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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腐化的人

在全国脱贫攻坚战进入最后三年的决胜阶段,绿林县就已经实现了全县农村贫困人口“两不愁三保障”的目标了,农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增长幅度明显高于全国平均水平。为了稳固可持续发展的最大本钱和资源,政府决定打造全生态的“诗画绿林”。2018年6月初,绿林青山丘陵地带最后一片乱葬私坟改造正式动工了。

坟墓迁移安置工作已经进行了大半个多月,有主坟墓也全部安置完毕。但为了稳妥起见,在端午节过后,政府、村委又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清理扫尾工作。

这次清理又挖出了年代久远的墓葬,算不上什么有价值的古墓,但也是深得民心良俗的事了。

本以为一切都即将完美收官,不曾想在靠近半山腰盘山公路不远处挖出一堆黑乎乎的骸骨。

不说这堆骸骨姓甚名谁了,明眼人一看就觉得不对劲。

“这骨头怎么黑乎乎的,像碳一样,怕是被毒死的吧?”七十多岁的老张说。

老张想必经常看古装剧,说不定还看过法医鼻祖宋慈的《洗冤集录》,因为《洗冤集录》“验骨”一章就提到,“如服毒药骨黑,须仔细祥定”。

“张叔,咋死的咱不能瞎说。”村支书王书记不会轻易相信这些,“但的确不对,你们看看,一是这骨头乱成一堆,肯定不是在棺椁里被埋的,二来看着样子也不像几十年前的吧,我们这早就实行火化了,埋的也是骨灰盒,哪有埋尸首的。”

李村长也说:“附近村里先人的墓都认领了,也没有其他人了,看来也不是我们这边的吧!我看,先别动了,赶紧报警!”

除了报警,别无选择。

“好了,好了,老乡们,大家先散开吧!我们马上要看现场了,待会我们还要找大家详细了解情况!先拜托大家了!”

辖区盘龙派出所值班领导倪所长一来就将现场保护起来。

叶剑锋吃完午饭回到办公室,吹着空调,打开小躺椅,正准备小憩一会,便接到了前往绿林县的指令。

“阿国!准备家伙,出发!”

正在一旁和同学“开黑”的陆林国,真是气不打一出来,一个电话,一个指令,让他这一场排位赛又泡汤了。

“师父,啥情况,去哪里?”

“绿林,发现一堆白骨,速度!我在车上等你。”

“白骨?那岂不是不用解剖了。”陆林国还没真正弄过白骨案件,感觉新奇刺激。

小年轻的想法一厢情愿,白骨化的遗骸是不用解剖,但鉴定难度更大。

现场无关人员被驱散后,绿林县技术人员才正式开工。

等叶剑锋到达现场后,一部分遗骸已经被清理出来,摆放在一旁树荫下的布垫上。骨骸是按照头颅、脊柱、躯干、四肢各个解剖部位排列开,但明显不齐全,多数是一些大的骨骼,毛估估只占一个成年人全身骨骼的二分之一。

绿林县公安局高法医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桶水,正用浸湿的毛巾清理骨骼上的泥污,已经被擦净的骨骼,在白色布垫映衬下更加黢黑。

“这哪里是白骨,明明是黑骨!”陆林国惊呼,“不会是被烧过吧?怎么像是被碳化了一样。”

“不是碳化,像是被黑色染料浸染了一样,擦都擦不掉。”高法医戴着乳白色的手套搓了搓说。

叶剑锋也奇怪,顺势蹲了下来,拿起颅骨和几根长骨看了看,然后起身,指向前面十几米两个大的遮阳伞问:“就是那里发现的?”

“是的。”高法医说,“叶所,你们小心脚下,这一整片都坑坑洼洼的,前阵子下雨,土还没干透,有些危险。”

的确,放眼望去,这片向阳坡地到处都是墓穴土坑,有些已经被回填土重新填埋的地方,十分松软,正值梅雨季,泥土都是经过几次雨水冲刷、浸泡,不小心踩上去,会陷进去,让人忌惮不安。

绿林县刑科室主任沈海冰正带人清理从坑里挖上来的泥土,坑里蹲着一名技术员,用铁铲一点一点将泥土挖进小竹篮里,装满一篮,便递给坑旁的人,从他起身的高度可以目测出埋尸的土坑有一米多深,但坑围不大,明显小于一般的坟穴,可能只有一半大小。

旁边放置着几块刚挖出来的骨骼,屈指可数,两根长骨,五根肋骨,外加六块椎骨。

无一例外,这几块裹着淤泥的骨骼也是黑黢黢的,但坑里或坑外的泥土明显偏黄或偏灰色。

“这个坑是怎么被发现的?”叶剑锋问。

“这还真得感谢老百姓。”高法医说,“是有个叫老张的土工发现的,据他讲,当时这一块的土层有些低洼,上面的杂草灌木比周围也稀疏矮小些,踩上比周围也松些,就像被填平的坑,他找来几个人就七手八脚地试着挖了起来,没多长时间就发现了骨头。”

“除了骨头,有其他什么发现吗?”

“没,可能连骨头都不全。”

“骨头是不全。”沈海冰这时搓了搓满手的泥,站起来,一边比划一边说:“发现时土坑没有现在这么深,大概就六七十公分深,长一米二,宽六十公分,我们自己人挖的时候又拓宽拓深了,现在看来就这些骨头,其它啥也没有,包装物也没有。”

“照这么看,现场估计也没啥有价值的痕迹物证了吧?”

“痕迹物证恐怕没戏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又经过风吹雨淋的,刚刚杜所长也看过,现在他又到附近巡山去了,目前除了这堆骨头,有价值的玩意也就是原来土坑上生长的植被了。”

沈主任的意思大家都懂,根据有些植被的生长规律,可以大概推断出这堆骨骸埋藏的时间,因为这些花草树木都是从填埋后的泥土里重新生长出来的,而每种植物的生长规律不仅和环境有关,和时间也有关。

“那你们估计这里埋了多长时间?”叶剑锋问。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粗略地估计有两三年吧,而且我们怀疑这里不是原始掩埋地。”

“不用怀疑,肯定不是!”叶剑锋说,“骨骼的颜色不可能是在这里的土质形成的。”

高法医也走了过来,说:“发现的时候,骨骼看起来是杂乱地交织在一起,就像一对散落的火柴棍,肯定不是正常尸体的体位,应该是从其他地方移过来的。”

“是不是从其他坟地里移过来的哦?”陆林国突然问。

“不会!”沈海冰摇摇头,“正常迁移过来,不说留个坟头吧,至少骨头会被好好地装裹起来,哪怕是包块布料什么的,也不会就这么随意地埋掉,感觉就是从包裹物里倒出来得。再说这骨头看上去估计也就十来年,我们这里二十多年前就实行火化了,没人敢偷偷摸摸土葬。”

“我估摸着没有十几年。”叶剑锋说,“从发现的长骨、肋骨、脊柱骨这些骨质侵蚀程度看,我估计起码五六年以上了,最多十年左右。”

又有一些零零碎碎的骨骼被找到,叶剑锋将这些骨骼重新罗列好,并作了简单的梳理,头颅骨基本齐全,但上下颌骨上的牙齿已经全部脱落,牙齿也只找到五颗,四肢长骨一个不缺,肩胛骨、骨盆也都在,肋骨只少了三根,脊椎骨也少了四节,剩下的那些零碎基本上都是手足骨,也就找到一半。不过,这些已经足够拼出一副人体骨架了,也足以精确地推算出尸骸的年龄、性别、身高。

对叶剑锋来说,有两个问题最为棘手,一是死亡原因,二是死亡时间。

“剑锋,看出点名堂来了吗?”一个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叶剑锋的思绪。

说话的是刚刚从禁毒支队调任到刑侦支队任支队长的邹虎,他和杜自健跟着绿林县公安局副局长张仲在外围兜了一圈,又回到了现场。

“唉!”叶剑锋长叹一声,“您这支队长一上任就遇到这么难啃的骨头,这不是在考验你,这是在刁难我啊!”

“还有你大法师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调侃两句,叶剑锋言归正传:“从骨盆结构来看,肯定这是一名男性尸体,初测年龄在20到30岁之间,至于再精确的年龄还有身高,还得让等回去后仔细测算一下。”

“那你看,这都是同一个人的骨骼吗?”

叶剑锋还以为支队长接下来会问死亡时间或死亡原因,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专业的问题。检验白骨,首先就要进行种属鉴别,再要进行同一鉴别,鉴别不仅靠人眼也要借助实验仪器。

“怎么说呢,我是没看出来有两个人的骨骼混合在一起。您要是不放心,可以都做一下DNA比对一下就知道了。”

要从陈年白骨中提取到可靠的DNA,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光检验过程,起码要耗时一个多星期,经过处理、提取、扩增等等一系列复杂的工序和程序,先进的仪器固然重要,但整个流程中,人为的操作也关键因素,稍有不慎,不仅前功尽弃,还浪费了仅有的检材,这需要过人的工匠技术和工匠精神。所以,DNA室徐主任要听到叶剑锋这样说,非骂死他不可,都要做DNA,且不说是不是都能提取的到,这么多骨骼一一比对,耗费的精力和时间不得了。

杜自健说:“DNA检材等等就要送过去,但也不是几天就能解决的事,剑锋,你这边身份识别工作得快些,不管怎么样,得尽快搞清死者身份特征。”

“放心,我这里一处理好,就先叫人把这几颗牙齿给过去。”

一直在帮忙刨土的陆林国,手里拿着一枚脏兮兮、黑乎乎东西走过来说:“发现了一枚硬币,好像是1块钱的。”

“确定是在土坑里发现的吗?”

“确定!目前就找到这么一个东西。”

叶剑锋拿着蘸湿的毛巾使劲搓揉着硬币,渐渐地,硬币正面下缘已经依稀辨认出“2009”四个小数字,这足够让人窃喜了。

这是硬币制造年份。

“你们看看,这上面是2009吧?”叶剑锋让其他人也确认一下。

邹虎凑近看了看,说:“是2009,如果这枚硬币是死者的,至少可以说明他是在2009年或以后死亡的。”

“虎支高见!”叶剑锋笑了笑。

但邹虎转而一想,又很不解:“不过也奇怪了,死者没有衣着和其他随身物品,怎么这里单单会有一枚硬币呢?”

“我倒觉得不奇怪。”叶剑锋说,“这里不是原始埋尸地,死者原先埋在别的地方,那里极可能有淤泥,埋了很多年,直到腐烂白骨化后,又被转运埋到了这里,之前穿的衣服因为长时间腐蚀风化,衣服纤维很容易崩解,没有衣服了也正常。而且,无论是之前埋尸,还是转移尸骸,都要有包装物,这枚硬币原先应该也在死者身上,后来又随尸骨遗落在包裹物里,转运后又一起被埋在这里了,你说为啥单单就遗落了这枚硬币,恐怕真是老天爷开眼了。”

“这里不是没发现包装物吗?”

“我的意思是之前抛埋尸体可能有个包装物,腐烂以后,尸骸又被重新挖出来装好,然后运到这里直接把骨头倒在土坑里埋起来。”

邹虎又问:“你说死者之前没埋在淤泥里,是因为骨头颜色吗?”

“对!这就是为什么所有的骸骨包括硬币都呈现出灰黑色,目前看,这是唯一的解释。”

杜自健也说:“淤泥是一种特殊土质,颜色偏灰黑,里面含有腐殖酸和很多微生物,长时间被淤泥浸润侵蚀,肯定会变色。”

“那你们估计在淤泥里埋了多长时间?”邹虎问。

叶剑锋知道这个问题是躲不开的,便直言不讳:“不好估计,但根据骨骼和牙齿风化侵蚀程度,我估计在死亡有六年以上,再结合硬币上的时间,也就是说大概死了六到九年。而第二次掩埋,可以根据这里的植被生长规律推算出大概的埋葬时间,那第一次就知道了。”

“这个好办。”杜自健说,“这些植被得拿到农科院找专家看看,还有这些土,也要全部提取运回,一是等全部干透了以后还要筛一筛,二是土样也要送到毒化实验室。”

“你们不是说这里不是原始埋尸地吗?这土做毒化还有用吗?”张仲有些不解。

“有用,做比对。”

“哦。”张仲似乎明白了,他看了看阴沉的天,又说:“那我马上联系交警队,弄一辆皮卡来,我怕待会要下雨。”

“张局,你再派个人一起去,多买些大的塑料袋或蛇皮袋,待会我们把这些骨头分拣好,也一起运走。”乌云压顶,叶剑锋也有些急了。

“叶所,这堆骨头拿去殡仪馆还是我们法医室?”高法医问。

“法医室,你们不是新造了一个检材处理室吗,就放那里,回去还要把其他的骨头清洗干净,然后再仔细检验测量一遍。”

“看着样子,死因估计是看不出来了吧?”邹虎突然问。

支队长句句都问在节骨眼上,这个还无法解决的问题倒也好回答。

“看不出来。”叶剑锋说,“不过,如果有中毒的话,运气好说不定能做出来”

陆林国说:“骨骼里恐怕也就铅、汞之类的金属中毒能做得出来吧?一般投毒也不会用这些玩意,要是其他毒物恐怕难咯。”

高法医噗嗤一笑:“这是徒弟在拆师父的台啊!”

叶剑锋不以为然:“当然不只是金属类毒物,毒理书上的东西都快忘光了吧?我们理化室崔主任在骨灰里都做出过毒鼠强,不过说这些都没用,首要的前提是中毒致死才有可能。”

“我和虎支都是福将,说不定就是中毒致死呢?”张局长到有些阿Q精神。

看来死因问题没有讨论的必要了,邹虎很快切入到之前的话题:“如果之前被埋在淤泥里,那最有可能在沟渠、池塘这种地方,而且包裹物也挺严实,一般的河道肯定不会,否则尸骨早就被冲走或冲散了,我看这个地方隐秘而又易于掌控,有可能在案犯居住地附近。问题是,是什么让他冒着风险又将尸骸转移到这个地方,这一点非常值得关注。”

支队长所言与张局长想法不谋而合,他也说:“这说明两点,一是必然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转移就会脱离他的掌控,有暴露的风险;第二就是,特意选这种地方,说明他对这里的环境,甚至是土质比较熟悉的,他可能认为坟场里埋堆白骨也可以掩人耳目,但万万没想到这里会被迁址,被挖掘,而且他应该没有提前得到迁坟的消息,或者说这里没有埋藏他的亲属。”

邹虎说:“所以,这些都是重要线索,首先以此地为中心,逐渐向外围、周边进行摸底排查,一从地理环境入手,二是从尸骨信息入手。”

支队长从一堆乱麻中迅速理出了头绪,尸骨显然是最核心一头,叶剑锋不敢怠慢:“放心,虎支,等回去我们再梳理一遍就给你们信息。”

傍晚,一直旋在头顶的乌云,莫名其妙地散开了,夕阳斜下,云日辉映,每一个人仿佛置身一副炫丽的油画中,美景固然让人流连忘返,但每个人的心头却是阴云密布。

无名氏,不管死于何因,却被埋尸荒野,化为白骨,如今重见天日,必定有很多冤情要诉说。

“师父,这次让我来拼骨头。”陆林国主动请缨。

人体大大小小约有两百多块骨骼,而眼前这堆骨骼也只剩下一百六七十块了,要真正完整、准确的拼出来,着实考验一个人的能力和耐力。拼着拼着,陆林国发现即使不动一刀一剪,这活也不容易干,那些最为接近的骨骼,一时难以区分。

他想了又想,斗胆向师父征询意见:“师父,我看过这些骨头都没骨折、没损伤,不必非得按照顺序一根一根拼下来吧?有些肋骨和椎骨太难区分了。”

叶剑锋知道徒弟不是偷懒,而是的确遇到了问题,像有些相邻的胸椎或相邻的腰椎,的确难以区分,但相邻的肋骨还是有些区别的,徒弟求助,他必须得叨叨几句:“第一到第七肋骨一般都是由短变长,由宽变窄,第八到第十二又逐渐短,长度、弧度还是有区别的,至于那些脊柱,你先按颈、胸、腰、骶、尾几段摆摆好,这总分得出来吧?尤其要注意,是否有明显不同的骨骼,这是你了解骨骼解剖结构的好机会,不太明白的地方,回去了再翻翻解剖书,估计你会记忆深刻。”

“嘿嘿,我手机里就用解剖图谱。”

得到师父的点拨,陆林国顺利将最后几块肋骨和椎骨拼接完成。

接下来的工作都是完全程序化的,观察骨质的特征,测量骨骼的数据,三个人相互协作,最终向专案组上报了无名尸骸的参考信息。

“男性死者,身高1米7至1米72左右,时年28至31岁左右,死亡时间可能在2009至2012年,未发现骨质损伤,死因暂时不明。”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叶剑锋现在是既有远虑,更有近忧。让他忧虑的,到不是身份问题,因为他有信心用这些数据将尸源圈定在准确范围,他相信会有失踪者与这些数据匹配的,最终DNA也会比对出真实的身份,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已,而且还有无处不在的网络、大数据支撑,他并不担忧。

让他忧虑的,甚至限于焦虑的,还是死因问题。准确的死因是不可能知道的,但现在哪怕找出一点可够分析的依据都成为了奢望,尤其是在搬运回来的那堆泥土中也没有找到一点希望。

叶剑锋只能限于被动地等待。

法医这边似乎进入了死胡同,但现场那边到传来了好消息。根据现场填埋泥土里新生的植被种类、根须,农学院专家们推断,这些植被生长了两年左右,也就是说,尸骸大概在两年前被重新掩埋的,由此推断之前在淤泥里被埋了四到七年前左右,这给侦查也带了新线索。

除了查找尸源工作没有任何进展,侦查上对于两处掩埋地的调查到有了些眉目。

大概十年前左右,也就是2008年至2009年间,绿林县同德镇泥家湾村小桔园的老陈从外面领来了一个流浪汉,帮他赶鸡放鸭,晚上帮忙看看鸡圈鸭鹏。据附近的村民,还有和老陈经常往来的人回忆,这个流浪汉是外地的,具体哪里不知道,个子中等,看上去三、四十岁,虽然有些呆呆傻傻,不怎么说话,但经过捯饬捯饬,人倒也精神,干活挺实诚,也听话,老陈只要管他吃住,保障他吃喝拉撒基本生活就可以了,完全是个稳赚不赔的劳动力。

据老陈的姐姐说,这个人干了一年不到,就突然不见了,再也没人见过他,她弟弟老陈还挺纳闷,在这里有吃有住,总比外面流浪要好吧,为何不辞而别?不过想想这人脑子不太好,不能以正常任思维去理解,大家也没太在意这事。

不过,这些情况都不是老陈本人说的,老陈在三年前,也就是2015年因心脏病突发猝死家中,老陈之前结过婚,但无儿无女,后来也离了,他死后半年,小桔园鸡场鸭棚被老陈的姐姐接手了。

时过境迁,为何多年前一个无人在意的流浪汉会进入专案组的视线,让人感到诧异,哪有这么凑巧?

事实上,这首先得益于侦查员契而不舍、刨根问底地排查访问;其次因为当年老陈收留流浪汉帮忙干活引发了一些争议,有些人对此还是记忆犹新的;再者,流浪汉出现又失踪的区域和时间又与无名尸骨案接近。这一切当然会引起专案组的关注。

但真正了解流浪汉的人也去世了,很多情况难以查证,这条原本就似是而非的线索,硬生生被掐断了。

在邹虎看来,如果死者不是流浪汉,沿着这条线继续下去,肯定是徒劳无功的;如果是,也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是或不是,尽快要有个结果,他急迫需要新的证据来支撑。江川市刑科所那几间整夜通明的灯火就是他的希望之光。

一连几天都毫无进展,作为法医,叶剑锋也只能干着急,每天一忙完手里的活,他有意无意的,就把电脑里一张张骨骸的照片翻看一遍,偶尔也会对着空洞的骷髅发呆,他没有通灵之术,这样做纯粹是下意识。

看到后来,叶剑锋也不再看了,这具尸骸已经印刻在脑子里了,甚至钻进了梦里。在梦里,他并不是狰狞的,更不是和善的,而是怨愤的,他总是如影相随,却又无法接近,让人渐渐深陷黑暗,迷失自我,远处还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剑锋,剑锋......”

彷佛挣扎了很久,叶剑锋才勉强睁开了眼睛,支队长邹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躺椅前。

“打扰你的美梦了吧?”邹虎一屁股坐在靠椅上。

叶剑锋慵懒地看了一眼挂钟,才下午一点多,好生奇怪:“虎支,真是稀客啊,你不在专案组,咋跑来我这里来了。”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来看你啊,我在等崔主任。”

“有结果了?”叶剑锋跐溜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迅速把靠背调好。

“说检出了什么氟、砷、铅,我看都是有毒的东西嘛,据我了解,砷和铅就属于金属毒物成分,之前你们好像也提到过,金属毒物容易可以在骨骼中检测出来。”

看来支队长做了不少功课。

“嗯,是说过。”叶剑锋点点头,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回复得太草率,便补充道,“很多土壤中也含有不少砷和铅的化合物,不知道崔主任从土里做出些啥东西。”

“二位领导久等了。”一阵脆生生的声音突然打断他们的闲聊,随即是一位鲜眉亮眼,带着一股清香的女子快步走进来。

不认识她的人,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为数不多的南江省公安系统的毒物专家,崔丽华主任。

没等两人开口,崔主任便说:“尸骨里检出了不少氟离子,还有铅、砷、磷、钾,浓度偏高。”

“土壤中呢?”叶剑锋急忙问。

“土壤样本中以铅和砷偏多,不过,一般土壤中都有这些。”

“那是不是说,尸骨里发现的的铅和砷可能是土壤里进去的?”支队长问。

“可以这么说,还有磷和钾,也有可能的是土壤里的,但现场样本里极少,我怀疑是你们之前提到过的第一次埋尸的淤泥里的,一般农耕地里的氮磷钾含量最多。”

崔主任话已经说透了,邹虎也明白她的意思,但乡下到处都是农耕地,并不能给出明确指向,转而一想,他认为这倒可以是个佐证。

“这样,我叫人再在其他地方取些土样,再做做看,如果成分含量不高或极少,至少可以排除掉。”邹虎说。

“行,拿来我再做做看。”

听到这里,叶剑锋不淡定了,急忙问:“华姐,氟离子有可能是强力杀鼠剂里面的吗?”

“不能排除。”崔主任当然听出了叶剑锋的意思,但她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不过这个足以让叶剑锋感到欣慰了,至少在死因方面有个倾向性的意见,总比死因不明强很多。

毒物结果是理化室日夜兼程,反复尝试、反复检、反复审核而得出来的,虽然没有给案件带来突破性的进展,但至少给了大家一点希望,也给调查指出了一点方向。

一连几天,叶剑锋还在纠结和氟离子有关的毒物问题,邹虎穷追不舍地查找一切线索,但仍然毫无进展。

眼看又一次陷入僵局之时,DNA终于有结果了,但结果令人惊诧。

从DNA的结果看,尸骨来自同一人没有问题,肯定是名男性,在现有的人口库里没有比对上数据,却比对上一个陈年积案现场的嫌疑人检材。

2010年,初秋,一个美容店的老板娘在健身回家的途中被人杀害。

案发地在江川市开发区工业园附近,当时那片工业园刚刚兴起,周边的楼盘也是争相拔立。这起是整个江川市十年以来悬而未决的三起命案之一,史称“2010.10.11江川市开发区工业园故意杀人案”。

其实,在今年年初全省公安刑侦工作会议上,就将新一轮的命积案侦破工作作为今年的重点任务,但由于各项繁重的工作任务,导致江川市命积案专案工作不能聚力,没有全面铺开,自然也没有实质性进展。

一听到“10.11”案现场物证的DNA比对上了,时任开发区分局刑侦大队长,现任局长的单子鸣拍案而起,“这是我们欠下的债,是时候还了!”

这是单子鸣在开发区分局从事刑侦工作以来,唯一一个未破获的命案,也是他多年以来的心结,巧得是,当年案发时他担任刑侦大队不到半年,如今又是他升任分局局长不到半年,冥冥之中有天意。

当然,这都是戏说。将开发区“10.11”案和绿林县的白骨案捆绑在一起的,是当年案发现场的一枚烟头和几根毛发的DNA。

现在仍有个谜团急待解开,无名尸骨何许人也?而且肯定是死无对证了,由此引发出一系列问题,如果他就是“10.11”的案犯,而且是唯一的,那开发区这个案子就算破了,但这需要足够的证据支撑,万一不是,那就有无限可能了,弄不好,会陷入更深的泥潭中。

已经荣升为市局刑侦副局长的崔耀军一直在外地出差,一听说此事,便提前赶了回来,飞机刚一落地,他便打开手机远程指令各路精英骨干在开发区集结,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一举拿下此案。

和现发案件不同,侦破陈年积案只能从当年的卷宗、记录中寻找答案,从字里行间、视听资料中探究真相,尤其是对于那些当年没参与过此案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叶剑锋当年还在平江县任职,这起案件他也只是听说过,现在重新启动此案,作法医专家,他是必不可少的。整整花了两天两夜通读现场资料、尸体资料后,叶剑锋才基本掌握了“10.11”案的现场和尸检情况。

简约庄重的会议室里济济一堂,在命案逐年锐减的年头,尤其是在疑难命案很少的情况下,这样群英荟萃的场景已经不多见了。除新组建的专案人员外,当年参与10.11案件的老侦查员也都汇聚在一起。

会前,单局长一见到DNA徐主任就问,有没有比对上死者身份。这个问题一连几天被领导追问,徐主任只能不厌其烦地摇摇头,如果再追问,他会解释,数据库一是不全,二是可能真没有,如果要比对失踪人口,首先数据库里得有死者的父母,或妻儿的DNA,然后才可能在国家库、各个省里甚至市里的库里进行比对,毕竟中国那么大有那么多人口,这就好比大海捞针,一时半会搞不定。不等领导提要求,徐主任也会多说一句,“放心,我已经把数据发到很多省里了,都是我们自己人,肯定会尽力帮忙的,一有结果,马上就会知道。”

叶剑锋的记录本上早已列举了四个问题:一、作案人数?二、作案动机?三、案件性质?四、无名尸骨身份?

会议开始前他向开发区刑科室赵主任求证了几个问题,一是当时现场发现了三枚烟头,做出DNA的是不是新鲜的那一枚?二是,发现了两根毛发是不是裹在死者内裤里面,而且看起来像阴毛?

“大师好眼力!”赵主任虚捧一下,“新鲜的那枚烟头和阴毛都做出了DNA,和绿林的尸骨一致,其他两枚肯定不是新鲜的,也做不出DNA,应该和案件没有关系。”

“那枚烟头当时分析过吗?是什么牌子的烟?”

“这烟屁股没啥特征,具体牌子不知道,当时倒是查过本地市面上一些烟,基本排除了像“中华”这一类的中高档香烟。”

“现场监控怎么样?有啥发现吗?”

“没啥用,当时那里比较开阔,地段也是开放式的,路上倒是有监控,但没发现可疑人员,死者从健身房出来到案发地也有一个,也没发现可疑的人,应该避开监控从外围进出的。”

“那监控也不是一点没用,起码说明两点,案犯熟悉周围环境,包括时间段的情况,明显有反侦查意识;二是,没有一直尾随她,应该是蹲点守候,伺机而动。”

“看起来是这样,但是既然进出现场都这么小心谨慎,为何在现场还抽烟,留下烟头呢?总感觉怪怪的。”

“这个的确实个问题。”叶剑锋一时感到不解。

“好了,同志们,开会了!”

随着崔局长一声令下,叽叽喳喳的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好比在片场,导演一声“Action”,敬业的演员就会一秒入戏。在座的各个都是职业舞台上的好演员,一场大戏开幕了。

“想必在座的很多人都知道10.11案件,没参加过的肯定也听说过,有些可能已经看过卷宗了,今天召集大家就算是正式启动这个积案的侦破工作了。从现在开始,在座的所有人都必须把这案件作为核心工作,不遗余力,不得懈怠,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有功必赏,有过必惩!”

崔耀军的开场义正辞严,会场气氛瞬间紧张起来,每个人的情绪也瞬间高涨起来。

“下面,我来向各位介绍一下情况。”开发区单局长到是意气风发,“死者叫姚依萍,女,当时36岁,2010年10月11日晚上8点50分,从开发区工业园复兴南路一个叫‘雅致’的健身房出来回家,走到她住的小区南面东侧一片樟树林的时候遇害。当天晚上,死者整个活动区域就是在这张地图上。”

单局长指向会议室东侧墙上65寸的高清大屏,屏幕上是一张清晰的卫星地图,不过呈现的地貌是案发当时半年前的,周围还是一片片开工不久的工地,但案发现场和路线完全一致,上面已经将姚依萍住处到健身房的路线以及案发现场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单局长接着说:“姚依萍住处到健身房总共也就一千多米,所以天气好,一般她都是步行到健身房。根据当晚她小区、路口、还有健身房,这三个地方的监控显示,她是晚上七点半左右从小区南大门出来,左拐向东到复兴路和丰收路路口,再沿复兴南路一直往南走,六七百米就到了健身房,健身就在复兴南路东侧,坐东朝西,案发现场的樟树林就在路口与健身房之间。姚依萍当晚健完身回家途中,路过樟树林的时候遇害,结合尸检、调查情况可以确定,案发时间是在20:55至21:20分。我们查过案发前后两个小时的监控,在监控区发现的车辆、行人基本上都排除了嫌疑,也就是说监控里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由此可以推测案犯是从外围进出现场的,大家从这个图上也能看得出来,当时四周基本都是开放式的,车走不了的地方,人可以走。”

要在以前,这个时候单局长也许会点上一根烟,但现在办公会议时严禁吸烟,单局长抿了一口茶,继续说:“紧挨着现场樟树林北面的是一大片荷花塘,在东面还有一大片农田,当我们也扩大了勘查和调查范围,案犯应该是从荷花塘东面农田东边进入的现场,但足迹纹路不理想,不过可以大致看出符合一个人的足迹,现场最有价值的物证就是一枚烟头和毛发,针对周围工地、住宅区、商铺、写字楼我们进行了逐一排查,也采集了大量DNA,但都没有收获,后期在市局指挥和其他兄弟单位的协助下我们对全市暂住人口、旅馆也进行了排查,也是一无所获。”

“当年的失踪人口这一块工作做了没有?”崔局长突然问。

“做了,除了已经死亡的、儿童,其他报失踪的男性后来都找到了,没有可疑之处。”

“等当年的调查材料和名单整理过没有?”

“都整理好了,在电脑里。”

崔耀军点点头,没有再问,单局长接着说:“这个姚依萍原先是我们省建宁市人,应该是在1998年过来的,原先在厂里打过工,卖过保险,那时候姚依萍人长的漂亮年轻,是能说会道的,自然是很多男人围猎的对象,2001年结过婚,但没过几年就离婚了,离婚后在2006年开了一家美容店,据调查她和不少男人关系暧昧,这中间就有已被处理的我市吴越区安监局局长黄克明。”

崔耀军突然打断了单子鸣的话:“我记得黄克明是从开发区公安局治安大队长的位子上去的。据了解他不止和一个人女人有染,应该是在2016年被处理了,之前你们是不是也调查过他,后来他被组织处理后,有没有再调查过?”

“调查过,之前他在职时还有些阻力,后来出事了,我们也和纪委调查过他,可以肯定案发当天他不在本市,通话记录也没有可疑之处,除了他和死者是情人关系,帮她买过房开过店,没发现与她的死有关联,当然要说谋害姚依萍的动机肯定是有的,这年头官员也好、老百姓也好,杀死情人的案子不稀奇,我们也考虑过雇凶杀人,不过后来这个案子定性为抢劫强奸杀人,也找到了物证,根据当年掌握的情况看,至少没有证据证明是黄克明做的,我们也不能强加于他头上。尤其是这个案子之后几年,平江县发了一个竹林女尸案,一个树林女尸案,我们当时还怀疑和这个案子是同一个案犯呢,当然这两个案子现在破了,也排除了。”

说到这两个案子,叶剑锋最清楚不过了,他朝单局长会心地笑了笑。

“嗯,现在重启此案,又有了新的情况,和姚依萍当年有关系的人,还是要再摸一遍。”

“这是肯定的,请崔局放心,名单早就梳理好了,还包括她的前夫,还有黄克明的老婆和其他两个情人,我们也没忘,就等着下一步工作,看看采取哪种方案了。我这边情况暂时介绍到这里,下面就由技术室的同志介绍一下现场和尸体情况。”

崔耀军用点头表示了对开发区之前的工作表示肯定。

现场和尸体看上去并不复杂,刑科室赵主任和张法医之前已经汇报过很多次了,PPT做得详实清晰,话说得行云流水。从现场痕迹和尸体损伤等等迹象上他们也基本重建了案发过程。

2010年10月11日,初四,夜,上弦月迟迟没有露出来,风高夜黑,空气中弥漫着骚动的气息。案犯也许早就觊觎姚依萍的姿色,甚至摸清了她的生活规律,选择了他认为最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在这里静静等待,一个让他日思夜想的白天鹅就要钻进他的伏击圈,紧张、兴奋,也许略带一些恐惧,他抽了一根烟缓缓神,四下无人,等到心仪很久的美女出现时,他带上了白纱手套,猛得窜出来,集全身之力,用臂弯从姚依萍身后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姚依萍来不及反应,更无力反抗,也无法发出呼救声,瞬时就被拖进了树林。而后他转过身将姚依萍扑倒,整个身子重重得压在柔美丰腴的胴体之上,当他摘下手套胡乱地摸着这个女人的胸部和下体之时,姚依萍得以喘息,也许她大声呼救过,可能也是她唯一一次的呼救,很快她的脖子被一双魔爪死死地掐住,最多四五分钟,也许只有两三分钟,一个让好色之徒们魂牵梦绕的女人,就这样命丧黄泉。姚依萍彻底不动弹了,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诱人体香,迷人身躯,让歹人不管不顾,更是肆无忌惮地享受着触觉的快感,他褪开了姚依萍的文胸,脱下来姚依萍的内裤,他也脱下裤子,露出来自己的下体,但是不知何故,他并没有对姚依萍实施性侵,也许是附近的什么东西惊吓到了他,也许是他过于紧张,以至于无法继续奸淫之事,最后他顺手拿走了死者的包包,逃之夭夭,临了还扯断了她的项链、撸走了她的戒指。

第二天一大早,七点不到,天已大亮,一个在附近运渣土的司机躲进树林小便时发现了她的尸体,把这位师傅吓得硬是把尿给憋回去了。

汇报全部结束,崔耀军说:“我们先假定这个案子的嫌疑人就是那具无名尸骨,大家现在回头想想,为何当初一点线索都没有呢?为何嫌疑人被埋尸荒野呢?当初我们就这么简单的定性为抢劫强奸杀人有没有问题?。”

在座的很多人都听出弦外之音,会议室出奇得安静。

“当然,这里没有责备的意思,你们的工作还是很到位的,不过现在要调整思路,打破固有的思维。”

“那个白骨案死亡时间最后确定了吗?”单局长问。

叶剑锋说:“当初我们推断在2009到2012年死亡,现在看来,应该是2010至2012年,不过我个人倾向2010年可能性最大。”

“这一点我到也同意。”单子鸣点点头,“这个人死后被埋在绿林县,说明案发前后他的活动轨迹应该就在我们江川,绿林县也就在开发区隔壁,距离上很近,我觉得当时他没有跑出我们的侦查范围,但是一直没有浮出水面,我也觉得极可能在案发后就死亡了,我想问一下,这个人死因是什么?”

“死因很难明确,但目前看,不排除中毒的可能。”

“那死亡性质能定吗?”

单局长的意思就是问是不是他杀,其实死亡原因不能明确,死亡性质也是不好明确的,死亡性质不是仅仅凭尸体检验就能确定的,必须要结合现场和侦查情况,既然问到了,叶剑锋顺嘴说了一句:“从尸骨上看很难定性的,不过这个人至今身份不明,又被两次掩埋在淤泥里、坟地里,肯定是极不正常的。”

他说得很含蓄,也是点到为止,这个案子最有发言权的当然是支队长邹虎。

邹支队长毫不犹豫地说:“虽然死因、身份都还不明确,但根据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人应该死于非命,退一万步讲,也至少是个疑似命案,而且又牵连到开发区这个案件,死亡时间也如此接近,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当然,这其中究竟有何玄机,目前的确不好说,在我看来当务之急加大力度查明死者身份,他才是最大的谜团,也是两起案件的核心。”

会议的主题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转移到白骨案上了。

崔耀军突然问邹虎:“我来之前,听绿林的张仲说有了新线索,不知道怎样了?”

“还在核查,等这边一结束,我就赶过去。”

单子鸣无奈得笑了笑:“没想到真相系在一堆无名的白骨上,可别是个连环套啊。”

崔耀军说:“连环套是肯定的,而且是环环相扣,就看我们能打破哪一个扣了!”

在叶剑锋看来,这恐怕是个连环杀人案,有这个想法的不止他一个人,那具无名尸骨虽然是关键一环,但他已经竭尽所能了,而开发区这边他觉得肯定还有蹊跷之处,就在于他能不能看出点名堂了。

在整个会议上,刑事技术并没有给出新的有建设性的意见,作为全市技术一把手,杜自健觉得时机并不成熟,有必要重新捋捋,这和叶剑锋的想法不谋而合。

大会一散,赵主任便邀请他们俩去办公室先坐坐。

赵主任的办公室只和刑科室中间有个玻璃隔断,面积刚达到一个县级副科的标准,除去书柜桌椅,他也不忘在办公桌旁挤进一台小巧精致的茶桌,上面放置着一套精美的茶具。

“两位先歇一下,我来泡茶。”

一进门赵主任就忙不迭地摆弄起他的茶具,从温壶烫杯到置茶润茶,最后再到冲泡分茶,一气呵成,让兴致索然的人也看得津津有味。一泡两泡三泡,顿时茶香四溢。

叶剑锋虽然也像模像样得品着茶汤,但觉得很不带劲,倒不如身旁张法医手里捧着的一大杯浓茶过瘾。不过,品茶谈案,倒是有些别出心裁。

“杜所,崔局让我们转换下思维,您看看我们技术上下一步该怎么弄?”赵主任啜了一口茶问。

“当初估计都被两个物证的DNA冲昏了头脑,没有反复推过,后期有些不同的声音也没有重视。”杜自健心生遗憾。

“是啊,这事我也有责任,现在看,当时你和魏政委有些想法还是靠谱的。”

“啥想法,说来听听啊!你们也别卖关子了!”叶剑锋急忙问。

“怎么,政委没和你这位高徒提起过?”赵主任似乎不相信。

“没,不过以前他倒是让我看过这个案子的资料,都是在电脑里的,后来一忙就没提起这事了。”

“你师父是不是又住院了?”提到魏东升赵主任关切地问了一句。

“是啊,这次是肺炎,目前没大问题。”

“那等忙完了去看看他,我还准备打他电话说说这个案子呢,还是算了吧,有你叶大师在也一样。”

“那可不一样,这里就我一个人没亲身参加过当年的案子。”

“当然不一样。”杜自健突然说,“有句话知道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从你现在所处的角度和思维方式考虑这个案子也许更准。”

赵主任一边分着茶一边说:“你师父的衣钵传给了你,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青出于蓝胜于蓝,叶大师有何高见,不妨说一说啊。”

茶盏里升起温热的水雾,端坐在茶盘前的赵主任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之气。

“你到真像个大师!”叶剑锋也跟着插科打诨。

不苟言笑的张法医,在一旁也是扑哧一笑。

“剑锋,说说你的想法。”杜自健一句话又把大家拉到正题上。

话说到这份上,叶剑锋也没啥顾虑了,反正关起门来就这么四个人,他便直言不讳:“大家都提到思路问题,那就先说说我的思路吧,我的思路是能否排除无名尸骨作案的可能性。”

此言一出,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惊讶,这到出乎叶剑锋预料。

“为何有这个想法呢?第一,案犯既然是谋性,想奸淫或者说猥亵死者的话,还戴着纱线手套干嘛?第二,如果说案犯戴着手套是为了怕万一留下指纹,有备无患,那他还把抽过的烟头留在现场干嘛?还是一个比较显眼位置,他可以随手扔到荷塘里或在熄灭烟头的时候踩烂都可以;第三,最为可疑,毛发是在死者被脱下的内裤翻卷的皱褶夹缝里发现的,而且居然还是两根在一起,看上去是案犯自己先脱落了内裤,再脱死者内裤的时候,带有毛囊的两根阴毛同时掉落在死者内裤的裆部,合理吗?”

“不亏是政委一手带出来徒弟,连思维都很像。”赵主任说。

“这算是逆向思维吧。”张法医突然说,“看起来是有些不合理,但是不是也反映出案犯做案时的心理是慌乱的,不过我们当时急于把毛发送去检验了,也没好看看毛根特点。”

“拭目以待吧!”

虽为市局法医,叶剑锋也不会强加干涉下级法医的观点,他也不急于在大会上表态,不因为怕错,而是想静观其变。

专案组把重心转移到了绿林县无名尸骨上,大局长批示不惜一切代价侦破此案。

有了更多的人力财力支撑,每一个人都卯足了劲,机会肯定会眷顾有准备的人。

经过大量排查,专案组有了两个重大发现。

2015年开春,绿林县进行了一次环境污染整治和山林河道整治工作,在整治过程中发现同德镇小桔园村溪水沟经常会有死鱼死虾,尤其是在大雨过后,溪沟里水一涨满,就会出现这种现象,后来环保部门采样检验,居然在溪水里检验出了微量的强力杀鼠剂和毒鼠强,而溪沟上游附近的土质中含量很高,当时公安局食药环部门也介入调查了,后来排除了人为投毒,结论是有可能有人将不用的老鼠药扔到了山上,一经过雨水冲刷,便流入了溪水里,据说还毒死过不少鸡鸭,后来圈出了一个大概被鼠药污染的范围,政府调用了一辆挖土车,挖了几车黄土淤泥,彻底做了清理。

又是小桔园!不就是那个流浪汉待过又失踪的地方吗?

当年的样本已经没有了,但是取样的照片还在,取样的地方也在,检验数据也都在,侦查员又重新走访了当年参加整治调查的人,也拿到了当年的资料。

邹虎自然而然会将这事和无名尸骨联系起来,自然也会向理化室崔主任求证,他顺便拉上了叶剑锋。叶剑锋得知此事,自然也是乐此不彼。

其实当年崔主任也参与了那次鼠药事件的调查,但年事已久,她一时也没有和尸骨案联系起来。

“你看我这脑子,真是上了年纪不好使了。”崔主任面露女人天生的羞涩。

“哪能啊,你可是我们刑侦上一枝花!”邹虎说,“我们也是经过长时间调查走访才联想到的,现在的问题是,从毒物方面分析,你觉得那种地方被埋尸的可能性有多大?”

“虎支是怀疑尸骨里的杀鼠剂成分是埋尸地土里的药侵入的吧?”崔主任果然是秀外慧中,一下就猜到领导的心思,她赶紧解释,“我觉得不会,这具尸骨四肢长骨和其他骨骼后来我都做过抽样,基本都有不少氟离子,当年的土里没有那么多,也不是都有。”

叶剑锋原本也有一问,如果是土里的鼠药浸入的,那死因又麻烦了,现在听崔主任这么一说,他心里一块石头倒是落地了,但又产生了新的疑惑,没等他开口追问,崔主任又说了。

“但尸体里的鼠药随着腐败,会浸入泥土中,尤其是胃肠肝这个部位的泥土。假如,我只能说假如这具尸体埋在那里,那么土里的一些强力杀鼠剂有少部分可能是尸体里的,但毒鼠强不是,毒鼠强原本就在土里。”

崔主任的话让叶剑锋茅塞顿开:“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性,死者先被强力杀鼠剂毒杀,然后埋在那里,而埋尸地的泥土中又被人撒上了鼠药,其目的可能是为了防止动物把尸体刨出来,山村野外都有野猪、狍子、野狗啥的。”

“很有可能,也的确有过这样的案例,只不过那一个不是被毒死的。”崔主任嫣然一笑。

“说白了,虽然不能确定,但那里完全有可能就是之前的埋尸地了,还有一个佐证,因为那一次需要整治,所以案犯不得不将尸骨移走,这也说的通了。”敏锐的洞察力让邹虎又增添了一份信心。

“有希望了,虎支!”叶剑锋也同样觉得真相越来越近了。

邹虎没有应声,他正低头看着微信里一个刚刚发来的视频,看得他是喜上眉梢。

能让虎支开心的事,必定是有重大突破。

“有结果了?”叶剑锋急忙凑过来。

“今天真是个黄道吉日啊,居然找到了那个流浪汉当年的视频资料!”

“我去,这么神奇!”叶剑锋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他并没有像邹虎那么开心,因为没任何证据证明流浪汉就是那具无名尸骨,不过这的确是个希望。

微信里传过来的是一小段翻拍的视频,原视频是九年前,也就是2009年5月1日一对新人结婚的录像,地点是绿林县同德镇镇区街道旁一处门面房,流浪汉就坐在不远处死死盯着这对新人的举行仪式的门面房,随车的婚庆录像无意中将流浪汉拍摄进去了。

不管流浪汉是不是无名尸骨,此时,大家对如何找到录像的更感兴趣。

“还不是兄弟们辛苦换来的,不过运气也好。”邹虎说,“这对新人对流浪汉印象深刻,据他们说那次结婚,流浪汉就在他们房子旁边,从白天坐到晚上,中间跑进来了,指着门面房里两根红蜡烛,大叫大喊‘火!火!火!’,后来给了他一些好吃的才哄出去,大家都觉得这人精神上有问题,后来没吵没闹,也就没人管他了。”

一则《寻找流浪者》启事,通过万能的朋友圈传播开。

这又是一件神奇的事。

陆林国读大学时的前女友的室友黄晶晶在微信朋友圈发现了那则启事。

她觉得上面的描述和录像截图都很像以前隔壁邻居的大哥哥,这位大哥哥家在很多年前发生了一场火灾,那场大火烧死了大哥哥的新婚妻子和母亲,新婚妻子当时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只有大哥哥和他的父亲、妹妹幸存下来。

那是2007年的冬天,惨案发生后,大哥哥和他的父亲、妹妹举家搬迁,再也没人见过他们,那幢烧毁的三层楼,闲置了六年后被拆迁了,据说大哥哥的父亲只回来过一次,为了拿拆迁款。有人说他们去了广东,有人说他们去了海南,也有人说他们去了苏沪地区。

黄晶晶通过微信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陆林国,她并不确定是不是当年的大哥哥,但她觉得可以试一试。

陆林国不在专案组,但整天看着师父忙前忙后,他也插不上手,有些干着急,一条线索从天而降,砸在自己的头上,他心里乐开了花,终于能为专案做点自己的贡献了。

他把这个信息第一时间告诉了师父,叶剑锋让他自己打电话给邹支队长亲自汇报,叶剑锋是这样想的,得让徒弟露露脸,将来如果能通过这条线侦破此案,那可是头功一件,徒弟可能就立功啦!

邹虎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立即动用一切资源和技术力量查找流浪汉的家人,很快,就在当天下午四点,就有了消息,黄晶晶家隔壁大哥哥叫袁佳烨,父亲叫袁奎强,现在人在广东。

袁奎强万万没想到寻找了十年的儿子有了消息,这么多年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但此刻他死活也不愿意相信千里之外化作白骨的人会是自己的儿子,虽然给出的信息和图像非常吻合。

袁奎强家里出事后,他自己到挺住了,但儿子精神崩溃了,用老百姓的话说,是得了“失心疯”,袁奎强为了给儿子治病,远离了一这个心碎的地方,带着儿子和女儿去了广东,儿子是2008年在广东失踪的。

当年他也报过警,警方还采集了他的DNA,而在那场火灾中,当地警方就已经采集了罹难老伴的DNA。

袁奎强在煎熬中等来了一个残酷的事实,经过数据比对,证实了绿林县那具无名骸骨正是他的儿子袁佳烨,他难以接受儿子不明不白客死荒野,更不能接受居然成了杀人嫌疑犯。他是决不相信儿子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的,洗刷儿子的冤屈,是唯一让袁奎强没有垮掉的支柱!

“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警方的话对于袁奎强一家来说是那么苍白。

但除了相信警方,他们还能怎么办?

叶剑锋得知这个结果后,并没有太多惊喜,反倒有一种沉甸甸的压抑感,为何老天不给那些悲惨的人一条活路,一丝希望。有时候你不得不悲叹命运的残酷!

他交待绿林县的高法医,一定要把那具骸骨清理好,拼凑好,装裹好,无论如何,他不想让家属再多受一点点精神刺激了。

于法于理,叶剑锋更加怀疑姚依萍的死与袁佳烨无关,现在有同样想法的远不止他一个。

崔耀军为这事专门召开了一次刑事技术分析会,他给技术上定的基调是,必须破旧立新,对当年所有的痕迹物证重新梳理一遍,重新检验一遍,拿出一个全面系统的现场分析意见,要保证案子破得了,诉得了,判得了!

叶剑锋从一毕业就进入平江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担任法医一职,当年崔耀军就是刑侦大队长,后来他俩先后又进入了市局刑侦支队,又共事多年。十几年下来,他对这位老上级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崔局长是要求技术上重新对开发区姚依萍被杀案进行现场分析,这不光是口头上说说,肯定还要形成详实的文字材料。

不仅如此,叶剑锋估计这个分析意见要交给他负责,虽然当年他没有参加过这起案件,但从他一进专案组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因为崔耀军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命案现场肯定是以尸体为中心的,不是所有的痕迹员都懂尸体,但法医必须懂现场。”

这句话,是崔耀军从叶剑锋师父魏东升那里学来的。

但毕竟有个现场大咖杜自健在这里,而且他当年亲自参加了现场勘查,对于现场他才是最有发言权的。

“还是先听听我们杜所的意见吧。”叶剑锋说。

“哎,咋说呢。”杜自健叹了一口气,说:“当年,这个案子的现场我们的确没吃透啊。”

崔耀军急忙打断他:“老杜,你别往自己身上揽,当年你也不是主要负责人,我知道你和魏老两个人对这个案子是有些看法的,这里有多方面的因素,不能怪哪一个人。”

杜自健强颜一笑,说:“这个案子是有可疑的地方,烟头是在死者肩部的位置,从原始照片上看还隐隐约约有一点露在外面,最后是在翻动尸体的时候才被发现,当然之前有人分析是案犯抽完烟把烟头扔在这里,在作案时无意中被压在了死者肩部,这种分析不能说有错,但和烟头附近的树叶杂草相比较就会发现没那么简单。如果作案时烟头已经被压在了肩部或就在肩部附近,试想死者被掐颈时肯定有挣扎、反抗,整个身子有移位、扭曲,烟头会被这些杂草树叶裹挟着,从而产生移位、变形,甚至会粘附上一些泥土,这个枚烟头没有,更像是事后人为放上去。同样死者内裤里夹杂的两根毛发,也像是人为放进去的。现在知道了这两个物证直接指向那个流浪汉,而据调查流浪汉还有些精神问题,不是说精神有问题的就不会作案,而是之前就分析过案犯有预谋有反侦查意识,流浪汉不会有这么缜密的思维和行为。”

“所以这个现场可能是伪造的,是这意思吧?”崔局长问。

“嗯。”杜所长点点头。

“剑锋,你的意见呢?”

杜所长都已经敞开心扉了,叶剑锋也能不含糊。

“我也是这个意思,栽赃陷害,误导警方,甚至连动机都有问题!从尸体损伤和痕迹上看,死者颈部皮下深层肌肉广泛性出血,甲状软骨骨折、舌大角骨折外向性骨折,这说明掐颈或扼颈的力量很大,而死者颈前皮肤只有轻微的擦挫痕,却没有掐颈的指甲印痕,口鼻周围也一样,唇内黏膜下出血明显甚至有破损,外面皮肤只有些轻微擦挫痕,况且又在口腔里发现了白纱纤维,这一切都说明案犯捂口鼻、掐颈时是戴着手套的。之前我就说过,如果要强奸或猥亵一个女人,戴着手套这本身就多此一举,也不符合一个好色谋性的心理和生理。我知道之前有人说这是案犯怕留下痕迹,这一点看似说得通,但案犯褪去死者内衣、文胸,不就为了抚摸她而产生性刺激和快感吗,有必要戴手套吗,这时候他就不害怕留下痕迹了?所以,以杀人为目的,伪装现场,嫁祸他人,我认为是最合理的解释。”

“你们技术上两位专家意见统一,那我们心里就有底了。”崔耀军说,“如果是这样,那案犯杀人就是另有目的,他能煞费苦心地弄到那个袁佳烨的烟头、阴毛,不光是早有预谋,恐怕关系还不一般。”

“这人应该就在小桔园一带,同时与两名死者又有牵连,我看这次真有戏了!”杜自健充满了期待,期待能弥补之前的遗憾。

“不知道虎支查得咋样了?”叶剑锋好奇地问。

“还没消息,静等佳音吧。”崔耀军似乎信心满满。

把不可能变成可能,已经成为事实,但要把可能变成能,这一步却是难以想象的困难。

如果把时间作为X轴,空间地点作为Y轴,再把两名死者的社会关系作为Z轴,放在三维坐标系中,这三个轴必然会有一个交点,这个交点就是那个隐秘的黑手。

隐秘的黑手必然藏在隐秘的角落里。

原江川市吴越区安监局局长黄克明,是在2008年3月份从开发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长的位子上调任到安监局的,2016年因腐败和职务犯罪落马,拔出萝卜带出泥,同时被查处的还有她的妻子、小舅子和一些下属和情人。

黄克明主要的问题就是和妻子、小舅子沆瀣一气,强揽开发区和吴越区的土方工程,贪污受贿,敲诈勒索,寻衅滋事,家风不正,大搞权色交易,用官方的话说,是在十八大以后不收手、不收敛的巨贪典型。

之前流浪汉呆过的小桔园附近,有几十亩山林也是黄克明小舅子沈伟之前强行买下的,还有发生鼠药污染的后山也在其列,所有的疑点又重新聚焦在三个人身上,可一系列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

首要的问题是至今未找到直接证据,如果和他们有关,想让这三个人开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三个人无论谁做的,肯定早就想好了一万个对策,估计不止一次串供,尤其是黄克明,他可是公安出身,小舅子沈伟又是警校毕业的,都是难对付的主。

唯一让专案组放心的是黄克明与沈伟这个腐黑集团已经瓦解,涉案人都在监狱呆着呢,高墙之外的事他们是全然不知的,市局将此事上报到市政法委,市政法委让监狱切断黄克明等人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查来查去,这三个人当年案发时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邹虎觉得雇凶杀人的可能性极大。雇凶那必然会给佣金,也必然会有联系,既然这样,那不可能没有蛛丝马迹,顺着个思路查下去,是有希望的,只是年代久远,难度极大。

而崔耀军也有一个思路,法医虽不能确定袁佳烨是被毒死的,但是崔主任之前分析过埋尸的地方不排除用了很多鼠药驱赶动物,调查鼠药也是一个可行的方向。

重新梳理这三个人以及沈伟那个皮包公司当年的旧账和资金流,发现了有八十万的资金去向一直不明,这八十万是在10月6日姚依萍被杀的前几天一次性在农业银行提取的,钱是沈伟让会计提的,说钱拿去澳门赌博输了,沈伟的确在10月9日去的澳门,10月12日返回了平江,而黄克明夫妇则一口咬定毫不知情。

那八十万很可能是雇凶的佣金,佣金当然是不可能给一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的,而这个人必然是一个深得沈伟信任、又肯为他卖命的人,为何要致姚依萍于死地,肯定和他们腐化的利益集团有关。

所有嫌疑指向另一个消失很久的人,这人正是沈伟工程队的队长贾春平,姚依萍被杀前三个多月他就离开了江川,有人说在沈伟的资助下他另起炉灶了。

沈伟黑恶团伙案发后,也牵连到贾春平的公司,贾春平已经逃到泰国,隐姓埋名,杳无音讯。

邹虎这头关于鼠药的事也已经查实,之前沈伟负责的一个工地上鼠患严重,后来他就让人非法购买了一些强效杀鼠剂和毒鼠强,当年收留袁佳烨的老陈就是沈伟的舅舅,沈伟有足够的条件接触袁佳烨并毒害他,更有条件埋在后山沟里,再移尸到乱坟坡。后来又进一步查实当年负责挖掘山林、清理毒患的也正是沈伟,这就更让他肆无忌惮了。这之后,沈伟在2016年就进了监狱,所以2018年那里迁坟改造时,沈伟没有机会再次掩盖罪恶了。

一切推理都合情合理,指向不言而喻。但如何让沈伟和贾春平开口,得从长计议,他们犯得可都是死罪,不可能轻易开口,不过狡猾的狐狸终究是斗不过好猎手的。

崔耀军让叶剑锋根据现场、尸检以及调查情况写的那份现场分析报告也是他预定的策略之一,为得是给专案组制定周密的预审方案和计划提供技术参考。

到了瓜熟蒂落之时,专案组让单子鸣亲自安排了一名可靠的特情人员进入沈伟的监狱,潜伏在他身边。

按照原先推演的计划,这一天,特情小杨借机悄悄试探沈伟:“伟哥,贾春平托我告诉你,你得想办法弄点钱给他,他说他也是没办法,为了救他女儿只能找你了。”

“你是谁?你怎么会到我这个号子里的?贾春平现在在哪?你和他什么关系?再说我都进来,哪里去搞钱?”沈伟当然不会轻易相信这个刚关进来的人。

“我是谁,怎么进来的,你别管了,你当时雇佣平哥杀了一个女的,我可都知道,你得想办法托人弄点钱,不多,大概也就五十多万。”

“你他妈胡说什么?老子都这样了,讹老子对你有什么好处?!”小杨的话让沈伟脸色煞白。

“伟哥,不是我讹你,你和平哥干得那点脏事可都被他留底了,他说也没办法,毕竟是杀头的罪,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出卖你的,出卖你等于同归于尽。”

“操!什么底?”

“这你别管,反正都是你和他密谋杀人,还有交易雇凶费用的事,他说他当时受你指使守候在那个女的回家的路上,把他拖进树林掐死了,还伪装抢劫强奸杀人,留下了一个烟头和几根阴毛,嫁祸给别人,导致警方一直破不了案,不用我再说了吧?”

听到这儿,沈伟全身汗毛直立,颤颤巍巍,感觉末日将近,他忍不住问道:“除了这个女的,他有没有说其他的事?”

小杨明白,他肯定是问杀死流浪汉,抛尸荒野的事。

“其他的事?”小杨装着一头雾水的样子,摇摇头说,“那倒没有。”

沈伟似乎稍微松了口气,说:“那你有机会转告他,我倾家荡产也会搞给他点的,多少不敢保证,再逼我,也就这条命了,到时候大家都玩完。”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基本明朗,专案组将案情上报上级。两个星期后在泰国警方的协助下,已经改名叫“夏重生”的贾春平在泰国落网。

邹虎亲自按着贾春平的脑袋大声呵斥:“贾春平!你受沈伟的指使杀害姚依萍的已经败露了,不管你认不认,你已经到头了!”

“妈的,当时他也是拿我家里人威胁我,还给了一大笔钱,我也是鬼迷心窍了。”

贾春平不仅交代了杀害姚依萍的事实,还交代了沈伟如何毒杀袁佳烨,如何帮沈伟埋尸,然后嫁祸给袁佳烨的事实,杀害袁佳烨这一天是在2010年10月9日。

“你怎么记得这么清?”邹虎问。

“因为前一天是我女儿生日,可怜我的女儿生下来就脑瘫,要不是了多弄些钱,我何至于走上这条路!”贾春平痛哭流涕。

“为什么要杀掉姚依萍?”

“这个我真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个女的和沈老板、黄局长都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什么沈老板、黄局长,早就不是了!”

“对,对,就是沈伟和黄克明,当时我拿了那个女的包和首饰,除了里面的现金,其它的东西我都给了沈伟。我有部手机里有我和沈伟的通话录音,我就怕日后出事,特意录了音,等等我给你们,也算是争取坦白宽大处理,我老婆、女儿不知道这些事,希望你们给她们一条活路。”

“我们不会殃及无辜,调查清楚了,和这些事无关的人我们肯定不会处理!”

看着正义凛然的邹虎,贾春平倒突然感到解脱了。

崔耀军这边得到邹虎传来的第一手审讯资料和录音,他知道决战时刻已经来临。他要来一次闪电战,用大量的证据、强大的攻势、巨大的压力,给沈伟致命一击。

当沈伟从监区被警方押解出来的时候,他闪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到底还是被出卖了。

崔耀军突然将姚依萍和袁佳烨两张照片亮在他眼前,呵斥道:“我们是江川市公安局的!看看这两位,还记得吗?这些年,你是不是时常梦到他俩?是不是经常被噩梦惊醒?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找到你,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沈伟只瞟了一眼,再也不敢在直视,游离不定的眼神甚至让眼皮不自主地抽搐,狭小的审讯室里,他被四五个人围在角落,旁边一个摄像机不停给他特写,还有一台照相机闪光灯“咔咔咔”的,闪得他心惊肉跳。

“这女的不是我杀的!”就在这一瞬间,他彻底崩溃了。

“女的不是,男的总是吧!女的也是你背后指使的,好一个借刀杀人,移花接木啊!你以为贾春平跑到国外就没事了吗,告诉你,他已经全部交代了!”

“这个女人贪得无厌,是个烂货,跟了我又他妈得跟了我姐夫,还想取代我姐的位子,拍了一些视频威胁老子和我姐,实在忍无可忍!”

“苍蝇不叮无缝蛋,无蜜不招彩蝶蜂!你们蛇鼠一窝也就算了,还残害无辜,罪大恶极!”

沈伟无力辩解。

“你姐姐沈静和黄克明有没有参与杀害姚依萍和袁佳烨?”崔耀军继续穷准猛打。

“没有,真没有!这种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事后,他们知道是你做的吗?”

“他们怀疑过,也问过,不过我没告诉他们。”

“沈伟!这种事我们会彻查到底!痛痛快快把事情交代清楚,是你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了!”

沈伟已经不敢再与崔耀军对视一眼。

宜将剩勇追穷寇,专案组在施以高压之下,连夜对沈伟进行了突审,他连狡辩的机会都没,即使有,也被预审专家怼得无话可说。

叶剑锋和专案组来不及分享成功的战果,一头又扎进另一个急躁的案件,黄克明其中一个情人刚出狱没多久就暴毙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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