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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天才一透亮,菊兰就已经醒了。整幢屋子悄无声息。二楼的楼梯口的第一间房是楚天磊的侍从室,此刻只有两个背枪的士兵在执勤。

菊兰在赫连府邸多时,这样子的场面早已瞧惯了,眼观鼻鼻观心地径直越过他们。到了楼上走廊,她倒是一怔,卧室门口居然没有侍从。显然楚天磊昨晚不在小姐房内。这倒是一件颇为奇怪之事。自打小姐被楚天磊捉来后,日日同食同宿,又吩咐屋子里的人要唤小姐为夫人。然这两晚却古古怪怪的,一直与小姐分房睡。

她推门进去,不由一惊,小姐居然已经起来了,一手执了把镜,一手捏了梳子在打理头发。那镜子极美,镂空的玫瑰花纹,背后又镶满了红绿宝石。她服侍赫连靖琪多年,也见惯了各式珠宝首饰,比一般的世家小姐还识货几分,一瞧便知这镜子是外国过来的舶来货。这般的精致华贵,估摸着是从欧洲某个皇室里头流出来的物件。

这件房内从大小物件甚至洗漱室里头的用具,无一不是精致到了极点。且不说一大柜子合身的簇新衣物,但就是连香水,口红都是小姐平素一直用惯了的蜜丝佛陀。

然对于这一切,小姐只装作不知。亦或者,小姐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切,这个人吧。

菊兰接过了赫连靖琪手里的梳子:“小姐,让我来。”又道,“还早着呢,小姐不如再睡个回笼觉,等会再挽发。”

赫连靖琪淡淡道:“不睡了。你去给我挑件衣物。”

楚天磊这几日里头,都是一早在饭厅用餐。今日亦是。忽然觉得站在自己斜对面的侍从神色甚为异样,不由抬头,顿觉一愣。原来是赫连靖琪带了自己的丫头菊兰,正往这头过来。也不过穿了一条月牙色底蓝花的旗袍,一头卷发披散在肩后,只用了一枚宝石发簪在耳畔固定,耳畔挂了同款宝石耳坠,走动之间一摆一款,仿若水波荡漾,别样地妩媚动人。

楚天磊本已经用过了早餐,此时正在悠闲地喝咖啡。见状,他顿觉心头怒气嗤地燃烧了起来。他猛地将桌上的咖啡杯子一推,站起了身,大踏步朝门口走去。李介载候在边上,见他脸色阴沉,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也不知道好端端地他这是发什么脾气,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牢房比赫连靖琪她想象的要好。并不是普通的监狱,只是被软禁在一小排屋子里,不能出去而已。屋子四周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显得戒备森严。那士兵们一见他们到来,远远地忙向楚天磊躬身行礼。

赫连靖琪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点胆怯。明明董大哥就在眼前,可是……她垂了眼帘,身边一双铮亮的黑色军靴印入了眼中,似能照人……她捏紧了手里的蕾丝帕子,这才轻轻地推门而入。屋子里的摆设虽然说不上华丽,但看上去也不缺什么。

董慕勋正屋子里来回在走动,听见开门声,以为是士兵来添水收拾,不以为意,便头也没回地重复每日里必说无数次的话:“把楚天磊给我叫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这几天来,他内心焦急如焚,日夜寝食难安,只想着如何才能探得一点靖琪的消息。

不过数日,董大哥的背影已经瘦了一圈。赫连靖琪眼圈微红,低声唤他:“董大哥。”

董慕勋浑身一震,猛地转身,只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活生生地站到了面前。他大步跨上前去,一把捉住她的手,叠声道:“靖琪,真的是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赫连靖琪连连点着头安慰他道:“董大哥,你放心,我很好。”董慕勋出身世家,又有留洋博士的身份,向来最注意仪态外表。此刻胡子邋遢,憔悴异常,哪有还有半分北地公子的倜傥模样。可这一切的无妄之灾,都是自己带他的。

赫连靖琪想过无数次,也问过自己无数遍:自己到底有哪里好的,值得董大哥愿意抛弃安阳奋斗了多年的一切。但她总是想不个所以然出来。人生的事情,总是说不清的。就跟大哥似的,平时威风八面。偏偏一遇到了大嫂,那百炼刚也就化成了绕指柔。

面前的两人眼里只有对方,似乎连呼吸都是多余的,更何况是他了。楚天磊站在门口,冷厉地目睹这场景。半晌,他高举双手,轻轻击掌,就像是位称职到极点的观众,似笑非笑地开口:“不错。不错。小别胜新婚——真是不错。”

董慕勋闻言,倏然抬头,这才注意到楚天磊在门边的高大身影。因背对着光,也看不清他脸上的任何表情。董慕勋顿时如临大敌,拉着靖琪的手,将她揽在自己身后:“楚天磊。你是男人话,就跟我来个公平决斗。不要欺负靖琪。”

闻言,楚天磊嗤声冷笑:“我是不是男人,你问她不就可以知道个一清二楚吗?”他如预料般地看到赫连靖琪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红晕,如海棠开在枝头,娇艳无双。

董慕勋怒不可抑,全无往日法庭上的从容:“楚天磊,你不要欺人太甚!”楚天磊根本不为所动,悠悠闲闲地踱步过去:“董先生,首先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姓楚,我姓段,本名段旭磊是也。第二,我为什么要跟你决斗呢?你又凭什么跟我决斗呢?你现在在我的手里,要杀要剐,还不是我一句话吗?!”

他的本名是段旭磊。赫连靖琪身子一颤。原来从始至终,他真的什么都在骗她,连他的真正名字她也是到此刻方才知晓。

董慕勋一怔之后,脑袋却似被冰水泼过一般地清明了起来。这南部的督军便是姓段的,段旭仁。旭乃段家的辈分,两人名字只差一字。如此看来,他必定是南部段家之人。

董慕勋很快冷静了下来,打破缄默:“段先生,你要什么条件,才肯放过我们?”多年的法律经验告诉他,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情。

如今的局势,南北双方相持不下。但论实力而言,南方是远逊于北方的。当年若不是靠国外势力再三调停,北方早就出兵了。赫连靖风当权之后,连灭了西部和江南,一统天下,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段旭磊若是聪明人,断不会因这件事情引起纠纷,给北方出兵的借口和机会。

段旭磊坐了下来,慢慢悠悠地倒了一杯茶水,又饮了一口后,方似讥非讥地道:“放过你们?”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满满的一杯茶水喝了个精光,这才抬头,视线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语音透凉:“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放过你们。”

董慕勋道:“段先生,就算你不放过我,你总得把靖琪给放了吧。”段旭磊好整以闲地吃着茶。

董慕勋沉声道:“你若不肯放过我们。你就等着北方军队压境,两军交锋吧。你也知道赫连司令她疼靖琪的程度。”

段旭磊无动于衷地抬了抬眉毛,不紧不慢地道:“谁能证明是我段旭磊将你们请到这里了呢?再说了,就算两军交锋,如今你们北方也未必占得到什么便宜。”

南方势力本来就不弱,否则这些年也没有实力与北方相持。若不是当年父亲死后,大哥段旭仁与二哥段旭德争权,未能及时支援西部,错过了战机,才让赫连靖风白白拣了一个大便宜。如今大哥已经大权在握,二哥又退出了权力中心,南部人心稳定,加上这几年在大哥的苦心经营下,南部日渐富庶,一日强盛一日。北方要灭南方,恐怕南方这块硬骨头现今赫连靖风也未必啃得下!

董慕勋再也冷静不下去了,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气急败坏地道:“姓段的,你怎么能这么对靖琪呢?你还是不是人?有没有半点良心?”

守在门口的副官李介载看到此情况,已经大步冲了进来,拔出配枪指着董慕勋的额头,喝道:“快放开参谋长!”

赫连靖琪站在董慕勋身后,道:“董大哥,不要这个样子。你放开他吧。”现在在他的势力范围,要杀要剐,还不是他一句话。董大哥这么跟他闹,沾不了半点好处的。

李介载再度用枪顶了顶他的头:“你到底放是不放?”

赫连靖琪见状,又轻轻出声:“董大哥。你放开他。”她只知一点,如今的段旭磊若是狠下心来,当真什么也干得出来的。再怎么样,她都不能让董大哥因为自己而出现任何意外。

段旭磊闻言,心情顿时好转。他淡淡地拨开了董慕勋的手,道:“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吧。”他起身走到赫连靖琪身畔,不管她的推拒,他一把搂住她的纤腰,斜睨着董慕勋,道:“董大律师,你想太多了。我怎么会欺负她呢?我疼她都连不及。她可是我段旭磊的夫人!”

四年前,北地,安阳城。

楚天磊与她并肩站在一起,温柔地凝望着她,坚定地回答神父的问话:“是的,我愿意。”

神父将目光移向了她:“赫连靖琪,你是否愿意嫁给楚天磊?”她转头看了大哥一眼,只见他正含笑着望着自己,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大哥尊重她的决定,希望她可以一辈子开心快乐。

赫连靖琪转过头,望着眼前的这个人,坚定地说出了“我愿意”三个字的承诺。

婚礼后,他拥着她,满是歉意地对她说:“靖琪,真是对不起。我不能给你一个隆重的婚礼。”这有什么关系呢?他父母双亡,家里没有什么长辈。而她,也是父母双亡,只大哥大嫂而已。她不要什么繁复隆重的婚礼,只要他在她身边,一切都已经足以了。

这般简简单单的,她也只觉得说不出的喜悦。大哥心疼她,曾当着她的面,对楚天磊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怕她出去什么也不习惯,会吃苦受累。你们婚后就住在府邸。”

这个条件,犹如入赘。她心下忐忑,怕心高气傲的他与大哥起冲突。然,楚天磊居然毫无二话,一口应承了大哥。

可谁知道那一切不过是他在演戏而已。他与她相遇,怕也是场精心设计好的一出戏。所有的目的都是为了接近自己,接近赫连家,以方便他窃取情报而已。

出关押着董慕勋的屋子出来,赫连靖琪茫然地望着车窗外柳绿英红光景悦延的春色。如今的她却是笼子里的鸟,被折了双翼,怎么也飞不出去。

小汽车在一家西式的餐馆停了下来。段旭磊先下了车,手伸了过来,将她扶出了车门。餐厅的经理老远便迎了出来:“三少,您要的厢房已经准备好了。”

段旭磊亲自移开了椅子,请她入座。桌上鲜花怒放,餐具精致。身着黑色燕尾服的侍应躬身上前倒酒,移动间悄无声息。

段旭磊将动手将她的牛排切成细小的块状,这才将推至她面前:“把这个吃了!”赫连靖琪端坐着,垂眼凝视着银制刀叉。

段旭磊因方才在董慕勋面前宣示过了主权,此时心情极好,见她姿态抗拒,也不以为意,轻击手掌,招来了餐厅经理,吩咐道:“把甜品先送上来吧。”说罢,亲自切了一块自己的鲜嫩牛排,用叉子叉着递到她嘴边,“来,先尝一块我的。试试口味。这是我们这里的老牌餐厅,开了几十年了。我小时候,母亲就经常带我过来。”

经理很快送上了段旭磊预先订下的奶油蛋糕和果子冻,他殷勤万分地搁下,又解释了一番:“这是参谋长您要求我们餐厅试做的果子冻。也不知合不合参谋长的口味?”

段旭磊见那果子冻的形状与北地伊丽莎白餐厅的十分肖似,便满意地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赫连靖琪一直不言不语也不动,似化为了一座雕像。段旭磊也不恼,柔声道:“那不如先吃点蛋糕。”那蛋糕是最新的奶油水果蛋糕,白色的奶油配上各种颜色的新鲜水果,光是这么瞧着,也令人食指大动。

“不是最喜欢吃甜品的吗?这蛋糕是这里最出名的甜品。你尝了之后,我保证你停不了口。”以前在北地,两人最喜欢去各式西餐厅品尝甜品了。她每次都会把他那份也吃光的。

他还记得以前吗?只是他不知道,她已经戒掉了,不再吃蛋糕,也不再吃任何甜点了。

她坐在他对面,阳光从窗口满溢进来,她的眉目玲珑如画……这场面仿佛两人从未经历过任何离散……段旭磊这般望着,一时只觉恍然如梦。

“若是嫌蛋糕腻味,就尝尝这个果子冻。这家餐厅的老板可是用了十二分心才做出来的。”

半晌,赫连靖琪才无波无尘地抬眸:“我不饿。”

在对面优雅端坐着的段旭磊仿佛根本未听到,唇角犹带笑意,开始优雅地一边切一边吃牛排,偶尔还品一口红酒。赫连靖琪别过了眸光,心里不觉松了口气。

然,这样的光景持续了不过数分钟亦或者更短的时间,段旭磊猛地伸手一掀桌布,桌面上的磁盘碗碟之物“乒乒乓乓”地全部掀翻在了地,发出一连串“啷啷”的刺耳声音。随即房间里陷入无边僵寂。

半晌,传来了敲门声,餐厅经理在门外颤声问道:“三少,是我们的菜不合您口味吗?我这就吩咐厨师重做。”段旭磊盯着她,眸色如霜,冷喝道:“都给我滚!”

“是。是。”餐厅经理点头如捣蒜,忙不迭地离开了。

段旭磊的手捏住她的下颚,冷冷地俯视着她:“赫连靖琪,不要给你一分颜色,你就给我开染坊。”

“你要见那个姓董的,我也让你见了。怎么?陪我吃顿饭,就给我摆脸色啊?”赫连靖琪别过头,想避开他的手。段旭磊强势地固定她,冷冷地迫她望着他。

她的眼神茫然空洞,就算望着他,也似透过他的身体,落在另外的地方。段旭磊忽然大笑了出来,声音张狂之极,最后朝门外扬声道:“李介载,让人将董先生请到军部大牢去。你们给我听清楚了,给我好好伺候董先生。”

赫连靖琪的视线终于是有了焦点,黑白分明的眸子透着说不出的厌恶:“你除了拿董大哥威胁我,你还会干什么?”段旭磊只是在笑:“是的。我就会拿他威胁你。我就拿他威胁你,可你又能怎么办!”可他除了能拿这个威胁她之外,他还能拿她怎么办呢?

说罢,他没有再瞧她一眼,径直摔门而去。而她站在包房里,环顾着一地的淋漓狼藉。

李介载在请她下楼的时候,段旭磊早已经不在了。赫连靖琪拢了拢身上的披肩,钻进了车子。

这三年来,哪怕她一再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他了。但很多很多的时候,她还是会不受控地忆他。想他那些假面的好,想他那些坏,想他如今在哪里了,想那个没缘分的孩子……想得她觉得自己都快执念了。

后来,她终于接受董慕勋。只因她实在需要一个人,帮助她去忘记他。

然,在她终于要开始新生活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这回,他露出了真实的身份和面目。他再也不是什么无权无势的楚天磊了,他是南部段家段旭仁的亲弟弟——段旭磊。

段旭磊!赫连靖琪无声无息地笑。而他却是连名字都一直是骗她的!

只有她,那么痴傻,心甘情愿把什么都给了他!

段旭磊的专座上一片肃杀沉默。关于A国人在西山杀害妇孺一事,清德大学的学生组织了示威游戏。段旭磊奉了段旭仁之命,处理此事。一连数日,都未阖眼。

这几年来,A国仗着当年在南北之间调停有功,又觉着南部要抗衡北地,势必要依靠他们A国势力,日益嚣张跋扈。

段旭磊既不能得罪A国人,又想给南部人一个公正交代。这日,总算是去了清德大学把学生安抚住了。然,A国人这边,却一再否认他们残杀妇孺一事,还厚颜无耻地表示这是诬陷,请段旭磊还他们一个公道,并语带威胁地说他们A国人不是好欺负的。

真是群王八!段旭磊闭目沉思。司机和李介载都觉得空气压抑地几乎要窒息了。

李介载踌躇良久,才道:“三少,我们的人方才有回音了,说山下还在清德,藏在某个公馆,并没有像他们所说的已经回国。”

“另外还有一事,别墅那里来过电话了,说夫人这两日还是老样子,没有出过房门一步。您看?”

后座上的人只是一片沉默。李介载亦不敢再多言,屏身敛气,将视线转到了车外。可此时已经深夜时分,店铺也早都打烊了,街道上路人寂寥,根本看无可看。

车子一路行驶,司机正要转入右手边的道。只听段旭磊的声音漠然地响起:“不用转弯了!”司机赶忙打回方向盘,他偷瞧了李介载一眼,只见李介载朝他颔首示意。司机心领神会,朝别墅的方向加速而去。

入夜后的别墅四周静谧幽深,远近树林都似浸在水一样的月华里。二楼的卧室内一片漆黑,月光从未拉拢的窗帘处浅浅流淌进来。

“啪”一声,有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屋内的灯。大床上的被褥隐隐勾勒出一个曼妙而卧的身形。段旭磊站在床头,无声无息地凝视着赫连靖琪眉头微蹙的睡颜。

她是不是连睡梦中都在担忧她的董大哥?段旭磊忽地生出了一种恨意。这几年来,他对她牵挂悬心,念念不忘。可她呢,早已经有了别的人了,甚至当着他的面一再对他说:“要死也要和董大哥死在一起。”

他俯下身,毫不怜惜地一把将她圈住,重重地往自己怀里带。唇带着怒气,不管不顾地吻了下去。赫连靖琪被他这么一摆弄,已然弄醒了,两手抵着段旭磊的肩膀使尽推:“你放开我……”

段旭磊稍稍放开了她,可也只一瞬,下一刻,他又已经俯下身来,舌头探进了她的唇里,疯了一般地吸住她的舌尖,在她温软的嘴里四处放肆……

赫连靖琪被他吻的晕头转向,忽然之间,段旭磊狠狠地推开了她,动手在解自己的衣物。她回过神,拥着被子往床角躲。段旭磊不管不顾地压了上来,用力含住了她的耳垂,而后又放纵地从脖子一路吻下去……

段旭磊翻了个身,手开始在身畔摸索。好一会,竟然没有如预期的碰到温热软棉的那个人。一阵没由来地心慌顿时涌上了心头,段旭磊猛地睁开眼。

只见她正斜依在窗边。帘子也没有全部拉开,在风吹下,轻轻抖动。晨光忽明忽暗地照进来,打在她身上也明暗不一。段旭磊取过一件羊绒披肩,替她披上,顺势想把她抱在怀里。

赫连靖琪恹恹地侧过身,避开了他的拥抱。段旭磊讨个没趣,然这些日子不痛快已然在昨晚发泄光了,此时的他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所以全然不计较,柔声道:“还早的很,你再睡一会。”

赫连靖琪依言站了起来,到床上躺了下来。她近来越发沉默了,他说什么都是好,却连正眼看他也懒了。

段旭磊坐在床沿上,拉过被子替她盖好:“我今日有要事在身,不能陪你。等下你醒了,无聊的话。让李介载安排一辆车子,你带着菊兰到外头转转去。”有什么好转的?就算出去,也有张嫂贴身跟着,外加几个军装随从。旁人见了几丈之外就避得远远的,就怕不小心招惹。赫连靖琪索性翻了一个身,将背留给了他。

一种无力感深深地抓住了段旭磊。是不是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像以前那般对他莺声燕语娇嗔甜笑了呢?!她以前不是如此的,每次与他在一起,总是笑意深深,好似一个又一个的漩涡,让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可现在,她对着他,什么都是冷冷淡淡的,就连厌恶也是……就算偶尔他迫她看着他,但那目光也是空洞无物的,就好似他是透明的一般。

她问过他几次,为什么要绑她来这里?事实上,段旭磊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接到线报说她与董慕勋订婚,准备一同留洋开始,他整个人似乎已经疯魔了,再不是往日里大哥口中那个“遇事有静气”的段旭磊了。

他不准!不准她与董慕勋一起。她是他的。那念头不断不断地在段旭磊脑中叫嚣。

于是,他便瞒着大哥做出了这个荒唐的举动,将她绑来囚禁在这别墅里头。

从来深思熟虑步步为营的他竟无法多考虑将来。他只知道此时此刻在她身畔,日夜抱着她亲着她爱着她的那个人,是他,而不是董慕勋,也不是旁人,便心甘如饴了。

段旭磊近段时间忙于处理A国人杀人一事,忙得分身乏术。白天从来不在别墅。但赫连靖琪反而欢喜。这日下午,她将书阖上,正要从露台回房。只听脚边传来一阵“咪咪”的叫声。她一时间没有防备,竟吓了一跳。

菊兰亦又惊又喜:“咦,怎么无缘无故地跑来一只猫?”

赫连靖琪低头一瞧,是一只纯白的波斯猫,正在她脚边打滚,四脚乱踢。她只觉得可爱,便蹲下身子,摸着它雪白如霜的毛发。那猫极温顺,侧身躺着任她抚摸。

赫连靖琪微微一笑,俯身将它抱了起来:“是不是饿了?”那猫哪里会回答,只应和似的又“咪咪”叫了几声。

赫连靖琪朝菊兰一笑:“你去给它弄些吃的。”

菊兰许久没见过小姐这般灿烂欢快的笑容了,忙喜滋滋地应了声“是”,下去吩咐张妈。很快的,张妈便张罗了过来。

赫连靖琪用筷子夹了些鱼肉,喂给了猫咪。这只猫显然是饿了,一下子就吃了个精光。她又夹了一些,放在小碗里,喂给它。

张嫂伺候在一旁,见她笑意绵绵,一双眸子乌黑如墨,如琉璃浸水,一片盈盈,当真好看得紧。自进府后,这次竟是第一次看她这般开心畅快地笑。张嫂不由地脱口而出:“夫人,你笑起来真好看。”夫人平时不言不语,连带三少爷也天天紧绷着脸。

赫连靖琪脸皮薄,被张嫂一夸,脸已经红了,道:“哪里有什么好看。”张嫂笑着回道:“若是夫人不好看,三少爷怎么会每天早早地回府呢?我们三少爷啊,以往在府邸,跟老夫人应卯请安都没这么准时的。”

闻言,赫连靖琪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张嫂见状,忙讪讪收声。

这位靖琪小姐,极好伺候,虽然不大说话,却总是客客气气的,平日里也从不为难下人。有这样的主子,对下人来说,是个福气。张嫂在段家也有数十年了,极会察言观色。她见段旭磊如此宠爱这位小姐,还吩咐了别墅所有人等都得唤她夫人。哪里敢有半点的马虎,自然是十二分心思的在伺候。三少爷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平素也不近女色,如今居然这般的看重这位小姐,看来就算以后不能成为正室,也是个受宠的如夫人。只是每天郁郁寡欢的样子。任凭三少爷怎么哄着,只是不见高兴。

那天傍晚,张嫂私下拉住了菊兰,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的话:“菊兰姑娘,一来我们都是当差的。二来我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话喜欢直来直去。其实你在这里也有一个多月了,想来你也看得出来,我们三少爷是真心喜欢夫人的。那猫啊,也是他命人去弄来的。而且啊,三少爷他连夫人每日的一日三餐,连喝些什么茶水,用些什么点心,三少爷也要过问。我在段家当差久了,从未见三少爷这个样子……”

“菊兰,你是夫人跟前最得力的人。闲时你就劝劝夫人,就算真有什么事情恼三少爷的。想着三少爷对夫人的好,也请夫人不要恼了。”

这张嫂在这屋子也算是半个管家婆子,平日里看在赫连靖琪的面上对菊兰也甚为关照。此时菊兰听她这么说,知道她也是为了自己小姐好,可里头的纠葛,张嫂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张嫂见菊兰不语,遂笑了笑:“其实你与夫人说一说,三少爷那脾气就是这样的。夫人若是顺着他一点,他定是欢喜地不得了了。那日夫人多吃了几口菜,三少爷还高兴地让人特地打赏了厨房呢。这屋子里头啊,主子们高兴了,我们这些下人也才有个好日子。是不是?”

虽然菊兰当着张嫂的面没有多说什么,可她转头便把张嫂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赫连靖琪。

赫连靖琪却是无声冷笑。张嫂说他在乎她。那是张嫂不知道缘故而已。

事实上,赫连靖琪这些天,反反复复地想了一遍又一遍,总是不懂段旭磊为什么这么做?就如同她不懂他为何把她劫持来南部一样?!

她唯一知道的是,无论他的原因是什么,如今的她在他手掌心里捏着,要圆要扁都得由着他。

如今的他已如同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忽喜忽怒,忽阴忽晴,完完全全叫人捉摸不定。

猫爪轻挠着她的手心,麻麻痒痒的,赫连靖琪含笑着俯身抱起了猫置在了膝头。菊兰取过了梳子,替她解发夹:“小姐,你莫要怪菊兰多嘴。只是……只是你这么和……下去,也不是法子……董先生还被关着,免不了会吃苦头……”

在北地的时候,菊兰一直唤楚天磊为“姑爷”。如今到了这里,她反而不知道称呼什么了。姑爷是断断再不能叫了,可是跟着其他的丫头婆子唤“三少”或者跟着副官侍从们唤“总参谋长”,她都觉得不合适。

菊兰的这几句话叫赫连靖琪无声无息地怔了半日。

段旭磊这天倒早早地回了来。他推门而入,见她又坐在窗口发呆,便走上前去,似笑非笑着问道:“你每日盯着那里看,难不成有什么宝贝?”

平日里赫连靖琪是决计不会理他的,段旭磊也习惯了,素来由着她性子,如今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想不到靖琪今日竟然轻轻地道:“有鸟儿。”虽然头也未转过来,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但段旭磊只觉得是阴霾天空瞬间阳光万丈。他上前搂着她柔若无骨的细腰:“在哪里?”

赫连靖琪皱眉,顶厌烦地用手肘顶了顶他,想让他吃痛放开。段旭磊却不肯,越抱越紧,一边将下巴搁到她肩膀上,四下里张望:“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瞧见?”

赫连靖琪无奈地任他拥着,用手指了指右前方:“在那里!”段旭磊定睛一看,当真有一个鸟窝,里头还有三只嗷嗷待敷的小鸟,正啾啾地的在欢叫。原来她每日里在看这个。段旭磊不由地失笑:“居然还真有个鸟窝。”

半晌,也不见赫连靖琪言语。段旭磊知道她又不肯理他了,也不以为意。隔了半晌,却听她淡淡地道:“我很无聊。无意中发现的。”段旭磊心里猛地一跳。这是两人重遇后,她第一次肯真正理他,跟他说话。

段旭磊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心里头一团温软:“我也知道你无聊。这不,我每天已经尽量抽早回来了。”赫连靖琪似怔住了,僵在那里。

段旭磊沉吟了一下,道:“要不,明日里让菊兰找人陪你打几圈牌?”以前在北地的时候,姨娘们也每日里打打牌,听听戏消遣的。她偶尔也会玩玩。

赫连靖琪摇了摇头,她本身就不喜欢打牌。段旭磊侧头思索,沉吟了一下,心情甚好地道:“那明儿个我陪你去街上逛逛。我们南方跟你们北地不一样,你去瞧瞧,说不准你会喜欢。另外再去洋行走走,你也好添置一些东西。”她没有说话,他只当她应了,习惯性地头抵在她肩上,嗅取她的温香。

这般的寂静亦好,真正是无声胜有声!他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张嫂轻敲了门,在门外询问道:“三少爷,是否要安排晚膳了?”段旭磊这才放开了她,牵着她的手道:“走吧。先吃饭。”她的手柔软如棉,小小的一团倒像是浮云,他舍不得用力。

那菜是按她的口味做的,量小而精致。他拣了好几样菜,递到她的碟子里。赫连靖琪才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段旭磊道:“再多吃些。”赫连靖琪摇了摇头道:“我饱了。”

张嫂在旁边侍候,见状,笑道:“三少爷,菊兰下午与奴婢聊天,说夫人与她说起这样的天气,吃烤红薯正是时候。估计夫人是想吃烤红薯,所以吃旁的都没胃口。”

段旭磊瞧了一眼赫连靖琪,果然见她神色有丝异样。看来真是被张嫂说中了。段旭磊转头吩咐道:“让他们去找些红薯来。”他望着她,含笑着道,“要不,再吃几口先垫一下肚子,晚些再吃烤红薯。”

她总是喜欢吃糕点甜食,总不肯好好用餐。还在安阳的时候,有一年冬天,他就与她动手烤红薯。烤了一回,见她爱吃,便隔三岔五地烤与她吃。那时候他还与她刚刚两情相悦,并不知道她就是北地的赫连大小姐。如今回想,那一段时间,是两人最幸福欢喜的时光。

其实这个季节要找红薯并不容易。红薯不耐寒,往往到了冬天就会坏掉。只有一些村民会把红薯藏在地窖里。但段旭磊吩咐了,底下人哪里敢怠慢,才不过一个多时辰,就有人把一大筐的红薯送了过来。

段旭磊把菊兰和张嫂都支开了,卷起了袖子,亲自动起手来。在炉子上放一个细细的铁网,上头搁几个洗净了的红薯。炉子里燃着热碳,腾腾的红焰,很快便可以将红薯熏热熏熟。不过片刻,红薯慢慢开始散发出香甜气息。接下来,他只需用筷子隔数分钟略略翻动一下便成了。

赫连靖琪坐在沙发上,望着炉子,亦自出神。从段旭磊的角度,只见她侧脸低垂,线条精致而柔和,仿佛是用上好的工笔细细勾画描绘而成的。

犹记得第一次与她相遇之时,她身着一件素雅的白底粉花蕾丝镶边的宽旗袍,步履匆匆地撞到了他怀里。一再地跟他道歉说对不起。抬头,就是这么一张眉目如画的脸,正泛着淡淡的羞色,如同枝头初绽的花蕾。那一瞬,他只晓得自己的心房猛得一缩,仿佛是被她撞到那里,闷闷的涨疼,那种感觉即好受又难受。

一直到现在,那里头还依旧保留着这种闷闷的难受之感。

红薯眼见要烤熟了。段旭磊无意识地用手碰触了一下,下一秒便被烫得只甩手。赫连靖琪怔怔抬头,探手过来捉住了他的手指。

指尖被烫红了。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掌上,如今布满了枪支磨砺出来的老茧。

段旭磊痴了一般地凝视着她,低头在她额上落下缠绵轻柔的一个吻:“靖琪。”

赫连靖琪似在梦中被唤醒了过来一般,骤然放开了他的手。段旭磊也不以为意,轻声道:“马上可以吃红薯了。”

他戳开一个红薯查看火候,而后取了一个搁在备好的骨瓷小碟里,道:“可以吃了。”

靖琪伸手便欲接过。段旭磊道:“仔细烫手。只许动口,不准动手!”他用刀叉将其切开,而后叉了一块喂到她嘴边。

赫连靖琪愣怔地张口咬住,而后似被嘴里的红薯烫到了一般,忽然站了起来,背对着他。

段旭磊亦跟着站了起来,问道:“怎么?是不是我烤得不好?”

赫连靖琪闻言,转身便跑回了卧室。段旭磊搁下红薯去追她。

她纤瘦的肩头犹如受伤的小兽,伏在沙发里颤颤发抖。段旭磊觉得不对劲,想扳过她的脸,看她的状况。可是她就是不愿转头。他抱住了她,摸着她的脸,却摸到了一手的湿润……他倏然一惊,只得用力扳过她的脸……

这是再遇以来,她第一次对他落泪。

那个瞬间,他知道她想起了过往。段旭磊无声地抱着她,一手替她擦拭。他很想很想跟她说对不起。可他做那么多,早已到了说再多都已经无用的地步了。

段旭磊最后心一横,低头吻住了她小小的唇,强迫她与他纠缠成一团火,让她连落泪的时间都没有。

再也不去想从前!再也不去想以后了!也不去想她大哥和他大哥了!

她是他的。这一次,他再不会轻易放手了!

到最后那几个红薯都烤焦了,乌黑乌黑的一团,自然不能吃了。但那日之后,段旭磊却感觉到了赫连靖琪的转变,虽然还是有些爱理不理的,但已不再故意冷淡他。

如此地过了数日,清德最出名的长满春戏院里正好请来了个名角穆少楼唱戏。段旭磊知道她天天在屋子里嫌闷,便早早地打发人去接了过来。两人一起用了晚饭,这才去了戏院。

段家的包厢是在二楼,戏院最佳的位置,装潢得极富丽奢华。段旭磊替她将黑呢的及膝大衣脱了下来,递给了一旁伺候的菊兰。方坐下,小厮们将吃食一一捧了上来。段旭磊接过茶盅,饮了一口,皱了皱眉头。

李介载站一旁已经看了个清楚,忙上前一步,问道:“三少,怎么了?”段旭磊转头道:“去问一下,可有碧螺春?”菊兰闻言,心中只觉欣慰,姑爷到底是还是重视小姐的,还记得小姐她喝茶素来只喜喝碧螺春。

李介载出去了一会儿,很快便回了过来,笑道:“三少好运气。本来戏院里也没有备着上好的碧螺春。我才准备回来复您。凑巧碰到司令夫人了。她身边的丫头正好带着。说是马上给您送过来。”

段旭磊诧异抬头:“怎么?大嫂也在?”明明让侍从打听清楚了,说母亲与大嫂昨日里已经来听过戏了。大嫂今晚怎么会放着牌局不打,跑来听第二出呢?

果然便听李介载回道:“司令夫人是陪着老夫人过来的。”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极动听的笑声已经从门口处传了过来:“三弟,怎么来听戏也不过来和嫂子打声招呼?”

进来了一个打扮极时髦高贵的女子,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双弯弯的柳叶眉,一身苏州缎长旗袍,身段颇为丰腴。她含笑道:“若不是遇到了李副官,我和母亲这一出听完了,也不晓得原来三弟你也在这里。”

段旭磊站了起来:“大嫂说笑了。”那段夫人打量了靖琪一眼,笑吟吟地道:“原来啊,这厢房里还藏着个千娇百媚的人儿。”赫连靖琪脸皮薄,被她这么一笑,一时耳朵根子都热了起来。

段旭磊从容地拉起她介绍道:“这是我大嫂!你唤她大嫂便是。”闻言,那段夫人脸上现出了几丝惊异,但到底是场面人物,很快便压了下来。赫连靖琪脸越发红了,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神闲气定地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发现她的窘态似的。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地出声:“大嫂好。”

段夫人不动声色地瞥了段旭磊一眼道:“好!好!三弟,怎么称呼这位小姐啊?”段旭磊道:“大嫂叫她靖琪就成了。”

段夫人上来拉起赫连靖琪的手,认真打量了一番,笑着说:“靖琪小姐,得空到我们府里来坐坐。”赫连靖琪自然回了声:“是。有机会一定去叨扰。”

小厮们搬了椅子请段夫人入座。段夫人道:“我就不坐了。还要去陪老夫人呢。昨日里陪她听了一出,觉着这穆少楼不仅扮相好,唱得也少有的好,所以今晚又来看第二回。”她回头吩咐道,“双宝,还不将碧螺春拿过来。”

菊兰上前接过了碧螺春,吩咐小厮重新沏过茶水。又说了几句话,只听台上锣鼓声已起。段夫人便道:“三弟,你们先听着,我去陪老夫人了。靖琪小姐,你慢坐。”

那段夫人走到门口,却回过了头:“三弟,回头和靖琪小姐到我们包厢里来一趟。也让老夫人好好瞧瞧。”段旭磊只笑了笑,没有应声。

赫连靖琪只作聚精会神地看戏状。突然间,有只手伸了过来,与她十指相扣。赫连靖琪脸上的热度亦还未退,转头狠狠地剐了他一眼,他却正看戏看得出神。片刻,方才转过头来,似在忍着笑:“怎么了?”

赫连靖琪正在恼他,冷哼了一声,便拧过了头去。他倒笑了出来,凑近了道:“怎么了?又在生什么气啊?谁惹你了啊?”她不理他。段旭磊如今也已经有治她的法子,转头吩咐道:“你们都出去伺候吧。”菊兰李介载等人应声而退。

段旭磊笑着将她拉了过来,坐在他腿上,搂着她的腰道:“这样听戏好。”对面亦有包厢,虽然隔得远,但难免有人会瞧见,赫连靖琪挣扎着要下来。他低低地凑到她耳边道:“不要乱动。”

赫连靖琪已察觉出异样,脸色“唰”的红了起来,骂道:“你……”伸手就去推他。段旭磊直盯着她,似乎要把她吃了似的道:“不要动!再动我可真使坏了!”虽然包厢里也没有其他人,但她真怕他做出些什么,顿时僵着身子,当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段旭磊只不过是随口威胁而已,他知她性子,若是真造次,恐怕以后再不会理睬他了。于是,便搂着她,规矩地道:“听戏。”

听了一会儿,台上闹闹的,那苏三已经唱到了第二场:“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赫连靖琪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段旭磊却听得分明,与她十指相扣的手用力了几分,凑在她耳边问道:“怎么了?”

她只不说话。段旭磊将她的头转了过来,与他相对,抵着她额头道:“怎么又不开心了?我方才是逗你的。你若是真恼我,就打我出气吧。”

因靠得近,两人的呼吸交融。她似痴了一般定了许久,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我求你一事!”闻言,段旭磊轻轻道:“说吧,什么?”

赫连靖琪轻咬着唇,许久才缓缓地道:“你把董大哥放了吧。”段旭磊脸上的笑容瞬间敛了下去。下一秒,他猛地一把推开了她,站起了身,朝门口大步走去。

在碰到门把的那一刹,赫连靖琪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我欠了董大哥的。你就把他放了吧。让他离开清德。”

“从此以后,我与他再无半点干系。”

段旭磊眼里的不悦似薄雾,渐渐消散开去。

“是我对不住他。一直在利用他。天磊,你把他放了,好不好?”

那一声“天磊”似利箭,瞬间便射中了段旭磊的胸口。

当年在安阳大学的初次相见,他便对她一见钟情。后来两人相恋,他甚至一度忘记了他来北地的目的是什么。每日里头患得患失的。但只要一见到她,日子便分外地鲜活明媚起来。

她从不跟他提及她的父母兄弟,看她的穿着打扮应该是出自丰厚之家的,他对这些素来也不看重,只知道自己这般喜欢她,就算她家境贫寒,他日后只要求求母亲大哥,想来也不会是两人间的什么紧要之事。

但他却从未想过她竟然出自赫连府邸。直到她生辰那日,她邀请他去她家,他才发现,她竟然是赫连啸的女儿。上天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那时的他早已经无法放开她了。大约是爱到了极点,也就恨到了极致。他用了最卑鄙的手段得到了她,占了她的身子,然后又决然而然地推开了她。他在心里卑鄙无耻地想着,已经得到过了,那么从此以后他就可以彻彻底底忘记她了。

可是还是忘不掉,怎么也忘不掉!她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如影随行。好吧,既然忘不掉,不如不忘吧。加上父亲去世,北地对南部虎视眈眈,南部极需北地情报。于是,他放低了身段,求她原谅。而后又利用她,与她成亲进入了北地政治权力中心的赫连府邸。因赫连靖风只有这一个亲妹子的缘故,从不提防他,甚至有意想栽培他。正是由于如此,他一连得手了好些情报。一直到被她发现的那一天……

被她发现的那一刻,他凝望着她悲痛欲绝的泪眼,忽然浑身的冰凉地意识到:他与她之间,终于是完了。

回到南方后,他刻意不去想她,麻木着放纵自己。其实从他听从大哥的命令,化名进入北地开始,他已经无法回头了。后来赫连靖风又连灭了西部和江南后,他更是无法回头了。南部随时会被赫连靖风灭掉的,他若不拿情报,又如何对得起去世的父亲,又如何对得起如今身掌南部大权的大哥呢?

不久后,在北地安插着的人传来消息,说她流产……他如被冰水浇身一样,整个人从刻意的放纵中渐渐清醒回神……也才终于明白自己到底是失去了什么?原来他遗失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在北方,在她那里,永远也无法完整了。她肚里怀着他的孩子,他总是有那么一点侥幸,总是以为就算天涯海角,千山万水,也永远不会断了牵扯的。可是终究成空了……

后来北地传来消息,说她与董德全之子——董慕勋来往甚密。他自然认识董慕勋,早在成亲之前就知道他对赫连靖琪有意。他不是没想到她会属于别人,但是没想到那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他无法接受,他接受不了……可事实上,他又能如何呢?他完全无能为力。

再后来,又传来了她与董慕勋订婚的消息……他接到消息那日当场就把电话砸了出去,弄得身边一群侍卫一头雾水,完全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千方百计让北地的探子打探她的消息,终于知道了她与董慕勋会离开前往美利坚。他知道,她想要离开,她想要重新开始,开始没有他的新生活。那一刻,他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绝不放她走。绝不让她把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里!绝不!

可是就算将她绑来了,她的心还是不在他身上的。她不吃不喝,想与那个人同生共死。无论他百般讨好,千般宠爱,她都不屑一顾,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个人。

如今,她总算亲口对他说出了,以后跟那个人再无半点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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