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泽和姚篮的婚礼一直喧哗到夜幕降临,宾客才陆陆续续散去。
白天是大宴,晚上,在舒落的安排和张嫂手艺的支持下,在家里举行了一个小宴,也算是修补姚篮和荣旭辉关系的第一次家宴。
别人或许不知道,舒落看得很明白,姚篮在阳阳成长的这关键四年任性的缺席,让荣泽的爸爸荣旭辉对这个儿媳一直不太满意,这次勉强同意了婚事却不肯出席在婚礼现场,只用身体不好这个拙劣的借口来推辞了。
好在姚篮那边的家人也不是很介意,姚篮也对荣泽说来日方长,才免去一场尴尬,让白天的婚礼正常进行了。
外人眼中的和睦都是给外人看的,日子却是自己过的,舒落想,这样刻意疏远的关系无论如何都要化解。
婚礼上,荣泽和姚篮是主角,主角需要忙着接受各位来宾的敬酒,所以,肚子里装的大部分是酒而没有地方装食物了。看到满桌佳肴,姚篮只觉一肚子的酒水顷刻之间都幻化成了空气,只剩下饿。
荣泽感激地看了妹妹一眼,他都没有想到这一层,舒落平日里看着不太正经,做事糊涂,可在这样的大事上,总是留了一份心意在,比如上午的海棠花瓣,比如此时此刻的小型家宴。这样的心意,让他很感动,尤其是看到父亲在场的时候。
他心里很清楚,舒落定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爸爸才肯出现在这个家宴上。
舒落收下了他的感激,得意地为自己倒杯果汁,也为阳阳倒一杯,最后为荣家的当家荣旭辉倒了半杯果汁,她小声地说:“叔叔,我是看着只倒一丁点不好看才给你倒半杯的,但是你只许喝一小口。”
对自己只能喝一小口果汁这件事上,荣旭辉的脸色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对阳阳说:“小孩子晚上不能喝太多凉的。”
阳阳苦着脸看着家里说话不可动摇的主人公,略带着撒娇叫了声,“爷爷……”
荣旭辉不为所动。
阳阳又看着爸爸妈妈,荣泽和姚篮皆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最后,阳阳将可怜巴巴的目光移到姑姑身上,“姑姑……”
舒落的嘴角抽了抽,她干笑着对阳阳说,也是对其他人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吃喝都不忌,哈哈……不忌,不忌。”然后,一脸谄媚地问荣旭辉:“是吧叔叔?”
荣旭辉好似并没有听到她的话。
过了一会儿,在舒落想着要怎么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的时候,荣旭辉才幽幽地点头说:“嗯。”
得到爷爷的首肯,阳阳差点儿就大叫起来,如果不是爷爷现在还没动筷子,他美真想滋滋地先喝一大口果汁。
将舒落和阳阳互相交流的小眼神尽收眼底,荣泽摇摇头,无奈笑着为自己和姚篮各倒了杯酒。以后在这个家里,终于有人能陪他喝酒了。
阳阳太小,不能沾酒,舒落是一喝就醉的那种酒量,荣旭辉因为身体原因,很久之前就滴酒不沾了。
荣旭辉作为家中长者,动了第一个筷子之后才说:“今天是好日子,这是家宴,不用在意什么礼节,都吃吧。”
舒落抬头看了嫂子一眼,见她低头顺眉安安静静地吃着饭。
又吃了两口紫玉茄子,舒落端起半杯果汁,朝新婚的荣泽和姚篮半举起杯,诚恳地说:“哥哥,嫂子,祝福的话在白天都说了,现在只想说一句,我真诚地祝福你们恩恩爱爱,一直到白头。”
说完,她一仰头,将果汁喝尽。
荣泽心里头很高兴,嘴上还是对姚篮调侃舒落说:“我这个妹妹今天嘴上是抹了蜜了,说的话都那么顺耳,明天你要是见到真实的她,可不要觉得心里落差太大。”
舒落不满地反驳,“哪有哥哥这样说自己妹妹的?好嫂子,你快管管他吧。”
姚篮抿着一口笑,看了荣泽一眼,眼里细细碎碎地闪出光来,然后,她半思索半打量地看着舒落。两个对荣泽来说一个是最亲的女人一个是最爱的女人,彼此之间却几乎是不了解的。
荣旭辉面无表情,眉梢却是沾了笑意,他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小口果汁。
阳阳则肆无忌惮地笑起来,丝毫不给姑姑面子,说:“爸爸,其实我也觉得姑姑今天跟平时是有点不一样了,特别是上午她在剪花的时候看到……呜呜……”
舒落赶忙拿起一根酱鸡腿,塞到阳阳嘴里,笑容可掬:“多吃点鸡肉,好好长身体。”
舒落拿眼神暗示阳阳,他立即明白过来,端起杯子,露出纯真的笑,对荣泽和姚篮说:“爸爸妈妈,祝你们新婚快乐!”然后又说了一大堆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祝福话语。
敬完爸爸妈妈,阳阳又敬了爷爷,“祝爷爷身体健康,呃……活到一百岁。”
舒落和荣泽笑起来,姚篮也稀罕地看着儿子,荣旭辉的脸上也不禁有了微微笑意。
或许是今天结婚,荣泽的心情格外的好,也没在意父亲在场,与舒落嘻嘻哈哈互相挤对起来,再加上阳阳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的随意插一句,让人尴尬气恼之余也多了不少笑料,一顿饭吃下来也算轻松和谐。
饭后,荣旭辉离席,对舒落说:“你陪我出去走走。”
舒落说好,连忙起身扶着他。
荣泽对姚篮苦笑着解释,“我爸他喜欢饭后散步,尤其喜欢妹妹陪着散步。”在他父亲的心目中,他这个儿子的地位远远不及舒落的位置。
其实,荣泽和舒落是重组家庭,奇怪的是,两家重组之后,荣旭辉格外偏爱舒落一些,而舒落的妈妈格外喜欢荣泽。两家父母不像后妈后爸那样做做样子给自己或别人看,而是打从心底有这样的偏爱,不自觉间就表露出来了。
舒落搀扶荣旭辉来到不远处的花园里。
四周围着一圈暖光照耀,花园里并不显得黑,反倒比平日里多了种神秘气息。错落有致的花坛里分门别类地种了许多花草:牡丹、四季海棠、白玉兰、碧桃、佛手花、香橼花、天竺葵、蕙兰、郁金香,浦包花、樱草、瓜叶菊、君子兰、春鹃、倒挂金钟……
有的已经盛开,有的含苞待放,有的静静等待着花期。
除了各式各样的花坛,这片花园里,还修葺了几个水潭,潭水是活水,里面养了锦鲤和小乌龟,有的水潭里还能看到小螃蟹和小虾。
再美丽的花景,看多了也不免有些索然无味,很早以前,舒落陪着荣旭辉散步时会选择往远了走,往陌生处寻觅。也许是老了,荣旭辉对散步的地方并不挑,舒落说去哪儿,他就同意去哪儿。
可最近这些日子,舒落扶着荣旭辉散步时会不自觉地走到这里,舒落觉得,她贪恋这里的一切,一花一草,一木一水。
舒落扶着荣旭辉在一条长木椅上坐下,荣旭辉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笑道:“我没那么弱不经风,你不用紧张。”
舒落起身的动作呆滞了一瞬,干笑两声,装作没听明白似的,含糊地说:“晚上黑,要是你摔着了哥哥骂的人可是我。”
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舒落在荣旭辉面前更像是个没大没小的孩子。他曾是叱咤风云的荣氏总裁,即使退休了,曾经的雷霆手段依旧沉浸在别人心底,可是他对舒落从来都是温和慈爱的。
舒落坐到旁边的秋千架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气氛忽然有些沉闷。
荣旭辉轻声打趣说:“怎么,是不是看你哥哥结婚了,也着急想找个人嫁了?”
“叔叔!”舒落反应过来,声音不自觉扬高来掩饰这一秒的尴尬,“你怎么跟哥哥一样来笑话我?”
荣旭辉敛了笑意:“不是笑话你,叔叔是认真地在问你这个问题。你呢,有没有什么中意想嫁的人?”
脚尖一使力,秋千荡了起来,舒落享受着风吹在耳边的声音,笑声爽亮,半撒娇半认真地说:“我才不想嫁人呢。”
荣旭辉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不想嫁人,那你前些日子买了房子,又加紧装修是怎么回事?”
舒落一顿,秋千荡起的幅度小了下来,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吞吞吐吐地,“叔叔,你,你都知道了。”
“只要有心,都会知道。你哥哥这些天忙着他结婚的事,忽略了你,不然以他细致的性子,怎么会没有发现你偷偷购买房子、装修房子的事。”
舒落低下头,沉默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荣旭辉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也能猜得出来,他并没有因为舒落的沉默而回避这个话题,“你到现在还没跟你哥哥说这件事,准备拖到什么时候?还是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哥哥说打算来个先斩后奏?还有,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
舒落摇摇头:“不知道。”
秋千架一点点返回原地,最后,只在舒落脚尖的无意识点击下晃动一会儿。
舒落的确不知道该怎么跟哥哥说这件事。嫂子没有嫁来之前,她会天真地以为她就是这个家里的一分子,她没法开口叫荣旭辉爸爸,可打从心底,她认定了荣旭辉这个爸爸。上面有爸爸和哥哥保护,后来又有了一个小侄子让她去疼爱,这样的亲人环绕的氛围,让她欢喜,让她贪恋,也让她忘记了一些应该牢记的事情。
直到那天向丹盈跟她说:“你的嫂子就要嫁给你哥哥,你准备什么时候搬出去?到时候我免费当你的搬运工。”
搬出去?她从来没想过搬出去。
向丹盈显然也看出来她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很严肃地对她说:“你不会天真地以为你可以跟你的哥哥和叔叔一起住一辈子吧,先不说你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算是有,也早晚都要搬出去的。以前家里当家的男主人是荣旭辉和荣泽,你是家里唯一的女性,也算是女主人,现在可是人家真正的女主人嫁过来了,你再待下去还合适吗?”
向丹盈又嘻嘻哈哈地说:“当然了,如果是我嫁给你哥哥,我当然能容忍你住在家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向丹盈和姚篮是情敌,向丹盈说这番话让人不得不去往歪处想一想,比如破坏她和姚篮之间的姑嫂关系之类的。可是舒落明白,向丹盈能这样大大方方、不拐弯抹角地跟她说这段话,正是心里坦坦荡荡,没有歪心思,才不怕别人腹诽。舒落也明白,向丹盈是真的为她好才早早地提醒她。
舒落当即对比了下她和姚篮同她和向丹盈的关系,思索了几天,决定为自己离开家准备个去处。
怕哥哥想多,也怕哥哥会阻止她,舒落托向丹盈偷偷买房子,她只是最后看一眼,决定要不要,就连装修事宜也是她说完要求,向丹盈揽下全部的活儿。
没想到,家里最不动声色的荣旭辉会是第一个发现她偷买房子的事,意料之外但又是情理之中。舒落想,当初哥哥和嫂子的事不也是叔叔第一个察觉到的吗?
荣旭辉轻叹口气,语气有些惆怅:“我以为你和你妈妈不像,可现在看来,你们的性格还是很像的。”
舒落好奇地问:“我随了妈妈什么性格?”
“极度缺乏安全感。”荣旭辉怜惜地看着她,又像是在透过她怜惜地看着某个别人,“你们总是不相信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连试探都不愿意,直接让自己毫无留恋地抽离,连选择都不给对方,殊不知这样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舒落鼻子有些发酸,对荣旭辉一针见血的指出没有否认,深吸一口气说:“有些局面,自己打破比别人提醒着打破会好很多,至少,没有不愉快的回忆。”
“你在暗示什么,又在害怕什么呢?”荣旭辉想到,她大概是害怕自己被提醒着‘赶’出去。她早就做好了离开的准备,这次荣泽结婚不过是一个导火线,只要心里认准了自己早晚会离开,那么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都可以成为让自己离开的理由。
舒落不在乎地笑笑,“可能是我习惯了悲观地看待问题。”
荣旭辉不置可否不置可否,也不再往下问了,只问她:“你已经决定了?一定要搬出去?”
“嗯。”舒落点头,用坚定的目光用代表了坚持。
荣旭辉又重重地叹了口长气,仿佛一下子苍老很多,他说:“罢了,我名下还有一套房子,离市中心比较远,是我准备给自己养老的地方。如果你真的准备搬出去住,到时候我先搬,你再搬出去,你哥哥也不会多想,就算他会多想,看我也搬了也不能多说什么,你也不用面对那么多解释。”心里早已有所准备,荣旭辉这一番话说得极其顺畅。
舒落有些心酸,忍不住问:“为什么?”
荣旭辉反问她:“那你搬走又是为什么?”
舒落不说话了,垂下眼睛,又觉得不吐不快,于是小声嘟囔了句,“可是我们又不一样。”
她不属于这个家,可荣旭辉一直都是这个家里的当家人。
这句小声嘟囔顺着凉风,不偏不倚吹入了荣旭辉的耳朵里,他突然严肃起来,像是回到年轻时训斥下属的风范,“你是我女儿,他是我儿子,有什么不一样的!”
荣旭辉的语气跟平日里相比,并不算好,甚至夹杂着微微的气恼,舒落听了却高兴起来,扬起脸,对他大大地笑了,略带些撒娇的口吻说:“哦……知道了。”
对她一时倔强又一时撒娇的语态,荣旭辉只无奈地摇摇头,觉得自己对很多大事的决策都能有章有法面不改色,唯独拿舒落没有任何办法,她总能跳脱出他的预想之外,让他寻不到也捉不着她的真实想法。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荣旭辉才说:“荣泽和姚篮他们两个过两天要蜜月旅行,阳阳在这段时间还需要你照顾,所以这一个月,你不能搬出去。”
舒落一脸无害,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原本她也没有打算这个月就搬走。
荣旭辉又说:“不是我不相信向丹盈那丫头,也不是我迷信,而是风水确实是一个问题,过两天我找人去帮你看看那房子的风水,再决定你要不要住进去。”
“啊?”舒落苦着脸,不大乐意。如果到最后说什么风水不好,那她岂不是还要再费心费力找房子?
荣旭辉不理会她的苦恼,用不容拒绝的口吻说:“这个必须要听我的,没有商量。”这语气,活脱脱一个管教不听话儿女的家长风范。
“好……”舒落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她心里清楚如果不答应他肯定不会让自己搬走,很多时候,荣旭辉看似很宠她,对她的很多要求都来者不拒,甚至还会帮忙添油加醋,但那些要求都是在荣旭辉能接受的范围内,过分一点儿他也能坦然应允。一旦越过那条底线,荣旭辉不会容许她胡来半点儿,他对舒落有自己的准则和要求。
其实,有个人这么时宽松时严厉地管着自己,舒落只觉心里暖暖的,至少她不是真的孤苦无依一个人。
舒落觉得嫂嫂和叔叔的事轮不到她来管,可她还是想在自己搬出去之前看到这个家真真切切地和睦,“叔叔,其实嫂子人还挺不错的。”
荣旭辉毫不留情地说:“你又没跟她接触过,你那点儿眼色能看出来她好不好?”
“不管她以前怎么样,可至少她现在会好好待哥哥了,人,不都是在犯错中长大嘛?因为人很容易犯错,所以原谅才会那么珍贵,那我们就不要让那一时的错误去延误自己一辈子了,太不值当,你说是吧?”
“……”
荣旭辉没有回答,舒落确定,叔叔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她坐在秋千架上,脚沾地,往后走了几步,然后,双脚悬空,享受着荡漾在空中的感觉。
春日的夜晚,天街微凉,夜空里的星星并不算多,每一颗星的出现,都让人的心里多了一份美好。
向丹盈想过无数种迟豫和荣泽有交情的原因,比如身为医生的荣泽曾经给迟豫治过什么病,比如,荣泽给迟豫的好朋友田翊治过病,再比如,迟豫给荣泽的病人捐过款。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之间竟然有那么深的渊源。
——荣泽是迟豫的救命恩人!
救命之恩大于天,这是古今通用的道理。
那么就是说,荣泽对迟豫来说可比一般人特别多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与荣泽关系非常的好朋友呢?比方说她,迟豫是不是也需要特别对待一下?
思来想去,向丹盈想到拿舒落来当挡箭牌最好,好歹舒落是荣泽名义上的妹妹,她充其量也算个好朋友,哪里有妹妹的分量大,有舒落出马。迟豫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小忙总是要帮上一帮的。
随随便便参加一个综艺节目,总算得上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忙了吧?
心里暗暗盘算好,向丹盈第二天就打了电话给舒落,要约她见一面。
她正愁要怎么推掉郭凯的相约,只觉得向丹盈是她的福星,这个电话来得太及时了。
其实她也不是讨厌郭凯,只是觉得自己无意,郭凯也涉足不深,万一自己一个退步,不小心将别人的真心真给吊了出来,而自己并无意想要,那样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上午,荣泽看到舒落随便拿件外套准备出门,不禁疑惑:“我记得你好像是推掉了郭凯的邀约。”
舒落换上一双轻点的鞋子,头也不抬地回答:“是丹盈找我。”
荣泽挡在门口,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看着准备出门的人,凉凉地问:“你就那么不想跟郭凯单独在一起?”
舒落一脸无辜,笑嘻嘻地说:“既然不可能在一起,那就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这可是你以前教我的。”
没想到她会拿他以前挡桃花的话来笑怼自己,荣泽愣了一瞬,说:“昨天,郭凯在婚礼上帮了我不少忙。”
“所以?”舒落等着他的下文。
荣泽耸耸肩,“他不需要我的回报,却想和你吃一顿饭,你就当为我报恩,跟他出去吃一顿饭吧,就是吃顿饭而已,你应该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吧。”
舒落白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你的恩要我来回报?有你这么对待妹妹的吗?”
荣泽褪去说笑的外衣,换了认真的神色,将一直以来想说的话趁着这个机会全说了:“郭凯在医院里工作那么久,他是什么人品我再清楚不过,所以我才想尽办法给你们俩制造机会,可你倒好,每次都躲过去。郭凯他也不是什么贪慕虚荣的人,想跟你在一起纯粹是喜欢你,你都不跟他相处,怎么知道不可能,难不成你真的准备清心寡欲一辈子?”
如果不是跟嫂子没那么熟,舒落真想叫嫂子来把他拉走,哪有自己刚结完婚就心急给妹妹找对象的哥哥?可想想归想想,为了不让他再‘唠叨’,舒落扬起大大的笑脸,乖顺地说:“我知道了,等我有时间再想办法帮你报恩,但是我现在真的要走了,丹盈找我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荣泽实在想不出向丹盈找她有什么重要的事,正要说什么,舒落一弯腰,趁他不注意,直接从侧面溜出门。
事实上,就算哥哥不说,舒落也觉得郭凯这个人挺不错。从郭凯和其他人的相处中,她看得出来郭凯是个大度爽朗的人,做朋友她很乐意,至于做情侣……每每想到这里她会下意识地挥挥手,像是赶走什么烦心事一样赶走那根本不可能的情况。
向丹盈约舒落的地点是一间不大不小的咖啡馆,名字起的也很特别,叫半角咖啡,舒落曾猜测,可能是这间咖啡馆刚好占据了街道的半角,所以才应景地取名为半角咖啡。
半角咖啡馆其实并没有比别处咖啡馆的味道好出多少,可就是因为里面的布景很合舒落的品位,所以她有事没事总喜欢到这里来喝杯咖啡,闲下来的时候,甚至可以一坐一下午。
向丹盈投其所好将见面的地点选择在这,不得不让舒落多留了份心思。
这个时间段,咖啡店的人并不多。
舒落坐下后,没有看向原木桌上特地为她准备的冒着热气的咖啡,直接将目光放到笑语盈盈的向丹盈的脸上,往柔软的后座一靠,开门见山地说:“在我决定要不要接受你的贿赂之前,还是先把话说清楚吧,你找我有什么事?”
向丹盈略带诱惑地说:“先喝口咖啡,我特地多加了奶糖。”她知道,舒落喝咖啡喜欢多加奶糖。
“还是先说事。”舒落的立场很坚定。
“那好吧。”向丹盈自顾自地喝了口咖啡,将要说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才顺畅地说:“你哥哥如今已经娶了别人,不可更改,我在情场上失败的一塌糊涂。”
“这我知道。”
“你不要打断我!”
“好好好,你说,你说。”
向丹盈表情悲苦,神情哀伤地说:“所以我想在事业上好好打拼,来弥补你哥哥留在我心底里的创伤。”
舒落想说这番话她昨天已经说过了,但看向丹盈显然不想让自己打断她,便悻悻地没有开口。
向丹盈接着说:“现在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摆在我面前,只要我能抓住这个机会,那么我离我们电台主持界的扛把子就不远了。我想,你肯定会支持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我的是吧?”向丹盈渴慕地望着她,眼里写满了期待。
舒落准备端咖啡的动作一滞,警惕地问:“这个机会是谁?”她不相信向丹盈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她这件事。
向丹盈紧紧地盯着她,吐出一个名字:“迟豫。”
舒落收回端咖啡的动作,重新靠在柔软后靠上,若有所思地问:“迟豫他是演员,你是主持人,他能帮你什么忙?”
“这你就不懂了吧。”向丹盈得意地看了好友一眼,仔细地分析给她听,“迟豫他一个星期前刚回国,听说他这次回国准备接一场古装戏,那部戏叫什么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只知道现在正在准备筹拍,这可是个大新闻。他有新戏必然要宣传,宣传必然要有途径,开发布会只是最基本的一项,现在流行上综艺节目宣传新戏。迟豫他从来没有上过综艺节目,要是我能拿到他的综艺首秀,你想台长还不对我刮目相看并委以重任吗?只要台长给我这个机会,我保证能翻身,才不会被袁晓晓一直死压着。”
原来丹盈打的是这个主意,舒落佩服她好算盘的同时,提出了疑问:“你也知道他从不参加综艺节目,那你要怎么能说服他去你主持的综艺节目?”
向丹盈像看什么宝物似的稀罕地看着她,往前趴了一点儿,眨巴眨巴眼睛,神秘地说:“那就要看你的了。”
“我?”舒落指了指自己,只觉得好笑,别开好友的视线,不自觉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才淡淡地说:“我跟他又没有什么交情。”
向丹盈的声音扬高了,“我当然知道你跟他没有交情,但是荣泽跟他有啊,他们可是过命的交情!”
舒落这才抬起眼睛看她,似笑非笑地问:“你是让我找哥哥帮你说?”不得不说这个方法太荒诞了。
“平时我觉得你还挺聪明,怎么这个时候糊涂起来。”向丹盈看她一直没开窍,便直接把话挑明了说,“荣泽肯定不会帮我干这种事,但是你可以呀。你是荣泽的妹妹,你跟迟豫说,我想以荣泽对迟豫的救命恩情,怎么说迟豫也会给你几分面子吧。”
舒落挑眉,这话说的,什么叫作荣泽不会帮她干这种事,但是她可以?
“你太不了解迟豫了。”舒落自言自语地说,望着咖啡冒起的热气,神情有些恍惚。
“嗯?你说什么?”向丹盈没有听清。
舒落放下咖啡杯,定定地望着好友,似乎要望进她的灵魂深处,“你刚才说,迟豫从来没有参加过综艺节目。那他为什么不参加,难道你们业界没有声名威望足够高的人邀请他?肯定有,但是他还是没有参加,那就说明他根本不会看在谁所谓的面子上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哥当年是救活他了,但他当年能活下来大部分靠的还是他自己的求生意志,我哥不过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坚定而已。他去参加婚礼,已经算是看在当年那件事的面子上了。”
向丹盈本来一脸希翼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她垮下肩膀,大失所望:“把荣泽搬出来都没用,那就是说根本没可能了。”
舒落不忍心看她失望,话锋一转,说:“或许你谁的面子也别借,直接去邀请他,他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不定就去了呢。”
向丹盈哀叹一声,吐出四个字,“希、望、渺、茫……”
“希望再渺茫,那也总比没有希望的强。反正我就觉得你的节目做得挺好,让观众们从简单的几个游戏中就能体味到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有笑又有泪,很亲民。而且,你们还传播中国的传统文化,这一点已经比其他综艺节目的立意点高出了很多。”
向丹盈的眸子里燃起了希望,“真的吗?”
舒落肯定地点点头,“真的,迟豫那个变态,说不定就喜欢这个。当然,在你推销自己节目的过程中,还是要有意无意地提一下你和哥哥是好朋友,不见得有用,但是迟豫在拒绝与同意之间,肯定要将我哥考虑进去。”想了想,她又说:“他写的那本《孤独地走》不是出版了吗?你买一本先看看,说不定对他会多点了解,那本书前面的有些不尽实,太浮夸,你光看后面的就行。我的微薄之力能帮到你的也只有这些了。”
向丹盈瞪大眼睛狐疑地看着她,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什么会说迟豫是变态呢?还有,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了解迟豫呢?”
“呃……嗯?我说了吗?没说吧……”舒落干笑两声,连忙否认,“是你听错了,对,你听错了。”然后,喝两口咖啡来掩饰自己不自然的神情。
向丹盈狐疑地看着舒落,是她听错了吗?
跟舒落隔着一片顶着上房的镂空隔板的另一个位置,刚好挡住了这边的全部视线,自成一处独立空间,里面能看到外面的全部情景,外面却是无缘得窥里面的一角一落。
里面此时只坐了一个人,桌子上放的不是咖啡,而是一杯苦茶。
迟豫抬首间,角度不偏不倚地正好看到舒落喝着咖啡来掩饰不太自然的眼神的动作。刚才那‘变态’两个字,也恰好被他听了个正着。
指尖摩挲着杯沿,沉静的视线再次落到外间已经换了话题、开始谈笑风生的姐妹。过了一会儿,迟豫低下头,望着杯中漂浮着的苦茶叶若有所思。刚放进去的叶子因为浸泡而吸足了水,慢慢舒展开来,展现出完整叶形,叶子的脉络清晰可见。
又聊了近半个小时,向丹盈起身离开半角咖啡馆,舒落并没有随着她一起离开,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摆,似乎在等待某个人。
迟豫看到她单手支着额头,凝望已经凉下去的咖啡,似乎忆起了某件事,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陷入了沉思。
有些宽松的袖子沿着手腕滑下,露出一节皓腕,手腕上戴着一串玉色手钏,衬得皮肤如雪,自带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负责那片区域的服务员尽职地帮舒落撤下已经凉透的咖啡,端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舒落单手支头的动作没有变,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搅动咖啡勺。因为手里的动作和幅度并没有刻意控制,咖啡勺与杯壁相触,敲击出一串散乱音符。
一片隔板,两方世界,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同时端起面前的杯子,饮了一小口,用垂下的眼睑敛去眼里莫名翻涌的思绪。
咖啡馆内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到十一点的时候,舒落对面忽然有一个男子落座,她一直等着的人,应该就是这个人。
迟豫对这个人的依稀印象,就是昨日荣泽婚礼现场时,荣泽突然酒量浅到只喝了半杯就好像下一秒就要醉倒,所以,他的伴郎一直在帮他挡酒,堪称千杯不醉。眼前这个落座在舒落面前的男子,大约就是他,他的名字,似乎叫郭凯。
郭凯坐下时,舒落客气又不失礼数地说:“因为不知道你的口味,所以没有帮你叫咖啡。”
“没关系。”郭凯大大咧咧地坐下,自己叫了一杯磨铁咖啡,然后看着舒落,询问她的意见:“你是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呢,还是直接去吃午饭?”
舒落想到快到午饭时间了,两人一起吃个饭也很正常,但是又想到郭凯刚刚已经叫了咖啡,这个时候离开是不是不太合适?
郭凯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脸诚恳地望着她。
舒落笑了笑,摆摆手,“不着急,先坐一会儿再说吧。”
“好。”郭凯对她的决定半点没有迟疑。
舒落跟郭凯并不熟,但是两人有着共同的又关系非同一般的人——荣泽,所以单独相处时也不算太尴尬,根本看不出两人只是第一次单独相处,因为他们总能找到话题来说。比如,舒落对医学上的十二级别的痛感兴趣,当初问过荣泽,荣泽却觉得她是脑子发糊涂了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纯属瞎胡闹,所以只是胡乱地给她讲了哪十二级痛,她虽然听明白了,但是体味并不深。而当她问起郭凯时,郭凯会很认真仔细并详细地解答,并将他曾经见过的几个痛级病例隐去名字讲给她听,帮助她去理解。
再比如,舒落说她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护士,对护士的基本工作有了一定的了解,也深知调解病人的情绪对病人身体的康复很有帮助,但是,要如何了解到病人真正的心情一直都困扰着她。
郭凯猜测荣泽是医生,舒落对护士行业好奇,去医院当一段时间的护士也不是不无可能。于是,他细腻又不失幽默地说了几个特殊病人的心理调解实例,舒落认认真真听完,竟有些苦恼地小声埋怨了自己一句,“原来我一直都做错了。”
郭凯以为她是在当护士的过程中犯了什么错,才会发出这么苦恼的一句,并没有想太多。
喝完咖啡,两人还未聊尽,便一起吃了个午饭。饭,郭凯执意要请,地点,是舒落定。舒落带他去了一条并不繁华的小巷子,吃了一种叫作‘杂碎’的面,面的名字奇怪,也不贵,独家秘方,味道却是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