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凉爽，枫叶瑟瑟。
魏琳琅坐在庭院前的软塌上，手里还攥着一本前日未读完的诗经，双腿传来阵阵的刺痛，像是穿透皮肤，深入骨头。
“还真当自个儿是主子了，也不瞧瞧是什么身份。”
“嘘！小心她听见。”
那两个打水的宫女偏躲着她跑走了。
魏琳琅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一样深幽，她今年不过十四岁，如果不是容貌稍显稚嫩，怕大多数人都以为她已经入宫很久了。
襄锦姑姑从远处走了过来，她穿着秋香色撒花缎子的对襟宫装，算不得容貌出众，却清秀可人，细细的眉毛，一双总是恭谨的眼睛，头戴着一朵淡粉色绒花，是皇后身边的心腹，今年也不过十八岁。
魏琳琅从软塌上坐了起来，恭敬地行礼，道：“见过姑姑。”
“你我都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奴才，只是差了个身份罢了，以后私底下见也不必行礼。”襄锦姑姑的声音温婉，像极了皇后。
魏琳琅只是淡淡道：“姑姑是长春宫的一等宫女，奴才不敢僭越。”
襄锦姑姑像是没听到魏琳琅说的一样，将手中的瓷瓶放在了她的手上，说：“这是皇后娘娘托我给你的，是上好的药膏。”
魏琳琅欠身，道：“奴才谢过皇后娘娘恩典。”
襄锦姑姑忍不住又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少女，她穿着一身丁香色的宫装，发髻上没有一个像样的钗环，眉目总是淡淡的，眼底也见不到光亮，幽暗的似是一轮黯淡的月亮。
襄锦姑姑说：“你年纪是这里最小的，听说也是包衣出身，怎么腿上的伤这么重呢？你别瞧我得脸，可是在这皇宫中，又有谁不是跪着过来的？以前在王府里也是跪了又跪，也没见伤得似你这么重。”
魏琳琅没说话，只是说：“襄锦姑姑在皇后娘娘身边当差，应当有很多事情要忙，奴才就不送了。”
襄锦姑姑笑着点了点头，在这宫中眼色也是要有的。
魏琳琅握着手中的瓷瓶，眸中晦暗不清，这药到底是皇后娘娘给的，还是他给的？
回想起一个月之前，她还不过是和亲王府的婢子，而一朝送进宫中，她才终于明白，过去的那一年里，弘昼不过将她当做一枚棋子罢了。
魏琳琅犹记得那年严冬腊月，她入和亲王府不到月余，十三岁的年纪被罚跪三个时辰，最后腿是留下了，只是每到秋冬季节，别说是跪，就连走路都是问题。
魏琳琅的目光触及到了长春宫外缓步进来的女人，她穿着鹅黄色的繁花锦裙，容貌绝色，身段轻盈，架子髻上插着累金丝的花步摇，走路时头顶上的珠玉发出泠泠的声音，好听极了。
任谁看到这么一个女人，都会觉得赏心悦目。
来到长春宫这些日子，魏琳琅也已经对宫中的嫔妃了解多半，这个女人就是钟粹宫的高贵妃，也是皇帝弘历最宠爱的女人之一。
富察皇后一身暗红色的凤纹长裙，容貌端庄柔和，端坐在凤椅上，身旁的襄玉正在给她簪绒花。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高贵妃懒懒的行了个礼，未等富察皇后说话，便起身坐在了一旁的檀木椅上，目光落在了襄玉手中的绒花上，漫不经心的说：“皇上都登基一年多了，皇后娘娘怎么还用这么寒酸的绒花？到底不是金银，怎能衬托的起皇后的身份？”
襄玉有眼色的退到了一旁，宫女采莲为高贵妃看茶，高贵妃也不过是撇了撇上面的浮末，就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笑着说：“这长春宫里的茶是越来越次了，皇后娘娘位主中宫，喝的茶怎得不如臣妾的一等宫女？”
襄玉气的手指发白，喊道：“放肆！”
富察皇后制止了襄玉，语气柔和平淡：“皇上前日才说国库吃紧，后宫又从前朝起奢靡浪费，所以才施行这节俭之法，皇上登基虽过去了一年，可这节俭之法也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的，贵妃是皇上的爱妾，理当了解皇上的心意，为后宫多尽绵力才是。”
爱妾这两个字落在高贵妃的耳中颇觉刺耳，当初她出身并不算高贵，比不得富察一族权势浩大，只能屈于侧福晋之位，如今皇帝登基，她便被册封贵妃，依然是一人之下而已，可是这‘爱妾’两字，却重新将她打入谷底。
高贵妃的凤眼微微上扬，说：“皇后娘娘教导的是，臣妾以后记得了。”
皇后又怎样？到底不过是一个没有子嗣的空架子罢了。
而她年轻受宠，日后多少子嗣要不得？
富察皇后笑了笑，说：“贵妃体弱，这转眼已经入秋，更应该好好将养着。”
说完，富察皇后对身旁的襄玉说：“去送送贵妃。”
襄玉欠了欠身，说：“奴才明白。”
明显是逐客令，高贵妃不过坐了没一会儿，就不得不起身行礼，被襄玉送出后，襄锦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神色微怒：“这个高贵妃也真是的，每次来请安都说这种话，娘娘竟还忍她？”
富察皇后不过一笑了之：“她的性格你还不清楚？嚣张跋扈也不是一两日了，从前在府邸的时候，她也不是这个样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事情，富察皇后的目光暗了下来：“婠婠多半是为了当年哲妃腹中孩子的事……”
婠婠是高贵妃的闺名，而哲妃……
襄锦连忙打断：“娘娘！这事提不得！”
哲妃，当年的富察·哲哲，皇帝最爱的女人，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这宫禁中无人敢提起的名字了。
富察皇后似是缅怀，随后还是由不得转开了话题，问：“琳琅呢？”
襄锦说：“琳琅的腿不好，已经让她将歇着了。”
富察皇后望向窗外，看到的重重宫墙，朱红满目，这深宫之中早已锁住了她的后半生，只是魏琳琅……不过十四岁啊。
富察皇后若有所思的说：“去内务府挑个貂绒，做成护膝，她的腿再也经不住寒冷了。”
襄锦恭敬道：“奴才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