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这些天,舒落的生活规律到无序,一大早就起身去剧组,有时候上午就完工,有时夜晚回去,有时甚至凌晨两三点才结束拍摄。回到家的舒落最常做的事情睡觉,从上午睡到下午,从晚上睡到第二天清晨,从凌晨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她从来都不知道,拍戏是这么累的一件事。
除了身体,心灵更加受累,融入角色中就是承担了角色的全部心情,她的痛她的苦她的无奈她的坚强,如同一个人的两个人格,在体内不停地冲撞。
而左岸这个角色更加沉重,生命里除了旬雨灵这一抹亮色,几乎全是黑暗,不知道迟豫演绎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态。
这样的节奏,持续了整整半个月。
半个月后,塔娜兰公主的角色杀青了。
作为推进故事发展的重要人物之一,舒落是第一个杀青的人。听说这部戏最后会出四十六集,她出场的集数加起来,大约也只有八集。
黄廷导演笑着对她说‘你杀青了’四个字的时候,她有一阵恍然,不禁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
对戏时突然忘了词,迟豫嫌弃她的记忆力,似乎有责怪她拖了全剧组后腿的意思,她很不服气地狂记台词,拿出了当初学习五国语言的劲头和魄力,直到让自己不再说错一个字,忘记一句词了才肯罢休;
拍骑马戏的时候,马儿没有想象中的温驯,为了不让她拖剧组的后退,迟豫就教她在马儿受惊的时候该如何做,怎么样才能让马儿乖乖听自己的话;
吃饭时间到的时候,若是他们还在吊威亚,迟豫直接在空中简单地用了饭,继续演练招式,舒落见他如此上心,也干脆留在威亚上,两人边比划着边吃饭,等一遍武戏演练完,一盒盒饭也恰好能结束。吃过后,在工作人员回到岗位之前,两人一遍遍做动作,直至能一遍过。每次从威亚上下去,舒落都觉得浑身都想散了架一样,酸痛不已,只想好好睡一觉,但迟豫只是稍微歇息了一会儿,很快又投入到下一场拍摄。小黑经常会拿着两片安眠药等着,在迟豫有时间睡觉的时候,直接给他吞下,因为,迟豫需要快速进入睡眠,才能不耽误第二天的拍摄。身为《水镜》的男主角加投资人,迟豫每日最早到达片场,最晚离开,有时甚至干脆不离开,直接住在剧组,而演员把剧组当成家是常有的事。
所有的记忆碎片加起来,都有迟豫的身影。
她猛然怀疑,塔娜兰公主这个角色是不是专门为左岸而设定的?
艾无晴走过来,拍了舒落左肩膀一下,在舒落向左转的时候出现在她的右肩处,笑得眉眼弯弯:“恭喜啊,你杀青了。”
“是啊,杀青了……”舒落伸伸懒腰,“回去一定要好好补个觉。”这两天几乎是全天待在剧组,她已经严重睡眠不足。
艾无晴瘪瘪嘴,表情莫名:“真羡慕你呀,什么都不用想,真好!”作势就要揽上她的肩膀。
《水镜》开机以来,艾无晴身为此次唯一的编剧,除了刚开始三天没那么热心之外,三天之后就常常留在剧组,跟导演一起讨论相关剧情,也很殷勤地帮演员们找到角色的感觉。也是这段日子的相处,舒落大致了解了她的性格,跟她相处也算是随性。
舒落身子侧了下,避开了她的搭肩,“我有什么好羡慕的,艾大编剧,我这在正常人的眼中是不求上进。”
艾无晴不以为意:“也是知足常乐。”
舒落说不过她,想到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你的笔名是艾无晴,那你的真名是什么?”一般作者都会起笔名,舒落却不想叫她的笔名,所以问了她的真名,这真名对读者来说或许不那么重要,对她来说却是以后再相见时的称呼。她总不能一直叫她艾大编剧吧。
艾无晴也不打算瞒着:“艾晴。”
艾晴和艾无晴之间只多了一个字,所表达的意思却截然相反,无晴即是无情,看来她不想有‘晴’,只想‘无晴’,什么样的经历让一个已经三十岁的尚还拥有少女般心性和脸蛋的人‘无晴’呢?
舒落忽然想起《水镜》,能够写出这样一个故事的人要么是天赋使然,要么是有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只是习惯了不再去看伤口。
舒落不再问了。
艾晴却有问题要问她,她似乎并没有看到舒落有些异常的打量她,凑到舒落面前,嗅到故事的味道:“你和迟豫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舒落淡定地瞥了她一眼:“你们编剧是不是都喜欢将生活中的事情润色,成为你们笔下的故事?”
看舒落没承认也没否认,艾无晴忽然笑了,不再问下去,打着哈哈说:“对啊,这样省点脑细胞,我正好在为下一本小说寻找素材呢。”
“那你就找错人了,我不过是一个做衣服的,没什么故事。”
晚上,荣旭辉将舒落叫到书房,拿出一份小区介绍书,舒落看了一眼封面,上面写的‘锦荷小区’,她茫然地看着荣旭辉,“叔叔,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荣旭辉拄着手杖,淡淡地说:“我找人看过你买的那套房子,跟你的八字不合,所以,我已经做主将房子卖掉了。”
“啊?!”
舒落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像是看到了长相奇怪又滑稽的怪物,八字不合?如果不是亲耳听到,她真不敢相信这四个字是从眼前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嘴里说出来的。她震惊的不只是叔叔会说她和那套房子八字不合,更震惊的是,叔叔竟然将那套房子卖掉了。
卖……掉……了……
那么,叔叔给她看这个,是为了……
舒落翻开介绍书,介绍书内油纸上的图片,正是几套风格迥然不同的房子。
没等她问,荣旭辉就已经开口了,“这是我挑的几套锦荷小区的房子,你自己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卖掉房子的钱够付首付了,剩下的我先帮你垫上,等你有钱了再还给我。”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说自己帮她付了余下的钱,那么舒落一定不会同意,那么,他先帮她垫上,舒落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了。
这段日子忙拍戏的事,舒落将房子一事完全忘在脑后,荣旭辉也是看她这些天忙得昏天黑地,只等她一切都忙完了才对她说,看来他都已经计划好了,就等着舒落的意见。舒落能有什么意见,她不过是想在哥哥嫂子结婚后,她有个去处而已,至于那去处是哪里,条件怎么样,她根本不在乎,当初,爸爸破产,债主上门要债,房子都抵押出去了,其中,有整整两天,她饿着肚子,晚上没有地方可去,就和那些流浪汉一样躺在路边将就着睡觉,那样的日子都经历了,还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人真的很奇怪,在没有经历之前,会同情别人的悲惨遭遇,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忍受那样的境况,可当自己真正遇到之后,却会发现以前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自然而然就去面对了,不会想着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因为已经在承受了。
承受了最坏的情况,对人世间的很多事似乎也就没那么看重了。
舒落尝试地说:“这个小区的房子会不会太贵了?”她觉得以自己如今的收入,只怕会沦为房奴,与其这样,倒不如选择随便一点的地方,随性过日子。
荣旭辉说:“你想一个人搬出去住,也只有锦荷小区我比较放心。”
他并没有说太多,却让舒落明白,如果她不选择这几套房子,叔叔不会同意他搬出去住,而只要他不同意,她就一定搬不出去。事实上,她可以强硬地离开,那样的话,叔叔根本拿她没办法,大概……叔叔也清楚她一定不会那样做吧。
荣旭辉坐下,双手依旧搭在手柄处,“你可以慢慢选,选好了再跟我说,你哥哥也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舒落也坐下,“就选第一套吧。”
荣旭辉知道她会答应,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答应,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要搬出去住了。
舒落离开书房后,荣旭辉无声地叹口气,看着书桌上摆台上面展露温柔笑容的女子,喃喃道:“小沫,不知道我这个决定是正确还是错误,你也希望落落能够尽快找到幸福不是吗?”
回答他的,只有无言的空气,和摆台里依旧的温柔笑意。
向丹盈听说荣家家长荣旭辉看不上她买的房子,自己做主给舒落在锦荷小区买了套房子,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拍手称赞,:“不愧是曾经的荣氏总裁,出手就是阔绰,那锦荷小区哪能随便就能买得到的?怪不得他看不上我买的房子。”
舒落又感动又不太相信,问她:“你不介意?”
“当然介意了!为了你这套房子我花费了多少心血和精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一直不知道要怎么跟向丹盈开口。
“所以啊,为了弥补我的损失,以后我要是没有地方可去了,去投靠你,你可不能赶我走啊。”
舒落立马高举双手发誓:“绝对不会赶你走,我随时邀请你没地儿住的时候来投靠我。”
向丹盈狐疑地听了会儿,觉得舒落这个说辞有些奇怪,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
舒落的戏份杀青了,向丹盈却还在剧组,她的台词不多,镜头也不多,可就是因为她大部分的出境镜头都是和女主角在一起,所以在齐羽进组之前她的戏份也没拍多少。
齐羽进剧已经有几天了,根据向丹盈添油加醋的描述,待在家里的舒落也了解到剧组的近况,比如齐羽刚进组的时候各种娇生惯养,让她直想在拍完戏打她一巴掌。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挺让人生气的一件事,不知道为什么舒落听了却非常开心,可能是向丹盈略带幽默的叙述让这本来恶性的事添了些趣味,她问向丹盈:“那黄导是什么态度?”黄廷导演可不是随人拿捏的人。
“导演当然不买她的账了,导演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对齐羽说,如果她不想演可以不演。”
舒落惊讶:“那之后怎么样了?”
黄廷导演在拍戏时虽然严苛,可也不会不顾女演员的面子对女演员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气到了极点。
向丹盈说:“之后……迟豫单独找齐羽谈了一次,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齐羽敬业多了,看着也顺眼多了。”
“那齐羽的演技怎么样?”
向丹盈很不想承认,可也不得不说:“挺好的,反正……比我好那么一丢丢,只是一丢丢而已哦。”那就是真的很好了,怪不得迟豫会找她谈话。
重新闲下来的舒落终于想到了阳阳,荣泽走的那一天,她答应要陪阳阳去游乐园,可一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堵在里面,没有机会去,眼下有了时间,她便带阳阳出去疯玩了一趟。
郭凯中间也约她出来吃过饭,他挑明了话讲:“你不用有压力,就当跟普通朋友一起吃饭,这样,你才能发现我的好。就算最后你不接受我,至少也是在了解到我的好处之后,那样我心里也会平衡些,少点遗憾。”
舒落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其实我们做朋友很不错。”
“嗯,就先做好朋友。”
因为打算做好朋友,所以两人再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就不能让郭凯一个人掏钱,所以,两人有时均分,有时你请,有时我请,但是大多数的吃饭地点都是舒落来决定,别的她不敢保证,论寻找美味,一直都是舒落的强项,无师自通。
郭凯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一心放在自己的病人和医术上,并没有时间去享受生活,在舒落这个会生活的人的带领下,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城市。
整座城市的边边角角,每一条巷子的美食,每一家老的新的饭馆的特色饭菜,舒落都如数家珍,今天吃的是驴肉,明天吃的可能就是水草菜,当他刚喜欢上麻辣味的小虾,舒落会让他的味蕾体味到孜然味的美妙。
郭凯觉得舒落特稀罕,感觉带上了她,自己从来不会担心没有食欲的问题,舒落对每一种美食最搭配的开胃菜都很熟悉,吃饭对医生来说,往往又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于是在一起吃了几顿之后,他建议舒落:“听你哥说,你以后是不打算结婚的,要是你真不打算结婚了,我们倒可以搭伙过一辈子,你陪我吃好吃的,我帮你挡酒。”
舒落知道,他的酒量跟哥哥有的一比,豪气地说道:“不用搭伙,等你哪天想吃好吃的了,随时都可以叫我,只要我有空,肯定会陪你去的。”
一个若有所指,一个故意曲解。
郭凯笑了笑,“这样也不错。”
荣旭辉看这些天舒落经常跟郭凯一起出去吃饭,说:“你最近跟郭凯这个小伙子走得很近啊。”
“嗯,我们是饭友。”
荣旭辉不解地问:“饭友?”
舒落笑着说:“对,饭友。这个我哥应该很有体会,他们医生很多时候吃饭都会没有胃口,我哥还好,有张嫂的好手艺养着,他就惨了,与美食基本绝缘,我这些天就带他品尝些美食,拯救一下他的味蕾。”
荣旭辉看着她,“多相处相处也好,别整天都想着工作。”
舒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笑笑没有说话。
在国外的度了整整两个月的蜜月后,荣泽和姚篮回来了。
舒落又开心又失落,开心的是哥哥终于回来了,失落的是哥哥到底回来了。
晚饭时,荣旭辉无意间提起要搬出去的事,他说,荣泽现在已经结婚,他也就放心了,所以准备放下这边所有的担子,去静心养老,荣旭辉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搬出去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住着对他的身体也好,荣泽也清楚爸爸既然提出来,那就是决定好了,他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吃着饭。
舒落看了看荣旭辉,又看了看姚篮,最后将目光落到荣泽身上,嘴唇动了几下,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看得出来荣泽对叔叔搬出去的事不是很开心,如果这个时候她提自己搬出去的事,荣泽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她无声地扒了几口饭,只觉得味同嚼蜡。
阳阳这个时候说话了,有些茫然地问舒落:“姑姑,你房间里收拾好了行李,是要跟爷爷一起搬出去吗?”
荣泽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舒落,“你也要搬出去?”
姚篮也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着舒落。
舒落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荣旭辉淡淡地说:“女大不中留,她的房子已经买好了,就跟我一起搬出去吧,也省得麻烦。”
“房子都买好了?”荣泽紧盯着舒落,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她什么时候连房子都买好了?
舒落不敢迎上荣泽的目光,低头扒了两口饭,好似做了错事的小孩。
荣旭辉说:“在锦荷小区买的房子。”
“锦荷小区?”荣泽先是一怔,之后神色莫名地笑了,嘴角扯出一个笑:“怪不得……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
刚才荣旭辉已经说了会跟他一起搬出去,可他又问了舒落一遍,想亲耳听到她回答。
过了大半天,舒落终于找到自己的笑,抬起脸对上哥哥的视线,笑嘻嘻地说:“刚才叔叔不是说跟他一起搬出去嘛,当然是看叔叔的时间了,怎么,我现在终于攒够钱买房子了,你不替我高兴啊?”
荣泽不理她,低下头吃自己的饭,显然是生她的气了。
舒落朝姚篮悻悻地笑了笑,也低下头默默吃饭。
吃完饭,舒落在房间里等着,听到敲门声时她正望着窗台上养的两朵绽放的栀子花出了神。
她听到了敲门声,却并没有起身开门。
门未反锁,荣泽走了进来。
荣泽也不拐弯抹角,“为什么突然搬出去?是因为我结婚了吗?”
舒落陪着笑说:“反正我早晚也是要搬出去的,房子都已经买好了,空着也是空着。”
荣泽神情严肃,认真地说:“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舒落叹口气,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下来,荣泽在她身边坐下。舒落将头靠在他的肩膀,像小时候一样,她轻声说:“哥,你结婚了,就有属于你自己的小家庭了,这个家庭有你、嫂子和阳阳就已经是完整的,这道理你应该明白,那你也更应该清楚我迟早都要搬出去,不仅是因为你结婚了,更是因为我现在要习惯一个人住了。”
“我早就说过,你可以在家里住一辈子。”
“嘿嘿……”舒落的嘴角有些苦涩,眼睛也有些发酸,她笑着说:“谁也不可能陪谁一辈子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就注定要孤单行走,如果在路途中遇见了结伴而行的人,那再好不过,可要是没有遇到,自己难道就不往前走了吗,不,不管愿不愿意,也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的。”
见荣泽不说话,舒落自言自语地说:“哥,自从妈妈走后,我就感觉这个世界好像跟自己没有关系了,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将自己关在一个小空间里,不肯走出去,也不肯让别人进来,我那时固执地认为既然全世界都抛下了我,那我也要抛下全世界。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丹盈,她是唯一一个最开始看我虽然不顺眼但是很快就包容我怪脾气的人。再到后来,你和叔叔找到了我,你们让我明白,自己不是完全被抛弃的,你们让我知道,自己也是有人在乎有人爱的。这几年,我感觉很幸福,真的,我们俩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我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哥哥。”
舒落像小时候一样搂着他一条胳膊,仿佛只要搂着了,哥哥就一直是哥哥了,“哥,小时候你就最了解我,我有什么心事也愿意跟你分享,我的所有事情你都清楚,你的事情我也知道,所以,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同意我搬出去,这是一个小家和一个大家维持下去的最好办法。”
“你现在还不了解姚篮,等你……”
舒落无声地叹口气,原来哥哥是以为她因为嫂嫂才离开的,她打断了荣泽的话,“不是因为嫂嫂,我承认我因为你和阳阳的关系对嫂嫂的印象并不太好,可是我很清楚嫂嫂很爱你和阳阳,这样就已经够了,我们是需要时间慢慢相处,彼此了解,我也相信她会像我的妈妈一样照顾我,可是,嫂嫂毕竟不是我妈妈。”
有时候,摧毁一个人和一段感情的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往往只是生活中的琐事。
荣泽虽然在事业上颇有建树,对感情也是一心一意,可往往对生活中的很多小事并不能太理解,不理解,只能说不上心。
荣泽知道她下定了决心谁也劝不动,也不再说什么,但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决定了?”
“决定了。”舒落坚定地点头。
荣泽低头看着她,“那你为什么会选择锦荷小区?我听郭凯说,你这几天跟他玩得还挺好啊。”
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舒落想,大概是他以为自己和郭凯的关系有一线生机吧,摇摇头说:“我和郭凯只是饭友的关系。”然后,她将那天给荣旭辉解释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荣泽听。
荣泽轻叹口气,有些无奈地说:“那看来,你的心里还是只装着一个迟豫了。”
舒落望着那两朵盛开的洁白栀子花,不言。
舒落搬往新住处的那一天,向丹盈的戏份刚好也杀青,她听说这事,急忙赶了过来,根本没给舒落提醒她嫂嫂还在家里的时间。好在,没有想象中的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两人中间因为有了荣泽和舒落的存在,也算得上是朋友。
姚篮俨然一个女主人的姿态,客客气气地招待向丹盈,想来还不知道向丹盈曾苦苦追过荣泽两年。
舒落的行李并不多,大部分都是书,各种书,还有各式各样的图纸,向丹盈不禁感慨:“谁能相信,你一个做衣服的,最多的不是衣服而是书。”
“那现在你相信了吧?”舒落好笑地问她。
向丹盈愣了一下,“……相信了。”
姚篮掩住笑意,荣泽丝毫不顾及向丹盈的面子大笑起来。
本来是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地搬迁事宜,最后因为阳阳的一阵号啕大哭而添了些悲伤的气氛,阳阳以为姑姑再也不回来了,任谁哄都哄不好,也是在这个时候,舒落才知道自己在这个大侄子的心目中还挺重要,感动开心的同时也心疼阳阳,于是不断地对阳阳保证承诺自己会经常回来看她,有机会也会把他接过去住,阳阳这才止住了泪水。
搬进新家的第一天,舒落失眠了,这是一年来她第一次失眠。
她躺在床上,外间的灯在亮着,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习惯亮着灯,不然,会睡不着,这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
她想了很多事,想到了爸爸妈妈,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想到了荣旭辉和荣泽,也想到了迟豫,他们都像是电影放映一样,一帧帧的画面从她眼前浮过又消失,最后终成虚幻,任她如何伸出双手都抓不住。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原来,她还是一个人。
舒落的妈妈有很多名字,她叫她妈妈,荣泽叫她阿姨,爸爸和荣叔叔都叫她小沫,而她被更多人熟知的一个名字,是慕斯。
慕斯是第一个走向国际的国内女演员,演技和歌声都是一流,地位自然不用多说。她坎坷的情感经历跟她演的剧一样跌宕起伏。先是嫁入豪门,为了丈夫和女儿,无限期息影。可世事无常,在她嫁入豪门的第五年,丈夫却生意失败欠了亿元的债,慕斯不得不重新复出开始接戏,慕斯的容貌在国内数一数二,曾排亚洲美女的榜的第二名,身边的爱慕者不少,也有一些商家大腕,其中包括她的第二任丈夫。慕斯第一任丈夫因为生意失败之后曾一度患上忧郁症,治好后却公开要求跟慕斯离婚,离婚后的慕斯一直单身,据说当时还带着一个已经六岁的孩子。后又嫁入豪门,不过这个豪门讳莫如深,直到慕斯被爆出去世时也无人知道她的第二任丈夫是谁。
这是观众们对这位著名艺术家的印象,慕斯在演艺方面的建树远远超出了同时期的同行,可不知道为什么,观众们的眼光避开了她所成就的事业,而一直放在她的感情生活和经历上,也在脑海中杜撰出符合自己口味的情节,让慕斯这个形象在人们心目中似乎只是一个私生活混乱、贪慕虚荣的女人。
而只有真正认识慕斯的人,才会清楚她到底是一个多么优秀的演员。或许就是因为过慧易夭,上天才会早早地夺走她年轻的生命。
舒落记得,小时候她在电视上看到妈妈的身影,很好奇地问妈妈电视里面为什么会有她,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妈妈一直都在家里,养养花草、做做手工,或者看书写东西,可从来不知道妈妈竟然有钻进电视的本领。妈妈当时温柔地告诉她,那是因为妈妈会魔法呀。
后来,妈妈的经纪人杨阿姨来到家里劝妈妈复出,杨阿姨说,只要妈妈愿意,有大片的资源会找上门来。舒落那时候不明白,长大了也渐渐懂了,杨阿姨那时受到同行排挤,手下也没有一个可以拿得出手的演员,她想起来当初被她一手栽培出来的慕斯,才会不遗余力地劝说,希望这个对演艺事业有天赋和热情的人能够回归。妈妈很坚决地拒绝了杨阿姨,妈妈说有了女儿,她想把一切的精力都放在家庭上,全心全意地照顾丈夫和女儿。
杨阿姨看劝说慕斯无用,不知道为什么开始跟舒落套近乎,她对舒落说,演戏是一件很好玩儿的事,还说电视里面的人物都可以在剧组里看到,舒落对‘剧组’这个东西很感兴趣,杨阿姨还对舒落说,她的妈妈以前去过剧组,所以知道剧组在哪儿,舒落就一直缠着妈妈带她去剧组玩儿,妈妈拗不过她,最终还是带她去了。
舒落还记得,妈妈嘱咐她,不能对别人说她的妈妈叫慕斯,不能让别人知道她是慕斯的女儿,那时她并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这么做,现在或许她明白了,妈妈不想自己的女儿卷入别人的口水之中,不想让女儿的童年蒙上流言蜚语的阴影。
她八岁那年,爸爸的公司破产了,爸爸再不是她平日里见到的那样西装革履,而是胡子邋遢,整日整夜地酗酒。八岁的舒落不知道破产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在某天突然有一群人闯进家里来,将家里所有的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不值钱的他们扔的扔,砸的砸。她最心爱的小布熊也被他们撕烂了,连修补都没有办法,她后来哭着将小布熊埋了。那些人搬东西砸东西的时候,她害怕极了,眼泪哗啦啦地掉,想去阻止,可妈妈紧紧搂着她,不让她动,那些人在家里捣乱的时候,爸爸早已经喝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们一家三口被赶出了家,小舒落不明白,那明明是她的家,为什么他们要被赶出去?
被赶出家的一家三口身上什么都没有,只能露宿街头。慕斯一直都是骄傲的,她不肯向别人求助,直到小舒落着凉之后发了高烧,那是慕斯在婚后第一次主动联系了荣旭辉,那也是小舒落自记事起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吵架,也是她第一次看到高贵温柔的妈妈哭泣。
为了帮爸爸还债,妈妈顶着重重压力和各种眼光重回娱乐圈,每天妈妈都早出晚归甚至几天都待在剧组。再后来,爸爸患上了抑郁症,妈妈又没时间,没有人能照顾她,于是,妈妈就将她送到一个封闭性的武术学校,那所武术学校的一个老师是妈妈的熟识,一直帮着妈妈照顾她。
三年后,妈妈还清了爸爸欠下的巨款,自己的身体却垮了。
还完债务之后,爸爸妈妈长谈一次,不知道在谈什么,爸爸提出了离婚,妈妈什么也没说,安静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名字,爸爸妈妈离婚后,她跟了妈妈,爸爸孤身一人去了国外,从此再无音讯。
之后,妈妈和她住在郊区,远离城市的喧嚣。
荣叔叔不知道从谁那打听到她们的住处,跟荣泽一起住在她们隔壁。荣泽时不时会找她玩儿,荣泽比她大几岁,懂得很多她不懂的东西,一双巧手也能变出很多女孩喜欢的东西,小舒落当时也缺伙伴,很快就将这个大自己几岁的小哥哥当成的知心好朋友。十岁左右的小孩,一旦确定了朋友,彼此之间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小舒落将自己的所有事情和所有心情都讲给荣泽听,好的坏的,有趣的无聊的,以前的现在的,荣泽没有一点儿不耐的感觉,仿佛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东西,总是生动有趣的。
荣叔叔对她也很好,带她去很多地方玩儿,亲手给她做她最喜欢吃的草莓味冰淇淋,还会鼓励她画画,她的服装设计基础就是从那个时候来的。
那段日子,她看到了另一个妈妈,以前的妈妈是娴静淡雅、温柔高贵的,可那段日子的妈妈年轻了许多,也活泼爱笑了许多。她觉得,那个时候的妈妈才是最美的妈妈,即使妈妈那时的身体其实并不算好了,面上总会有一丝病态。
十三岁的时候,妈妈领着她住进了荣叔叔的家里。
妈妈没有勉强她叫荣叔叔爸爸,也没有勉强荣泽叫她妈妈。
舒落和荣泽之间建立了牢不可破的关系,她叫荣泽哥哥,荣泽叫她落落,她的很多不为人知的事,比如迟豫的事,荣泽都清楚,妈妈和荣叔叔一点儿也不知晓。
年少的她,为了能够接近迟豫一点儿,她不仅加入了迟豫的粉丝团,还当过小记者,只为了能够采访到迟豫,这些,妈妈肯定不会允许她做,哥哥一直在帮她打掩护,瞒了妈妈和荣叔叔。迟豫车祸那一年,她不顾一切地飞去了迟豫所在的城市,也是哥哥跟妈妈说她有一个课外活动需要在那边做,为了让妈妈能够放心,他甚至也飞了过去。
想到迟豫,舒落不自禁地看向黑暗中的栀子花,看不到花瓣,她却能闻到花香。
她记得自己曾听说过一件关于迟豫的事,那是迟豫出国进行植皮手术的第三年,一个国内女粉丝不知道用了多少渠道,终于打听到迟豫的具体住处。
某天晚上,那女粉丝装扮成服务员蹲在迟豫所住酒店门口,迟豫回去之后,女粉丝站起来疯狂地要抱住他,迟豫巧妙躲过了。女粉丝还要再做些什么,迟豫止住她,问:“你听我的声音像迟豫吗?”
迟豫的声音很低哑,跟电视里那个清明透亮的嗓音完全不同,女粉丝困惑了,这确实不是迟豫的声音,可是进这间房的除了迟豫没别人了呀。
见她不相信,迟豫将自己脸上一块鲜红的印记露出来给那位女粉丝看,那女粉丝吓得跳出几步远,迟豫意料之中地说:“你们都说迟豫长得很帅,他整容之后肯定更帅了,我这个是胎记,你见过迟豫脸上有胎记吗?”
好像是没有,女粉丝将信将疑地又离他远一点儿问:“那你是谁?迟豫呢?”
“迟豫昨天从这里搬走了。”迟豫煞有其事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一定是几天前才得到他住在这里的消息。”
“是,是啊。”女粉丝开始相信迟豫的话了。
“那就对了,我是个法国人。”然后迟豫用法语说了一句话,女粉丝没听懂,迟豫作势就要进屋。
“等等!”女粉丝叫住他,迟豫停下来用中文问:“还有什么事?”
听对方说自己是法国人,女粉丝礼貌了些,客气地问:“那你知道迟豫去哪儿了吗?”
“好像……周游世界去了吧。”
于是,国内开始传整容成功的迟豫决定息影一段时间,周游世界。
听完某些记者渲染之后的新闻,舒落不知不觉地流了泪,别人都不知道那是迟豫,那女粉丝近距离可能也没认出来,可她清楚地记得迟豫车祸之后脸上有一个鲜红的疤痕,主治医师努力了几次只让颜色淡了一点儿,却怎么也消不去,怎么,去了国外几年,国外植皮手术那么先进,还是没能消去吗?
一个在他出国三年后还愿意为了看他追到国外的粉丝,一定是喜欢到深处了的,却在看到他的疤痕之后不再认识他了,舒落想像不出来还能调侃着说那是‘胎记’的迟豫那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是不在乎吧,毕竟他心里在乎的东西太少了。
就如同迟豫这个扮演的角色,左岸,对左岸而言,这二十七年的光阴不过镜花水月,他在世间走一遭,仿佛就是为了消弭父皇和养父之间的仇恨,而消除仇恨的办法除了让父皇认清并亲口承认自己所犯的错误,他还要帮助新皇将腐烂的朝廷重新修正,建立一个真正清正廉明的朝廷,最后,用自己的鲜血来结束一切恩怨与蜚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