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端午前,平江县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聚集在一起的人们总是有意无意、诚惶诚恐地说起东郊竹林里那具裸体女尸。
竹林正处于平江县城东,南环与东环“丁”字路口,竹林以北紧邻南环路非机动车道,这里已铺建好几条进入竹林和周边树林的林荫小道,竹林以南则是一条由西往东的河流,河对岸高耸的围墙内是一大片正在兴建的商品房工地。
6月4日清晨7点,一名在这片河域驾船捕鱼的老汉无意中透过岸边的钢丝网看到竹林里躺着一个几乎赤裸、长发散盖的女尸,这样意外的一幕差点没让老汉跌落河中。
很快,平江县东郊,乃至整个县城的和谐宁静被一阵阵呼啸而至的警笛打破。
竹林面积相当于两个篮球场大小,林内竹子疏密相间,竹竿细长,前些日一场大雨将灰蒙蒙的竹林冲刷干净,一片翠绿,湿闷的竹林里地面上落满了枯枝草叶,踩上去十分松软。
对于这片竹林,平江县公安局的人再熟悉不过了。四年前,有三个小孩跑到竹林里面玩耍时,不慎跌入河中全部淹死,轰动一时,让人悲悯。发现女子尸体之地正是当年三个孩子落水之处,这里是竹林里唯一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方,只生长着几根歪斜的竹子,河岸边有两颗百年的老桑树,每到夏季桑葚成熟时,好多小孩都喜欢跑进竹林,爬到树上摘食桑果,当年那三个小孩就是因为这事才发生的意外。此后,这里的河岸边装上了一排钢丝防护网和警示牌。
当时主勘现场、检验尸体的就是叶剑锋、陈卫国、周国安和周权根,平江县公安历史上最强的刑事技术四人组。这个小组因为前年整个江川市公安系统人事调整而解散,从市局领导到县区普通科员,很多人的职位和职务都发生了变动。
现在四人组中已有三人到达了现场,他们已经在竹林东边开辟了通道,踩着几块铺垫好的通行踏板,像棋子一样按照既定的格局挪动,向中心现场迂回蜗行。缺席的那位,就是已经调入江川市公安局刑科所担任副所长一职的叶剑锋,此时他正和师父魏东升在绿林县复勘一起双尸案件的现场。
严格来说,绿林县这起双尸案件暂时被定为“6.2绿林县鸿图小区非正常死亡事件”,之所以这么称谓,是因为目前只知道这两名死者的身份、死因,但他们是死于意外、自杀、还是他杀?仍无法定性。
死者是一对恋人,男的叫许新武,女的叫吴辰,非本地户籍。6月2日早上10点,同事叫门不应,后报110、120,破门后发现两人已经死亡。
男子被发现死在租房客厅的卫生间内,身穿短袖T恤和内裤,内裤已经脱到大腿的位置,侧倒在坐便器与门口的地面上;而女子则身穿睡裙、内裤直接死在卧室的床上,房门半开。从原始现场不难分析出,男子应该是在上厕所时突然死亡的,女子则是在睡梦中死去。
房屋门窗紧闭,卧室窗帘放下,床头灯仍然亮着,空调仍在运行,卫生间镜前灯也未熄灭,两名死者体表无损伤,也没有捂口鼻、掐颈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损伤和迹象,尸体虽然有些轻度腐败,口鼻腔已经发散阵阵尸臭,腹部也出现了尸绿,但尸斑仍然呈现一种独特的樱桃红色,尤其是皮肤白皙的女子,更加典型,其实在当天下午解剖结束后基本上大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直到第二天他们血液中HbCO(碳氧血红蛋白)含量检测出来后,死因才算被真正肯定下来。男死者许新武血液中HbCO浓度达46%,女死者吴辰血液中HbCO浓度达41%,一氧化碳中毒致死已经确认无疑。
不光是身份、死因已经明确,从6月2日发现尸体到6月4日,经过两天时间的调查走访,也基本查清了两名死者生前的生活工作情况和家庭社会关系。
女死者吴辰两年前大学毕业后,离开家乡来到绿林县一家公司上班,后来认识了在同一家公司上班的许新武,一年前两人确定了恋爱关系。半年前,吴辰和公司一个最好的闺蜜吴娅萍搬进了许新武租住的一间套房内。租房是地处绿林县老城区鸿图小区一幢五层居民楼内。楼盘陈旧,套房不大,两室一厅一厨一卫,位居顶层五楼,屋内精简干净,价格公道,所以是他们不二之选。按照约定,吴辰和男友许新武住在南侧的主卧,吴娅萍住在北侧的客卧。
事发前三天,公司安排许新武、吴辰去上海出差,5月31日下午两人回到了公司,晚上和同事吃完饭唱完歌,直到夜里十一点多钟两人才打的回到住处。23点17分许新武打出了生前最后一个电话,23点28分吴辰发出了生前最后一条短信,此后他俩的电话再无应答,直到发现他们的尸体,结合尸体轻微腐败的现象,胃内容物消化程度,还有现场的迹象,可以推断出他二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死亡的,最合理的时间段是在5月31日的后半夜,也就是6月1日的凌晨。
而和他们同室的吴娅萍,在事发前一周,也就是5月25日就已经辞职离开了公司,并且搬离了租房。
原本大家并没有太在意这个人,毕竟她是在事发前一周就已经离开了。但在后来的调查中,逐渐发现吴娅萍的离开极可能与两名死者有关,具体原因是吴辰怀疑吴娅萍与自己的男友有染,两人从闺蜜逐渐变成了“情敌”,为此在公司还发生过几次争吵。最为可疑的是,吴娅萍最后一次出现恰巧就在5月31日,也就是许新武和吴辰死亡的前一天上午十点左右,她去公司结算最后一笔薪水后就不知去向,原先的手机号码也停用了,直到昨天才查到她新换了个号码,但一直联系不上她本人。
经过进一步调查,才缕清了吴娅萍的大致行踪轨迹,5月31日上午十点她是从南京到的绿林县,晚上十点多离开,去了平江县,手机最后一次关机是6月3日晚上23点27分。而且据分析可能有个男子与她同行,这个在不恰当的时间和地点出现的人,也让看似一场意外的死亡变得更加蹊跷。
对于叶剑锋和整个专案组来说,最大的困扰还不是吴娅萍这个人,而是中毒途径,两名死者是如何吸入大量一氧化碳的?
再一次来到现场,大家就是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否则,不仅无法向死者交待,更无法向死者家属交待,也无法平息社会舆论!因为这事,各种谣言已经在民间大肆扩散了,搞得人心惶惶。
没有外人暴力侵入的迹象,没有损伤,没有其他的死因,这都不是问题。
“真是奇了怪了啊?这一氧化碳到底从哪里来的?”绿林县公安局技术室主任沈海冰反反复复看过厨房和卫生间后,显得更加急躁。
厨房根本就没有煤气罐,也没有安装煤气管道,只有一个电磁炉,也放在最底层的橱柜里,布满灰迹的灶台上嵌着一个洗漱盆,盆里干枯的水垢污迹,更加说明这厨房很长时间没开过火。卫生间塑料盆和洗衣机里有两名死者换下的内衣,可以确定两名死者生前洗过澡,但他们用的也是电热水器,不会产生一氧化碳,这也完全可以排除。此外家中也无又燃烧过任何东西的痕迹。
“看来这屋子里的确没有一氧化碳的来源!”魏东升也满腹狐疑,他心理已经肯定了煤气是外来的,但如何进入屋内,实在让人费解。
闷热的六月,屋内所有门窗都是紧闭的,比较反常,但是经过几天的勘验调查已经变的非常合理,一是因为死者生前几天出差会把门窗关好,二是他们回来当天正是风雨交加的大雨天气,不可能开窗。
沈海冰深叹一口气说:“妖气!”
“就算是妖气,也得捉住这只妖。”叶剑锋说得像很镇定的样子,其实他心理已经感觉没辙了。
绿林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张仲一直在琢磨魏东升的那句话,他苦恼地嘀咕道:“看来外人投毒可能性到大了。”
张局长所指的外人投毒,之前大家私下里讨论过,那是在案发初期、调查初浅的时候做出的各种假设之一而已,现在看来说不定真如他所言。
“不能排除。”魏东升说得很干脆,“采用一氧化碳投毒比较罕见,但不是没有。比如拿根塑胶管从外输入,又或者呈死者熟睡偷偷在屋里烧炭,然后再拿走,理论上都是有可能的。但目前还没有任何依据证实。”
如果真是被投毒,那么吴娅萍的嫌疑目前是最大的,这个女人很关键,叶剑锋忍不住问了一句:“张局,那个吴娅萍有眉目了吗?”
“正在查!”
张仲话音刚落,魏东升的手机即刻想起。电话的内容很简短,今天早上平江县东郊竹林里发现一具裸体女尸,初步勘查可能是他杀。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去!死神来了吗?”得到消息的叶剑锋表示很无语。
此时,平江县公安局刑事技术人员正穿插在现场竹林间隙中,举步维艰地勘查现场。
女子僵硬地躺在闷湿的竹林里,身上除了内裤,再无其他避体衣物,尸体离河岸铁丝网很近,只有一步之遥,头东脚西,仰面朝天,左侧颈部有两处伤口,因为大量出血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周围皮肤沾染的血迹有些已经干结,竹叶上积聚着厚厚的血泊,有些血液已经渗入到泥土里。枯枝竹叶沉积满地,让人几乎无法辨认出足迹鞋印,只有那些被翻转的枝叶、深陷的凹痕才能反映出有人为踩踏的踪迹,但是大体看上去整个现场并不十分凌乱。
距离尸体东北面九米位置,稀疏的竹子间堆积着一些女性衣物,衣物旁散落着一双粘有泥迹的高跟鞋,这显然是属于死者的。但除了死者左手腕上一圈红绳以外,再没其他饰物和随身物品。更没有发现可疑的致伤工具,比如:带血的利器。
眼前的一切让人不由得闪现第一感觉,这极可能是一起抢劫强奸杀人案。在民间,老百姓们也正是这么传播开的。
端午节前,龙舟大赛举办地,发生一起骇人听闻的杀人案,其社会影响就变得异乎寻常了。
案发后,平江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宋志国带着十几名侦查员围绕现场和死者展开了一系列的调查工作。可等到刑侦支队长崔耀军率队到达平江时,死者身份仍旧不明。
“那个路口的监控怎么回事?”刚一下车,崔耀军就指着竹林东面路口斥问刑侦大队长宋益达。
“这路口道路刚扩建不久,高清摄像头还没来得及装。”宋益达显得也很委屈,“崔支你也知道,现在经费也不足啊。不过,对面的那个竹林小区西大门有个监控,还有西面最近的路口有个,我已经派人去拷贝了。”
宋益达说的是实情,新增个高清视频监控点,要经过规划、预算、审批、布线、安装、调试道道程序,而且后期维护都是不小的开支,这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
崔耀军也没了责怪之意,继续问道:“那死亡时间有个初步估计吗?”
“根据初步走访情况,结合法医的推断,我们综合考虑在昨天晚上九点至夜里十二点之间死亡的可能性较大。”
“这样,益达,监控拷贝时间还是要放宽点。”宋志国说,“但重点先看晚上九点到十二点的。”
“这个已经安排下去了。”
“这个时间范围还是有点大,再细细研究下,看看能不能缩小范围。”崔耀军仍有些许的不满。
说话间,几位领导已经靠近了竹林,但是一块写有“正在勘验,严禁入内”的警示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目前的勘查进度,非刑事技术人员还不能贸然进入中心现场,崔耀军深知这一规定,但还是急于想尽快进去,以便尽快部署下一步侦查工作。他环绕竹林外围一圈后,对身边的市局刑科所所长杜自健说:“自健,你和卫国他们几个商量下,想办法尽快开辟一条通道,有些没必要的竹子可以先砍掉,你们根据现场痕迹自行决定吧。还有,剑锋大概什么时候到?”
杜自健抬起左腕看了眼手表说:“刚出发不久,估计还有四十多分钟。”
接到指令后,为了驰援平江县的命案,绿林县局派了一辆车先送叶剑锋奔赴平江,疾驰的警车里,叶剑锋不停的接打着电话,等他到了现场,对现有的情况也有了大概了解。
一下车,他就直奔这片熟悉的竹林。
除了越来越多围观的路人、过往车辆,先前到达的几位局领导,已经回到案发辖区的东林派出所四楼会议室。竹林外警戒范围被进一步扩大,警戒线以内临时支起了一顶防雨帐篷,帐篷里面除了一些物证箱、勘查器材,还有刚刚砍下的几段竹子。
这几段竹子是无关紧要的,这是为了方便勘验,搬运尸体开辟通道而砍下的,叶剑锋沿着通行踏板往竹林深处只走了十来步,就远远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还有那具女尸。
正猫着腰勘验现场的陈卫国一抬头也看见了正缓缓靠近的叶剑锋,没有见到魏东升,他就明白了绿林县那边的事还没有搞定。
“大法师,辛苦啊。”陈卫国起身问候。
“同苦同苦。”叶剑锋应声苦笑,和这些老熟人一一招呼后,问道:“怎么没见权根和小曹?”
“殡葬车师傅忘带裹尸袋,权根刚去局里拿去了。”技术室主任周国安说,“小曹昨天值班,后半夜看了起溺死现场,估计刚睡醒,待会就来。”
“真是不消停啊!”
现场一个接一个,是痛苦的,但这又奈何呢?眼前的一切,才是当务之急,因为真相就藏在它们中间。
周国安带着其他几个技术员继续勘验现场,叶剑锋则跟着陈卫国,他二人时前时后,时左时右,时而站立时而蹲下,时而注目不语,时而轻声交谈,但多数时间是陈卫国在说,叶剑锋在看。
陈卫国首先就向叶剑锋点明了现场的进入口在竹林西北面,靠近公路一侧,中心现场除了死者高跟鞋留下的足迹,还有几处非死者足迹,只是地面盖的杂物有些厚,已经不可能看出什么鞋底纹路,很难区分是哪种鞋印,但从几处鞋子踩踏痕轮廓弧度仍可以区别鞋子的大小不同。凌乱的踩踏痕,集中在尸体还有那堆衣物周围,还伴有一些散乱的血迹,经初步清点,衣物上没有明显血迹。
还有两处血泊,一处量少些,在尸体头颈部位置,一处量多些,在尸体西北侧三米位置。两处血泊间明显有一趟多量的滴落血迹。叶剑锋对这趟血迹格外关注,看了很长时间,他做出了第一个决断:“这尸体是被抬过去的。”
这想法其实与陈卫国分析几乎是一致的,只是陈卫国可能没有叶剑锋那么果断下结论,不是他水平不高,而是他要兼顾整个现场,可能还没时间把每个细节想清楚,水平越高,有时候反而越谨慎。
“大法师也这么看?”陈卫国非要多问一句。
叶剑锋边比划边说:“没有拖痕是肯定的,散落的血迹,大小不一,形态不一,方向也不一样,有些显然是滴落上去的,但有些又像是抛甩上去的,尤其在竹叶上还有一些是断断续续细条状的,这是带血的头发轻轻擦过而沾染上去的。”
短短三个多小时初步勘验结果,已经提示死者被他人谋害,而且作案人不止一人,这对后期的命案现场分析十分重要,这是基石。
“嘟——嘟——嘟”,几声高频长鸣警报音勉强将围观的人墙冲开一路通道,两辆崭新的警车慢慢挤进了人群包围圈内,停在路边。
车门几乎同时打开,下来的三个人分别是市局刑侦副局长余世春和法医魏东升,还有一位很多人都不太认识,但陈卫国认识,叶剑锋更熟,这人正是绿林县局的副局长张仲,只是对于张局长的到来叶剑锋心里直犯嘀咕,莫非和绿林县有关?
想到这,叶剑锋心里一惊,死者不会就是吴娅萍吧?市县两级负责刑侦的头头都来了,看到这阵容,他预感错不了。
吴娅萍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绿林县公安通过她手机话单上一些号码持有人询问她的具体住处也一直无果,但基本可以肯定她的落脚点就在平江县。又经过大量的侦查工作,吴娅萍最后的行踪被锁定在竹林小区一带。
像魏东升、张仲这等刑侦老猎手有着特别的职业敏锐性,他们立即联想到平江县竹林里这具无名女尸。
刚跨进现场没几步,张仲就接到绿林县打过来的一个电话,他应答了两声就匆匆挂断,转而对身边的几位领导说:“刚问到一个情况,吴娅萍左手腕经常带有一圈红绳,乳沟处有一颗痣,还有就是后背脖子下面有一个蓝色的蝴蝶文身。”
“哦?还有文身!”余世春先是一惊又是一喜,瞬时的惊喜之后急忙说,“赶紧叫法医看看!如果有,拿手机拍个照发到那边辨认下。”
站在不远处的叶剑锋,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红绳、乳沟、文身几个关键词,但不知道具体细节,等他靠过来弄明原委后,立即回到尸体旁。
肛温仪还插在尸体上,如果要看到死者背后是否有文身并且拍下来,必然要翻动尸体,动作不会小,这可能会影响尸温的准确度。尸温需要一个小时记录一次读数,而周权根去了三十多分钟了还没来,叶剑锋只有打个电话给他,问问上一次的记录时间。
周权根其实早在十分钟前就该来了,这小子昨天晚上不值班,和同学一起喝大了,很晚才回去,倒头就睡。谁知一大早突发命案,不得不早早起床,蓬头垢面地赶到现场后,还有些晕乎乎,要命得是身上还散发出昨夜的酒香味,被宋局长批了一通,话也不敢说了,说出来得都是酒味,所以他乘着回去拿裹尸袋的机会,顺便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为了等刚睡醒的法医小曹又耽搁了十来分钟。接到叶剑锋电话时他已经和小曹正在赶来的路上。
“锋哥,哦,不对,叶所长。不好意思,局里有事耽误了,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估计还有七八分钟。”周权根心里感觉过意不去。
叶剑锋没时间和他贫嘴,直接问:“尸温仪几点插进去的,当时温度多少?”
“哦。”周权根翻开放在车里的尸体检验记录说,“第一次是9点15分测的,尸温31.1度,环境温度24。”
叶剑锋挂完电话,看了下时间,还差五分钟就到一个小时,也不急于这几分钟。他拿出手机先拍下了死者手腕上的红绳,然后戴上手套,让照相人员拍好死者胸部原始状态后,轻轻擦拭了一下死者乳沟的血迹,果然有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
两个特征完全吻合,八九不离十了。
五分钟过去后,叶剑锋看了下尸温仪上的读数,一手扶尸体的肩部,一手扶着尸体的臀部,慢慢翻开死者的肩背,拭去上面的血迹和杂物,一只蓝色蝴蝶栩栩如生。
很快,经绿林县那边确认这就是吴娅萍的文身。
确认死者身份是能否破获此案的第一步,接下来的侦查方向和部署会更加明确。同时,根据吴娅萍手机关机时间结合所测尸温推算,吴娅萍的死亡时间被大致圈定在23点30至0点30左右,又进一步缩小了视频侦查范围。
但她的死让绿林县警方有些措手不及,一个永远无法开口的人,不知道带走了怎样的秘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不是时候,真相似乎难以接近了。
周权根来得不早也不晚,时间掐得还真准,就在准备清场搬运吴娅萍尸体的时候,他带着裹尸袋和小曹正好赶到。将尸体保护工作做好后,直接装车奔向了殡仪馆解剖室。
临近晌午的殡仪馆,刚刚送走最后一波丧葬队伍,除了留守值班的工作人员,其他已经早早下班了。没有了哭喊、没有了喧嚣的殡仪馆又重新沉寂在郊外的绵绵青山下。
各地殡仪馆都一样,都会隔离出一块偏僻的区域,建盖一座尸体解剖检验中心。这片毫不起眼之地,平时人迹罕至,连殡仪馆的员工都不会轻易造访,但对于法医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平江县法医尸体检验中心,叶剑锋也不记得曾经在这里送走过多少个枉死的冤魂,再次踏进解剖室的大门,一切陈设并无二样,只是味道似乎不大对,有股淡淡的尸臭味。这是后半夜法医小曹检验的那具水中腐败尸体遗留下来的。
等不及这味道完全散去,吴娅萍的尸体又被推了进来。小曹参加工作还不满两年,很少参与这样重大的命案,对他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实战和学习。再一次站在解剖台前,他的交感神经变得异常兴奋起来,刚刚还有些困乏,现在却是精神倍增,在叶剑锋的指导下操作得有条不紊,只是略显有些紧张。
他怎么会不紧张,旁边还一直站着江川市的泰斗级法医魏东升,这位老专家进来后,目光就没离开过解剖台。
给僵硬的尸体脱去一件件衣服可不是容易的事,好在吴娅萍只穿着一条内裤,倒是省去了这道繁琐的环节,但并不意味着会减少麻烦。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将内裤和阴部检查几遍,丝毫没发现吴娅萍被暴力性侵过的迹象。这就是问题所在。
“性侵未遂?”
周权根说出所有人的第一反应,但静下心来想想可能并非这么简单,叶剑锋很快联想到现场那堆衣物,他双手撑在解剖台上,双目凝视这条蓝色蕾丝短裤,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回了一句:“那到也不一定。”
说完这话,叶剑锋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师父。
师父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似乎也是很多老专家的态度,不到关键时刻,不轻易发表看法,常常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这就是高人的气场,是装不出来的。魏东升的思维,一般人很难跟得上,他早已想到另外一种可能性,不过还需要很多客观依据来支撑。
吴娅萍全身的血迹污渍,已经被擦拭干净,只是颈部两处创口还在断断续续地冒血,要看清创口边缘的细微特征,还得不停地擦去流出的血迹,不止这里,就在两处创口下方的锁窝处还有一处创口,也在时不时地往外冒血。这三处就是致命伤所在,除此之外,还在两个部位发现了损伤,左前臂一处,左腹部一处,不过只是皮外伤而已。
五处损伤,有个共同的特征,都符合锋利的锐器形成。
叶剑锋拿出一把没上刀片的刀柄,分别探查了颈部和锁窝的创腔,说:“这三处伤都是刺入的,接近单刃刺器,偏钝的创角挫伤比较明显,皮肤上还有些不连续的点状擦挫痕。创道有些深,估计颈部和锁骨下血管都被刺破,锁窝这一刀,应该从上向下刺,估计力道还不小,锁骨和第一肋骨有骨裂,颈部两刀刺入时也偏向右下。”
将这三处创口合拢后,他又说道:“看上去,刀刃不窄,估计有3厘米左右宽度,刃背厚度2毫米左右,八成是把刀背有锯齿的单刃匕首,很锋利。”
魏东升点了下头,说:“把死者背部翻过来看看。”
周权根和小曹合力将尸体翻身后,背部又有两处伤呈现在眼前,虽然很浅表很细微,但在一个已经失血过多、肌肤苍白的女人身上并不难发现。一处在是浅表的划伤,位于左背部,一处是浅表的创口,位于左腰部。
孤立的损伤不在于轻重,往往更有价值,当然,这要综合来分析。
“剑锋,给国安打个电话,问问那堆衣服检查好了没有。”魏东升说。
接到叶剑锋电话时,周国安已经把衣物摊开,正在逐一检查,他检查得非常之细,描述得也非常之细,两人来了一场隔空互动,十分默契。
一挂断电话,叶剑锋便对师父说:“死者长袖T恤衫左腰有一处破损,应该和腰部损伤对应的,外裤的右裤管上有一处疑似鞋印,还有她的文胸后面背带像是被割断后扯下来的,右高跟鞋鞋跟也有些裂痕。”
小曹激动地说:“这样看来死者右大腿那处皮肤微微发红,是被踢的。”
“不仅如此,左腰的这处损伤有威逼可能。”周权根说。
“应该是威逼伤,但这一脚也不会踹得无缘无故。”叶剑锋说完,心生疑问,“案犯不止一人,手里又有刀,何必多此一举?”
魏东升这时脱下了手套,活动一了下腰板说:“这里面大有文章,等会慢慢讨论,尸表好了就准备剖吧,时间也不早了。”
时间的确不早了,这一剖又是两个多小时。
下午两点,案发前曾经出现在现场的一辆可疑宝马车主被带到了东林派出所询问室。
车主是一个叫秦昊的男子,41岁,在平江县开了两家装饰公司,也正是吴娅萍现在公司的老板,刚得知吴娅萍死在城东的竹林里,整个人都懵了,缓过神来后,他第一句话就问:“她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还没结论。你把昨天晚上的事说清楚,仔细说!”宋益达死死得盯着他。
事情不说清楚,肯定是出不去的,秦昊只能一五一十地坦白。
秦昊的妻子叫王丹,在老公之后一个小时也被带进所里,知道来此的缘由后,这位平时倔强彪悍的女人一时不知所措,一个劲得在哭,边哭边说,断断续续,侦查员问一句,她就答一句,足足问了两个多小时,才把事情大概说清楚。
秦昊与吴娅萍在两个月前的一次饭局中相识。那时候,情绪低沉的吴娅萍,受到了秦昊的倍加关心,这让她颇感慰藉。此后,一来二往,两人顺理成章地睡在了一起。当然这事是瞒着王丹的,但王丹不是没有察觉,在一次帮老公处理违章的时候,她意外发现一张高清抓拍图片,半夜十二点老公车里副驾驶坐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这更加深了她的疑心,秦昊的狡辩丝毫无用。
6月3号晚上十一点多,王丹在竹林小区一个棋牌室和小姐妹打麻将后准备回家,巧得是,正好看到老公的车开到竹林西侧一个黑灯瞎火的地方停下。王丹感觉不对劲,一路小跑跟了上去,拿手机电筒一照果然见自己老公和副驾室一个女子抱在一起。车里两人吓坏了,秦昊准备开车跑路,结果王丹死死抓住副驾驶门把手,僵持了十来分钟,秦昊只好打开车门,王丹拉开车门狠狠踹了坐在副驾驶上的女人两脚,这人正是吴娅萍。秦昊立马下车一把抱住老婆,吴娅萍才得已逃离。
为了一个小三在大马路上吵架实在是太丢人,王丹一通脾气发完后,被老公软磨硬泡拉上了车,上车后,她愤怒得将座位旁一个女式皮包扔到了窗外,然后哭哭啼啼得被老公带回了家。
这个皮包正是吴娅萍没来得及拿走而落下的。
夫妻两人的陈述基本一致,也都一口否认吴娅萍的死和他们有关,不是警察找上门都还不知道吴娅萍的死讯。秦昊后来还交待了5月29号带吴娅萍去南京,5月31号赶到绿林县又回到平江这一事实,同时他也极力地在证明自己对绿林县许新武和吴辰的死毫不知情。
他们的话有多少可信度,还有待印证,平江县和绿林县两地警方顺着他们说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点对点地进行调查。
绿林县的工作并不复杂,无非就是调查当日秦昊和吴娅萍的行踪轨迹有无疑点。而对于平江县来说,除了杀人动机不吻合以外,时间、地点、作案人数、还有不知下落的财物,一切都太巧合了,无法轻易排除他们夫妻二人的嫌疑,更有甚者根本不相信这是巧合,这让警方更加挠心。
巧合就是最大的疑点,太多巧合更是最大的嫌疑,谁都不会轻易相信,但不能因为巧合就想当然地推定谁有罪,有些冤假错案往往就是这么来的。
是抓,是放?全凭证据!
除了吃喝拉撒,专案组各路人马没有一刻要停下来的节奏,跟着这急促的节奏,解剖结束后,法医工作也没有停下来,他们兵分两路,周权根和小曹跟着周国安一组对秦昊夫妇进行人身检查和车辆勘验,叶剑锋跟着师父重返现场。
老天爷阴沉了一天,临近天黑,还是不给面子,下起了蒙蒙细雨,不过身处竹林中,这点雨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竹林已被河道对面工地吊塔上高耸的探照灯光笼罩,光线从浓密的竹叶间透射进来,疏影横斜,让林中并没有想象中得那么黑暗。湿漉漉的马路边灯火昏黄,除了偶尔过往的车辆,罕见人影,阴暗的竹林深处有些光影在晃动,时不时还传出说话声,让个别的过路人心里发怵,只好绕道而行。
陈卫国手持已经调试好的多波段光源,戴着特殊的有色眼镜,看到竹林地面多处都显现着荧光。精斑、唾液、尿液,都会发出荧光,在这种开放的野外环境下很难甄别,于是他问了一句:“政委,你们尸检能排除死者被性侵吗?”
“嗯,至少可以排除暴力性侵。”
“我也觉得可以排除。”叶剑锋说,“最起码在竹林这种环境下没有发生,死者内裤位置正常,没有破损,短裤内层和臀部、会阴部体表干净,没有杂草污迹。这足以说明没有强奸的迹象。”
“有没有可能强奸未遂,然后激情杀人。”陈卫国说。
“不一定就是谋性,可能是谋财,也就是说可能是抢劫。”魏东升说。
“谋财?”陈卫国迟疑了一会儿,说道:“那得先有财物可抢,根据秦昊夫妇所说,死者逃走时把包落在车里,后来被她老婆扔掉了,除非抢她的首饰,但据调查,死者当时也没戴什么值钱的项链、戒指啥的,而且国安下午搜过死者的租房,死者平时戴的一个金链和一个戒指都在租房里,好像还有两张银行卡也在。”
见魏东升一时没说话,陈卫国接着说:“还有,如果为了谋财抢劫,又何必脱了死者衣服?”
“脱衣的目的不是为了谋性,而是有目的性地控制死者。”魏东升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人费解。
“控制?”宋志国很诧异。
叶剑锋也是一惊,然而很快就顿悟了:“师父的意思是,案犯逼迫死者脱去衣物,目的是为了控制死者,不让死者轻易逃跑,死者毕竟是女性。”
“那何必这么麻烦,案犯有刀,又不止一人,完全可以控制住死者。”宋志国还是想不通。
“是有些难以置信,但完全有这可能。”魏东升说,“我看过现场衣物的状态,裤子和上衣很像是自己脱下来的,但文胸又是被刀挑断背带的情况下扯掉的,说明是在威逼恐吓之下;还有,脱下的衣物离死者原始的位置距离较远,可以说是人衣分离。至于为何采取这种方式,那就是案犯的心态问题了,我估计一是过于自信,二是带有戏耍的性质。”
宋志国又陷入了沉思,政委是法医专家,既然这样说必定有自己的道理,他也不必追问下去,本身也只是推理分析。
魏东升突然问陈卫国:“卫国,刚才你提到可能是激情杀人?”
“对!死者被杀后,案犯将尸体抬到铁丝网边上,我们也勘验到铁丝网有明显被破坏的新鲜痕迹,上面也有接触状的血迹,这说明他们想破坏铁丝网把尸体抛到河中,但没有成功,这也说明案犯最初没有杀人抛尸的预备,否则不会选这个地方,再结合你刚才说的这种控制行为,如果成立话,更加说明案犯没有充分准备。”
魏东升借着手电光,看到锈迹斑斑的铁丝网已经明显变形,与钢柱的焊接点有些新鲜断裂,看罢后他说:“这个铁丝网估计不仅仅被踹过,应该也用力扳过,所以保不齐案犯手受伤,也说不定铁丝网上会留下些东西,我觉得你们还得擦拭得再仔细些。”
“放心吧,政委,所有案犯可能接触的东西,我们都擦拭了,包括竹竿上的可疑痕迹,地面的一些可疑的卫生纸、垃圾袋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也都提了。”
叶剑锋思索了一会儿,说:“两位刚才说到激情杀人,我认为严格来说应该是案犯因某种原因临时起意而杀人,但我也不觉得是强奸未遂而杀人。从死者损伤部位和特征,尤其是三处致命伤被刺的方式和方向,还有结合她身体上血迹分布来看,死者并不是在遭到性侵反抗过程中被刺的,更符合在她蹲着的时候,几乎无防备和反抗的情况下被连续刺了三刀,当然她只是用手本能的去抵抗了一下,并且最后死之前她也本能的捂住了受伤的脖子。还有一点,我甚至怀疑案犯作案也可能也是临时起意的,至于那把刀嘛,可能是随身平时携带的也不一定。”
“叶法师的意思也是倾向于抢劫了?”宋志国问道。
“是这个意思。”
宋志国又问:“刚才政委提到威逼脱衣有戏耍的意思,那换个角度看,是否也有故意羞辱她的意思呢?”
戏耍和羞辱,词义不同,性质有别。如是羞辱,意味着案犯对死者可能有仇视的心理,为了泄愤,为了报复,显然,照此逻辑推论下去,作案人的指向不言而喻。
魏东升说:“深夜,在如此隐蔽的地方,又如此大费周折地威逼死者脱衣,而保护最隐私部位的内裤没脱,几乎起不到羞辱的效果。”对这个问题,他也只是点到为止。
明白人都听得出他俩这一问一答的话外之音。
魏东升话锋一转:“其实我在想,在多人拿刀已经控制住死者的情况下,完全可以劫得财物,又为何又采取这种方式防止她逃跑?又为何将她杀死?”
“是啊。”宋志国一筹莫展,“我也到不否认劫财可能,但还不知道死者到底有哪些财物损失,那个包现在还下落不明,如果真被扔了,也不知道被谁捡走了。”
提到被扔掉的包,陈卫国想到了正在勘查车辆的周国安,他立即打电话询问最新进展,周国安脱下PE手套,拿起电话说:“差不多看完了,车还没清洗,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血迹、物品。”
“人身检查做完了吗?如何?”
“做了,也没什么异常。”
如此看来,秦浩夫妇的嫌疑被进一步排除了,现在必须把侦查重点从这夫妻二人身上转移开,来不及回到专案组,宋志国走到一旁,用手机和崔耀军商议下一步重点工作。很快崔耀军传达了市局领导的意思,同意他的意见,暂时放了王丹,秦浩还得留下,看看从他嘴里能不能挖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毕竟他是吴娅萍生前接触最频繁的人。
雨哗啦啦得大了起来,风也呼呼地吹了起来,四个人赶紧回撤到专案指挥室。
雨天路滑,警车向东林派出所缓缓驶去,快到所门口的时候,宋志国接到一个电话,这个电话让他惊喜不已,挂断电话,他来不及向魏东升三个人说明情况,急忙对司机说:“小乔,不去所里了,直接去局里,顺便在老平江饭店门口停一下。”
车子一掉头,宋志国这才道明原委,秦昊几天前送给吴娅萍一张南江省招商银行卡,这张卡持有人不是吴娅萍,是他自己,昨天23点57分,在老平江饭店附近的一个ATM机上有过插卡记录,但无交易记录。
“无交易记录?卡里没钱吗?”叶剑锋问。
“秦昊说里面有2万。”说到这,宋志国有些恼火,“这家伙真是个坑货,一开始不说,害得我们到一家家银行去查吴娅萍名下的卡,一直没什么结果。浪费我们多少时间!”
“你们也够厉害的,深更半夜,这么快就查到了。”
“肯定是领导亲自和银行沟通的,特事特办嘛。这个年头,破案没这些银行、电信、移动、网络平台积极配合,还真不好办。”
惊喜来得如此突然,是让人觉得兴奋,但叶剑锋转而一想,说:“是个好消息,但还不能期望太高,这卡也说不定是捡来的?”
宋志国到并不这样认为,他说:“不会是捡来的,捡来的卡不知道密码去ATM也没用啊。”
“说不定这人捡到了,想去ATM乱试密码呢?什么666,888,反正不费吹灰之力。”说完,叶剑锋对自己这个异想天开的想法都感到好笑。
平江饭店早已经关门打烊了,街上只有寥寥几个路人,虽然下着雨,他们还是忍不住停留下来,远远地望着ATM自动取款机前几个警察忙碌的身影。
老百姓并不知道这里和竹林凶杀案是否有关联,但看到越来越多的警车到来,他们猜想可能又发生什么大事了,兴趣盎然的议论声起此彼伏。
杜自健亲自带着两个技术员在查验取款机,开放式的公共取款机也许不会留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勘验程序还是必不可少的。
宋志国下车后,只是短暂停留了一会,然后又坐上车在周围兜一了大圈,接着拿起手机,在电话里指派几个人手下来搜索拷贝周边能利用的一切监控。
陈卫国提醒了一下他:“从竹林到这里估计有两三里路程,案犯说不定有交通工具,比如摩托车之类的。”
“嗯,很有可能。”
叶剑锋好奇地问道:“宋局,你们之前不是查过竹林小区门口的监控吗?没发现其他可疑车辆?”
“查过,竹林南环路西面四百多米第一个路口监控也查了,有十几辆可疑的车基本排除。但监控都有死角,尤其是小区门口的监控范围更加有限,像摩托车这种小车极可能漏过去了。现在,看来就指望取款机上的监控,还有附近的街边监控了。”
破案,有时候是要点运气的,这和考试一样,准备越充分的人获得运气的概率就越大,都说机遇是给有准备的人。
县局刑侦大队视频作战室已经人满为患了,30多平米的办公室,十几双眼睛盯着几台电脑,为的就是一睹23点57分出现在ATM机监控下可疑的身影。
在监控有限的范围内只看到一个戴着头盔的人,昏暗的光线无法让人看得再清楚些,这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原本满怀着期待,刚刚涌上心头的喜悦,突然失落到心底。
只有视频作战室主任章安浜镇定自若,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的滴眼液,打开瓶盖,仰起头,朝着双眼轻轻挤出两滴,然后紧闭双目说道:“小杨,小王你俩带几个人分分工,把其他几个监控仔细看看,注意这带着黑色头盔、穿着深色上衣骑摩托车或电瓶车的人。”
“好嘞!”两人异口同声答道。
“还有,要注意可能不止一个人。”章安浜特意叮嘱了一声。
夜越来越深,人也越来越困,该休息的还得休息,不能休息的仍在坚守。章安浜和他的手下注定今晚要在办公室度过。
叶剑锋沾师父的光,考虑到魏东升毕竟年数已高,血压也高,这几天又一直在绿林和平江两地忙活,领导让叶剑锋陪他师父先行去宾馆休息。两个人都是呼噜大王,尤其是在十分疲劳的状态下入睡,两个人的呼噜都是震天响,打起呼来似乎谁都不服谁,一个比一个震撼,所以他们师徒二人一起出差办案,如果有条件的话,都会各自选一个单人间住下,互不干扰。此外还有个原因,叶剑锋习惯开着电视睡觉,尤其是新闻台,从早到晚反反复复重播的那些新闻是他最好的催眠剂;魏东升则没这习惯。
午夜后,在一档接着一档的《新闻快播间》中,叶剑锋的呼噜很快就响起,在一个接着一个的梦境中,他又迷迷糊糊地醒来,这次醒来他再也无法入睡,《早间新闻》里又重复播报的一个新闻,让他一个激灵坐起来,新闻的标题是“无良饭店改烟道,下水道里冒油烟。”大致的内容就是某小区街面一家饭店,私改排烟管道,将油烟排入小区下水道,造成多个居民家中味道呛鼻。
这让叶剑锋不由地想到绿林县那对枉死的情侣。
绿林县双尸案时至今日,犹如一个死结,这个死结让办案人员的心纠结不已,让死者亲友的心痛苦不堪,质疑、怨愤、绝望,他们快对警方不抱任何希望了。元凶不明,任何解释在他们眼里都是苍白无力的。
有没有可能,有毒的气体是从下水管道进入死者屋内的?完全有可能,可是这气体又来自哪里呢?叶剑锋靠在床头,仿佛又置身现场,努力搜索脑海里构建的现场概貌,反复琢磨,他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东南面不远处的那家锅炉房。
那家锅炉房的排烟管道是否也被改过?
叶剑锋思来想去,觉得这虽然是突发奇想,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他决定暂时先不打扰师父,而是第一时间与绿林县刑事技术室主任沈海冰分享了他这个想法。
沈海冰听后,一开始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但他静下心来一想,可能性不大,并不是没有可能,有多大可能性,还得决定于实地勘验,叶剑锋也正有这个意思,等勘验过后再决定是否向师父汇报。
魏东升并没有比叶剑锋多睡一会儿,7点不到,他就接到宋志国的电话。宋志国告诉他,戴头盔的人在ATM机上插卡后有三次输入密码的动作,但一直用的是右手,而他的左手从开始抬起后就没放下,直到最后拔卡离开,模模糊糊的镜头里只能看到他的头一直微微向左侧偏,左手好像一直放腮部,偶尔也会向两边扭头张望下,可惜实在无法看清头盔里面那张猥琐的脸。
“政委,我联想到你之前说过案犯采用脱衣卸装的手段,目的是为了控制吴娅萍,你看是不是有这种可能,一个案犯在竹林里一边控制着死者套取密码,一边通过手机向在ATM机前的另一个案犯传递密码?”宋志国打电话给魏东升就是为了探讨他的这个推论。
魏东升在睡梦中被突然吵醒,脑袋还有些昏昏沉沉,他让宋志国又复述了一遍后才彻底清醒过来,稍作调整后,他才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那看来这个人疑点很大了,这样吧,等下见面再详谈。”
这师徒二人还真是有默契,两人下楼吃早餐时正好在宾馆电梯口遇到,因为来得太早,一楼自助餐食材刚刚才摆上餐台,食物都是满满的,位子却是空空的。
宋志国的那个电话显然如一味兴奋剂,让魏东升心情大好,胃口大开,两个鸡蛋,一大碟炒面,一盘水果,一杯橙汁很快就进肚了。叶剑锋看到这一幕,正诧异地寻思着师父今天这是怎么了?
魏东升却主动和他说起来昨天监控视频的情况,这让叶剑峰欢喜不已,说明他们先前的推测基本上是正确的,接下来的重点工作就侦查上的事了,视频追踪,技侦研判,布控,抓捕,都和法医无关,至少他不用操这份心了,所以他也把今天早上关于绿林县案子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告诉了师父。
魏东升听到徒弟的汇报,毫不吝啬地夸奖了他一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叶剑锋心中一阵窃喜,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师父,今天这边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去趟绿林。”
“肯定要去!等下我们去局里把这边的事交待好,一起去。”
连续的阴雨天终于过去了,乌云慢慢在散去,久违的太阳亮瞎双眼,但更温暖心窝,这注定是美好的一天。
视频作战室,章安浜和他的手下正靠在椅背上打盹,忽然被开门声惊醒,他顺眼瞄了下墙上的挂针,这才7点40,心想谁这么讨厌,一大早就来骚扰他。不过一看推门进来得是宋志国,他也不好埋怨了。
看着睡眼迷离的几个人,宋志国也是于心不忍的,他只站在门口交待了几句:“安浜,8点半来四楼会议室,把昨天晚上的视频情况做个汇报,然后你们几个去休息会儿,我叫其他的几个人接手。”
想到终于可以休息会了,章安浜和小伙伴们又强打起精神着手准备。
虽然带头盔的人还不知所踪,但连夜的奋战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现在专案组大部分人坚信ATM机前的这个人一直在和连一个人通话,这个人也许就是竹林里的同伙,他以为戴着头盔无法认清他的真面目,但聪明反被聪明误,在这个季节其实很少有人骑车戴封闭式的头盔,这反倒成为视频追踪的一个甄别依据。此人离开ATM机半个小时后,一辆摩托车出现在了ATM机西面一百多米一家宾馆门口的监控视频里,车速不慢,但在宾馆门前路灯的映衬下,仍可以看出这像是一辆白色的无牌踏板车,骑车的人戴着黑色头盔,穿着深色长袖衫,后面乘坐着一个穿着深色裤子、黑色上衣的人,后座的人没有戴头盔,但是脸紧紧地贴着骑车人后背,看不清长相,可后脑扬起的头发暴露了她的性别。
“你们分析过没有,后面这个能确定是女性吗?”崔耀军突然问。
章安浜说:“从发型、体型和坐姿上分析,我觉得还是蛮有把握的。”
从他指明的几个特征点看上去的确符合女性,模糊的影像经过大脑神经网的过滤变得清晰起来,下一步的侦查工作也更加明朗起来。
案件的脉络渐渐理清,会议室的气氛也渐渐宽松些,魏东升乘着空挡向余世春和崔耀东请示去绿林县的事宜,两位领导听后心情更加畅快,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临了,余世春还补充了一句:“叫自健也一起去吧,这里的现场交接给卫国负责任了,有情况电话联系。”
绿林县那边的确发现了新情况。沈海冰带着技术室的兄弟们在鸿图小区东南面那家浴室锅炉房后面发现了异常。
浴室紧邻小区东南面十几米,小区东面一段下水道也紧邻着浴室几米的距离,就这几米的距离有一小段不起眼的水泥铺盖的通道,撬开裸露地面的水泥层,下面的管道明显有烟熏痕迹,从锅炉房往小区,颜色由深变浅,继续深挖,令人震惊,浴室锅炉排烟管直通下水道,确凿无疑。
针对这家浴室的调查全面展开,不费吹灰之力,就迅速查明这家浴室一个月前因为涉嫌卖淫嫖娼被处罚,同时又涉及到燃煤排污问题,所以早已经被责令关闭整改。但利欲熏心,老板想着法子在晚上还是偷偷摸摸地营业。
叶剑锋到现场后也颇为震惊,当然还有惊喜,他心里不免有些小骄傲,但是转而一想他又觉得还是不对劲。
“不对啊,暂且不说这烟的一氧化碳浓度有多少,它进入死者屋内又有多少?有个问题很奇怪,为什么其他房子里的人没有中毒,又或没有察觉异常呢?。”
叶剑锋这一问,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一时也没人答得上来。
杜自健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指了指近在咫尺的楼房问张仲:“张局,除了五楼死者家,其他几个住户什么情况?”
张仲说:“一楼二楼四家都是租户,做生意和打工的。三楼四楼都是几个老人家住的。五楼死者屋子对面是一家三口。”
“这几家的生活规律摸清了没?”
张仲不知道杜所长为何有此一问,但他知道必有原因,连忙说:“除了二楼两家租户有时候上夜班,其他几家基本上晚上都有人在家的,也就是死者是最后住进来的。”
“哦,对了!”说到这儿,张仲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一楼说案发几天前早上是有闻到家里气味有些不对,但也没多注意。”
“这么说,有个问题倒好解释,这几家平时都有住人,窗户基本开的,屋内经常通风,所以可能不会有什么察觉。”魏东升说。
“我看不仅是这样!”杜自健脑洞已经大开,毫不犹豫地说,“我记得死者家里长期不开火的,外加出事前几天又不在家,如果长期没有用水的话,那么厨房洗漱盆下面沉水弯里不会有积水,早已干枯,这样他家的管道就会直接和下水道相通,没有阻断,那么烟雾很容易窜进室内!相反,其他几家经常开火做饭,沉水弯有水阻隔,烟雾不是很容易进到室内,再加上刚才政委说的,这一切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杜自健的话,语惊四座。
“对啊,我咋没想到!”沈海冰一拍脑袋,“我家新房子刚住进去,厨房间下水道就有一股子怪味窜进来,就是因为长期不用水,沉水弯没有阻隔,所以有味道。”
叶剑锋则惊叹道:“杜所一席话,白读十年书啊!不扶墙,就服你!”
魏东升也被这一推论折服,他连忙对张仲说:“张局,有几个问题得搞清楚,浴室被封后,开了几天?锅炉每天晚上几点开的?烧的什么煤?每次烧多长时间?”
这些都是要急迫解决的问题,张仲立即着手安排下去。
死者楼下是一对退休的老夫妻,事发后这几天暂住在女儿家,通过居委会和他们联系上后,他们非常通情达理,同意了公安局商议的方案:拆除他们家厨房的吊顶,以便查看五楼下水道的沉水弯情况,当然事后的补偿是毕不可少的。
和预料的一样,沉水弯里早已枯竭,只留下一层干瘪发黑的残渣,通畅无阻,这说明下水道的烟雾可以顺利地进入死者家中。
烟雾可以进入死者家中,并不能代表他们一定就是因此而死,浴室的老板紧紧抓住这一点,做着最后的狡辩。
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方法,就是侦查实验,专案组领导一拍即合,迅速讨论实验方案,这不仅需要社区群众的配合,也得请求环保部门、煤气公司的鼎力支持,不是一个绿林县能力所及,这得由市局牵头,两级政府部门全力协调才行。
第二天大清早,天蒙蒙亮,人们还在睡梦里贪婪地享受着端午第一天假期。
在保证楼内居民安全的情况下,实验计划按照既定的方案开始,特意选这个时间段,为了不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还是有些拎着菜篮、提着艾草菖蒲的路人饶有兴致地张望着,大量的警戒人员让人意识到这里又有重要的事发生。
龙舟大赛也在这天如期举行。
平江县鱼尾漾岸边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十八支参赛队伍整装待发,百姓们尽情地享受着这一年一度的节日盛宴,但平江县警方却比平时更加忙碌,没有一刻停歇下来的,除了保证大赛安保和值班备勤必有的警力之外,很多刑侦骨干都被抽进了吴娅萍被杀案专案组。三天的假期基本是泡汤了,大家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但还一直憋着那股不服输得劲,邪不压正,就像崔耀军常挂在嘴里的那两句话,“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扁担挑水两头沉,平江县的凶杀案,绿林县的双尸案,也一直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能不能减轻点压力,所有人都期盼端午节能带来好运。
舍小家顾大家是没办法的事,可以说是奉献,也可以说是无奈,叶剑锋的理念是小家是后院,大家是前线,该顾都得顾。几天没有回家的他心里早已盘算好,乘着端午这天去平江参加案情碰头会的机会,正好带着妻儿在丈母娘家过个节,顺便还可以带着他们看看龙舟大赛,所以他在端午前夕连夜赶回了家里,第二天一大早又带着全家赶到了平江。
龙舟大赛的安保民警有不少都认识叶剑锋,见到他也挤在人群里,都调侃道:“叶法师,你怎么也来凑这热闹,这不添乱吗。”
叶剑锋呵呵一笑:“这不是为了陪老婆孩子嘛。”
这倒是实话,要不是为了陪老婆儿子,他绝不会瞎凑这热闹的。
9点半,突然鼓声震天,湖上的龙舟劈浪竞渡,呐喊声震耳欲聋,叶剑锋裤兜里手机响了几遍,他也毫无察觉。
还是站在一旁的儿子提醒了他,这小子的确有着过人的听觉,家里大人有时候隔着房间说的悄悄话,都会被他听见。
叶剑锋一看是绿林县沈海冰的电话,急忙跑到远远的地方,按下了回拨键:“沈主任,不好意思,刚没听见,有结果了吗?”
沈海冰正准备再打第三个电话,没想到叶剑锋已经回电了,他急忙说:“对对,叶所,我们按照浴室老板和锅炉房工人所交待的情况进行实验,最终在三个小时候后测得死者密闭屋子里一氧化碳浓度在3800至4900ppm。”
“这么高啊,按常理来说这样的浓度,一般人待个二三十分钟足以致死。”
ppm是百万分之一,这是测试仪上直接读取的数字,国家标准可能还要将其换算成mg/m^3单位量,用什么单位对叶剑锋来说不重要,他知道这足以很快致人死亡就够了。
“没错,总算是水落石出了,家属也认可这个结论,可是麻烦又来了。”沈海冰情绪瞬间又低落下来。
“你说的麻烦是死者家属善后赔偿问题吧?”叶剑锋一听便明白了。
沈海冰深叹一口气说:“是啊,唉!租房房东也在闹,说这里变成了凶宅房子卖不掉,也租不出去,得补偿她。外加两条人命,那家小浴室老板估计砸锅卖铁也赔不起。”
“作孽啊!”
“好了,叶所。不打扰你了,节日快乐。”
“同苦同乐,你也一样!”
远处是那些丧失亲人的痛苦,近处是一拍热闹祥和之景,叶剑锋不由感慨:活着,真好!
叶剑锋回来时,特意买了一个冰激淋给儿子,这是先前儿子吵着要吃,被他一口拒绝的,老婆看到儿子他爸一个电话打了这么长时间,回来还买了冰激淋,以为老公又有要事缠身不能陪她娘俩了,所以阴沉着脸问:“不会又有事吧?!”
叶剑锋急忙说:“没事没事。除了下午一场会,今天一天都是你们的。”
下午的6.4竹林命案碰头会,叶剑锋还以为规模比较大,到会场一看,其实没几个人,主要是市县两级几个刑侦领导。会议开始前,令人振奋的消息已经传来,根据前期的视频追踪和大数据分析研判,最终锁定了案发当晚骑摩托车的一男一女,外号叫“长腿”的夏贝升和他的女友赵琳琳,夏贝升刚刚20出头,是本地平江县香山镇南桥村人,有吸毒前科,他的女友才19岁,是外地人,居然和死者吴娅萍是同一个地方的,南江省德州县。
可惜的是这两人已经不见踪迹,他们住处虽然没有发现赃物、血衣,但他们留下的那辆无牌踏板车把手上还残留微微的血迹,一切迹象表明他们就是杀死吴娅萍的重大疑犯。
平江地处南江之北平原水乡地带,而德州却地处南江之南崇山峻岭中,有“小四川盆地”之称,这两地相距有三百多公里路程,根据现有的情报分析,两人在案发第二天上午就离开了平江,最先到了福建泉州,夏贝升一个朋友那里,今天早上又赶到了赵琳琳老家,据德州警方反馈的信息,两人今天在赵琳琳哥哥家吃了一顿午饭后就离开了,暂时下落不明。
赶赴德州已经刻不容缓。
专案组主要领导坐镇指挥室,将每个侦查员调动起来,穿针引线般把所有人编织成一张大网,撒向大鱼出没的地方。
原定的碰头会自然就变成了布控抓捕会,这次侦查是绝对的主角,法医、痕迹技术人员暂时可以靠边站了,叶剑锋到正希望如此,他可以早点去市场买些好酒好菜,晚上亲自下厨,陪家里人过一个美味的端午。
叶剑锋心情不错,老丈人情绪更高,不知不觉,一坛上好的三斤装黄酒被他俩喝个精光,叶剑锋这点小酒量哪里架得住,后劲上头,倒头便睡。
热闹的一天又沉寂在夜幕下,享受假期的人们也安然入睡了。此刻,已是凌晨两点,宋益达的追捕小组在德州警方带领下,正沿着崎岖的山路抹黑潜入偏远的山村里。
三小时前,在德州警方鼎力协助下获取了关键线索,赵琳琳极有可能带着夏贝升躲在深山老林大姨家。
逃亡的路,非常人可以忍受的,对于一个瘾君子和一个弱女子来说,更是如此,恐惧无时无刻不在摧残着他们的意志,他俩已经两天没怎么合眼了。
“警察不可能这么快找到这里。”坐在丛林野岭的赵琳琳精神几近崩溃,哭着对男友说,“我太累了,就在大姨家住一晚吧。”
夏贝升并不比身边的女友好多少,他靠在一块岩壁上,望着漫无边际的重峦叠嶂,沉默不语,过来很长时间,才说道:“好吧,先住下再说。”
一时的侥幸让他们暂缓了逃亡的脚步。
凌晨五点,破门而入的警方终于让他们的噩梦变成了现实。第二天中午,两人被押解到平江。
赵琳琳父母离异后,就一直跟着母亲,后来母亲改嫁,她才跟着小姐妹来到平江谋生,结识了家境还算不错的瘾君子夏贝升。近墨者黑,从此吸毒成了他们的一切,吸光了家产,吸跑了亲友。没有毒资就没有毒品,没有毒品会生不如死。
夏贝升偶然听说,半个月前晚上十二点多,他的一个毒友在城东竹林附近抢了一对正在车震的男女,有1500多块,还没人敢报警,夏贝升觉得这是个生财之道。
6月3日晚十一点多,他带着赵琳琳躲在竹林附近守株待兔时,正好遇到秦昊夫妇与吴娅萍之间发生的一幕。
到此为止,两个人的交代还算坦白,但后续的讯问进展就没那么顺利了。两人一口咬定说那辆车走后,看到一个女的跑回来捡到一个皮包,皮包是从女人手里抢夺的,没有拿刀抢劫,更没有杀她,之所以跑是因为听说那个女的死了,一时害怕。
审讯是分开的,辩解倒是一致的,显然是事先商量好的。
”不是持刀抢劫,你们怎么会去ATM打电话给套取密码?不是持刀抢劫,你们又有必要脱去死者衣物控制她吗?没杀人,摩托车把手上怎么会有死者的血迹?”
警方的呵斥,让他们无言以对,审讯工作似乎又渐渐回到了正轨。他们都基本交代了如何看见回来捡包的吴娅萍,又如何持刀劫持她到竹林里,为了控制她套取密码,又如何威逼她脱衣的,只是没想到吴娅萍说出了三个错误密码,而没得逞,因为包里的手机被摔碎了,最后他们其实也就劫得了1100多元钱。用一把背部带有锯齿的匕首连续几下刺死死者后,慌乱中又弃尸无果,最后逃离了现场。回到家换好衣服后,乘天没亮,两人在一个垃圾填埋场把自己的衣物和死者的物品全部烧毁,刀扔到旁边的河里。
避重就轻,是所有案犯想逃避制裁的惯用伎俩。
从杀人动机开始,两人就出现了严重分歧,他们说,原本的确只是为了劫点财,没想到要杀死对方。但赵琳琳说,因为吴娅萍说出的三次密码全部错误,不仅钱一分没拿到,卡也被锁了,夏贝升气急败坏地回来后,恼羞成怒之下就杀死了她。
夏贝升却说,他回来的时候赵琳琳就已经杀死了吴娅萍,原因是死者听口音,认出了赵琳琳是她德州老乡,求赵琳琳看在老乡的份上放她一马,但赵琳琳为了灭口还是杀了她。
两名案犯突然闹这么一处,让人始料不及,侦查、技术几个负责人不得不又凑在一起,连夜开了讨论会,讨论来讨论去,关键问题还得从尸体上找到答案,难题又摆在了法医面前。
已经回到江川市局,正在单位值夜班的叶剑锋并没有接到上级的指令,但接到周权根的电话,电话里周权根把审讯情况说了一遍,叶剑锋明白了大概的意思,他一边浏览这着电脑里的尸检照片,一边问道:“两名案犯人身检查情况如何?”
“没有什么可疑的损伤,衣物鞋袜都换过了。”
“那目前你们都有些什么意见?”
周权根翻开笔记簿上的会议记录说:“宋大的意思是夏贝升可能说得靠谱点,他主要的理由是,两名案犯根本不认识死者,死者也没说几句话,而且说的还是普通话,他俩根本就不会知道吴娅萍是德州人,尤其是夏贝升,那只有可能吴娅萍听出了赵琳琳口音的破绽,所以知道赵琳琳也是德州人。”
叶剑锋想了一会儿,说:“宋大说得有些道理,那你怎么看?”
“宋大说的是有些道理。但你也知道,从死者被刺的几处损伤看,刺得很深,而且相应部位的锁骨、第一肋骨都被刺裂了,说明刺入时的力道是应该很大的,但赵琳琳是一个体格较弱的女人,估计没这个力量吧,我个人观点还是倾向行凶者是夏贝升。”
“陈主任啥意思?”
“主任态度还不明确,听他的意思偏向是夏贝升,不过他和宋局长到提出一个新想法,问有没有两人都刺过?所以,叫我问问市局专家的想法。”
“专你个头,给你一砖头。”叶剑锋已经习惯了和周权根说话的方式,他吸了口烟,提了提神,说:“你刚才分析得没啥问题,这也是尸检当时大家的意见,不过我重新看了照片后基本确定是夏贝升捅的。”
周权根眼睛一亮,急忙说:“洗耳恭听,大师快说!”
叶剑锋说:“其一,三处刺创符合一人连续刺入,这没有疑问;其二,就是刺入力道较大;其三,杀人后移尸,一般男子会抬上半身,因为上身重嘛,女子的力气一般也只能抬动双下肢,而死者双下肢,尤其是小腿踝部没有血迹,恰恰在右腋下和上臂有些接触状血迹。”
“你的意思是如果赵琳琳杀的人,她手上会沾上血迹,抬尸的时候应该会转移到死者腿上。”还没等叶剑锋说完,周权根就恍然大悟。
“是这个理儿,但死者没有啊!”叶剑锋突然迟疑了,“不过,从杀人动机角度看,你们宋大说得也蛮有道理的。”
周权根正在回味刚才的话,又听见叶剑锋在电话一头说:“这样吧,你们领导如果再问,就按我刚才的意思说吧。明天我再和政委商量商量。”
这一夜,叶剑锋睡得很沉,直到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才被一个电话惊醒,电话是住在平江的丈母娘打来的。
“剑锋,听说竹林那个案子破了,那你今天还来不来平江了?来的话把小芳两件裙子拿回去。”
叶剑锋听丈母娘这么一说,有些诧异,昨天人刚带回来,还在审讯中,怎么丈母娘都知道了?
“人还正在审查呢,方芳我都没说,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我听方芳爸说的,他看到杀人犯在辨认现场,估计现在平江人都知道了。”
“哦,那等等我再回复你,我先睡会,昨天夜班睡得晚。”
挂断电话,叶剑锋才发现手机里有条未读的短信,点开一看,是周权根在6点半发的,篇幅还不短:“锋哥,案犯已交代,人是夏贝升杀的。据夏交代,吴娅萍给的密码全部错误,让他十分恼火,本来他只是想教训教训吴娅萍,可听赵琳琳说吴娅萍听出了她的德州口音,怕吴娅萍认出他们,一激愤索性就杀了她。”
叶剑锋看完信息,会心一笑,回了两个字“收到!”,然后又昏沉沉睡去。
最后一天假期,平江县老百姓没想到还能在城东竹林这里看到一场大戏,导演这场戏的就是平江警方,主演这场戏的是只有警察和歹徒,正派和反派,正义与邪恶一目了然,当带着手铐脚镣的案犯被带到现场时,人们欢呼雀跃,竹林小区门口竟然还放起了鞭炮。
工作,生活,一切又恢复到正常状态。这天,叶剑锋在办公室接到师父的来电:“剑锋,平江和绿林两个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你准备写一份材料,上面的意思给法医报个嘉奖。”
听到这好事儿,叶剑锋到嬉皮笑脸起来:“我的嘉奖给到不急,不过,师父年底您到可以考虑下给俺老婆弄个好警嫂啥的,呵呵。”
放下电话,叶剑锋耳根突然一阵发热,感觉自己这样邀功,有些不妥。但没有家人的支持,哪有他今天的成绩呢?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