Lucky，就是中文里面好运和幸运的意思。

冉香先进去了，欧阳需要在外边等一会儿。但是，欧阳突然感受到一股凄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滋味。她眼前的景物就像显影水里晃动着的胶片，飘飘浮浮的找不到真实的感觉。她脚踩着地面，心却总是在半空中。她找不到地面的感觉。

欧阳按约定的时间提早几分钟进去。餐厅不大，应该说很小。她进去的时候，餐厅空空荡荡，还没有一个顾客，前厅就一个女孩子，埋着头整理着托盘和刀叉餐具。

“有什么事吗？”她看欧阳不像个用餐的客人，就发出询问，是一口纯粹的广东腔。她瘦高的个子，戴副眼镜，着装没有想象中的那份整洁，前额有几丝头发零乱的散挂在额前。欧阳的眼光下意识地进行了一番职业性的审视。

“噢，我是跟老板约好来见工的。”欧阳尽量坦然面对。

“是吗？”她皱皱眉头，似乎有些疑问：“你先坐会儿吧。”

欧阳落坐在卫生间的出入口，卫生间跟大厅一门之隔。她坐在那里，十分不安，怕客人进出发生质疑，怕老板看见开口训斥。她情愿当下就去后厨开始工作，不计工时也比这样尴尬的坐着

自在。

卫生间的门打开了，冉香从里面出来，她穿着和前台女孩一样的短袖白衬衫，套了件红黑相间的缎面马甲，在欧阳的感觉里像个陌生人。冉香没有表情的看了妈妈一眼，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拉拉——”前台的女孩喊道。

“哎——”冉香答应。

欧阳一个激灵。拉拉？拉拉！前台女孩这时拨了个电话，她跟电话里的人说着什么，眼睛却盯着欧阳在审视打量。她放下电话，示意欧阳过去。欧阳起身走到吧台前，失神的望着女孩，还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中挣脱出来。

“老板让你明天来试工。”女孩说，“明天中午十二点上班，提前十五分钟到餐厅。”女孩带着欧阳到了后厨，她说先和大家认识一下。欧阳跟着她从后面一道门进去，依次碰到的同事，听她说出名字：大黄，尼可，阿明，小珍妮。全是女将呢。

大黄胖，尼可更胖，阿明也胖，只有小珍妮属于苗条骨感型的。女孩问欧阳薰衣怎么称呼，她突然想到冉香的名字，干脆地说：“就叫我拉拉吧。”

“拉拉？哦，那就叫你大拉拉吧。”女孩告诉欧阳，她叫杰西卡。

“杰西卡？”欧阳谦卑地微笑：“杰西卡，请多多关照。”

“不用客气，以后多相处就熟悉了。”杰西卡也微笑。

彼此一个微笑，距离就拉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