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向丹盈还是将《水镜》的原著小说和剧本都拿给舒落了,趁着荣泽和姚篮现在在国外度蜜月,她干脆在当天晚上直接搬到荣家,准备小住一段日子,阳阳看到一直疼他的丹盈阿姨要在家里住几天,想到又多了一个人可以陪他玩儿,高兴极了,荣旭辉也没什么意见,反正他住的地方在楼上,楼下再怎么闹腾他也可以装作看不见。
无独有偶,向丹盈不但心安理得地在她家住下,第二天还时不时地将戏服拿出来,比划着似乎要穿在身上。
阳阳以为丹盈阿姨在玩儿,也一起跟着她玩儿,两人笑嘻嘻地在客厅里穿各式各样的戏服玩儿。不仅玩儿,还专注认真地在客厅里念台词,舒落冷淡地看着,丝毫不为所动。
荣旭辉站在楼上沉默将向丹盈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神色动了动,似乎了解到什么,又深深看了一眼舒落,神色莫名。
舒落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向丹盈这么烦人,她干脆直接关上房门,将自己关在卧室里,想睡觉,却怎么样都没有睡意,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好一会儿坐起身,视线瞥到书桌上的小说和剧本。
她烦闷地再次将自己摔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脸,直到呼吸都觉得困难才狠狠站起来,走到书桌旁,拿起《水镜》坐到床上,细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
向丹盈给她讲这个故事的大概剧情时,并没有特别提到男主角,而这本书里,主要将的就是男主角的故事,左岸,那个被复仇将军偷走的皇子,二十年来被当作复仇工具培养的杀手组织少主,在故事的开头桀骜不驯、出手狠辣、绝情绝爱,却在遇见单纯如水的女主旬雨灵之后渐渐有了悲悯之心。
他是悲哀的,身上承载着养父所有的仇恨和希望,一心想得到父亲认可的他从不知道自己从出生开始就注定自己自以为的生父不会对自己露出一个笑脸;他是幸运的,在自己犯下大错之前,他遇见了一生挚爱,交到了一辈子的红颜知己和一个可以生死与共的兄弟;他是善良的,他可以手忙脚乱地跑到山下帮一个产妇寻找产婆,他也是残忍的,他可以下令灭掉威胁到组织利益的人满门,包括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们。
他是冷傲的少主,也是热情的闷头小伙子;
他是深情的伴侣,也是杀伐决断的战场将军;
他满腹心机,却也不谙人世间的真正险恶。
最后的他,又是那么沉痛的死去,皇室的丑闻不能公开,刚成立的新朝廷不能经历动荡,而他作为丑闻的唯一证据,除了死,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一个让人又爱又恨又心疼的复杂角色,需要一个十几岁的心性、二十多岁的年龄、三十多岁的沉稳、四十多岁的沧桑和五十多岁的洞明。若是没有阅历,没有经历过彻骨疼痛,没有历经沉浮后的通达,根本把握不住角色的精髓。
迟豫接了这样一个挑战自己的角色,果然符合他变态的性格。
突然用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经纪人,而且这么多年都不换;跟团娱乐影视制作公司解约后再也不签任何公司,成为一个独立的艺人;声名大噪时突然消失,去演话剧,而没有趁着名气多赚些钱……这一切的一切,他做的惊世骇俗的事情还少吗,挑这么一个小制作的戏,饰演这样一个不完全是正面人物的角色,比起他以前做的那些,也是小巫见大巫了。
早上,向丹盈刚起床打开客房的门,就看到因为一夜未睡气色极差的舒落,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脸色苍白,眼睛下面的乌青又凸显出来。
向丹盈吓坏了,残留的最后一点儿睡意顷刻间消失不见,着急地摇了摇仿佛没有了知觉的舒落:“落落你怎么了?别吓我呀!如果你不想演就不演了,我不逼你就是了。”
“真的?”舒落呆呆地问。
“嗯嗯,真的,你要是实在不想演,我们就不演了,什么也比不上你的身体呀,你怎么这么笨,哭什么呀,你只要态度强硬一点儿我昨天就不刺激你了嘛!”向丹盈昨天一整天在客厅里所做的事,就是为了刺激舒落,让她接下那个角色,她想,舒落的妈妈是一个天生的演员,那么从小耳濡目染的舒落对演戏这件事肯定不是全无感觉。
黄廷导演昨天亲自打电话给她,说希望她务必说服舒落出演塔娜兰公主的角色,至于她自己,黄廷导演说,还有一个更适合她的角色到时候会让她试一试。向丹盈当然乐意,所以才会故意在客厅里念台词、穿戏服,甚至自顾自地表演起剧本中的场景。
向丹盈想,舒落的骨子里,肯定对演戏有着不一样的渴望,之所以没有表现出来,是因为她在很久以前就没再接触过剧组的生活,只要让她回到熟悉的场景,那么她一定会重拾那种渴望。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舒落的反应会这么大。
舒落有些干的嘴唇扯出一个笑,嗓子因为哭泣过,很沙哑:“可是我准备出演这个角色。”
“啊?”向丹盈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整个人呆住,像一小节木头,“你说什么?”
“我准备出演《水镜》。”
“……”向丹盈又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她捶了舒落的肩头一下,“那你哭什么呀?”说着,她的眼泪竟也有些控制不住了。
舒落笑了,“我是因为看了小说才哭的。”
看小说,向丹盈这才明白过来,舒落的气色这么差,不是因为她的刺激,而是看了一夜小说的缘故,“你吓死我了……”向丹盈哀怨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可会吓死人的?”
舒落才不肯背这个锅,“我没有吓你,是你自己吓自己。”
看舒落肯接这个角色,向丹盈简直开心极了,只觉得舒落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省得她一个不顺心就变卦了,“好好好……是我自己吓自己,不过你也太拼了吧,要么一眼都不看,一看就熬夜看完。”
“还不是被你给逼的?”舒落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向丹盈卖乖地讨好:“都是我的错好了吧,我不应该让你陪我去试镜,不应劝你拿这个角色,更不应该让你看这本小说。”
嘴上这么说着,向丹盈在心里却将舒落鄙视了无数遍,这么大的人了,看本小说还能看哭?“你应该有黄廷导演的联系方式吧,你跟他说,不用再等了,我们上午就去见他。”
“上午?这也太快了吧!”
“既然决定了,再等就是浪费时间,再说,难道你不担心我会变卦吗?”
向丹盈当即转身拿出手机,准备给黄廷导演打电话。
舒落走到洗手间,将泪痕已经干了的脸抹干净,抬起头,望着镜子中的自己,两只眼睛已经哭肿了,这么丑的样子,其实,今天不适合出门。向丹盈在洗手间外面说:“约好了,黄廷导演说他九点的时候会在京华酒店等我们。”
舒落不得不佩服向丹盈的办事能力,九点,等吃完早饭就要直接出发去了。
她抓紧时间给自己画了个简单的妆,肤色的粉,将脸上的疲惫全部遮住。
黄廷导演只是问她愿不愿意试试塔娜兰公主这个角色,事实上并没有直接将她定下来,如果她的试镜不过关,黄廷导演应该不会破例让她出演。
低头默默地吃了会儿饭,舒落问向丹盈:“丹盈,如果到时候,我模仿你演这个角色,你会不会介意?”
向丹盈怔愣了一下,想到舒落应该没想到怎么演,豪气地说:“不介意,请随便模仿!”
荣旭辉看她们俩在打哑谜,问:“落落,丹盈,你们要试镜的片子是谁导演的?”
“黄廷导演。”舒落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她曾经豪气干云地宣布自己绝不会踏足演艺圈,可是现在却……
荣旭辉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中肯地评价说:“黄廷是个好导演,你们演他的戏我也放心。”
“叔叔,我……”舒落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解释吗,事实在这儿了,还要怎么解释,再解释下去,就成了狡辩和掩饰了。
荣旭辉笑着说:“我说过,只要你开心就好,其他的不用去想。如果到时候你觉得在剧组待的不顺心了,只管罢演,剩下的交给我。”
“好啊,等我不想演了,我就直接罢演。”舒落任性地说,眼睛因为笑容弯成了一条小月牙。
向丹盈张大的嘴巴合不上了,如果现在有一颗鸭蛋,那么绝对可以自由出入向丹盈的嘴巴。她一直都知道荣旭辉很宠舒落,可绝对没想到他居然宠到了这个地步,简直是不分黑白!
阳阳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看向阿姨,再看看姑姑,又看向爷爷,最后将目光投入到眼前的食饭中,今天早上的面包,可真好吃呀!
两人到达地点时,整个会议室就只有黄廷导演和迟豫两个人。
舒落和向丹盈都没想到迟豫也在,若说昨天迟豫因着身份和对这场戏的重视,出现在评委席上很正常,可是今天只有她们两个来面试,迟豫再来,只能说明他太敬业了,或者说,黄廷导演的面子太大了。
其实,黄廷导演一大早接到电话的时候,迟豫就在他身边一起吃早饭。
迟豫天一亮就赶过来了,因为两人要谈这部戏的相关事宜,除了演员的选定,还有投资,制作团队等等,作为这部戏的男主角,也是这部戏的投资人。也是因为迟豫的牵线,黄廷导演才在昨天试镜完拿到了田氏公司的投资,那个一心只做音乐的公司老板,唯一的条件,就是让田翊演唱这部剧的主题曲。
黄廷导演本也打算邀请田翊演唱主题曲,这样一来,殊途同归。
就算迟豫什么也没说,黄廷导演也能猜到他在背后做的事,两人交情不深,他只能判定为迟豫是因为这部戏而不是因为他,而他也是为了这部戏,所以,除了一句‘谢谢’,他找不出其他的话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受。
接完向丹盈的电话后,黄廷导演随口对迟豫说:“舒落同意试镜这个塔娜兰公主的角色,说上午就试镜,还真是个爽快的人,跟塔娜兰公主很像,我没看错人。你上午如果没事,要不要跟我去一趟?”
迟豫轻描淡写地点头:“嗯。”
黄廷导演的动作停下,盯着迟豫,他本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到迟豫会答应。
迟豫淡淡地说:“为了这部戏更好不是吗?”
黄廷导演不置可否,“是,是为了这部戏。”
黄廷导演发现,他越跟迟豫相处,越觉得自己看不懂他,他看不懂迟豫求的是什么,要的是什么,如果只是想突破自己,挑战更多高难度角色,多的是剧本任他挑,可挑来挑去,为什么最终挑的是《水镜》这部戏。黄廷承认自己一直很自信,可并不代表他不自大,他很清楚自己跟某些大牌导演相比多多少少有些逊色,于是,他问迟豫:“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会选择出演《水镜》?”
迟豫回答说:“一个被当作复仇工具、在鲜血和仇恨中长大的人还能保持一颗赤子之心,能够在爱中生活下去,而不是恨,这样才是真正的活着,我很佩服左岸,所以就想演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黄廷导演笑了笑,拍拍迟豫的肩膀,最为一个年长者,语重心长地说:“演员跟其他职业不同,他经历的不仅仅是自己的人生,更多的是别人的人生,所以演员应该比其他人更加清醒,别人可以沉浸在剧情里无法自拔,但是演员不行,演员要时时刻刻分得清自己在戏里还是戏外,不然,会没有了自己的生活,这才是最可怕的事。”
想了一会儿,黄廷导演又说:“这部戏可能要拍一年,一年之后,你给自己放个假吧。”
迟豫静思不语。
舒落要表演的片段也是塔娜兰公主和左岸对峙的情节,为了让没有表演经验的舒落能尽快进入角色,黄廷导演让迟豫也上台,演左岸的角色。
迟豫缓步走上台,在舒落面前站定。
因为两人的身高差距,舒落不得不抬起头才能与他对视。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向丹盈双手绞着胯上的背包,期待地看着他们两人演对手戏,可能是因为这偌大的会议室里只有他们四个人,所以向丹盈的心情跟昨天完全不同,她放开胆子,凑到评委席上,坐在黄廷导演身边,悄声问道:“导演,可以让他们开始了吗?”
黄廷导演说:“他们已经开始了。”
从迟豫上台的那一刻开始,舒落就已经开始演了。
“开始了?”向丹盈正襟危坐,甚至连呼吸声都变轻了,生怕打扰到台上两人分毫。
舒落回忆起昨晚看到的塔娜兰公主与迟豫在一起的情节,在战场上对峙、在酒肆里把酒言欢、在雨中并肩作战、在波涛暗涌的朝中相互扶持……直到最后她亲眼看到他在女主旬雨灵的怀中渐渐失去呼吸。
迟豫的声音蓦地在耳边响起:“现在的塔娜兰公主的眼神里,不能有爱意,而是无穷无尽的恨意。”
爱意?舒落霍然回过神。
她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思绪跳到塔娜兰公主和左岸第一次相遇的心境。她即将国破家亡,她来见这个亲手蚕食她一寸寸土地的敌国将军左岸是为了跟他谈判。
那些可笑的士兵们,以为她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笑呵呵地给她放行,就连这位战无不胜的将军或许也以为她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吧。塔娜兰公主冷冷地笑着,她握紧袖中短剑,一个时辰前,她用那把短剑结果了一个想要刺杀父王来向敌国投诚的奸臣,如果这位将军不答应她的请求,她会毫不犹豫地用这把染血的短剑杀了他。
这样近的距离,塔娜兰公主自信自己可以杀了他,也清楚这一剑下去不仅她的命会没有,城内无数无辜百姓只怕也会在劫难逃,所以她不能轻举妄动。她在等,等这位冷傲的将军先开口,开口问她的条件。
迟豫凝视着她嘴角的笑容,眼波微动,脸色却没有什么变化。
黄廷导演忍不住拿左手朝右手狠狠击了一掌,是了,这位公主何以在左岸见到她的第一面开始就留下深刻的印象,不是她冷静从容地出入战场、也不是她提出的可笑条件、更不是她的美貌与聪慧,而是……这个笑容,桀骜不驯的笑容。曾经多少次,左岸在面临父亲给的生死考验时,他流露出的不是害怕、不是恼恨,而是笑容,那样桀骜不驯又似乎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笑容。
这样的笑,让左岸看到了曾经一次次死里逃生的自己。
他从塔娜兰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才会一直对她另眼相待。
黄廷导演满意地点头,“看来她这次下了很大的功夫。”如果不是将左岸部分的情节仔仔细细看完了,舒落哪里会体味到左岸当时的心境,又怎么能准确地将那种心境传达给男主角。
迟豫有些怔怔地看着舒落,舒落也凝视着他,她的眼神变了,从原来的桀骜不驯变得目下无尘,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她都没有放在眼里。如果不是她的国她的家还在这里,只怕她会一走了之,这个国家谁做主子与她无关,可偏偏这个国家原来的主子是她的父王,这个即将亡的国家是承载了她十八年光阴的地方,她不容许别人践踏一丝一毫,宁可亲手毁了也绝对不容许。
是眼前的这个人,是他举兵来犯,才会导致今天这个局面。
塔娜兰公主握紧袖中短剑,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好!”黄廷导演突然站起来,鼓起掌。
向丹盈也欢快地站起来,跟着鼓掌,跟着叫道:“好,好!”
舒落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她看着迟豫怔愣了一瞬,很快别过视线,朝他微微点头,礼貌地走开。
向丹盈跳到台上,拉着舒落的胳膊,“刚才你演的特别好,虽然你笑了,但是我却哭了。”向丹盈说话声里有轻微的鼻音,然后她朝迟豫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讨好又把握住分寸地说:“迟豫大神,演的真好!”
刚才的迟豫应该是作为背景板来处理,他虽然没有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可在那个舞台上,没有人能忽略他的存在,可能这就是一个人的气场吧。
“嗯。”迟豫的声音里看不出情绪。
黄廷导演也走过来,朝舒落伸出手:“恭喜你,试镜通过啦。”
“谢谢。”舒落也伸出手,两人手握住的一瞬间,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欣赏和期待。
迟豫在身后说:“你回去再好好看看剧本,一个从没看过原著的观众看你跳跃式的演戏只会觉得逻辑不通,最后只会埋怨编剧,让编剧来买单。”
很明显,这句话是对舒落说的。
舒落刚才的表演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塔娜兰公主,然而,她的情感转换得太快,让人抓不住头尾,就连站在她对面的迟豫都感觉到舒落一会儿爱一会儿恨的心境,到时候放在荧幕上,会是一个被吐槽的关键点。
黄廷导演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本想委婉一点儿跟舒落说这个问题,毕竟以前正脸没出现在镜头前,这样的错误很容易犯,迟豫这样毫不客气地指出她的错误,让他不免惊讶一番。
向丹盈脸上的笑兜不住了,她看了看迟豫的脸色,又看了看舒落的脸色,决定不开口。
舒落的脸上浮出笑容,转过头来对迟豫说:“谢谢,我会的。”
然后,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黄廷导演咳了两声,率先打破平静,“向丹盈,我给你安排了一个角色,你来看看。”
“角色……好啊好啊。”向丹盈过去的时候不忘拉上舒落一起,对自己要出演的角色很好奇,“什么角色呀导演?”
黄廷导演给向丹盈的角色是女主的一个朋友,戏份也不多,主要的作用就是推进男女感情的发展,这样的角色很普遍,可是,能够将普遍的角色演出来不普遍的感觉却是很困难,所以,也算一个颇具挑战的角色。
两人被通知在下周进组之后就别过黄廷导演和迟豫离开了。
荣家,舒落的卧房里。向丹盈握着剧本,随着舒落一同坐在飘窗上,背靠靠枕,望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流,不禁感叹命运的奇妙,“没想到我们有一天还能在一起演戏。”
舒落也想起了什么,同样感叹说:“是啊,我们一起演戏了。”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舒落正好在演《菁华园》中女主角也就是苏婷的武替,向丹盈在另一个剧组客串一个龙套角色,当时她刚来到这座城市没多久,身上的钱不多,一心想做主持人的她只能来到剧组碰碰运气。
两人同时想到彼此第一次见面的针尖对麦芒,相视一笑,向丹盈满含抱怨地说:“你不知道你当时有多神气,明显是看不起我这龙套角色,我当时心想,你不也是替身演员吗,为什么总感觉你好像高人一等,所以我很不服气。”
舒落似笑非笑地问:“所以你就来找我,将一整杯热奶茶都倒在了我的身上?”
“都说了那是误会!”向丹盈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是正好有人看我们不顺眼,故意设计我们的!”
舒落很清楚那件事的真相,所以她才没有追究。
也正是那个奶茶事件,不仅让舒落的手几天拿不了道具剑,而且让向丹盈自己也得罪了导演,一个没名没分的小演员,任何理由都足以让导演换掉她。两人惺惺相惜,在一起痛饮几杯之后就稀里糊涂地成为好姐妹。
向丹盈那时过得很苦,舒落过的也不怎么样,不然不会去做武替。
舒落有些感慨,“真的想不到,我们已经认识七年了。”
向丹盈伸出手掌,五根手指张开,又伸出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像喝醉了一般地重复着:“是啊,整整七年!对某些动物来说,七年是一个轮回。”可是,她只知道这七年间的舒落是什么样子,却从来没有问过舒落她七年前的状态。
舒落笑着说:“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有些伤春悲秋,这不是你的性格。”
向丹盈转过头,很认真地看着舒落,并没有立即开口,好似在想着措辞。
舒落推了她一下,开玩笑地说:“你到底怎么了,该不是我抢了你的角色,你真的介意了吧?”
“落落。”向丹盈叫了她一声。
“嗯?”舒落询问地望着她。
向丹盈垂下眼眸,深吸一口气,才说:“你今天演戏的时候,我哭了。”
“这个你早就说过了。”舒落狐疑地调侃道:“你该不是现在才觉得丢人吧?”
向丹盈并不将她的调侃放在心上,起身,从客厅冰箱里拿出两瓶鸡尾酒,递给舒落一瓶,“想不想喝一杯?”
舒落接过酒,向丹盈重新坐在飘窗上,与她碰杯,什么话也不说,自己仰头一下子就喝了一半的酒。
舒落担心了,她阻止向丹盈继续喝酒的动作,拿过向丹盈手里的酒瓶,不放心,“你到底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这么奇怪?”
向丹盈的眼里隐隐地有了泪花,她笑看着舒落:“落落,我认识你七年,这七年里,无论是跟你刚认识时的你孤苦无依,还是后来你被荣先生接回来的你亲朋环绕,你都是乐观坚强地面对周围的一切。”
“……”舒落沉默地喝了一口酒。
向丹盈从她手里拿过酒瓶,又喝了一口,“我的酒量很好,你不用担心,倒是你,你那点酒量还是少喝点儿。”
手指一抹,将眼角的一滴泪抹掉,向丹盈深吸一口气,“你别看我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其实我的心思可细腻了。”
舒落忍不住扑哧一声。
向丹盈半点儿也不介意,接着说:“我有时候在想,你现在都快三十岁了,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在乎呢,刚认识你的时候,我想你一个人在剧组里辛苦地演武替,弄得自己浑身都是伤,不就是为了有一天正脸能够出现在大荧幕前让观众都认识你吗?但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你只是为了武替而演武替,从来没有过任何出名的念头,那些被观众们赞叹的天花乱坠的招式,明明都是你的表现,你却从来没有出面说过那些是你的功劳。其实,真正让我决定跟你交朋友的并不是因为你主动跟我交好,而是因为我看到那个衣冠禽兽的导演用女主角来诱惑你,而你却用那个被热奶茶烫伤的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舒落记得,当时导演想还手来着,是向丹盈突然冲出来了,却原来,她一直在旁边看着。
向丹盈幽幽地叹了口气,许是有些醉了,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你一直都不明白,明明我在演戏上有天赋,却为什么甘愿只演龙套角色,而一心扑在娱乐节目的主持事业上。那是因为我很久以前就明白,比认识你的时间还久,如果我不接受导演和制片人们提出的过分要求,我根本拿不到有分量的角色,我们电视台虽然不出名,但是台长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他让我们各凭本事竞争,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能站在他面前让他看到我们的实力就行。当然,袁晓晓这些年一直打压我,我不服气,所以一定要超过她才甘心,这也是一个原因。”
舒落幽幽地说:“我明白。”
跟向丹盈认识了那么多年,她怎么会不明白?
“不,你不明白。”向丹盈摇摇头,呵呵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我在想,你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真的清心寡欲、什么都不想要呢。所以我想,要么就是你真的什么都有了,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要么就是曾经有过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想要的都一一丢失了,所以干脆没了念想,也好过让自己承受得到又失去的痛苦。”
舒落沉默地喝了一口酒,看向窗外渐渐蒙起来的雾气,她知道今天有雨,应该很快就下下来了吧。
她的酒量一向很浅,两口酒下肚,觉得头有些晕了。
向丹盈跟她碰了一杯,“你不用喝,我自己喝就行。”
舒落按下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落落,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倾诉者,不用什么事都埋在心里。”向丹盈望着她,终于说出了最想说的话:“或许连你自己都没有发现,每次遇到迟豫的时候,你都会变得不一样。”
舒落的身躯轻颤,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表情,只呆愣地看着虚空。
“你以前和迟豫认识对吗,在很久以前?”
舒落苦笑;“你确实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不是我的心思细腻,而是你下意识的表现连你自己都察觉不到。我以前一直都很奇怪,郭凯这个人不错,还有几个也很不错的人追你,你却一点儿也不动心,想也不想地就回绝,因为你对其他男人的态度都一样,所以你对迟豫不一样的态度才会那样明显。”
“明显吗?”舒落不相信。
“不明显,因为我心思细腻,所以观察出来了。”向丹盈嘿嘿地笑。
舒落忍不住笑了。
向丹盈认真地说:“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可能跟迟豫有什么牵连的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窃喜,我想,你们的关系好,正好给我铺路了,那距离我成为我们电视台的扛把子就不远了。你说我在圈里待久了,是不是变坏了,这些天一直都在想着怎么利用你让自己出名,可是今天我看到你演的塔娜兰公主,看着你的笑,我却突然哭了,我突然有点讨厌自己了,你说你曾经那么帮我,我却还在想着利用你。”
舒落白了她一眼:“以前你不也利用过我吗,也没见你自责?”
在向丹盈追荣泽的那两年,舒落作为中间人,被利用的可不止一次两次。
向丹盈豪迈地说:“正是因为知道利用了你也没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打算以后不再利用你了。”她指的自然是利用了舒落之后自己还是没有追上荣泽。
舒落不知是该气该恼还是该笑,“难道你不想成为你们电视台界的扛把子了?”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通往成功的道路又不止迟豫这一条路子,凭我的能力,只要肯多花点儿时间,有什么事情办不成。”
舒落毫不留情地打击她:“是啊,多花点儿时间,都花了七年的时间了,时间是有点儿多。”
向丹盈不介意她的嘲笑,笑着问她:“哎,我都已经看出来了,怎么样,跟我说说呗?你和迟豫当年……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这七年来,向丹盈和舒落是彼此间最了解对方的人。两人在最苦的日子里一起吃泡面、一起去剧组找零碎工作、一起为了梦想而默默奋斗。向丹盈经常去电台找机会进入主持界,舒落经常一个人窝在房间里设计衣服,有时为了寻找灵感可以远走到撒哈拉沙漠去。
舒落有什么事从不会瞒着她,不然不会让她来帮自己买房子和装修房子,而向丹盈从一开始决定跟舒落成为好朋友时,就将自己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包括她曾经的歪心思,和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在外人听来,向丹盈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主持人,没有背景,没有姣好的容貌,甚至连最基本的高学历都没有,她的一切都靠自己一点一点累积打拼,这样的人,想在主持界混出点名堂来,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可是当她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舒落时,舒落对她说:“如果人人都能理解你的梦想,那你的梦想该平凡普通到什么样了?那样的话,那就不叫梦想了,只是一个想法而已。放手去做,大不了从头再来。”
舒落对她说的很多鼓励的话并不单单是嘴上说而已,她一直也在身体力行地践行着自己的话,放手大胆地去做,大不了从头再来,没有人比向丹盈更清楚舒落的工作室刚开张的时候是怎样的凄凉景象。可她和小美、阿沐三个人宁愿一周只吃一顿饭也坚持要把工作室开下去,不依靠荣旭辉的半点儿力量,正是因为清楚她的性格,荣旭辉也从未擅做主张地去帮助舒落。而那两年里,舒落因为操心工作室的事情,整个人几乎瘦成了一个纸片人。
那段时间,舒落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折腾,失败到什么地步,身边都有一个好朋友在陪伴,身后都有荣家给她一个归宿。
除了哥哥荣泽,她心里的迷茫也会说给向丹盈听,向丹盈会学着舒落鼓励自己的样子鼓励舒落:“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一个人在顺风顺水的时候,或许不会记得身边有几个好朋友,也不会记得谁在自己偶尔缺个什么的时候赠送过自己东西,然而,当他处在逆境时,当他处于黑暗的看不到尽头的迷茫路口时,那个一直陪在身边不离不弃的朋友却一定会深刻记得。
向丹盈和舒落就是这样一个相互间的存在。
舒落仰头注视着窗外断断续续开始飘落的雨丝,声音变得空灵:“你真的想知道吗?”
向丹盈将窗户的其中一扇打开,春雨顺着微风飘到身上,有丝丝凉意,却并不觉得冷,向丹盈和舒落都觉得,刚才因为喝酒而有些微醺的醉意,此刻消散了许多。
向丹盈说:“如果你想说,我就听,不想说的话,我也不勉强。”
舒落没有说话,拿出身边一只透明玻璃瓶里插着的洁白栀子花,在指尖旋转,然后,撕下一片花瓣,张开手,任由花瓣被春风送进空中。雪白的栀子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一点一点往远处也往下处落去。
向丹盈拿起玻璃瓶里另一只带着碧绿叶子的栀子花,狠嗅了一下:“栀子花真香。”
“是啊,栀子花一直都很香。”
“这个时候栀子花应该还没开吧,但你这两朵都开了。”
“花期是花的期待,同时也是花的束缚,曾经有个人教过我怎么样让栀子花的期待提前。”舒落垂下眸子,也嗅到了栀子花香,下巴抵在膝盖上,注视着半残的栀子花出了神。
向丹盈试探性地问:“是迟豫?”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