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她爸妈反对,她大哥反对,全世界的人都反对,她还是要跟他在一起。
雨下得极大,仿佛是从天空中倾倒下来一般,如几何线条般直直落下。
楼绿乔站在大厅里,隔着清透的玻璃,这么望去,大厦四周一片水汽腾腾,能见度大概只有短短几米的距离。天气预报里是说有台风登陆,可明明说是今晚后半夜的。现在还只是下午,竟然已经风大雨大到这种程度了。
楼绿乔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早知道下午就窝在办公室里不出来了,可没有办法呀,谁叫她苦命啊。谢小珊这个女人,把什么都扔给了她,挂了一个主编的名头,每天在她面前悠闲地晃来晃去。她恨得牙痒痒的,真想把杂志扔到她身上,挥臂大喊:“老娘我不干了。”
事实上她也这么干过,但谢小珊只是笑眯眯地把她扔过去的杂志接到了手上,一副猫安慰老鼠的表情:“好了,知道你做得辛苦。”一边说还一边在她面前甩了甩杂志,“可你想想这一本杂志都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长大的,如今已经是杂志里数得上的本本了,你舍得放弃吗?OK,好,只要你一句话,你说放手,我马上将这个杂志社给转手了。然后我们把钱分了,从此分道扬镳,再无牵扯。你以为我每天想看到你这张后娘脸啊,活脱脱像我欠你几个亿似的。”
这个女人,明知道她说的只是气话,竟还在她面前夹枪带棍,滔滔不绝。
当年她大学毕业,黯然回国。而谢小珊早她一年回到洛海,正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代理一本国外的时尚杂志。
创业时本钱全是谢小珊的,那个时候她激励她的法子便是:“楼绿乔,你可得给我拼了性命干。这可是我从小攒到现在的嫁妆,不要给我倒腾光了。否则到时候,老娘嫁不出去,棺材本也没有了,只好一辈子缠着你不放。你给我小心了!”逗得当时心情暗淡的她,忍俊不禁。
说是嫁妆,倒是不假。谢小珊的母亲早逝,把名下所有的资产都留给了她。
那个时候的两个人在豆腐般大的办公室里什么都亲自动手,又做打杂又做小妹还兼做搬运工。就这么的,竟然也熬出来了。
一晃眼,竟然已经几年的光景了。可那时候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浑身湿透的楼绿乔狼狈万分地躲在公交车站台上拦车,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昨天下午车子才进4S店维修,今天就碰到了台风。看来她也好去买张彩票了,按她的命中率,保买保中。
拦了好久也拦不到计程车。计程车这个东西,平日里你没有想拦的时候,老是觉得有很多很多的空车在你眼前晃悠,可等你要拦了,它偏偏都是客满了的。楼绿乔颓然地仰天长叹,看来今天的运气是背到极点了。
瓢泼大雨凉初透,一阵风吹来,楼绿乔森森地打了一个冷战:再这样下去,铁定感冒。
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拿出了电话,拨给了谢小珊:“江湖救急,快来盛世大厦接我。”不过,就算谢小珊驱车在这种大雨中从城东赶过来,最少也要个把钟头吧。
大概唯一要庆幸的是自己穿了黑色系的衣物,虽然现在如第二层肌肤一般湿漉漉地黏在了身上,但还不至于有春光乍泄的危险。
她转身欲狂奔回大楼,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鸣车喇叭。一辆线条优雅的欧洲名车在她所站的位置边停了下来。
楼绿乔疑惑转头,这个开车的人,眉目陌生,她根本不认识。
忽然间,有人推门下车:“小乔。”
时间空间仿佛在同一瞬间凝结成了琥珀,楼绿乔被围在那团无边无际里,脑中一片空空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所有的一切在她眼中重新恢复生机,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地上,溅起无数蒸腾白气。台风在林立的高楼间呼啸而过,还有脸上的雨水,沿着脖子蜿蜒而下,冰凉地滑入衣内。
眼前的这个人就算是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得。世界明明很大,洛海城也不小,怎么就这么碰上了呢?曾经以为一辈子也不会再见的人,竟然在大雨滂沱的台风天,在这小小的公交车站上,就这么容易地给碰到了。
楼绿乔毫无波澜地收回目光,决然转身。
秦慕天推开了车门,追上前来拖住了她的手:“小乔。”会这么叫她名字的,这天底下大约也只有他而已。
可正因为是他,所以她才要走。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楼绿乔僵硬地拧过脖子:“对不起,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请你放手。”
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片的清冷和漠然,仿佛看到的只是陌生人,仅仅是个奇怪的陌生人而已。
秦慕天的脸在雨幕中神色不明,他只说:“雨这么大,我送你回去吧。”雨点噼啪打下来,在他银灰色的修身西服上一团一团地晕染开来。
他的手依旧还是如此的厚实,掌心依旧还是如此的温暖灼热,仿佛很多年前他牵着她的手时的感觉——楼绿乔厌恶地用力甩掉了他的手,仿佛上面有细菌似的,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致命。
“放手!”
秦慕天眼神深邃黑沉,望不见底:“你去哪里?我让我司机送你。”司机!哈哈!楼绿乔似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你的司机?”
这么轻飘飘的几个字,但秦慕天整个人却似被重拳狠击,面色陡然变白。
她甩开了他的手。很奇怪,这一次她只轻轻一扯便将手臂抽了出来。楼绿乔也不作多想,她头也不回地往大厦冲去,动作迅速得仿佛后面有狼群在追赶。
风雨交加中,只余了秦慕天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手还是保持着被她甩过后的姿势,无力移动。
是他的原因,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让她离开了他身边,如今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是活该。她今天这种反应对他已经是客气的了。
加州的日子如同钻石般璀璨生光,耀眼夺目。那或许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她曾经拖着他的手,坚定而赖皮地说:“我不管,我不管,秦慕天,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她爸妈反对,她大哥反对,全世界的人都反对,她还是要跟他在一起。
他感动不已,但亦有小小迟疑。从小吃苦惯了的人,某天上天赏给他吃一颗糖,他反而觉得害怕的那种迟疑。他那么想拥抱幸福,但又害怕给不了她想要的幸福:“小乔,你以后会后悔的。”
她自信满满地摇头:“不,我楼绿乔从来不会后悔。慕天,我要我们在一起。我要一辈子赖着你!”
她当然知道这么做最严重的后果,父母、大哥肯定会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早在知道和她交往的是他的时候,母亲就以断供做要挟了。
她拉着他:“走,秦慕天。我们去买戒指。”他将她拥在了怀里:“小乔,不是我不想跟你结婚。等我们回国了,等我做出点成绩了,你爸妈他们能接受我了,我们再结婚。我希望能给你好一点的生活品质。”
她用手肘撞他,抬眼斜睨他:“秦慕天,如果我要过好的生活,只要跟你分手就行了。我原来的生活不好吗?何必要等以后呢?”
他哑然无语。的确,楼绿乔出身大富之家,身为家中几代里头唯一的女孩子,且又是幺女,她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说别的,就说在这里读书,因为她不肯住长岛的别墅,他父亲早早就已经为她在学校附近购置了一套公寓,为的只是让他这个宝贝女儿可以舒舒服服地在这里念完几年的课程。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她家人说得没有错,这方面他的确是配不上她的。他的确给不了她一贯的品质生活。
她赖皮极了:“秦慕天,反正我不管啦,反正我一定要嫁给你啦。”
秦慕天狠狠地抱住了她,如同一个稀世之宝,害怕一松手,她随时就会消失不见了:“你真的不后悔?”
楼绿乔的回答,是一朵大而温暖的微笑。秦慕天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好,我们这就去买戒指。我们结婚。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当时,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都是他的誓言。
但谁承想到最后亲手打破的,也是他自己。
一路上,两人十指紧扣,她孩子气地来回晃动,边走边哼:“今天我要嫁给你啦,今天我要嫁给你啦,今天我要嫁给你啦……”
她唱着改编后的歌词,她微笑的模样,秦慕天依旧清晰地记得。
那个时候有她在身边,真好。真的一切都好。
多年后的某一天,秦慕天无意中再听到一对男女歌星翻唱的这首歌曲的那个刹那,他如同被人狠狠掐住了心脏,心痛到不能呼吸。
因为当年那个在他身边嫣然巧笑、低吟浅唱的女子,他的绿乔,他却再也拥抱不了了。
前尘往事如这滂沱大雨,四面八方来袭。
多久了,两人已经分开了多久?
多久了,她没有在梦中回忆起他?
楼绿乔以为她已经把他给忘记了。毕竟时间是世界上最好的良药,足以叫人淡忘一切。
可直到方才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那,她才知道,她根本没有忘却——他的声音还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能在第一时间里勾起她心中某个角落里深藏着的痛。
五年零八个月了!五年零八个月了!不长又不短的一段时间,短得好像没有做什么,又好像长得想不起来做了什么。
竟然让人会有几乎一生的错觉!
她闭了闭眼睛,想起赤裸的他与另外一个女人在床上的画面。哪怕是过了这么些年,楼绿乔还是无法置信。他怎么会如此对她呢?
他曾说过:“小乔,我也爱你。”
他曾说过:“小乔,我们结婚。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曾说过:“小乔,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他曾说过:“小乔,对不起,让你吃苦了。”
他也曾说过:“小乔,等我毕业了,回国后好好创业,一定给你过好的生活。”他说过,他说过的……
可是,后来她终于知道了,誓言原来是用来打脸的。
那一天,她从超级大卖场出来,抱着一个大纸袋,兴冲冲地回家。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眼前的一切,令她不知所措地后退数步,纸袋倏然坠地,橙子滚落一地。
屋外的阳光,灼热而刺目,她以为是光线的明暗不一,照得自己眼花。她闭眼再睁眼——
然后,不是自己眼花。床上两人惊慌失措地起身穿衣,那恍若电视画面里的镜头,冰冷地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
她决然地转身而出。
曾经有一句很流行的话说:“男人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她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别的男人她不敢保证,她家的慕天是绝对不会的。
她知道他爱她、宠她,舍不得她受一点点的小委屈,不让她干任何的家务活,更不准她出去打工。而他一个人却兼职了好几份工,帮人补习、送比萨、和同学试搞网站研究……
他曾说:“小乔,我会照顾你的。”她踮着脚,用鼻子碰着他的鼻子,来回地晃动,柔软地诱他说出誓言的期限:“一辈子!谁赖皮谁是小狗。”
他握住了她的手,珍重万千地说:“一辈子!”
年轻的时候,傻傻地相信爱情真会有一辈子。
那时的她,十足的生活低能儿。煮个饭,不是煳掉,就是焦掉。炒菜就更不用说了,学了很久,就只会一个炒蛋。可每次不是太咸就是太淡,有时候还一半生乎乎的、一半焦乎乎的。
可他总是会一口气全部吃光,他哄着她:“老婆大人,我不求奔小康。温饱,温饱就好!”
她每次都会被他逗得忍俊不禁。他亦会担心她受伤,经常装作生气地板着脸凶她:“下次不要煮了,我会回来煮给你吃的。你饿了就先吃面包。乖不乖!”
而他则如同天神一般,简直就没有他不会干的活。小到如换螺丝、水管、灯泡,大到刷墙、煮饭、洗衣、赚钱,简直就是“百项全能”。
公寓经常备着的就是鸡蛋和白米。他每次就煮好了饭,打两个蛋,调好,然后往热油锅里一倒,铲子左右一挥,撒上碧绿的葱花,一盆香气扑鼻的蛋炒饭就出炉了。
父亲和母亲说:“乔乔,你跟他结婚,就不要再叫我们爸妈了。我们当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大哥说:“乔乔,你会后悔的。”
他们都错了,她怎么会后悔呢?他们彼此相爱。在加州,有的是像他那样的穷学生,可是穷也有穷的活法,穷也有穷的快乐。或许物质上暂时是差了很多,可他们有的是一片美好的将来。两人各自只有一年的学业,他研究生毕业,她大学毕业后,两人无论是留在美国还是回国,都可以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所以她没有半点为未来担心过。
对那时的楼绿乔来说,未来就是盒子里的巧克力糖,什么滋味,充满着想象。但无论得到哪一颗,都是甜甜蜜蜜的。
可惜她楼绿乔没有那个命,就在倔强地离开家人半年后,秦慕天就出轨了。
这些年来,看到影视剧中的相似场面,她总是会想到两句话,一句是: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另一句是:故事来源于现实啊!
那一天,她一个人茫然地走在路上,走啊走,她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走了多远。
路上好多好多的人,来去匆匆。他们都有一个方向,都有一个地方。可她呢?她连可以收容她的地方也没有。家呢,小时候她受了什么委屈都可以回去向父母、兄长哭诉。可现在,她哪里还有那个脸回去。她回不去了。
她告诉父母她要和他结婚的时候,父母和兄长第二天就飞到了美国,苦口婆心地劝她:“绿乔,他从小跟你的生活环境不同,他给不了你要的幸福的。不是父母观念老,实在是他和你的差异太大了。”父亲说得很含蓄,没有直接说出他们家很穷。可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
大哥楼远乔则说:“绿乔,他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他是看上我们家的财产而已。傻啊!你以为他真喜欢你啊!”大哥是很生气了,从小到大,他只有在跟她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她绿乔的,其他时候都宠溺地喊她乔乔、小丫头。
她却坚定地对家人说:“我不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现在很穷,可他有能力又能吃苦,以后肯定会很好的。”
母亲嗤声冷笑:“以后,以后是多久?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他到什么时候才能给你目前的生活。乔乔,你还太年轻了,你从来没有吃过苦,不懂苦日子是怎么过的。如果家里不给你支持的话,你连一个星期也没有办法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
母亲的话多少刺伤了她的自尊。她傲气地别过了头:“我也可以去打工。别人可以半工半读,我也可以。”她又不是比别人少只手、少只脚,人家可以在这个国家这个城市活下去,她肯定也可以。
母亲气得柳眉倒竖:“这么说,你是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了。”她没有说话,如果不是他们逼他跟她分手,她也不会这么急着跟他结婚来证明对他的爱。
慕天他是穷一点,但他是拿了全额奖学金在这所世界闻名的学校里读书,不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他很聪明、很有能力吗?
然而父母、大哥就是反对,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味地反对。从知道他们谈恋爱开始就反对,大哥甚至还三番四次地找秦慕天,逼迫他和她分手。用的还是电视里最最常见的手段。但是慕天没有收他的支票,没有叫她失望,不是吗?
父母、兄长最后无奈离去,父亲只冷冷地丢下了一句话:“如果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也就当少生你这么一个女儿。从此以后,我们与你脱离关系。你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跟我们无关。”
她没有想到父母竟然也如此的坚决,她哀求地望着大哥,希望他能体谅她,为他说句好话。可一向疼爱他的大哥却避开了她的视线,恨铁不成钢地道:“乔乔,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大哥这个乌鸦嘴。为什么那次最后见面的时候不说句好听的呢?说她一定会后悔的。是的,她现在好后悔,真的好后悔。
她现在好想扑到母亲的怀里,就跟小时候犯了错一样,跟她求饶:“妈妈,乔乔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母亲通常都会温柔地替她擦泪,将她抱在怀里,无论她做错什么,母亲最后还是会原谅她:“下次不能再犯了!”
可是她现在哪里还有那个脸回去求她原谅呢。她当时一脸坚决,一脸傲气地与她顶嘴,母亲捂着胸口气得几乎要昏过去了。
她一直以为父母大哥这么爱她、这么宠她,一定会跟她让步,一定会接受他的。可是没有想到父母也这么坚决。
现在什么都已经证明了,是她错了,错得一塌糊涂。可这个残酷的证明却让她失去了一切,包括她的爱情以及——
楼绿乔瑟瑟地环抱着湿透了的自己,整个人仿佛还在那日的惶恐无依、伤心绝望中徘徊,直至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将她拉来了现实里。
楼绿乔从包里拿了出来,手机上显示着谢小珊的号码,原来她已经到了。而她竟然在这里已经站了近一个小时了,这么一个姿势竟保持了近一个小时。她疯了不成!
她按下了接听键,谢小珊的声音怒气腾腾地传了过来:“你这个死女人,在大厅里作什么秀,我朝你按了半天喇叭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是她刚刚太过于沉浸在回忆里了,根本没有注意过周遭的一切。谢小珊火红色的车子的确正好停在她的正前方,随便怎么一扫,也能看见的。
她忙挂了电话,跑了出去。谢小珊见了她一副落汤鸡的模样,心疼地嘀咕道:“你怎么把自己淋成这个样子啊?你傻啊,不会躲雨啊。”
楼绿乔勉强一笑:“你是怕我弄脏你的车子吧?已经晚了,我坐也坐上来了。”
谢小珊横了她一眼:“在你楼绿乔心里,我谢小珊就这么没有人性啊?”楼绿乔:“你现在才知道啊。这就是你在我心目中一直以来的印象啊。还好,还好,现在知道还不算晚。记得晚上睡觉的时候好好反省反省!”
谢小珊笑着责骂她:“你这张嘴,真是打遍天下无敌手啊。得了,我也不跟你争了。把你放路边就行了,反正我在你心目中也已经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了,我又何必装什么好人呢?”
“你有胆子就给我试试看!”
这女人刀子嘴豆腐心,就是会跟她贫。明明对她关心得要死,她一上车,就马上递上了干毛巾,又打了暖气,但嘴巴上却一点也不肯认输。
车子很快驶到了她的住所,经过这几年的打拼,她总算是在这个城市的这个地段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窝。楼绿乔嘿嘿笑:“你最好跟老天祈祷我今天不要感冒,否则我明天开始就请假。”
谢小珊柳眉横竖:“你敢!死女人,我告诉你,马上就是杂志定稿期了,连封面主题你还没有确定,你敢给我感冒试试!老娘我告诉你,明天你就算烧成了白痴,也得给我准时爬到办公室报到。”
楼绿乔也不客气道:“谢小珊,你这个吸血鬼。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啊。”她下车后,用力甩上车门,以泄私愤。
谢小珊在车里头笑得直打跌,她按下了车窗玻璃:“你放心吧,你现在的鬼样,感冒病毒也绕着你跑。怎么敢来惹你啊。”说罢,笑着扬长而去。
楼绿乔转身在落地玻璃门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长发湿漉漉地耷拉着,脸上当季彩妆已经四处脱落了,整张脸有点像调色板。简直是疯婆子一个!
怪不得谢小珊这个死女人说,病毒也要绕着跑,因为会被吓死。楼绿乔自嘲地吐了吐舌头,输了密码打开了玻璃门。
楼绿乔没有注意到,路边,一辆车子一直没有离开,良久后,也驶离了。
楼绿乔累得趴在沙发上直喘气:“婚礼怎么会有这么多程序啊?”
“是啊。不弄不知道,一弄吓一跳。本来按我婆婆的意思,这婚事必须得好好大办三天。还好柏尧再三抗议,说要是太隆重的话,就拉我去旅行结婚。”汪水茉满满的幸福仿佛是粽子里的豆沙馅,怎么裹也裹不住,总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叫人心生羡慕。
楼绿乔揉着酸胀的小腿:“那是他想一个人霸占你,好早点去度蜜月。言柏尧这家伙能打什么好主意。”汪水茉脸色微红,知道绿乔说得没有错。如今的言柏尧恨不得分分钟黏着她做连体婴。
“水茉,你考虑清楚了没有啊,要是准备反悔还来得及啊。”话音还未落下,只听楼梯上传来一个颇具威胁的声音:“楼绿乔!”
他好不容易才让水茉同意嫁给她的。楼绿乔竟然还在她耳边吹枕头风,动摇她的决心,简直是在跟他对着干。
楼绿乔冷哼道:“那是你言大经理做人、做事情不到位,知道不!想当初,要不是我,你能知道小宝是你的儿子吗?怎么,才过了河就准备拆桥了啊?我的媒人红包呢?”
论口才,言大帅哥怎么是她的对手呢,一下子哑然了。楼绿乔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道:“明天就是婚礼了。今天一定要给我,否则我把新娘子给拐跑了,你明天就等着跟空气结婚吧。”
楼绿乔这女人还是少惹为妙。再说了,这媒人谢礼确实不能跑啊。言大帅哥眉毛一抬,大方地道:“那你想要什么?说吧。”
楼绿乔满意地笑了:“爽快。不愧是言大经理啊。”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样吧。我要求不高,上次那个信用卡广告的广告费用上提15%。然后合同期从一年改成五年。五年的广告费用一次性付清。”
看来她分明是有备而来的,言柏尧笑了出来:“你在抢钱啊!”楼绿乔笑道:“抢钱?怎么能抢得过你们集团啊?这只是小女子的媒人红包而已。言大经理,怎么样?成交吗?”
言柏尧识相地点头认栽:“人在屋檐下,焉能不低头啊。”楼绿乔双手一拍,赞道:“跟聪明人做生意就是爽快。”
言柏尧挨着水茉坐下:“媒人红包已给。现在是我和老婆的亲热时间,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她心满意足地让位,从包里掏出了电话,打给了手下的Lisa:“把中诚睿智银行的信用卡合同调出来,将广告费提高到原价的1.5倍,合同期修改为五年,收款条款修改成一次性付清,收款日期为今天。修改好后马上传到×××××××××。记住一点,银行四点半关门前一定要到账!”
做事情当然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趁言大帅哥现在春风得意,就得把这个事情搞定了。否则等他回头抱得美人归了,赖账了怎么办?
言柏尧又气又好笑:“你是怕我赖你不成?”楼绿乔笑着摇头否认:“No,no,绝对不是。我是怕言大经理度蜜月回来后,贵人事忙而已。”
言柏尧点了点老婆娇俏可爱的鼻子:“你啊,怎么认识这个女人的啊。比强盗还厉害。这年头强盗抢钱还遮遮掩掩的呢,哪有她光明正大啊?”
楼绿乔佯怒地威胁道:“竟敢骂我是强盗。水茉,明天我不做伴娘了,你另找他人吧。”
水茉笑着捶了一下言柏尧:“好了。不准这么说绿乔,她如果是强盗,那我也是,你儿子也是。那你呢?”言大帅哥见老婆一个劲地帮她,泄气了:“拜托,我才是你老公好不好?”
楼绿乔笑道:“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啊。知道不?衣服是随时可以换的,手脚可不能乱动。你说,还要不要跟我抢啊?”
言柏尧:“楼绿乔,收拾你的人怎么就还没出现呢?”水茉忙用手肘碰了碰他,意思让他闭嘴。
楼绿乔丝毫不介意:“那人还没有投胎呢,你就慢慢等吧。”她这辈子已经结过一次,离过一次了。这种事情一次尝试就够了,她是很怕死的,不想再试第二次了。
晚餐后,两人去了私人会所里做了全身SPA。绿乔舒服得直叹气,而一旁的汪水茉欲言又止:“绿乔……”
楼绿乔侧了侧头:“什么事情?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水茉道:“那个,你介不介意看到那个人。”
楼绿乔:“谁见了谁倒霉。我当然不想看到他。”她那天看到他就倒霉个半死,浑身淋成落汤鸡不说,后来几天工作方面没一件是顺手的。他八成就是扫把星投胎!
汪水茉轻轻地道:“我都还没说是谁呢。”
楼绿乔一怔,整个人沉默了下来。
汪水茉沉吟数秒,还是决定告诉她:“明天的婚礼,柏尧给秦师兄发了请帖!因为以前学校里的一些师兄听说了我们结婚的事情,纷纷打了电话过来,说一定要来参加,还说是趁这个机会,大家要一起聚聚。柏尧也不好驳他们的情面,所以——”
所以也就请秦慕天。总不能连人在洛海的他都不请,情面上也说不过去。
楼绿乔完全能理解。她们那学校出来的,几乎个个都混得风生水起的,时不时搞一些聚会,趁机交流交流消息,互通互通有无。如今这社会,混的都是圈子,靠的也是圈子里的各种关系。
那他应该明天会出现吧。
想到此,楼绿乔胃都抽紧了。
当年的她唯一没有看走眼的就是他的能力。的确,事实也证明了,他成功了,回国后在IT方面就一鸣惊人了。创办的Today.com的购物网站,如今是国内最成功的网站之一。
哪怕她再不留意他的消息,也还是会知道,因为太出名了!根本躲不开!
秦慕天和她之间的事情,有时候想起来,她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样。因为她连一件可以让她想起他的物件也没有。
其实他也从来没有送给过她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算得上值钱的只有当年那对结婚戒指。
因为当时没有钱,各方面的开支都尽量地缩减。戒指是路边摊上挑的,那是个设计师摆的小铺,虽然都不是贵重的材质,但设计非常的独特新颖,所以她还是在那里挑中了一对很中意的银质款式的戒指。
要把另外一个人牢牢套住,不用自己喜欢的怎么行呢?他很是心疼,一再地跟她说对不起,他说会尽快把这个换成真的。
楼绿乔根本无所谓,她小时候便是看着奶奶首饰盒子里的各式珠宝长大的,看多了,也就觉得跟她从小玩的玻璃珠子没有多大的区别。
所以一直觉得只要他在她身边就足够了,这种外在的东西,一点也不重要。
她那日跌跌撞撞走了不知道多久,可最后还是回去收拾行李了。
而那一枚不值钱的戒指,在她绝望的这一天,她一口气拔了下来,用尽全力朝他脸上狠狠地扔了过去。他竟然也一脸木然的哀决。现在想来真是可笑,被背叛的那个人,似乎是她,不是他!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整理着属于她的行李。他什么动作也没有,没有解释,也没有试图阻止她的动作。她的心在那一刻终于是死了。
她拖着行李走出他屋子的时候,他也跟了出来,似乎想送她安全离开。她看到就觉得恶心,转身给了他一个巴掌:“秦慕天,这辈子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了。”
他一点也没有躲闪,似乎也不想躲闪,这个巴掌正中目标。
楼绿乔拖着旅行箱决然而去,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闹铃声刺耳地不停传来,楼绿乔倏然睁眼。她摸着头从床上起来,迷迷糊糊地一把抓起闹钟,眯着眼睛一瞧,竟然已经七点了。
她赶忙爬起来梳洗,速度极快地化了个妆容,匆匆地赶去了言家别墅。
婚礼是采取自助的形式,就在他们自家的别墅举行。此时大大的草坪上已经摆设了许多的绿色绣球花,和白纱一起装点起了浪漫如梦境的婚礼现场。
她微微叹了口气,水茉终于找到幸福了,虽然她和言柏尧经历了这么多,也过了这么多年,可终于在一起了。
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可以寻回错过的一切,包括人,包括物,也包括爱。所以他们今天能幸福地手牵手,真好!所谓童话亦不过如此而已!
婚纱是言柏尧从国外请华裔名家设计师定制的,连带她的伴娘礼服也沾了光,一并设计定制了。
婚纱款式很简单大方,但水茉一穿上,双肩微露,清雅动人到了极致。
这是每个女孩子梦想中的婚纱。楼绿乔亦然。还在小的时候,她很喜欢看一部《茜茜公主》的德国电影,片子中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公主结婚时那件纯白如雪的婚纱,那条长而飘逸的头纱。从那时候起她就决定,如果她结婚的话,一定要穿白色的漂亮婚纱,也要有像茜茜公主那样长长的头纱,如云般逶迤在身后,仿佛那就是通往幸福之巅的钥匙。
可是他与她结婚的时候,太穷了,事事精打细算,哪来多余的钱买婚纱啊。
结婚那一天,她只穿了一条棉质的白色长裙,把黑而直的头发披散在身后。
他说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她在这边嫣然而笑,他在那边也笑着,最后慢慢地吻了过来……
楼绿乔猛地摇头,自己大约是疯了,怎么会又想起他了。或许是水茉脸上那幸福的表情吧,让她觉得似曾相识。也或许是这个场景触动了她埋葬在最深处的记忆。
汪水茉瞧见了她的异样:“怎么了,绿乔?你不会是不喜欢这条裙子吧?”楼绿乔赶忙否认:“当然不是。你看我穿上多漂亮啊。”她转了一圈,趁机转移话题,“我是怕你后悔请我做伴娘!”
那设计师不愧为大牌设计师,虽然只来见过她们一面,就能牢牢地抓住两人的特点。水茉的婚纱简单中不失高雅,飘逸如云的长裙很衬她那清纯如水的动人气质。而给她设计的却是很注重线条,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完美地显示了出来,高贵性感,兼而有之。
汪水茉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绿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分享我的喜怒哀伤。谢谢你陪着我。”
楼绿乔眼热鼻酸:“水茉,我也是。水茉,一定要比幸福更幸福。”
此时,门被人推开了,言柏尧走了进来,后面跟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楼绿乔微微一震,等看清了,才缓缓地从胸口吐出了一口气,不是他。一时心里头百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言柏尧搂着妻子问道:“累吗?要开始了。”汪水茉摇头道:“不累。”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从这两人嘴里说出来却肉麻得叫人泛起鸡皮疙瘩。
唐瀚东的眸光扫到了新娘边上的楼绿乔,只觉得眼睛一亮,忙用手拍了拍言柏尧:“言柏尧,别腻歪了,反正是你老婆,怎么也跑不掉的。来来来,你还是快来帮我介绍介绍这位美女吧!”
言柏尧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唐瀚东,你悠着点。这是你今天的搭档——楼绿乔。”
唐瀚东殷勤万分地伸出了手去:“楼小姐,幸会幸会。我是唐瀚东,今天的伴郎。非常幸运能认识你。”
楼绿乔优雅地与他一握:“唐先生,你好。久闻大名。”
“久仰我什么大名呢?”唐瀚东借机打趣。
此时,只听一阵现场音乐已经传来,正是《婚礼进行曲》。
秦慕天静静地坐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新郎新娘从那头逶迤而来。中间隔了那么多的座位,那么多的人,可他能看见的,竟然只有一个她而已。
她穿了一件V字形的白色伴娘礼服,腰间一条天蓝色的缎带随着她的脚步垂垂坠坠,随风飘动,手上也捧着一小簇的鲜花,走在新娘子后面,笑盈眉目。
秦慕天一呆,天地似乎都在这个瞬间失去了华彩,一切只是为了衬托她的存在。
今天的小乔,甚至比当年站在教堂里的她更像一个新娘子。那如梦般甜蜜的日子里,她曾经缩在他的怀里说:“慕天,等我们有钱了,你以后一定要给我买件婚纱。”
可当时的他,穷得连买给她的戒指也只是银的材质而已。她半点也不介意,还欢喜得眼睛发亮:“哇,这对好漂亮哦!我们就要这一对吧。”
她还跟设计师套近乎,哄得设计师给他们打了一个折扣。
秦慕天在回忆里苦涩微笑。现在的他,可以买很多很多的戒指了,可是却连送的对象也没有。也买得起很多很多的婚纱了,可她却不在他身边了。
新郎与新娘面对面站着,笑而满足地说出了:“我愿意。”场上立刻响起了如雷的掌声。言柏尧缓缓地、珍之重之地揭开了水茉的婚纱,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俯身轻而柔地吻了下去……
楼绿乔站在水茉身边,感受众人对他们的祝福。婚礼当然要受到大家的祝福才会幸福的。像她,就没有得到,所以短短的日子里,那些她一度以为的幸福就溜走了。
正在她晃神间,只觉得有一个东西从天而降,似乎要砸到她了,她反射性地一接,定睛一看,竟然是水茉手里的花捧,如云如雾烂漫盛开着的花蕊,传说中会跟在新娘子后面找到幸福的仙女棒。
汪水茉嫣然笑着,用嘴型在跟她说:“绿乔,要幸福哦。”
虽然她很难再相信爱情了,但生活中还是有值得幸福的东西的,比如与水茉的感情。
比如大嫂任以贞,和她一直不断的电话,她说:“绿乔,这几年爸妈都老多了。他们很想你。只是爸爸他老人家要面子,他拉不下他那张老脸。所以也不准妈去看你……”想来必定是大哥楼远乔授意的。在楼远乔的心里,还是记挂着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妹子的。
可她是没有脸回去呀。当年那么决然地从家里出来,什么也没有带,以为可以奔向幸福的。结果呢?半年左右的时间,她就跟那个男的离婚了。
回来后,她曾经很多次偷偷地躲在家里的转角处,看着父亲的车子经过。可是车窗玻璃这么的暗,这么的反光,她又流着泪,所以什么也没有看清,什么也没有看见。
还有母亲,她曾经在某个慈善晚宴远远地看到过,可是她只能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用目光追随,不敢去见她。然后又在地下停车库,捂着嘴巴,眼睁睁地看着她坐着的车子离开。
陆竟生坐在秦慕天的边上,见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艳光四射的楼绿乔身上,关心地道:“慕天,你不会是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吧?”秦慕天笑而不答。
陆竟生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有所指:“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以你现在的身家相貌,虽然不能说打遍天下无敌手,至少也无往不利啊。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陆竟生身为当年秦慕天的同学,也是他们结婚时的证人。虽然慕天结婚是有点早,可当年他与楼绿乔的感情却是好得令他也心生羡慕的。
然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就不声不响地分开了。他曾经问过秦慕天,但他只是神情哀伤地笑了一笑,不肯透露一字半句。而当时正值毕业,秦慕天学校的事情一处理完,就马上回了国内,似乎是要急着离开那个伤心地。
托言柏尧结婚的福,来了不少的校友,俨然是个同校师兄弟的聚会。几年打拼下来,大都已经是一方人物了。婚礼后,新郎新娘直接飞去蜜月圣地。而他们则因难得有这么多人聚集,所以提议去了私人会所。
楼绿乔原本笑着拒绝:“各位师兄,我还有事情。”结果,师兄们都纷纷发话了:“绿乔,难得这么多年没有见了,陪我们大家去喝一杯吧。以后这么多人再聚,不知道又要再过多少年呢!”
是啊。时光当真如流水,快得留不住。一晃眼,师兄们都已经三十多岁了,都成了一方人物了。
她转头,只见他站在后面,正与身边的朋友聊天,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她胸口竟又泛起淡淡的说不出的感觉,心一横,笑意连连道:“那好吧。”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大家聊了很多年少轻狂的往事,也聊了一些近况。
喝起酒来,更是你一杯,我一杯的。楼绿乔也极爽快,一连喝了好几杯。而那个陆竟生更是拉着她不肯放,干了一杯又一杯的,好像决心要将她灌醉一样。
有人突然斜斜地伸过手来,接过了她的酒杯:“各位师兄,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我来替她喝。”
当年的师兄们或多或少知道或者听说过两人之间的事情,心下了然,自然纷纷道:“不介意不介意。”
楼绿乔笑吟吟取过了他手里的杯子:“师兄们不介意,但是我介意。这杯我一干而尽。”她仰头爽快地喝了个精光,而后告罪道,“各位老大,我已经捐躯了,真的要告辞了。咱们下次再聚。”
立刻有好几个人站了起来,提议要送她。她摇头打趣:“拜托,你们这一送不是破坏我的艳遇行情嘛!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你们好好玩。我下次给大家赔罪。”
众人都被她说得笑了起来,道:“好,好,好。美女自然有的是人来接。下次再聚!”她笑而不语,朝大家优雅地挥了挥手,踉跄着转身而出。
外面的空气稍稍带着点沁人的凉意,清新而舒爽。楼绿乔靠在门口的柱子上,想缓一缓酒意。
秦慕天的声音传了过来:“我送你。”
楼绿乔回答他的是拔脚就走。可酒劲已经上头,脚步飘浮不定,似每一步都踩在了软绵绵的云里。
秦慕天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去拦车啊?”
楼绿乔用力一甩,想甩开他的手,但他似乎早有防备,竟然没有成功。她转头,冷冷地道:“关你什么事?你是我什么人。”
秦慕天似被她戳到了痛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什么言语。顿了顿,他方又道:“绿乔,我只是想送你回家而已。你这样子不安全。”
楼绿乔冷笑道:“在你送我和遇见色狼之间,我宁可遇见色狼。离我远点,秦慕天,看到你,我觉得恶心。”
秦慕天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楼绿乔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才走了几步,只觉被他一把从后面搂住了,天地旋转,楼绿乔已在他怀里。
楼绿乔挣扎着叫道:“秦慕天,你放开我——”因靠得近,他热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麻麻痒痒的,仿佛很多的蚂蚁在爬,仿佛梦中曾经经历过一般。
楼绿乔似被触到了痛处,拼命地挣扎。他却抱得更紧了,没有一丝要放开的意思,朝车子处走去。
她就算在挣扎中依旧能感受到他热热的体温,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他那曾经熟悉的气味萦绕在四周,竟让四周的空气也跟着稀薄起来了似的。楼绿乔胸口发闷,几近窒息。
她被他扔在了车子里,拍打着车门:“放我下去。”秦慕天睬也未睬她,径直对司机说:“开车。”
下一秒,车子已经发动,驶入了车流之中。
楼绿乔忽然意识到,他也再不是以前会处处在意她、处处以她为重的秦慕天了。以前的慕天,哪里会这般对她。
远的近的大楼里,灯光闪烁,可在她眼里却幻化成了无数的星星。车子里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像是他的气味,又像是车载香水。
慢慢地,在酒意中载浮载沉的楼绿乔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了起来。
秦慕天敲了敲司机的椅背,示意他将车子的速度慢慢地减了下来。
因酒精的作用,身畔的楼绿乔已蹙眉入眠,吐气如兰。秦慕天屏着呼吸,一点点地抬手,触碰到了她的脸。
这是他的绿乔。
转动钥匙,按下门把,映入秦慕天眼帘的是一个不大但却布置得十分温馨的客厅,白色的沙发上放了各种彩色的靠枕,白色的纱帘,白色的家具。
卧室则和工作室相连,用精致的屏风轻巧隔开。卧室里有一张很大的床,白色的床单上也摆放着两个大大的抱枕,色彩鲜艳。床上则随手扔着她换下来的卡通睡衣和几件试装的小礼服。
看来这些年下来,她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做家务,怎么收拾房间。
秦慕天轻扯嘴角,心酸地微笑。他的眸光定定地落到了那张大床上。以前他租的地方很小,只能容得下一张小小的单人床。她每晚都会缩在他怀里,两人如同连体婴。
那是他与她最美好的时光。
秦慕天就这么坐在床畔,凝视着楼绿乔的睡颜,无法动弹,也不想动弹。他微叹了口气,觉得此刻满足无比。
这些年所谓的成功,加起来,似乎也比不上此刻的这一瞬。
楼绿乔一直觉得不安稳。迷迷糊糊的总觉得有温热的东西在脸上来回地拂过,想要凝神细想一下,可思绪才微微一转,头已经痛得仿佛要裂开了一般。
耳边隐约听见有个声音在唤她起床。被褥软暖舒适,仿佛在云端飘浮。楼绿乔蒙眬中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与谢小珊一起刚办杂志的时候,两人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夜以继日地工作时,经常趴在办公桌上累极而眠。
有的时候,遇到一些不得已的事情,谢小珊就会用各种办法闹她起来。她每次都撒娇似的嘟囔道:“亲爱的,不要吵我,我好累。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秦慕天的手僵在了她的脸上。她方才亲昵的口气透露了一个信息,她有男友。其实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可从她嘴里这么亲密地喊出来,他竟觉得心口苦涩地发酸。
这么些年,他与汪水茉固定联系的原因,就是希望能从水茉那里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她的消息。虽然他也可以请侦探调查,可这一举动对他来说,也实在太过于悲哀了。曾经相拥而眠的两个人,如今竟陌生到要请私人侦探调查的地步。他没有办法那么做。
楼绿乔又沉沉地睡去了许久,再次睁眼的时候,依旧觉得房间里有丝不对劲。可具体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胃里一阵翻涌。楼绿乔掀被起身,冲进了浴室。她在浴室里努力回想着昨晚的事情——对了,是他送她回来的。
秦慕天。
楼绿乔终于知道是什么不对劲了。此刻的这个人正大肆地占据了她的整个开放式厨房。空气里飘着一股清粥的香甜味道。
或许是由于清晨阳光柔和的缘故,他的目光淡澈温柔,仿佛可以滴出水来。他说:“早餐只有白粥和荷包蛋。”
一切仿佛从未改变,他和她依旧还在加州那间小房间里。楼绿乔僵在了那里,一时无法动弹。
不知道隔了多久,她终于是回了神,冷冷道:“谢谢。我要梳洗上班了。”
这么明显的逐客令,秦慕天似未听懂,他脸色未变,依旧维持着和煦的笑,动手盛粥:“喝过酒后对胃会造成负担,吃点清淡的早餐,对胃有好处。”
楼绿乔看着他盛了一小碗白粥,又取过已经煎好了的两个荷包蛋以及一小碟花生米,摆放在她面前的吧台上。动作熟练而轻巧,仿佛已经在这里做过无数遍了一样。
楼绿乔生出了异样的酸涩,她双手抱胸,低喝道:“秦慕天,你听不懂人话吗,请你出去。”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了下来。半晌,秦慕天只说:“你先喝粥。”
楼绿乔决然地道:“出去。”秦慕天也不肯让步,坚持着:“你吃好我就走。”
楼绿乔上前一步,拿起面前的粥碗、盆碟噼里啪啦地往边上的垃圾小桶里一扔,道:“好了,你就当我吃好了。慢走,不送。”
秦慕天脸上一直扬着的温和笑容终于是委顿了下来。他静静地望着她,眼里哀伤莫名。
但最后,他还是默默地拿起了衣物,转身离开。
啪一声的关门声清脆地在整个客厅里蔓延了开来。空气中依旧带着食物诱人的香味。
而楼绿乔如同被石化了的塑像,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楼远乔喝了一口咖啡,抬头扫了众人一圈,问道:“还有什么事情要在会议上讨论?”
销售部的许明毅道:“明天是联众集团将在我们酒店举行的一年一度的会议,联众对我们来说虽然是一个新的客户,可他们这几年在互联网方面的发展已经隐隐有霸主之态了,今年选择在我们酒店召开大会,对我们是一个绝对的好机会。如果我们做好这次招待,想必接下来要长期合作是不成问题的。总经理是否要安排和联众的秦总见上一面,认识认识,好方便以后彼此联系感情?”
楼远乔垂下了眼帘,顿了顿才道:“不用了。我相信你们的办事能力,绝对可以将这次的招待工作做好。”
他合上了面前的资料夹,吩咐道:“现在酒店间竞争激烈,销售部也很难提高业绩,发展新客户。所以这次联众集团的招待工作,希望各部门可以配合好,务必给客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会议后,照例是各部门经理陪同他检查。众人见他神色严峻,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但幸好一路查下来,也没有什么大差池。
电梯门叮一声停在了大厅,楼远乔跨出了电梯,远远地只见旋转门处有一群西装革履的人正拥着一人走了过来。那人时不时地还在转头跟边上的人交流。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那人分明是他认识的,也就是方才会议上提到的联众集团总经理——秦慕天。
许明毅含笑着迎了上去打招呼:“秦总,您好。欢迎光临君远大酒店。”秦慕天伸手与许明毅一握,浅浅颔首:“你好,许经理。”
他目光微移,落在了楼远乔处。两人的眸光在空中交汇了一下,瞬间岔开。
许明毅转头分别给两人介绍道:“楼总,这位就是联众的秦慕天经理。秦总,这是我们楼氏集团的总经理,楼远乔。”
两人同一时间优雅地伸出手,客气地寒暄道:“久仰,久仰。”
两人的身形都极为高大,外表也极出色。如此站在一起握手,看在众人眼里,都觉得此两人气宇轩昂,一个温文一个霸气,一下子倒也难分出个高下。
楼远乔道:“感谢联众将此年度如此重要的会议放在君远举行,希望秦总能满意我们的服务。”秦慕天亦客套道:“君远集团酒店是同行业中的翘首,自然不会令我们失望。楼总客气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场面话,楼远乔道:“我还是不耽误秦总的宝贵时间了,请便,请便。”秦慕天亦噙着笑,礼貌万分道:“谢谢。楼总您忙!”
两路人马交身而过。谁曾料到,这恍若初见的两人,六年多前就已经认识了。早在眼神一交汇的时候,亦早已经识出了彼此。但还是要如此客套地寒暄,仿若初见,因为生意场上难免还是要再见的。
想不到才短短的几年时间,秦慕天就借着IT的东风闯出了如此一片天地。楼远乔苦笑不已,想不到绿乔竟然有媲美伯乐的眼光的。当年的秦慕天,见了他,虽然亦算落落大方,但比之现在还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哪里能想到,才这么几年的时间,竟已经如此的气宇不凡,场面上下宛若世家子弟。
绿乔当年气冲冲地对他说:“大哥,你就这么看死他,你就知道他一辈子没有出息,一辈子这么贫穷吗?他很有能力,也很有冲劲。他以后一定会有番作为的。我告诉你: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慕天以后一定会叫你刮目相看的。”
可楼远乔嗤之以鼻。整个洛海,站着多少有才有能力的人,可最后真正混出来的有几个。绿乔年纪轻,不知道有的人想靠着她的能力往上爬,也不知道什么是贫贱夫妻百事哀。他这个做大哥的有责任要为她护航。
可是谁能想到,结局竟是如此的一败涂地。
楼远乔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招来了餐厅经理吩咐了几声。以贞约了绿乔在酒店餐厅吃饭,便吩咐了餐厅准备几道绿乔爱吃的菜。
酒店星级厨师虽然会做,但肯定不如家里的宝妈的手艺,绿乔不在的这几年,家里的餐桌上从来就没有看见过这几道菜。就怕父母睹物思人啊!
绿乔这几年一个人在外头租房子,跟人合伙办杂志。但脾气倔得很,怎么也不肯接受他的援助。幸好有以贞和小钢琴这两个桥梁,这几年来,父母可以不断得知绿乔的最新情况。
这个妹子啊,倔起来实在不得了!
楼远乔拨通了任以贞的电话:“你什么时候到?”任以贞淡淡道:“我已经在门口了。”
“先来一下我办公室。”
这些年来,任以贞去他办公室的次数寥寥可数。
从楼氏君远的女职员到老板娘,任以贞早已经成为楼氏君远里头流传最广的灰姑娘版本。
办公室的助理和秘书们见她到来,纷纷上前问好。当年为难她的崔欣,如今见了她,还热络地上前与她聊天,以示自己与老板娘曾经是很要好的同事。
这也是她不喜欢上来的原因之一。她从来不喜欢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
所有同事中,任以贞这几年一直联系的,不过是朱家宝和郑映洁两人而已。她们在她最困难时曾经给予的温暖,任以贞一直牢牢记在心间。
推门而进的时候,楼远乔正低头在批公文。阳光正通过纱帘,融融照进来。
此情此景,任以贞不由得一怔。
她记得当年她求他不要起诉父亲,进他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第一眼,也是如此这般的场景。
楼远乔自然是听见动静,他含笑抬头:“过来。”
任以贞缓缓上前,楼远乔起身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道:“有没有想我?”
才不过半天光景而已。任以贞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见楼远乔目光炙热,贪恋地低头吻住了她的唇。
这些年来,任以贞一直弄不懂楼远乔。
她不懂他当年为何会执意娶她。亦不懂,看起来霸道难相处的他婚后会对她体贴有加。
更加不懂,为何他对她的热情总是有增无减。
楼绿乔才到达餐厅的楼层,餐厅经理已经在门口相迎了:“楼小姐,楼太已经来过了,她去了楼总的办公室。让您稍等。”
从包里取出了手提,趁大嫂还没有到,她处理几个邮件。餐厅里很静,只有微微流泻的轻柔音乐灵动地在静谧的空气里轻轻跳跃。
她和大嫂的就餐位置位于角落,两面皆是通透的玻璃幕墙。阳光并不强烈,只微微地透射进来,温温婉婉地照在身上。
服务生送上了满满一桌子菜。餐厅经理道:“这些是楼总一早吩咐我们准备好的。希望楼小姐和楼太喜欢。请慢用。”
任以贞脸色绯红,大约是下来匆忙的缘故。她柔声道:“乔乔,你大哥知道你最爱吃这些,一大早就吩咐餐饮部了。”边说边夹菜给她,“来,多吃点。”
任以贞放下了筷子,低声问道:“乔乔,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怪爸妈和你大哥吗?”
以往的事情仿佛是禁忌,彼此间向来是不提的。
往事如画面在眼前一帧帧闪过。楼绿乔怔了许久,方道:“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大哥和爸妈当年的确强势,但他们有他们的立场。过了这些年,她反而能够理解,能够体谅了。只是那件事情,使高傲的她伤得体无完肤,她只是觉得没有脸见他们罢了。因为都让家人说对了,也说准了。
任以贞叹了口气道:“爸妈上个星期做了检查。爸爸除了心脏病,血压也不稳定,妈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但他们都已经老了,身体总归一年不如一年了。既然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绿乔,有机会回来看看他们。好不好?”
楼绿乔垂着头,好半晌才低声道:“大嫂,谢谢你。谢谢你一直照顾我爸妈。”也谢谢她一直不停地发父母的照片与视频给她,巨细无遗地告诉她父母的所有情况。
任以贞伸手拍了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掌,淡淡微笑:“谢我什么。他们也是我爸爸妈妈。”楼绿乔微笑,心知自己大嫂是个心地十分良善的人。
当年大哥一定要娶大嫂的时候,爸妈也没有同意。但大哥向来强势,想要的东西一定就要到手。再加上当时大嫂身怀有孕,所以楼政华夫妇在没有办法之下,才点的头。
任以贞:“下个月是小钢琴的生日,你大哥准备在家里给她办一个小派对,你到时候来跟小钢琴说声生日快乐。我们小钢琴可是最喜欢绿乔姑姑的。好不好?”
楼绿乔嘴唇微张,但一个“好”字就是堵在喉咙口,仿佛是被卡住了一般。看着大嫂期待的眼神,她良久才点点头。
“那就这样说定了啊。”能得到绿乔回家的允诺,任以贞顿时喜笑颜开。她素来喜欢楼绿乔这个小姑子,敢爱敢恨,性情真实。
大嫂浅笑盈盈的时候,仿若繁花盛开。纵然看惯了时尚圈的美女,楼绿乔还是觉得大嫂有种很特别的美丽,有种令人舒服安心的魔力,她的容貌依旧如她初见时那般的精致清润,与高大成熟的大哥站在一起,活脱脱的一对璧人。怪不得有不少杂志把她和大哥列为社交圈的模范夫妻。
大哥当年那么强势地一定要得到她,这些年来又把大嫂如珠如宝地捧在了手心里。看来结局是幸福的。而大嫂也必定把大哥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会对她、对她父母如此的体贴温柔。所谓的“爱屋及乌”,大概就是如此的。爱一个人,才会心甘情愿地对他的家人好,朋友好。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慢地传入了耳边:“谢谢。”
楼绿乔不自觉地一蹙眉,那声音分明是秦慕天。她抬头望去,果然不出所料,他们前方的那一桌,其中一人,正是秦慕天。
与他同桌的还有一个身着赫本小黑裙的美女。秦慕天此时也看到了她,两人的目光在空中轻轻地撞在了一起。只一瞬,楼绿乔便冷冷地移开了目光。
自那天台风天碰到后,最近碰到的次数竟比过去六年还要多。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楼绿乔嘲讽地笑了。
那顿饭,楼绿乔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吃些什么。
她看到了几个画面。一次是他俯身与那小黑裙美女说话,那女子仰慕的眼神,微羞的脸。
任以贞见她怔怔的,视线凝固在她身后,便转头瞧个究竟。她一眼便认出了秦慕天。
一表人才的秦慕天,与美艳大方的绿乔,确实极配。
可为何会——
那一晚,任以贞把见到秦慕天的事情告诉了楼远乔。
楼远乔只是良久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