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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棠清梦
季小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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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立秋之后，屋外的风还是暖的，窗外的海棠零零散散的飘进屋内，眼见就快要光秃秃的，再没有之前那样繁茂。
哲哲坐在榻上，穿着一身淡雅的芙蓉织锦春衫，云鬓处显出稍许慵懒之色。
像是午后初醒，手中已经拿起了昨日绣的虎帽。
“格格好兴致。”
走进来的年轻女子，年龄莫约十七八岁，穿着一身宝蓝色蜀锦镂金祥云纹对襟，戴着一朵晨早起来就摘下的芍药，点翠的朱钗插在了发髻上，容貌上佳，尤其是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睛，皮肤更是娇嫩如花，散发着年轻的气息，全不似她已经花信年华。
哲哲福身，恭谨道：“妾身请侧福晋安。”
辉发那拉氏文臻坐在了上位，将虎帽拿在手中看了看，说：“格格入府多少年了？”
“回侧福晋，已有十三年。”
哲哲不敢抬眼，辉发那拉·文臻入府已有一年，此刻前来尚不清楚意图，她这里，鲜少有人来的。
文臻把虎帽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了茶碗，撇了撇茶末，显然没有要喝的意思：“我知道王爷疼你，只是十三年了，还只是个格格，可晓得这其中的缘故？”
哲哲的目光不由得微敛，声音微弱道：“妾身只要能陪伴在王爷身边，就已经知足了，妾身并不在意名分。”
文臻笑了，那一笑宛若春暖花开，明明美的动人，可眼底却没有丝毫的笑意：“格格好糊涂，虽然你也姓富察，可哪里比得上富察姐姐？富察姐姐是镶黄旗，而格格只是正黄旗，尽管入府多年，膝下育有皇长子，可你出身不高，王爷即便是想要抬你，也难。”
文臻一合茶盖子，笑着说：“不瞒你说，现在这皇宫中熹贵妃娘娘最得宠，宫里也已经传出话来了，当今皇上病重，这正大光明匾牌后已有了册立新君的诏书。”
哲哲的脸上出现了惊愕之色：“侧福晋的意思……”
文臻笑着，说：“我的意思你心里明白就好，可是现下有一事让熹贵妃娘娘苦恼，格格以为是什么事？”
哲哲的嘴唇已有些发白，就听到文臻说：“正是为了你的事儿，王爷几次三番的进宫，请求熹贵妃娘娘准许你位列庶福晋之位，你也知道，咱们王爷出身也不高贵，宫里宫外都有传闻，不过是熹贵妃娘娘的养子罢了，而你的身份在平常人家也不过暖床侍妾，如此低下的身份，怎么能位列庶福晋位？现在熹贵妃娘娘和王爷僵持不下，你也知道咱们王爷的性子，即便现在王爷让步，日后王爷继承大统，若违逆了熹贵妃娘娘的意思，执意封你为妃，或彼时三千宠爱在一身……”
文臻已经站了起来，轻拍了拍哲哲的肩膀，说：“到时候，熹贵妃娘娘和王爷之间的母女关系，可就难免破裂，这前朝和后宫是剪不断的关系，后宫因此生妒，你母家又无根基，到时候别说是你，就连永璜都难逃一劫，即便王爷到时候再宠爱你，也需顾全大局不是？况且你也不希望王爷真到了那时候，因此而为难吧？”
文臻的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的色彩，哲哲手中的竹青色柔帕已经落在了地上。
哲哲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富察福晋让你来的？”
文臻的声音轻柔：“格格是个聪明人，哪怕是为了永璜呢？他是王爷第一个儿子，日后也就是皇长子，未必在几十年后不能继承大统，自古最忌讳皇子与亲额娘的关系亲近，可王爷偏疼你，到时断断不肯让你们母子分离，若到了最后众臣提出杀母留子的提议，王爷定然不肯答应，彼时君臣反目，天下人诟病王爷过分偏爱宠妃，那岂不是让王爷两面为难吗？”
哲哲的脸上毫无血色，若非有文臻扶着她的胳膊，她怕早已倒在地上。
当初富察福晋百般对她好，如今却要劝她去死。
人心凉薄至此，那里有半分人情味儿？
可王爷和永璜，她又不得不顾及。
文臻凑在哲哲的耳边，轻声说：“王爷现在在熹贵妃娘娘宫里说话儿，应当不多时就回来了，你我都是王爷的妾室，要为王爷分忧啊。”
哲哲福身，神色灰暗低沉，声音却已经平静了：“妾身明白，恭送侧福晋。”
文臻满意的点了点头，身旁的冬儿已经伸出了手，搀扶着文臻离开了。
奻知才在花园里采完花回来，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仍同往常一样，笑着说：“今天外面的芙蓉开的可好了，只是门外的海棠快凋谢尽了，奴才摘了几朵芙蓉，给格格簪花。”
哲哲已经走到了窗前，将那几片海棠花瓣握在手里，似是在愣神，声音也压低了几分：“奻知，永璜还没下学吗？”
奻知将芙蓉花插在花插里，细细的裁剪着，说：“还没呢，格格怎的忘了，小王爷每日卯入申出的，眼瞧着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回来呢。”
哲哲的神色晦暗不清，她敛下眉来，情绪低迷：“奻知，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奻知放下了手里的剪子，笑的灿烂：“那奴才先退下，格格好生休息着，王爷说了今日要带回来好消息，也不知是什么。”
奻知已经退了下去，哲哲的眼睛眨一不眨一下，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喃喃的说：“不管是什么好消息，都不重要了。”
哲哲已经走到书案前，执笔之间，泪眼婆娑。
王爷，记得那年初入王府，我不过金钗之年，尚不知情爱何物。
彼时你我二人自幼结伴，共度风雨十数载，妾今去，王爷需珍重，善待永璜。
一阵冷风吹过，窗外的海棠已然凋谢尽了。
这夜，悬月高挂，弘历抱着哲哲的尸体，神情呆滞，似魂飞天边，不知所踪：“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哲哲，额娘终于许你庶福晋之位，你可开心么？”
只是怀里的人，再也没了声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