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知道迟豫这个人是因为他十六年前出演了《风马萧萧》这部戏,那一年迟豫十七岁,而舒落最早知道迟豫时,却是更早以前,那个时候,迟豫还是个十岁的孩子,她也不过六岁而已。
舒落记得,那一天,她想去剧组玩儿,便一直缠着妈妈,后来妈妈拗不过她就带她去了,到了剧组之后,妈妈为了不让她陷入绯闻的洪流中将她交给自己的好友兼经纪人看着。后来,有几个小孩子演员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一脸敌意,还将她骗了出去,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教训的时候,一个小男孩救了她,那个男孩就是迟豫,他帮了自己,却没什么好脸色,他当时对小舒落说:“既然保护不了自己,那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
后来,小舒落向妈妈的经纪人杨阿姨打听,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迟豫,也知道迟豫当时要饰演的是一个坏男孩的形象,那个坏男孩,在剧中是一个大反派的儿子,从小就飞扬跋扈,坏到了极点。
小舒落很困惑,虽然迟豫的脸色看起来确实不太可爱,可也算不上是坏男孩呀,他还救了自己呢!
某天,小舒落打开电视机,刚好看到了那部戏的结局,对所有的观众来说,那部剧是个大团圆结局: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而好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皆大欢喜。
小舒落却在一片的欢喜中看到了那个因为家破人亡而不得不在街上乞讨的小男孩,小迟豫在剧中的最后一个形象,便是一个人捧着破碗,全身上下脏兮兮的,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跪在街头一角,向来来往往的行人们乞讨,可那些人或许是认出了他,知道他以前的劣迹斑斑,没有一个人肯施舍哪怕是一块馒头。
小舒落在某次听到妈妈提到迟豫,妈妈说,迟豫那个孩子身上有一股韧劲,人不服输也不合群,跟其他的小朋友们的关系都不好。某次拍一场小迟豫饰演的坏男孩因为欺负弱小而被主角的儿子痛打的戏份,那几个孩子不知道怎么了,假戏真做,对迟豫拳打脚踢的一点儿都不含糊,导演看他们演得逼真,也没喊停,等那场戏拍完,迟豫也是鼻青脸肿,浑身都是伤,手指也被打出一个细长的血口子。
小舒落听得胆战心惊,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她问妈妈为什么没有人管。妈妈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叹气,“很多没有背景的演员都要这样一步一步走过来,谁也帮不了他。”
小舒落不懂妈妈的话,只知道自己很想让迟豫开心,他没有朋友,一定很不开心吧。
田翊来到迟豫住处时,见他正在侍弄那一盆不知道什么时候移植的盆栽,他认不得那盛开的白色花是什么,也没心思去了解,哧哧笑了两声,酸了他一句:“你倒是有闲情逸致啊,都有空来养花了。”
迟豫将培土松了松,又给花根浇了点儿水,淡淡地回道:“你来就是为了看我养花的?”
“当然不是,我这是亲自来接你去演唱会的。”
“演唱会……”迟豫浇水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看他果真忘了这回事,田翊无力地扶额,只觉交友不慎,“就知道你没将我的事情放在心上,还好我有了准备,走吧!”
田翊站起身,顺势将迟豫落在沙发上的外套一并拿起来。
迟豫不缓不急地给栀子花浇完最后一滴水,才放下水壶。
坐到车上,系好安全带,迟豫将视线从后视镜上落到田翊刚染好的黄色头发上面,他擦了擦袖口上不知何时沾到的灰,才问:“你头发怎么染了?”
“嘿嘿。”驾驶座上的人转了一下方向盘,得意地顺了一下头发,“难得啊,你竟然还会注意到我的头发!”
“田翊,我建议你回去把头发染回来。”
“为什么?”田翊照着镜子看老半天,“这可是我精心挑选的一种颜色,甜筒们都说很帅气!”说着,不忘帅气的甩一甩并不算长的头发。
“太丑了。”迟豫中肯地评价着,又不咸不淡地提醒一句:“还有,如果你不想明天的娱乐头条是你的死讯的话,建议你现在把镜子放下。”
田翊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可以侮辱我的头发,但是不能侮辱我的车技。”他指着车前挂的荣誉勋章,是最新一届的赛车大赛冠军的荣誉勋章,“看见没,冠军!专家认证,童叟无欺。”
现在他这个赛车冠军来给他当免费司机,迟豫此刻最正常的反应应该是感激涕零,虽然说他一早就做好了迟豫脱离正常人反应的心理准备。
“我不是童也不是叟。”
果然……田翊决定自己这一路上都不要不再说话了,只专心开车。
小时候的舒落并不太懂爱情,也没看过太多童话故事,她眼里爱情就是爸爸妈妈之间的感情,爸爸很宠妈妈,妈妈要什么她都给,即使生下的她没有别的小孩子那样好看,爸爸也认为妈妈生的小孩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小孩,还好,等她慢慢长开了,的确如爸爸所说是个漂亮的女孩。妈妈呢,虽然对爸爸没那么热情,却会为爸爸亲手做饭,晚上等爸爸回家,有时还会亲自去爸爸公司里为爸爸送午饭,爸爸有时会有些小痛小病,妈妈都会在旁边悉心照顾。
家里的管家告诉她,爸爸妈妈虽然对彼此没说过一句‘我爱你’,但他们为对方做的已经胜过千万句‘我爱你’了。
于是,在舒落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这样一个关于爱情的箴言:不用多说,只要去做就好了,对方自然能明白你的心意。
所以,在看到电视上迟豫第一次饰演的那个反派小男孩最后沦落到在大街上沿街乞讨时,她忽然冒出了一种奇怪的想法:想给那个阴翳的男孩做一顿可口的饭菜,然后不说话,看着他吃就行。
妈妈曾经饰演的一个角色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你想为某个人去做饭的时候,说明你喜欢上他了。
多年以后的舒落才真正明白那句浅显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年仅六岁的她根本想不到什么很有道理的话去解释自己这个奇怪的想法。这样想着,她也这样做了,私下里找当时家里的主厨王阿姨要学做饭,王阿姨看了她几眼,不明白这个脑袋里整天装着奇奇怪怪想法的小姐究竟发了什么疯,却还是本着尽职尽责的原则量力而行地给了她建议:可以烤面包。
烤面包很简单,舒落只要按照王阿姨说的按下几个按钮就行,剩下的只需要等待。
拿到做好的面包之后,小舒落困惑了,自己不认识那个人又怎么把面包给他呢,她在电视里见过,总不能把面包塞进电视里吧?
困惑了几天,做好的面包已经有些硬了,年幼的舒落在做好面包第七天的上午看见妈妈的经纪人杨阿姨来家找妈妈,于是嘴甜说了几句好话哄得杨阿姨鱼尾纹都笑出了几根出来。最后,小舒落说想去见一个人,杨阿姨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也不管她见的是谁。
那时的娱乐圈最出名的不是演员而是经纪人,舒妈妈也就是夸过杨阿姨几次,记事不怎么在行的小舒落还是记住了杨阿姨是个很厉害的人。
舒妈妈那时虽然退出了娱乐圈,但圈内的朋友还是有的,杨经纪人以为小舒落口中的迟豫是要妈妈某个艺人朋友的小孩,两人关系好才要去见他,自诩聪明的杨经纪人想到这一层就不再往下想了。
对杨经纪人来说,有时候想搞定一个退出娱乐圈的艺人,搞定她的女儿也很重要,特别是被艺人宝贝的不行的女儿。
小舒落当天就被杨经纪人带到一个小房间里,嘱咐舒落在房间里等着,杨经纪人就气昂昂地走了出去。小舒落一直抱着小盒子,里面是已经做了几天的面包,她害怕被压坏就让主厨阿姨给她找了一个有点像礼品的小盒子。
等了一会儿,小房间里没有进来一个人,于是小舒落无聊地在空荡荡的房间转圈,怀中一直没放下盒子。
一圈,两圈,三圈……
数到第十四圈的时候她的头有些晕了,然后看到门口进来两个人影,那两个人影叠在一起说:“你找我。”
小舒落反应了一会儿,头不太晕的时候,看清了门口进来的其实只有一个人,是那个不久前救过她,又沿街乞讨的坏男孩……叫什么来着?哦对,他叫迟豫。
可是,他并没有穿得破破烂烂,反而穿得很帅气,哦……她明白了,现在他没有演戏,不用穿的破烂,应该也缺东西吃,她有些犹豫该不该把面包给他。
见眼前陌生女孩只盯住他不说话,他听不到她在想什么,却也不想她这么看自己,压抑着不耐问她,“你找我什么事?”
那时舒落还小,看不懂别人的脸色,以为别人都跟爸爸妈妈还有叔叔阿姨一样喜欢她。所以自动忽略了他的不耐,将手往前一递,露出一排洁白的乳牙,“给你吃!”
迟豫犹豫了一下,没有接,“为什么给我这个?”
“给你吃啊。”舒落有些奇怪,再次将面包往前一推,底气有些不足地问:“你不喜欢啊?”
要去做,不用多说,他自然也会明白,小舒落在心里安慰自己。
通过这简单又充满意义的面包中,他能否看到她的心意呢?
或许是不想再跟眼前的小姑娘再谈下去了,或许他真的有些饿了,或许是杨经纪人对这小姑娘的态度让他感觉还是不要得罪眼前的人比较好,反正迟豫最终是接下了,淡淡地道了句:“谢谢。”
待迟豫离开了好大一会儿,小舒落才想起来好像还没告诉迟豫她的名字,有些失落,转念又想到杨阿姨那么厉害的人一定帮她想到了告诉迟豫名字这件事,也就放心了,然而,最后跟杨阿姨一起回去时她悲催地将要问的将这件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而杨经纪人跟迟豫说有人等他的时候,只说了是某人,语气中暗含他走大运的意思,这是她一贯的套路,先引起迟豫满满的好奇心,剩下的交给小舒落自己解决,她的跳板职责也算圆满完成了,就是没她想到两人的对话会这么生硬。
几年之后的舒落偶然在一个采访的视频中看到迟豫被问及最不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迟豫这样回答:“我最不喜欢吃的是面包,因为不喜欢那个味道。”
舒落当时正在吃三明治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依稀记着有这么一出,她送了放了几天的面包给迟豫,当时迟豫应该不知道她的名字吧?
嗯……肯定不知道。
那时舒落已经住在荣泽的家里,荣家的主厨还不是张嫂,后来张嫂来了之后,她屁颠屁颠地把最会做饭的连五星级酒店都请不走却愿意屈居荣家做饭的张嫂当成了知心人,于是也将自己这段有点儿糊涂的‘恋爱史’讲给张嫂听了。
当时张嫂正在挑选哪种勺子用着比较顺手,排桌上全是各种各样的勺子,她问了舒落的意见,在舒落眼中,这些勺子都是一个样,但她还是真诚地并略带些专业性地挑出了一个比较重一点的勺子,对张嫂说:“这个吧,炒菜时虽然费点力,但让菜保持原样应该没问题。”末了顺便提一句,“我刚刚讲的那些你怎么看?”其实她问张嫂就是想让张嫂给自己出个主意。
张嫂半信半疑地拿起舒落挑的那柄勺子,掂了掂,觉得顺手了才说:“你那只是对偶像的迷恋,跟喜欢不一样。”
“可是,我第一次做的饭给他吃了啊。”在她自小到大的观点里,第一次做的饭只能给自己未来的老公。
听完张嫂恍然地大叫一声,“我倒把这茬给忘了,你那面包还要的回来吗?”
话锋徒然的转变让舒落当即愣了下来,“啊……”都过去几年了,就算不吃迟豫也早扔了,哪里能要的回来?
张嫂掂了掂另外两个勺子,对比重量,一副语重心长的教诲:“我听你刚才说的,那个叫什么……迟豫的,对你压根没有那方面意思,说不定他现在根本不记得你是谁,况且你还说他不喜欢吃面包,而你恰恰送给他的就是面包,这么明显的错误,只能说明你们之间根本没有缘分。他是演员,你作为一名粉丝喜欢他很正常,送东西也说得过去,要是每个女生把第一次做的东西都给他了,难不成他还要全娶回家啊?”
舒落觉得张嫂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她开始将自己的喜欢与粉丝对偶像的喜欢对比起来。
最后实在找不到其中的差别,就再次问张嫂:“粉丝对偶像的喜欢是什么样的?”
事实证明这个问题太难了,一向聪明的张嫂呃呃了半天也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来。
舒落的第一次爱恋迷迷糊糊,而且夹杂着很多不确定因素,让她以为自己是很花心的人,可花心的她在十六岁之前除了迟豫从来没有特地给别的男生做过饭,几年的验证,她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迟豫,跟粉丝对偶像的不一样。
舒落后来才想明白,张阿姨虽然除了厨艺什么都不靠谱,但有一句话还是说到了正点上,那就是她跟迟豫真的没有缘分,这么多年来,从来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观众也从来只有她一个人。
当初没能想通,就是太年轻了。
如果是现在的舒落回到那个时候,她一定不会看迟豫出演坏男孩的那个电视剧,更早以前,她一定不会跟那些带着敌意的小朋友们出去。
说起那部剧,在十六年前迟豫渐渐被大多数人熟知之后舒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梦中看了那部剧,因为后来她在网上专门搜过迟豫演的剧,他的第一部戏就是十七岁演的并且让他一炮而红的《风马萧萧》,没有任何她看的那部剧的信息。
意识到这个,舒落浑浑噩噩了几天,以为自己梦游,喜欢错了人,或许,送面包那件事也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而且那几天,杨经纪人正在国外,她没法求证。
后来听说某些经纪公司为了包装艺人,会给艺人写上一份完美的履历,而绝对不容许有半点瑕疵。舒落寻思,那是个并不出名的电视剧,而且迟豫演的还是一个逼真的坏孩子,对他以后的发展道路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影响,所以关于迟豫那部剧的痕迹都被经纪公司抹掉了也很正常。
想到这一茬,舒落恢复了正常。
恢复正常的舒落其实有些郁闷,那部被抹去的电视剧可以说是她和迟豫的定情剧,虽然只是她单方面定情,可对他们也有非凡的意义不是?如今连一点儿相关的视频也找不到,让她觉得自己的恋爱有些莫名其妙。
陷入对迟豫单恋中而且确定是女孩对男孩的喜欢的舒落,开始想着怎么样才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意呢,娱乐圈里那么多漂亮的女孩子,她当然也漂亮,但万一迟豫在发现她之前先被其他女孩子吸引就不好了。
在她苦于没有计策的时候,却蓦然听到了迟豫出车祸的消息。
听到消息的一刹那,她有一瞬间的失神,终于找到自己声音的同时眼泪止不住地哗哗直流,她来不及擦干眼泪,慌乱中打听到了迟豫所住的医院。
因为在外地拍戏,所以迟豫那时距离舒落有几个城市的距离,她想也不想地就订了机票,路上听说迟豫所住那家医院与哥哥荣泽工作的地方有合作关系,最后,在荣泽的帮助下,她顺利潜到医院当个小护士,前前后后只花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可舒落还是觉得时间太长,心急火燎地煎熬度过那半天时间。
到达医院时,迟豫还在手术中,望着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她体会过家破、追债、体会过父母离异,却从来没有经历过死别,报道上说迟豫伤得很严重,具体怎么个严重法也没细说,只说跟他坐在一个车上的人抢救无效,当场死亡,短短的几个小时,舒落一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最后,她等到的不是期盼中的‘手术成功’,而是迟豫的主治医生无奈地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她想哭,哭不出来,想大叫,却也叫不出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哭,也不能叫,她要冷静,冷静地为迟豫赢得最大的生机。可是,无论她怎么祈求,那主治医生都不肯再进手术室,迟豫那时正处于火热时期,治好还好,若是真的让他在手术台上丢了性命,粉丝和网友们的口水他无力承担。
舒落突然想起来哥哥也是医生,他也是握着手术刀的医生,那么他一定有办法就迟豫吧?像是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舒落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哥,哥哥……你救他,你救救他,我求求你救救他……”她的眼眶里全是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迟豫没有死,她不能哭!
荣泽沉痛地望着妹妹:“连陈医生都没有办法,我……”
剩下的话在看到妹妹恳求的目光时终是没有忍心再说下去。
舒落紧紧抓住哥哥袖子,像是抓住迟豫的最后一口呼吸,恳求道:“哥,哥哥,你,你救,救他……”
她泣不成声。
荣泽沉重地叹口气,承诺般地说了一个字:“好!”
陈医生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荣泽,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不知轻重,是不是压根就不知道迟豫伤得有多重?
荣泽没有犹豫,换上手术服,给了泪眼盈盈的舒落一个放心的笑,然后,进了手术室。
手术一做就是六个小时。
舒落蹲坐在地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术室紧闭的大门,整个人仿佛成了一座木雕。
灯终于灭了,手术室的门也终于打开了。
因为蹲坐得太久,舒落想站起来,可她的腿几乎站立不稳,走出手术室的荣泽扶住她。身体得到了支撑,舒落紧紧抓住哥哥的手,殷切地望着她,嘴哆嗦了半天也没有问出来。
她不敢,不敢问手术的结果,怕哥哥说的结果自己接受不了,可她又急切地想知道,不愿意再经受煎熬了。
荣泽的神情很疲惫,他看着妹妹,微笑:“不用担心,没事了。”
得到自己最想听到的答案,舒落怕自己听错了,呆呆地望着哥哥,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有护士走了过来,笑着替荣泽解答:“病人现在已经脱离危险,等麻药过去病人就会醒过来了。”
听到护士说完最后一个字,舒落全身的力气终于用尽,颓坐在地上,想笑又想哭,最后哭笑都不得,整张脸难看极了。
荣泽蹲下去,拍拍她的肩膀:“他命大,连老天爷都不敢要他的命。”
舒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地点头。
被护士推出手术室的迟豫还处于昏迷状态,脸上缠满纱布,隐隐地有血迹渗出,两条手臂也是各种各样伤口,有的还流着血,被上了药,有的伤口比较小,就直接扔在那儿不管了,病服下的身体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深深浅浅的伤口,可这些跟他脸上的伤口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脸对一个艺人来讲,就像手指对一个钢琴家,腿对一个舞蹈家那样重要。哥哥说,迟豫的命是保住了,但是会毁容,他醒来后会有什么反应,她不知道,也不敢往下想。
那时的她只能拿着小小的药棉,一点一点地帮迟豫胳膊上的小伤口上药,一个哪怕是极小的伤口也不错过。她知道自己不是专业的护士,大局还是要医院的专业护士们来把握,她所能做的,是尽一切的力量照顾好迟豫,陪伴他度过这最艰难的时期。
约莫着迟豫快醒过来时,舒落赶紧将口罩戴上,眼睛直愣愣地瞧着病床上的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戴口罩,总之,下意识地就这样做了。
迟豫睁开眼睛后,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问:“其他人呢?”
舒落赶忙回答:“其他人都很好,你放心吧。”
迟豫果然放心地又昏睡过去了。
舒落却不放心了,迟豫的朋友在车祸中丧生,知道这个消息,迟豫肯定会伤心,现在他身体还那么弱,又不能告诉他,可万一他问起了他的朋友情况她要怎么回答?骗他,她觉得自己做不到,于是她咨询了一次医院的心理医生,如果病人醒来后发现自己毁容,而且身体也不如以前硬朗了,会怎么样?
心理医生说,病人心理肯定有落差,最终究竟会怎么样就要看病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舒落又问:“那跟他在一个车上的人死了呢?”
心理医生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说:“那他只能靠他自己的意志活下去了。”
这个不负责任的回答让舒落担忧了好久。
在迟豫昏昏沉沉地第二次被送到手术室的时候,舒落在外面一直等到手术结束,因着穿了护士服,让当时团娱乐影视制作公司指派给迟豫的助理不禁感动医院的人性化管理,让她悻悻地不知该作何解释。
迟豫第二次手术是在晚上,在他手术再次成功之后舒落却被冻得感冒了,嗓子严重发炎,说句话都是困难。
在四天内经过两次全身麻醉手术,脸和脖子加起来缝了一百多针,迟豫不再像刚进医院时那么虚弱,意识也清醒了许多,从第一天只能抿一小口水到现在能吃下小半碗白米粥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迟豫看着给他上药的舒落,四天来都没开口说话的嗓子有些沙哑,“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舒落的手一抖,豆大的药水滴到他完好的皮肤上,她手忙脚乱地擦干净,对上迟豫的眸子,只呆呆地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上药这件事她在私下里练过几十遍才终于能娴熟地做好,没想到迟豫的一句话就能让她这套娴熟的手法立即变得杂乱无章。
这两天,迟豫醒来后就一直发呆,望着窗外,什么也不说,舒落知道他已经得知自己朋友在车祸中丧生的消息,心情不好,也没打扰,就关上门站在门口陪着他发呆,有时候一上午有时候两个小时,有时候是一整夜。
荣泽说迟豫需要静养修复,于是舒落就给了他足够安静的环境,进进出出时都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说,甚至连呼吸声也刻意降低了。
迟豫此刻突然跟她说话,还说了八个字,还是问她问题,这让她怎么回答。
怔愣间,思考的工夫,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回答时期,迟豫试探性地问一句:“你……你不会说话。”
舒落眼睛瞪大了,她想发出一些声音证明自己不是哑巴,结果嗓子发炎的她只发出了一阵比迟豫更加沙哑的嗓音,她还想努力一点点,只一点点她就找到自己的声音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迟豫又说。
努力中的舒落再次愣住了。
舒落再次咨询了那个不靠谱的心理医生:“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个哑巴呢?”
那心理医生这次的回答倒有些靠谱:“或许毁容对他的打击太大,你是哑巴会让他心里平衡些吧,毕竟身边残缺的不止他一个了。”
舒落灵光一闪,为了让迟豫心理更加平衡些,她决定当这个哑女了,为了让毁容后的迟豫心里再平衡些,她还特地拜托了牙科医生将自己一口整齐的牙上了牙套,一下子成了龅牙妹。长长的头发也剪去了大半,留了记事以来都没留过的完全没有发型的短发,整个人看起来异常的丑才算满意。
就像你根本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再好的医生也治不好一个不听话而且反其道而行之的病人。
连护士长看舒落本来普普通通的嗓子发炎,在她的治疗下变得更加严重了,到现在连说一句话都很困难,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医术,同时怀疑舒落是不是患了什么潜在的还未发现的疾病。
一个本身患了病的护士说什么也不能照顾病人,虽然荣泽在临走前特地拜托过熟识的连护士长照顾舒落,可也不能拿病人的健康开玩笑,于是她决定将舒落这个临时护士换掉。不得已,舒落将‘苦衷’说与连护士长听了,原来,为了让自己更哑一些,还怕自己会不经意间说话会让迟豫发现她在骗她,舒落就在医院楼顶吹了几个小时的冷风,终于让自己短时间内彻底说不上话来。
连护士长大惊:“你这样,有可能真的会把自己弄哑的!”
“没事,我有分寸呢。”舒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打鼓,只祈祷老天爷看在她一片诚心待人不得不出此下策的份儿上善待她一点儿。
舒落虽然不知道老天爷有没有听到她的祈祷,但很清楚的知道迟豫实实在在地对她没有防备心了,不再一直发呆,也终于肯跟人说话,舒落只听着,有时忍不住可想跟他说上一两句,但张口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她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
有一天,舒落刚将窗帘拉开,听到背后的迟豫说:“你不会说话,那一定学过手语吧,以后你可以教我手语,这样我们说话会方便些。”
舒落哭笑不得。
对于一个真正的哑巴来说或许真的会手语,而她是个冒牌货,从不曾考虑过要学个手语傍身。
为了让自己不引起怀疑,私下里,舒落在一个口语学校学了基本的手语,然后下载了一大堆视频又买了一大堆关于手语的书籍,不分昼夜地琢磨,一周之后,终于能够将基本手语掌握,日常交流不成问题。
教迟豫手语的日子,时间过得特别快。主要是迟豫学得快,她一周学会的东西只三天的功夫他就全部学会,舒落忘了,对她来说不仅要会辨认每个手语,而且要会做,准确表达出来,而迟豫,学会辨认就行了。她那么认认真真手把手地教,有时自己也会突然忘记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迟豫当时是个什么样的心思。
幸好迟豫不是那么贪得无厌的人,能看懂舒落要表达的意思就停止了,舒落终于松口气,不用再学了。
教迟豫手语的时候她虽然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但不得不承认那几天也是她最开心的日子,因为她觉得,她和迟豫的距离,终于不那么远了。
舒落不知道迟豫跟田翊什么时候认识的,总之在迟豫住院期间,她从没见过田翊,那时他们应该不认识。除了他当时的经纪人和几个明星偶尔会去几次,其余也没什么人,不过那时她一心高兴跟迟豫独处的时间很多,自然就忽略了那些。迟豫的粉丝后援会发起了爱心活动,倒不是给迟豫捐钱,而是买了许多小礼物,舒落想,后援会的会长一定是个女生,因为买的礼物都是女生才喜欢的,迟豫大概是看她也是女生,又不会打扮自己,让她自己挑选自己喜欢的礼物,剩下的都扔了吧,惊得舒落几乎就要开口说所有的礼物都想要了。
舒落还听说一件事,在得知迟豫车祸住院,可能要遭遇毁容之后,那个跟他一起演《风马萧萧》的女主角秦晴当场哭了出来,只因通告太多抽不开身,不然一定立马飞到迟豫身边来,秦晴与迟豫扑朔迷离的关系再一次被人们提及。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迟豫已经在静养,舒落正想着中午要给他做个什么才能让他有胃口,能多吃几口饭,手术结束到现在,迟豫真的瘦了好多。
车子驶向地下停车场时,田翊转了方向盘,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叫了一声:“对了,那天你问我荣泽是不是有一个妹妹对吧?”
“嗯。”
“我帮你特地打听了一下,荣泽确实有一个妹妹,嫁没嫁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妹妹现在正住在他家里,应该没嫁人吧,依你看,他妹妹嫁人了没?”
迟豫不理会他故意的话里有话,“还有呢?”
“还有……”田翊思索了一小会儿,才想起来,“还有就是……荣泽和他妹妹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你也知道,荣旭辉他正当中年,再娶老婆也是很正常的事,只是荣泽这个后妈好像已经去世,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
迟豫说了一个名字:“慕斯。”
田翊惊了一惊,车子停下,“慕斯?!你是说那个国际影后,演员慕斯?”
“嗯。”
“怎么可能,你怎么知道的?”田翊不相信。
“猜的。”
田翊更不相信了,“当年不是说慕斯嫁到国外去了吗?”
迟豫纠正道:“他们是在国外举行的婚礼。”
当初有报道说慕斯再嫁豪门,却从没人知道那个豪门到底是哪家,传到最后,不知道怎么就传成了慕斯嫁到国外去了。
田翊琢磨了一小会儿,手臂撑在方向盘上,琢磨明白了,“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唉……慕斯其实也挺可怜的,才华横溢,是演艺圈不可多得的表演艺术家,嫁了人之后没想到丈夫就破产了,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富太太不得不复出帮忙还债,好不容易还清了所以欠款,丈夫又要跟她离婚,后来改嫁,又患了癌症,癌症可不像韩剧里面那样想好就能好的,只能说红颜薄命啊……”
慕斯是曾经的传奇人物,她的亲身经历比她演过的任何一部戏都跌宕起伏,在她去世后这么多年,每每有人提起她时,总会如数家珍地说出她一生短暂又曲折的经历。
迟豫沉默不语。
田翊好奇地问:“哎?我记得慕斯再嫁豪门消息出来的时候,正好是你出车祸的那段日子,她抢了你的头条,你是不是心里还挺不是滋味的呀?”
迟豫凉凉地说:“或许你可以选择把自己弄残的方式来登上头条。”
田翊耸耸肩,“我倒不在意头条不头条的,我好奇的,是你怎么突然对荣泽的妹妹感兴趣了?”说着他更加困惑了,“不过说真的,如果荣泽的这位妹妹真的是慕斯女儿的话,怎么没有人爆出这件事,慕斯的女儿啊,那可是个大新闻!”
“或许……”
“嗯?”田翊看着他。
迟豫淡淡道:“是荣家在刻意维护。”
迟豫甚至在想,当初慕斯再嫁豪门消息出来的时候或许慕斯早已经嫁了过去,而那个消息只是荣旭辉故意放出来误导观众,让观众们以为慕斯嫁到了国外,从而断了再次打探的念头。
田翊赞同:“也对,如果荣旭辉和荣泽想要瞒下这件事,也不难,娱乐圈这个地儿不是什么人都能待的下的……呃,你别看我,我可不是在说你。好了好了,下车吧,再去晚了,小黑不吃了你,红姐也要吃了我!”
红姐,正是田翊的女经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