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嬉戏到矛盾,到攻击别人的故意,折射出人物的另一面,防御才是最真实的面目。辫子的精彩与否,不在感动的范畴……
冉香的毕业典礼日期迫近,她却越发悠闲自在,和欧妃娅打发日子的方式也多种多样,其中最显矫情的是梳辫子。
欧阳薰衣眼前的欧妃娅,虽然缺少了小家碧玉的楚楚动人,身上却渗透出大家闺秀的温蕴娴雅,她的朝气和健康是发自内心的,有股激情,有份热望,有种向上的精神。这是欧阳喜欢的一种性格呀,甚至是在冉香身上找不到的,因此多了一份遗憾。她对欧妃娅的第一印象呢?怎就没发现她可爱的一面呢?
“是不是我不该冷落她?”欧阳不像在自言自语,应该是有意说给冉香听的,想叫她做出恰当的判断,或者提出指导性意见。“她太亲昵了,比香儿还像我的女儿,这怎么可以!”欧阳仿佛为自己做出无声的辩解,“她还腻着香儿,睡一个被窝,真觉得别扭呢。”
梳辫子运动持续了近一个下午,欧妃娅拿她的辫子跟冉香的比较,总觉得不满意,尽管那金黄色耀眼夺目。“为什么摆不起来呢?”她把那半片红绸的一端结到辫子的上部,甩开长的一端,使劲摇头,“这会儿好啦!”
“才不像呢,它不是辫子。”冉香摆了一下腰身,长至臀部的黑辫子跟着摇摆,那半片红绸结在末梢之上,似艳阳天里开出的红花雌蕊。冉香诱惑欧妃娅,辫子甩到了她的肩上,碰到另一条辫子,欲撞飞它或者与其缠绵。她们互想诱惑……
“我要染黑头发,那样就像了。”欧妃娅非要梳出中国式辫子,她开始寻找着什么,没有染料。“我就要染成黑色的!”
“你要气死我呀!”冉香说,“多伦多的辫子,变成北京的辫子,还想诱惑我呀。”她警告欧妃娅别做梦了,简直就是妄想,如果非要染成黑色的,她就要严厉惩罚她。
“要跟我分手吗?你威胁我吗?”欧妃娅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她的姿态表现出非要染发的决心,“我去买染发剂,回来换你的惩罚。舍得吗?”她向冉香示威,“你做决定吧,我就要开始行动了。”
“你走吧,别再回来。”冉香的言语很平静,看她的表情是严肃的,认真的。欧妃娅突然意识到冉香不是开玩笑,因此感到十分委屈。冉香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抛弃她了吗?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使劲控制着不让它落下来。欧阳看不下去了,刚才还好好
的,怎就突然变脸了呢?她犹豫了片刻,是提问自己该不该去安慰欧妃娅。
“你们折腾什么呢,香儿?”欧阳发出疑问,两个孩子闹矛盾可不应该,她该责怪冉香的。冉香背过身去不理妈妈。欧妃娅却找到了依靠,她像一只受伤的小鸟跌进欧阳的怀里,哭了。
“噢,是冉香的错。”欧阳根本不知道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想,不过是女娃娃耍不高兴了,就生气了。“阿姨让她给你道
歉,好吗?别生气了,多漂亮的姑娘啊,我真有你这样的女儿该多幸福啊!”欧妃娅听不懂欧阳的话,也不理会,只顾抹眼泪。这是赢得同情的一种方式,她需要安慰。
“她不是第一次了,前几天还骂我来着,还跟隔壁那个臭男人合伙欺负我呢。”欧妃娅选错了告状对象,除了表情和肢体语言,她的语文水平多高都没用啊。“什么一次?你们不会经常吵架吧?”欧阳还是听出了一两个单词。“冉香!你过来!”欧阳喝斥女儿,甚至想命令她伸出手打板子。
外面下雨了,柔软得像雪花轻微地飘落,从屋内仅看到一个小空间,欧阳希望有若干雨丝能够钻进窗子,那一定是凉爽的,哪怕冰冷也不怕,使这莫名的情绪热能降下来。
“欧妃娅,你的辫子可爱极了。”欧阳说的可爱有同情的成分,但也确实别扭得可爱。她感到很欣慰,一个外国女孩模仿中国的辫子,现在国内都没人梳辫子了,甚至有人认为辫子是落后的象
征。“这根本是两回事。”
“什么两回事?本就一回事嘛。”冉香没理解妈妈的意思,她还在欧妃娅的情绪里,发泄自己的情绪。在欧阳看来,她们一点没有调整情绪的样子,真是不懂事的孩子。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温渡,他说要请大家吃饭,给欧阳阿姨接风洗尘。“少来了,走啊!”欧妃娅突然站起来,声调强硬地冲着温渡嚷道。
“阿姨好!”温渡微笑着问候欧阳。欧阳对温渡说,她们两个闹着玩呢,耍不高兴了就闹别扭,她想让温渡劝劝冉香,给欧妃娅道歉。温渡回答说,他没这个本事,并介绍说她们就这样,一会儿自然好。
“什么我们就这样?用你管!”冉香接起了话茬,她选择英语不仅仅是回避妈妈,也是向欧妃娅暗示态度。欧妃娅不领情,她正思索着该如何反击温渡,叫他难堪。“我请你吃饭,你去吗?”她的声音像甜菜的汁流进热锅。
“你不敢吧。我不会吃了你,我会一块一块的拆了你,然后放进锅里煮。”欧妃娅笑得甜蜜极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吗?你以为我误解了你,以为我故意跟你作对,当面背后说你的坏话,不是的。”她靠近温渡,背影挡住了欧阳的视线,“我讨厌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多好的小伙子呀,有本事追我呀,我很温柔的,而且还会讨男人喜欢。怎么样?”
温渡不跟欧妃娅计较,她微笑,他也微笑着,始终保持沉默。欧阳完全让他们给弄糊涂了,但她嗅出了一股味道,觉察到了某种微妙。此刻,她需要冉香。冉香呢,她的表情冷漠,完全置身事外的样子。欧阳不喜欢她这样。
欧阳招呼温渡坐下说话,欧妃娅阻挡中间。冉香不得不出手,她给妈妈翻译他们到底说着什么。她说,欧妃娅嫌温渡吃了饭不洗碗,堆得满水池油腻让人恶心,把啤酒瓶烂纸盒食品袋丢在饭
厅,不清洗卫生间浴室,从来不顾及我们的感受。冉香继续说,欧妃娅搬来的时候,温渡不同意,说房东不允许多一人居住,像个二房东似的,发起火来脸红鼻子歪的。
“我从来不发火的。”温渡用英语纠正冉香。
“冉香说的不是事实。”欧妃娅向温渡表示,她排除了发火一说的虚构性。
“这些孩子,真让人操心。”欧阳无奈地苦笑,她的面庞掺了清水,所以少了抱怨,却清除不掉担忧。
“别让我抓住你的小辫子,否则对你不客气。”欧妃娅的脸上清除了微笑,她柔和地暴露出攻击性。
“我没有辫子,不像你学得四不像。”温渡开始不示弱了,“你知道辫子的学问吗?它是用来剪的。”
“我爱辫子,爱冉香的辫子,你敢剪了去小心你的……”欧妃娅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她不确定是否标准,但她知道温渡懂得。
冉香懂得欧妃娅的言行,从她不自然的神情中可以看出,因此,温渡想找到退路,结束这不愉快的对话。他决定打退堂鼓了,等欧妃娅不在的时候再请欧阳阿姨吃饭,以表示一份热忱。他看了一眼冉香,目光像晚秋的月影……
“我们去吃饭温渡。”冉香突然决定。
风有些萧瑟,感觉身体和衣服有些单薄,那风就如一粒粒不显影的尖针,把寒气刺进每一个毛孔。刺进毛孔的依然是暖意融融,欧阳渴望别样的体验,或者她比孩子们多了几分忧患。温渡和冉香一前一后,他们只停留了一刻,没有出现即将开始的晚餐的愉快情绪。欧妃娅跑远了。
温渡驾车,他们一行三人,各自怀着心思保持着安静。温渡把车开进一个很大的广场,泊车后领着她们前往一家意大利自助餐厅。欧阳在门口停下脚步,往来时的路上张望,她希望看到欧妃娅,尽管她知道欧妃娅应该是回家了。年轻人就是这样,因为一点小事就生气,不过会好的,说不定晚上又偷偷得跑回来了。
“阿姨,我们进去吧,外面很冷。”温渡说。
冉香挽起了妈妈的手臂,跟着鱼贯而入的人们,走进灯壁辉煌的意大利餐厅。冉香找凳子让妈妈坐下,温渡去前台登记排队了。
凳子是与吧台匹配的那种高凳,像在电视电影中见识过的酒吧场景。那些倚着吧台悠然晃动着玻璃酒杯的小资们,抬腿傍坐,自是一幅优雅情调。欧阳觉得,她以半土不洋的着装和拘泥僵直的身架搁在上面,真的是不伦不类。
借这个机会,欧阳想问女儿,欧妃娅为何对温渡有意见?冉香看出了妈妈的意思,便避免了这个问题的出现。她抢先介绍起温渡来。
温渡跟冉香和欧妃娅完全不属一个类型,这首先不是性别上的差异。据冉香的说法,温渡平和,淡定,不主动倡议也不会热烈响应任何事情,他的时间主要用在了对会计专业的投入,没有厌倦,有时候把业余时间浪费在电脑游戏上,与模拟的敌人撕杀得难解难分。温渡喜欢吃妈妈亲手制作的咸鱼,喜欢吃生蜢海鲜,可惜妈妈离得太远,他自己绝不舍得把宝贵时间花在做饭买菜上面,饿得不行了泡碗方便面,三下五除二,打发掉一餐。
温渡曾就读台北一家贵族学校,学习成绩优异。他有自己的既定目标,比如跻身加拿大上层社会的雄心始终不减,渴望有朝一日拥有自己的会计楼。据说,温渡的父亲在台湾的某一个重要部门担任某一个重要的职务,与一个颇具经济实力的朋友形成了某种政经联姻。他父亲的那个朋友,把女儿也送到了多伦多留学,所以他需要照顾好那个女孩。但温渡履行的不过是每周陪女孩进一顿餐,其余时间就不当有这个人存在。
这时,冉香的电话响了,她看了看号码,立即退出餐厅到外面去接听。
自助餐每客20加元,温渡得到了餐桌,他和欧阳前去坐下后,就又离开餐桌,去搜索食物了。很快,他端回来一盘白虾,以及汤粥和各色蔬菜沙拉。欧阳端着盘子,绕着琳琅满目的餐台餐架转了一大遭回到座位,她只选了半碗汤,几只虾,一份胡萝卜沙拉,外加一点意大利面条。
冉香的电话接了很长时间,这让欧阳感到不满。
“这孩子真不懂事,谁的电话也不能听起来没完呀。”她向温渡替女儿表达歉意。温渡说没事的,可能这个电话重要吧。又过了一会儿,欧阳早已没了胃口,温渡仍慢条斯理地打发晚餐时光,他们等待着。
冉香回到餐桌,把手机扔到一边,突仄地冲口骂了一声:“死人!”欧阳清清楚楚,听到了一向文静娴雅的女儿,从她的口中,吐出这两个字。这两个字,她是用汉语方言说的,温渡并无觉察,但却令欧阳倍加惊诧。在她的家乡,只有乡下人或者小市民,骂自己不争气的老婆老公或者不成器的儿女才可能用得上。
欧阳盯着冉香,意思是她从未接触过女儿的这一面。
他们的餐桌位于餐厅的一角,透过明亮的玻璃窗,外面的夜色是冷艳的清澈,与室内的浓妆式的温馨形成美丽的反差。那冷艳的清澈中,有个身影孑然徘徊……冉香注视着孤单的欧妃娅,她的心底涌起一阵酸楚,眼泪呼地冒了出来。这些变化的情态,她避开了妈妈和温渡,他们确实也没有及时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