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次试镜
几经周折，又肉疼加心疼地花了一笔钱，向丹盈这才终于打听到迟豫要出演的新剧叫《水镜》。这个消息让她又惊又喜，惊的是迟豫竟然会放弃那么多大制作片子来出演这样一个看起来前景并不好的小制作古装剧，喜的是《水镜》导演黄廷的助理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意向去出演《水镜》的其中一个配角。
作为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持人，为了生计，向丹盈经常会跑剧组，出演一些龙套角色，一直都是她到处打电话和跑剧组问有没有角色可以给她演，可从来没有哪个导演会主动找上她。
为了能在台里站稳脚跟，向丹盈这些天将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将迟豫邀请到节目这件事情上。这几天，她找了所有迟豫的报道，从他刚出道，到现在名气惊人，一件件，一桩桩，调查得事无巨细，万事俱备，就只差临门一脚。
这一脚，自然就是舒落了，舒落那天的话她思来想去很久，虽然很有道理，可她还是觉得如果舒落跟她一起去，请动迟豫的可能性会大很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因为荣泽真的很疼爱这个妹妹。
可是，舒落明显不想答应她这件事。
向丹盈又思来想去了整整一天，黄廷导演助理的电话打了过来，让她灵机一动，当即打了电话给舒落。
舒落正在熟睡，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的时候，她经常缠着妈妈要跟她一起去剧组里玩儿，因为她想看看电视里那些东西真实的样子是什么，妈妈拗不过她，便带了她去剧组。别人都不知道她是妈妈的女儿，只以为她是妈妈经纪人带过来的一个客串的小女孩，因为进了剧组之后，妈妈就将她交给了经纪人。
可妈妈的经纪人杨阿姨太忙了，顾及不上小舒落，她蹲身嘱咐小舒落说：“落落要听话啊，别乱跑知道吗？”
一直都很乖巧的小舒落点点头，甜甜地笑道：“杨阿姨你去忙吧，我不会乱跑的！”
“真乖。”杨经纪人宠爱地揉了揉小舒落柔软的头发，然后吩咐一个工作人员拿来椅子和零食，让小舒落坐在椅子上观看剧组演戏。
小舒落乖乖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看着绿棚里出演剧情，这个感觉就像是坐在台下看现场杂耍一样，小舒落开心极了。
那些大人们的精力放在别处，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特别的小女孩，可同样身为孩子的几个小孩不乐意了，一样的年纪小，一样的在剧组，一样的要演戏，为什么只有这个小女孩能够得到特别的待遇，他们都没有？
小孩子的胆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只差一个领头的人。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先开的头，几个孩子一起跟上去了。
小舒落困惑地看着几个围着自己的小朋友们，还以为他们要跟自己玩儿，于是把手里的食物都拿给他们分享，几个孩子都没有接，用一种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她，这个女孩穿的精致，整个脸蛋粉妆玉琢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怜惜，可能就是因为这张粉妆玉琢的脸，才让那些大人们对她刮目相看。
领头的孩子朝小舒落勾了勾手指，然后领着那几个小朋友出去了，这里人太多，他们怕被大人们看到。小舒落想着那些人定是要找她玩儿，心里一喜，又想到杨阿姨不让她乱跑，但是去外面不算乱跑吧，只要最后她不离开剧组就行了。
抵挡不了跟小朋友们一起玩儿的诱惑，小舒落小跑着跟上去。
那些人在无人区站定，将她围在中央。
人类天生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小舒落突然体会到了害怕，她怯怯地看着不怀好意的几个小朋友，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她想回去，可被两个小朋友挡住了去路。
小舒落知道那个领头的小男孩才是他们的主力，努力与他直视着，问：“你们要干什么？”
“你是演什么的？”领头的小男孩问她。
小舒落说：“我不是演员。”
“那你来干什么？”领头小男孩不相信，狐疑地看着她，“你长得这么漂亮，不是来演戏的，还能是来干什么的？”
小舒落摇摇头，“我只是来玩儿的。”
“你是不是要抢小琳的角色？”
“不是。”小舒落不知道小琳是谁，更不知道小琳的角色是什么，她只是很奇怪这些人为什么要针对她，“我真的是来玩儿的，你们不是来玩儿的吗？”她以为这些人都跟她一样。
“你走，我们不为难你。”领头的小男孩一发话，包围小舒落的圈子立即有了一个缺口，那个位置，是离开剧组的方向。
小舒落摇头，“不，我现在还不能走，杨阿姨不让我乱跑。”
见她不听话，那个领头的小男孩似乎生气了，他一挥手，几个小孩子上来了，两个人一人拉着她的一个胳膊，把她抵在一棵树上，不让她乱动。小舒落立即想到这几个小朋友是不是要打她，她害怕极了，眼睛里有泪溢出。看着那个领头的小男孩一步一步走近，她紧张地闭上眼睛，以为看不到，就不会发生了。
“就是这里。”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一个工作人员随之走了过来，“你们在干什么？”
小舒落只觉得双臂的桎梏没了，她一个没站稳，坐在地上，其实屁股摔得并不疼，可她觉得很委屈，眼泪簌簌落下。
然后，她听到头顶有人冷冷地说了一句：“既然保护不了自己，那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那同样是一个小朋友的嗓音，可是这个声音里，没有丝毫孩子该有的稚嫩，反倒多了一种大人的沉稳。
小舒落抬起头，想看清声音的主人。
阳光从枝叶间影影绰绰投下，落在他的头顶，将他整张脸埋在黑暗中，小舒落站起身，想瞧清楚一些……
“嘟——嘟——”
突然闯入的手机振动打断了舒落的梦境，她恍恍惚惚地低垂着脑袋，似乎一时间没有分清现在在梦境里还是现实中。手机持续振动中，她眼睛未睁，手往床头柜上一抓，抓住了手机，凭着感觉朝屏幕上一划，接通了电话。
“喂……”
舒落略带睡意的鼻音让那边的向丹盈一怔，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了，“你不是还没起床吧？”
“嗯，仿佛刚刚才睡下。”舒落的眼睛还酸涩，却是没了睡意，她缓缓坐起，迷迷糊糊地问：“你打电话过来干吗呀？”
向丹盈才不管她到底什么时候睡的，正经严肃地说：“有事找你。”
半个小时后，舒落麻利地收拾好来到向丹盈所说的京华酒店。
向丹盈在电话里说，她有一次试角的机会，想让她陪着，舒落二话没说，直接起床梳洗，别人或许不清楚，她却是很了解向丹盈在表演上的天赋，只不过向丹盈不知道怎么想的，一心要在主持上干出一番大事业，将自己的天赋白白浪费，只在用钱的时候，偶尔客串些不重要的小角色，根本展现不出来她的全部实力。
舒落想，或许她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向丹盈专心投入到适合自己的行业中。
向丹盈也不知道在这等了多长时间，一直翘首以盼地望着路的尽头，看到舒落从车里出来，她使劲招手，接着跑过去迎接。
舒落看了一眼自己没有来过却听过不少次的酒店，问她：“什么导演要在酒店面试女演员？”
向丹盈知道舒落在担心什么，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用担心，这里虽然是酒店，但试角的地点却是一个会议室，再说了，这不是有你在旁边吗，有你在我还怕什么。”
对向丹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恬不知耻行为，舒落只笑着摇头，并不搭话。
向丹盈领着舒落进去，边走边给她介绍自己这次要面试的角色：“我要出演的是一个异国的公主，叫塔娜兰，跟男主角会有交集，我的出场很少，对配角来说这很正常的，但你别看我的戏份少，每一场戏都很关键呢，而且最后是我出手帮助男主挽回最终的胜局。”话说的好像这角色已经是她的了一样。
讲着讲着，她又跟舒落说起了《水镜》的大概剧情：
这部小说讲的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一个忠心于朝廷的将军被朝廷奸臣设计当替罪羊，被满门抄斩，将军在两个忠心部下的拼命相护中逃了出来，逃出来之后一心想报复朝廷，便在江湖成立了一个叫作‘水镜’的组织，这既是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也是让朝廷官员们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动一根毫毛的组织，因为水镜组织掌握了他们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每一件都足以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为了报复正邪不分的昏君，将军还偷走了刚出生的皇子，他要让那个皇子亲手毁了他父亲的江山来发泄自己的仇恨。最后，这个腐烂的朝廷在皇子手中终结，不过，皇子自己并没有当皇帝，而是扶持新皇创建了一个开明的新王朝。
舒落并没有看过《水镜》这部小说，听向丹盈的介绍，觉得就是一个普通的古代故事，没有什么突出点，相反，这部戏披上了复仇的外衣，也许对它的推行和发展或多或少会有些影响。
“导演是谁？”
“黄廷导演。”
舒落笑了，对向丹盈说：“你的眼光很不错，当然了，黄导的眼光也好。”
“那当然！”向丹盈得意地侧扬起脸。
两人正说话间，已经到了会议室。
舒落的视线瞥到评委席上的迟豫时，怔愣了一下，一时间竟然忘了抬步，向丹盈便推着她边提醒：“我们要到那边去。”
向丹盈说的地方是一个临时化妆间，专门为今天试角的女演员准备的。舒落看到化妆间里各种化妆用品齐全，衣服也准备得充足，不禁暗叹一声，不愧是一个连妈妈都赞不绝口的导演，连对配角的选拔都这么上心。
向丹盈已经坐下准备化妆，舒落帮不上忙，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的台子上，“这部戏的男女主角定了吗？”
向丹盈干笑两声，才说：“嘿嘿……已经定好了，男主角是迟豫，女主角是齐羽。”
看到迟豫在评委席上，舒落已经猜到他有可能是男主角了，并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齐羽，“我怎么没听过这个女演员，怎么，她在你们圈子里很出名吗？”
见舒落并没有生气，向丹盈恢复了正常声调，“齐羽她是一个新演员，跑了很多年的龙套角色，这部戏是她第一次挑大梁，不过黄廷导演似乎很看好她，说她将是影视界的新秀。”
舒落笑着说：“那她应该很不错。”能被黄廷导演相中，能跟迟豫搭戏，那就说明齐羽这个演员是个潜力股，这部戏无论好与不好，前途都会一片光明。
“我对她不了解啊，我也不知道她到底好不好，反正我只要演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了。”
“你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舒落难得认真地对她说，今天那么多试镜的女演员，只能说明这个角色向丹盈虽然适合，但不一定是最合适的。如果有别的女演员比她表现得好，那么无论向丹盈在以前的龙套角色里表现得有多好，舒落想，黄廷导演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她吧。
“我当然会好好把握啦！”她要借着这个机会跟迟豫拉好关系，为以后的发展谋一个机会。
来试镜的女演员都是黄廷导演亲自挑的演员，除了黄廷助理打电话通知的几位，还有几位女演员慕名而来，这个名是迟豫的名，关于迟豫确定出演黄导的新戏《水镜》一事在圈子里已经不是秘密。很多女演员因为迟豫的关系跟黄廷助理联系，表示愿意在剧中出演哪怕只是一个小的角色，黄廷只挑了几个，大部分都回绝了。
在女演员一个个轮番上台表演的时候，舒落发现，每一个女配角都有不少于五个待定的女演员，看来，黄廷导演是要从每五个女演员中都挑出一个最合适的。
还有四个人就要轮到向丹盈了，她忽然有些紧张，紧紧握住舒落的手，舒落悄声对她说：“其实，她们没有你演得好，只要你发挥到正常水平就可以了。”
向丹盈不相信，以为她是在安慰自己，“真的吗？”
舒落肯定地点头，“真的，你可别忘了我妈妈是干什么的，我从小可是耳濡目染，难道这点儿辨识力都没有吗？虽然我没吃过猪肉，但经常看猪跑，所以猪跑的姿势怎么样才好，我一清二楚。”
向丹盈忍不住笑了，“你把阿姨比作猪啊？”
“我妈妈当然不是，你才是！”
“你是，你才是……”向丹盈不甘示弱。
这么一闹下来，向丹盈的紧张果然消除了很多。
一个人只有真正在意结果了才会紧张，舒落的神色渐渐认真起来，看来，向丹盈是真的很想要塔娜兰那个异域公主的角色。
前面四个塔娜兰的预备演员表演的差强人意，黄廷导演无声地叹口气，别人看不出来，坐在距离他最近的迟豫却将他的叹息声听得一清二楚，迟豫扫了舒落的位置一眼，说：“听说还有一位试镜塔娜兰公主的演员。”
“是的，还有一位。”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黄廷对迟豫的印象很好，以前只知道他是一个很出名的演员，在这个圈子里生存，他很清楚不能通过别的渠道来了解一个人，所以跟迟豫从未有过合作的他也从未想着去了解这个演员，直到准备拍《水镜》，纵观演艺圈这么多男演员出演过的角色，也只有迟豫最符合他对男主角的标准。他原本以为，凭着迟豫的资源和名气，对他这部片子应该没有多大的兴趣，而他唯一能打动迟豫的，就是这部片子的男主角的复杂性格，对一个演惯了正面角色的演员来讲，一个亦正亦邪的全新角色会是一个不错的挑战。
可没想到，迟豫会主动联系他，这样一来，他就占据了主动权，这样的主动，让他对这个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男演员不禁刮目相看。看来，迟豫能获得那么多观众的喜爱，也不全是偶然。
黄廷导演翻开向丹盈的资料，“向丹盈虽然是一个娱乐节目的主持人，可我看过她的节目，也看过她演的几个片段，她是一个在演技上爆发力很强的人，只要她能潜下心来专心钻研演技，我相信，她在演艺上的造诣，不会比你差，可惜啊……”说到最后，黄廷导演几乎是叹息着说出这句话，因为根据他的观察和猜测，这个女主持人只怕没有心思在演技上付出太大心血，她出演的几个龙套虽然很精彩，相比而言却没有太大的突破，这只能说，她没有在演技上下过功夫，换句话来说，向丹盈并没有想在演艺圈一直走下去。
演技的提升，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完成，迟者甚至要几年的沉淀，在这个利欲纵横的圈子里，又有谁肯放弃现在好不容易积累的一点儿名气，去换一个连自己都不肯定的未来。
几年的坚持和沉淀，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根本完成不了。
想到这里，黄廷导演颇为感兴趣地问身边的男演员：“那个时候，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甘愿放弃那么多复出的机会，去出演话剧，去学习深造？”
迟豫笑了笑，视线扫过台下准备试镜的女演员们一眼，最后目光落到舒落身上，“没有怎么想，就觉得自己反正什么也没有了，不在乎放手一搏。”
“搏的是什么？”
黄廷导演不是喜欢探听别人秘密和心事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迟豫那时的心境很感兴趣，或许是因为他是《水镜》的男主角，他需要激发出他潜在的能力。
迟豫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现在。”
“现在……”黄廷导演轻蹙眉头琢磨了一会儿，继而明白了什么，眉头舒展开来，说了三个莫名其妙的字：“恭喜你。”
恭喜他搏成功了，搏到了现在。
在娱乐圈这么多年，就算黄廷导演再怎么特立独行，再怎么不迎合，可基本的生存法则却不得不去遵守，不然导演界里哪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十几年前迟豫的那场车祸，因为不熟，也因为其他的事情，他没有太怎么关注过，只一心做好自己的作品。虽然没有关注，对于迟豫当时的状态他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儿，与大多数人知道的一样，那就是迟豫出院之后，在公司的安排下去国外做脸部修复手术，出了国没多久，迟豫就跟经纪公司解约了。
团娱乐影视制作公司当时也许是真的想一心治好迟豫被车祸损毁的脸，但还是因为各种考量将迟豫送出了观众们的视野，在这个新人辈出的圈子里，每天都有新人被发现，每月都有一个从无名小卒变为万众瞩目的耀眼璀璨的演员，如果不是真心喜欢，没有人会记住一个远离了自己视野的人。
而娱乐圈里的演员们，如果不出现在大荧幕里，是最容易被遗忘的一类人。
那是可悲又现实的一类人。
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哪里还会记得旧人在哭泣？
向丹盈依旧握住舒落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将舒落那无畏的力量传递到自己的身上。
一直都专注看着台上表演或者看手中剧本的迟豫突然之间将目光投到这边来，几个女演员只觉得心漏跳了几拍，悄声议论着：“你看，迟豫在看我呢。”
“他看的明明是我。”
“不对，是我。”
“才不是，他看的人是我。”
对于迟豫究竟在看谁这个话题身后的几个人谁也没有争过谁，这个答案或许只要迟豫自己才知道。
舒落瞥了一眼台上，迟豫的目光早已经收回，于是她大胆地将视线落在迟豫的方向，发现迟豫只要看向这边席位，无论他看的是谁，坐在每个位置上的人都可以看作是自己，因为，他的眼里谁也没有，因为目光涣散，所以，才会给身后那些女演员们迟豫是在看自己的错觉吧。
因为向丹盈的关系，这些女演员，有的她认识，有的她压根不知，可她知道的是，这些女演员固然有想出演某些角色的想法，可那些想法，是建立在迟豫愿意出演《水镜》男主角的基础之上。
她知道，黄廷导演自然也清楚，他不会在意这些，他关注的，是最后这些演员们能完美地将角色呈现出来，至于选择饰演的初衷是什么，不重要。
轮到向丹盈的时候，向丹盈已经平静下来，舒落悄声为她加油，向丹盈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台上。
迟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向丹盈，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些期待她的表演。
黄廷导演对站在台上的向丹盈说：“你跟她们一样，表演塔娜兰跟男主角左岸对峙的那场戏。”
这是《水镜》的重头戏，也是塔娜兰最重要的一场戏，也是男主角左岸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这场对峙，让他的生命里多了一个重要的女人，那是与风月无关却敢把生命交托给彼此的知己。
舒落的心蓦地被攫紧了，明明是向丹盈在上面表演，明明她刚才一直在鼓励紧张的向丹盈，可是为什么，这个时候反而她开始紧张起来？
与左岸对峙的那场戏向丹盈早已来来去去看了好几遍，在心里也有了考量，她从容的仰起脸，如一个站着的柔弱女子对着坐在战马上睥睨世间的傲视战神，身躯柔弱，可她的眼睛里满是倔强和刚强，与她柔弱身躯不相称的，还有她的武功，只是外人皆以为这位即将亡国的小国公主从小养尊处优，哪里会知道她有诡谲又神秘的武功路数。
塔娜兰是以一个即将战败国的公主身份对峙敌国毁他国家的上将军，可如果这位将军执意将铁骑踏进城内，她知道，自己袖中那把染了血的短剑会毫不犹豫地要了对方的命。鱼死网破，即使亡了国，这位坚强勇敢的公主也会拿敌国皇帝最宠爱的将臣的命来陪葬。
这场戏里，没有一句台词，要的是内心的波动，强烈的内心冲击最后会呈现到表情上，所以，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至关重要，在这场对峙里，他们最终谁也没有赢，谁也没有输。塔娜兰最终还是亡了国，可她并没有杀死左岸，左岸也未伤及城内的一人一马，甚至一草一木也没有损伤。
这是史无前例地在没有流血的情况下让一个国家消亡。
在向丹盈无声的表演中，黄廷导演眼睛里溢满光彩，满意地笑着，在那个舞台上，他仿佛看到了那个高贵圣洁、不容侵犯的塔娜兰公主正在慢慢成形，只差最后成为一个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
迟豫轻蹙起眉，向丹盈的表演确实比前四位甚至前几位都好了太多太多，显然她做足了功课，将塔娜兰公主的形象揣摩透了。可是，以他作为男主角左岸的角度，总觉得向丹盈的表演欠缺点儿什么，这一点，他说不出是什么，可敢肯定，这一点，就是最关键的那一点，如果向丹盈抓不住那个点，那么，她就不是真正的塔娜兰，而只是一个表演塔娜兰公主的人。
塔娜兰公主的戏份并不多，连女三都算不上，与女主的冰清玉洁、单纯无害的形象更是完全相反。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公主，而是在刀剑舔血中长大的公主，宫中的举步维艰、朝廷上的动荡不安、敌国的步步紧逼让她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能安稳度日，注定了她是一个命途多舛的公主，一个需要自己骑战马、上战场的公主。
向丹盈表演完毕后，朝评委席上的几人微微作了一个礼，那是一个异国公主最标准又最高敬意的礼数。
黄廷导演笑着点点头，在这个演什么都像现代人的大时代下，向丹盈还能做出这么标准的动作，看来她确实为了这个角色下了不少功夫。
向丹盈下台后，黄廷导演的目光收回，问迟豫：“你觉得怎么样？”
迟豫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她准确地把握了塔娜兰公主这个角色的精髓，只是……”他的食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声音很轻，一下，又一下。
黄廷导演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说：“看来你也看出来了，是啊，她算是目前塔娜兰这个角色的最佳人选，只是，总感觉欠缺点什么。”
迟豫的食指依旧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试镜塔娜兰这个角色的演员就只有她们几个吗？”
“嗯，其实一共有六个女演员试镜塔娜兰这个角色。向丹盈是最后一个。”黄廷奇怪他为什会问这个，迟豫的面前也放了表演者的资料，想来不用他说他也知道，这样多问一嘴，应该是想确定一下。
“嗯。”迟豫眼里的神情并没有太大变化。
向丹盈下来后，舒落朝她竖起大拇指，“很厉害，虽然我听你说过塔娜兰这个角色，但是现在亲眼看到你表演，才真正明白这个角色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能得到你这样的夸奖，我想自己就算得不到这个角色也值了。”向丹盈真诚地说。
等向丹盈落了座之后，舒落问她，“你那里有《水镜》这本小说吗，我想看看。”
“不仅有小说，剧本也一样有，你想看的话我回去拿给你。”向丹盈奇怪她怎么忽然对这部戏的故事感兴趣了，贼笑着问：“说！为什么突然对这部戏这么感兴趣了？”
“好歹也是你第一次演一个有点儿分量的角色，我总得帮你把把关吧。”舒落说的半真半假。
向丹盈也不是真的非要知道原因，如果舒落不想说，她也不会强问。
等所有女演员表演完，黄廷导演的助理开始公布出演配角的女演员名单：“楚天寻由王微出演，莫琳由许韶颖饰演……塔娜兰公主……”
向丹盈紧紧抓住舒落的手，舒落只觉自己的手指快要被她抓断了。
“塔娜兰公主的角色，暂时无人饰演。”
无人饰演，意思就是今天这几个试镜塔娜兰公主角色的女演员没有一个让黄廷导演看得上的。
向丹盈握住舒落的手松了，脸上的紧张渐渐退去，有些期待的笑容也消失不见。舒落蹙眉，不敢相信地看向评委席的位置，黄廷导演和迟豫都已经离开座位席，看来是决定了。
“等等！”
舒落拉着向丹盈跑过去，挡在黄廷导演面前，随着黄廷导演一起离开的迟豫同样停在原地，看着舒落。向丹盈像个木偶一样被舒落拉着，她的面上无悲无喜，仿佛刚才那个消息并没有让她怎么样。
助手过来，想要将这两个没有礼貌的人赶出去，黄廷导演挥挥手阻了他的动作，眼里有困惑，笑看着来人，似乎在等她先开口说话。
“请等一等。”舒落直视黄廷导演的目光，“能够告诉我们，为什么向丹盈没有被选上吗？”
黄廷导演看了一眼向丹盈，肯定地说：“她的表演很好。”
舒落不解，“那为什么……”
“但她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那谁最合适？”
黄廷笑着说：“还没找到。”
“那这么说，向丹盈就是目前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那能不能再给她一个饰演的机会？”
向丹盈回过神，随舒落一同看向黄廷导演。
也许是舒落的态度诚恳，也许是向丹盈确实比其他人更适合这个角色，黄廷导演点头答应，对向丹盈说：“我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下次你的表演能让我改变主意的话，我会考虑把这个角色给你。”
“谢谢。”向丹盈笑了，有机会，总比没有机会的好。
舒落同样笑了，也对黄廷导演诚恳地道谢：“谢谢，我想向丹盈一定不会让黄导失望。”
黄廷导演看着她的眼睛，舒落却发现自己对不上黄廷导演的视线，黄导虽然在看她，可又不在看她，他透过她看向的似乎是另一个人，那个人，又是人呢？
黄廷导演忽然露出一丝笑，对舒落说：“你有没有兴趣试试塔娜兰公主这个角色？”
黄廷导演问出这句话时，向丹盈震惊地抬起头看看他，又看看舒落，迟豫嘴角勾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很快笑意不见，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我？”舒落不禁失笑，“黄导说笑了，我可从来没有演过什么角色，我只是一个做衣服的。”
话刚出口，就被向丹盈砸了场子，“谁说你没演过角色？你演过，你演过武替呀！”
黄廷导演惊讶不已，“怎么，你会武术？”
塔娜兰公主这个角色，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女子，她的武功，甚至超过了男主角左岸，一个学过武术的人来出演一个武功高强的角色，比用替身要好得多。替身再怎么厉害，终究不是演员自身表现出来的，对观剧要求严格的人来说，用武替，就相当于拿最差的调料调最美味的汤，汤的颜色再好看，可尝起来，却总不是那么回事，至少，不是自己心目中想要的味道。
舒落刚想说只学了一点儿皮毛而已，登不上大雅之堂，谁知被向丹盈抢了话先，“对，她上过几年武校，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绝对是正宗武学出身，对了，她演过苏婷的替身，那个角色叫什么来着……”向丹盈一时间想不起来了，她拿手臂捅了捅舒落，让她自己来说。
舒落不情不愿地替她补充：“《菁华园》的肖珊英。”
“对对对，就是肖珊英。那里面几乎所有苏婷的动作戏，都是舒落完成的，她的武打戏，漂亮又精准……”向丹盈还想继续往下说些什么，被舒落拉了拉袖子，她悻悻地不再说了。
黄廷导演想了一会儿，想到了那部几年前的戏，肖珊英那个角色最出彩的其实不是感情戏，而是武打戏，怎么，那么多行云流水的动作都是眼前这个人完成的吗？
迟豫注视着那个低下眉头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向丹盈一停下，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场面一度冷清，舒落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对黄廷导演说：“黄导，谢谢您给机会，要是没有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向丹盈想说什么，但被舒落扫了一眼乖乖地闭上了嘴巴。
黄廷导演叫住她，“你真的一点儿也不考虑一下塔娜兰这个角色？”
舒落礼貌地笑了笑，语气虽然没那么强硬却透着坚定，“我对演戏没什么兴趣，抱歉，不过，还是谢谢黄导的厚爱。”
“你不用现在就急着拒绝我，我给你三天的考虑时间，三天之后，我还在这个地方，等你们来试镜。”他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就是说，向丹盈还有机会，或者……到时候还会有其他面试这个角色的女演员。
舒落没有说话，拉着向丹盈就离开了。
直到向丹盈和舒落的身影消失在会议室的门口，迟豫这才走上前，“为什么会选择她出演这个角色？”
黄廷导演笑着反问他：“难道你不觉得她最合适这个角色吗？”他不相信迟豫看不出来。
“可是，她没有演过任何角色。”
黄廷导演胸有成竹地说：“不用演，其实一个角色的最高境界，不是演出来的，而是本色出演。”
迟豫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门口，“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黄廷导演的神色正了正，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因为她的眼神。”
迟豫一怔，脱口问道：“眼神？”
黄廷导演的神情忽然有些恍惚，“是的，她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迟豫问：“什么人？”
黄廷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有些疲累地说：“一个已经故去几年的老朋友了，她是我见过的，最会演戏的一个女演员，也是最优秀的一个女演员。”
听到那人已经过世，迟豫也不再往下追问，只说：“你给她三天的时间，可我看她似乎决心很重。”
“世事难料，我们要往最坏的地方打算，却同时要往最好的方向规划。”黄廷并不确定最后舒落会不会同意出演塔娜兰公主这个角色，他能确定的是，这三天他并不会把主动权只放在舒落手里。
直到远远地走出了京华酒店的大门，舒落才松开拉着向丹盈的手，好像是害怕她中途突然逃脱去帮她答应黄廷导演了。
向丹盈一边追着舒落没有停下的步子，一边问：“你为什么不演呀？很多人都巴不得能有演戏的机会呢，你怎么就拒绝了，幸好黄廷导演给了你时间考虑，你现在要是反悔还来得及。”
舒落一字一字地口齿清晰地说：“我、不、想、当、演、员。”
向丹盈说：“我知道啊。”
“那你还问？”
“又没有人规定你演了这个角色后就一定要当演员，你演完之后依然可以设计衣服啊。”
舒落觉得向丹盈说的很有道理，可转念又想到这明显就是歪理，没什么好气地说：“你为塔娜兰公主这个角色准备了这么久，黄廷导演却看上我了，你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气我抢了你的角色，而不是在这里劝我出演这个角色。”
“对哦。”向丹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一心想演的角色被最好的姐妹抢走了，这个时候要不要来一段姐妹反目的戏码？不过，在戏码上演之前，向丹盈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是很生气啊，但是相比于其他人，我宁愿这个角色最后由你出演，你都给我要小说来看了，就说明你对这部戏感兴趣了，既然感兴趣，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舒落忽然停下来，向丹盈看到她对自己挤出一个大大的笑，然后那笑容一点一点消失，最后她一字一句肯定地说：“我是因为你才想看这部小说，既然你没机会演，那我也不看了。”
“谁说我没机会演？”向丹盈立即反驳，“你没听黄廷导演说吗，他让我们到时候都到这里来试镜，你能不能赢我还不一定！”说着，她高傲地扬着下巴，那样子，将舒落鄙视到极点。
舒落白了她一眼，“你的激将法跟我的相比差远了，我才不会上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