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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善恶因果

江川市第五个公安局局长接访日。

刚刚上任的马局长对这次接访非常重视,安排可能涉及到各类上访或诉求问题的部门负责人参加,力求能当场解决的就当场解决,不能当场解决的限期解决。参与接访名单中,叶剑锋赫然在列。

大局长接访特意叫上法医,这是来者不善啊,自接到通知后叶剑锋心理就一直七上八下的,思前想后,他才想起来最有可能与两个星期前做的一次重新鉴定有关。

果然不出所料,一大早上班,叶剑锋屁股没坐热,又接到通知,让他在接访前把3月11日洪武县刘新国被打案鉴定材料准备好。

刘新国出生在新中国成立后,今年整60岁,祖祖辈辈都靠着开山种林养家糊口,老伴前些年在一次车祸中身亡,撞死他老伴的正是前村支书李红星的儿子,此后刘新国就成了信访部门的常客。

上访的理由是他怀疑这不是一次交通意外,而是蓄意谋杀,动机可能是因为老伴举报李红星聚众赌博的事,而受到报复。经后来调查,李红星赌博确有此事,但刘新国老伴被撞是因酒后驾车而引发的一场悲剧,无证据表明是故意人为的。

最终,李红星儿子锒铛入狱,自己丢官免职,这两家算是结下了梁子,难以化解。隔三差五总得闹腾一番,村里人厌烦了习惯了,村委会也见怪不怪了。

2014年3月11日,李红星中午喝完酒后,路过刘新国家门口时借着酒劲破口大骂,嗓门越嚷越大,话也越骂越难听,刘新国气不过,就拿一了根扁担冲出家门要打他,李红星是当过兵的,年纪小些,体力自然也好很多,他居然一个躲闪一把抓住了扁担用力一顶,将刘新国顶翻在地,两人准备再战时已经被赶来的邻里乡亲拉开了。

过了一晚,刘新国发现自己左胸大肌下面越来越痛,第二天早上去医院检查时,在医生的建议下拍了胸部三维CT,CT片上明确了左侧第7根有新鲜骨折线影,但下面的第8根却难以看得清,放射科医生认为骨皮质有扭曲,不排除骨折可能性,但为了防止漏诊,骨科医生还是在诊断书上写下了:左侧第7、8前肋骨折。

两根肋骨骨折就是轻伤,一根骨折就是轻微伤;一个可以追究刑事责任,一个顶多治安处罚。违法性质完全两样,来不得半点马虎。

案情是调查清楚了,但有两个问题摆在了洪武县警方面前,李红星用扁担顶翻刘新国,到底如何定性?正当防卫太勉强,故意为之没依据,过失行为到合适,当然李红星肯定是一口否认是故意的,他说是自己本能的反抗动作。而刘新国又咬着不放,说李红星肯定是故意的。

最关键的问题是刘新国到底几根肋骨骨折?这直接决定他的损伤程度。

洪武县公安局物证鉴定室法医受理该损伤鉴定后,让刘新国重新去江川市中心医院又复查了一次分辨率更高的HRCT,这次CT显示和上一次一样,但医生诊断的是;第7前肋骨骨折、第8前肋骨折可疑。因无法确认第8肋是否骨折,洪武县法医只能以第7根肋骨骨折评定刘新国损伤程度达到了轻微伤。

刘新国不服此鉴定结论,依法申请了重新鉴定。

重新鉴定应该由原鉴定机构的上一级鉴定机构做出,理所当然就交到了叶剑锋手里,受理此案后,为了慎重起见,他让刘新国在伤后1到2个月左右再复查一次CT,刘新国满腹牢骚,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5月10日,叶剑锋拿到了刘新国的复查CT片后,同样做出了轻微伤的结论。原则上这是最终结论,这同时意味着,没有足够的依据对李红星进行处罚,派出所从中做了两次调解工作均告失败,村委会出面也毫无作用。

折腾来折腾去,双方仍僵持不下,刘新国的意思不仅要拘留李红星,而且至少要赔偿他两三万块钱。李红星更是直接表示:“老子一毛都不会给的,有本事你再去告。”

去哪里告,上访是最便捷的途径,刘新国已经驾轻就熟了。

接访室里,当着刘新国和市局各级领导的面,叶剑锋正襟危坐,侃侃而谈:“第一次CT片只能明确第7根肋骨骨折,虽然诊断书医生写的的是第7、第8根,但那是医生从临床诊疗角度来看的,有可疑的损伤,即使在没有完全确诊的情况下,作为医生都要考虑进去,所以医生在处理建议里也写了定期复查。但作为法医,从损伤鉴定的角度看,必须百分之百的确定,这和法律上的“疑罪从无”是一样的道理,可疑的损伤是不能认定的。第二次复查,第8根仍没有发现明显骨折影,县级法医根据当时现有的病历资料和影像片做出轻微伤的鉴定没有不妥。后来伤者提出重新鉴定,我们为了慎重和对伤者负责,就建议他伤后一到两个月复查一次。这样做的理由是,考虑到第8根如果有很轻微或隐匿性的骨裂,即使当时的CT不能确定,那么过了一到两个月因为骨折处骨痂的形成,再次复查CT也许会显示出来,第七根骨折就有这样的变化,这也可以作为骨折的一个依据。因为一般骨折的愈合大致的为四个阶段,两到三周是肉芽修复期,一到两个月是原始骨痂期,两到三个月是成熟骨板期,最后是骨骼塑型期,短则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而刘新国的第三次复查是在伤后近两个月,第7根已经骨折处骨痂明显形成,但第8根有些扭曲的部位毫无变化,因此不能认定有骨折,按照损伤标准只能定为轻微伤。”

叶剑锋嘴皮子的确利索,一个接访搞得像“百家讲坛”似得,刘新国不止一次听到这一番长篇大论了,到也没辩解什么,只是说:“反正我一个乡下老头,什么也不懂,还不是你们说是就是吗?!”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叶剑锋苦笑道:“没要求你必须相信我,但我得把道理讲清楚,其实你可以去问问其他医院的医生是不是这个理?”

马局长是个明白人,前前后后听完刘新国的诉求和案件情况后,他简短地答复道:“从目前来看,的确无足够依据对李红星进行行政拘留处罚,关于赔偿问题属于民事纠纷,我们公安机关是无权强制执行的,但我们会再积极从中调解,如果真达不成和解,你可以去法院直接起诉他。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过问,一周内给你回复。”

大局长的承诺落地有声,刘新国也没再啰啰嗦嗦了,只扔下一句:”那我就等你们答复。”便起身离去。

让大家始料不及得是,一周后,见到得却是刘新国的尸体。

刘新国的尸体是在石坝村自己家一楼卧室被发现的,发现尸体的人差点昏死过去,此时她正坐在村委会办公室痛哭流涕,悲伤已经让她无法正常接受警方的询问,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紧紧依偎着她,这个年纪对于死亡还没有太深的认识,眼前的一切让这个孩子感到惊恐和无助。

这天是父亲节,6月的第三个礼拜天。

叶剑锋一觉睡到自然醒,便开着小车听着小曲,带着老婆儿子赶往平江县,一想到丈母娘家美味的佳肴,清香的杨梅酒,不禁美滋滋地哼唱起来。

还没哼上两句,就被一个来电搞得透心凉。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听得出这又是哪里出了事。

“又是哪里?非得你去?”方芳满脸不悦。

叶剑锋听得出妻子的不满,但一时无言以对,他紧握方向盘,车子一直往前并没有掉头,只速度提快了不少。

平复好自己的心情,叶剑锋才解释道:“没办法,洪武县一个老上访户受伤死在家中,这是我们大局长上周亲自接访的人,我师父又到外市会诊案件去了,洪武县一个法医又出差去了,我那个徒弟刚参加工作,他肯定搞不定的。”

老婆一肚子怨言也没法子,总有万般无奈,不及警令如山。

叶剑锋忍不住放慢车速,扭头看了一眼后座慵懒睡熟的儿子,不再说话,专心开车。

洪武县地处江川市以西,绿林县以北,是典型的丘陵地带,低矮连绵的山丘像臂弯般将整个县城揽在怀里。石坝村隶属洪桥镇,实则距离县城更近一些,几乎近邻县城东郊,从县公安局上高速驱车二十多分钟即可到达。这个洪桥镇也处于江川市与洪武县城交界处,所以洪武县警方到达现场之后半个小时,江川市警方就赶到了现场。

得到消息的死者亲友也陆陆续续聚集到一起,七八个人被挡在凶案现场屋外,哭天抢地,村干部和民警正在竭力劝导他们去附近的村委会歇息。

现场没有控制好,虽然有客观原因,但还是免不了要被领导责怪。

崔耀军站在门口,对身旁一个白净微胖的人说:“这怎么行?警戒线至少拉到整个过道、晒场之外,家属必须马上弄走,围观的群众也要多派些人疏导!”

“这个我们已经意识到了,所里已经加派人手了,我们沈局刚去了村委会那里叫村里干部帮忙协调。”

说话的,正是洪武县分管刑事技术的丁旭华主任,本职上他只是负责现场勘验,根本无力管控现场秩序,主要还是派出所的前期工作不到位,他知道崔耀军对事不对人,但这也是自己县局的工作问题,所以他还得硬着头皮解释一下。

崔耀军也就唠叨了两句,不会真正为难他,转头又对杜自健说:“自健就留下来现场指挥吧,督促他们赶紧清场,我去村委和岳明碰个头。”

洪武县公安局刑侦副局长沈岳明正在村书记办公室了解情况,董书记沏好一杯茶,端到沈岳明桌前,说:“刘新国老婆三年前出车祸死了,这事估计沈局也知道。两个女儿都已经成家了,大女儿住在江川市区;小女儿就住在我们县城。今天第一个发现尸体和报警的,就是他的小女儿。老刘平时一个人住在村里,除了干干农活养养家畜,还承包了一些山林田地,种种苗圃茶叶,家里条件倒也不算差,没事的时候就会住在女儿家,这不,上个星期刚回来。”

沈岳明一边做着记录一边问:“刘新国平时为人处事怎么样?除了李红星一家外,村里其他人和他矛盾深不深?”

“我们这个村一共有四十几户,除了十来户常住的本地人,大部分都是外地人租住的,平时磕磕碰碰总是有的,没听说有什么很深的矛盾。刘新国这人孤僻得很,脾气也倔,听不进好赖话,喜欢斤斤计较,平时村里人一般都不太愿意和他接触,他也很少与别人接触,估计也就和经常在一起打牌的几个人有来往,但有些不是我们村的。我听说昨天晚上他还在村北老朱家店里打牌。”

沈岳明停下笔,问道:“哪个小店?”

董书记抬起手,指着西北方向说:“不远,就在村北省道那边,朱阿大农家菜。”

说到村北那条省道,沈岳明心里有数了,进村的时候就是从省道转进来的,距离村口不过就五百米。

“那等等,还要麻烦书记找人带我们去一趟小店。”

“沈局长客气了,我这里一摊子事也走不开,叫小王带你们去吧。”董书记拿起手机,打完电话说,“几位再等等,小王马上就来。”

“没事,谢谢!”沈岳明抿了一口茶又问道,“哦,对了,李红星最近怎么样?他儿子应该也已经出来吧?”

这个节骨眼上提到李红星父子,其用意再明白不过了,董书记也毫不避讳地说:“李红星一直在经营一家木工板厂,厂子就在我们村委南面不远,他儿子去年年底出来的,出来后一直厂里做事,隔三差五都能碰得到他俩,不过平时他们都住在县城里。除了上一次和刘新国闹过后,也没什么动静了,一心扑在他的厂里,听说这几年效益还不错。”

见沈岳明没响应,董书记又追了一句:“我估计这事应该和李红星他们没多大关系,犯不着害他。”

沈岳明会心一笑:“书记别想太多,死亡性质还没定论呢。”

董书记感觉刚才那句话太唐突,连忙说:“明白明白,你们别介意,我也是随口一说,你们才是权威。”

一杯茶刚好喝完,村官小王才匆匆赶来,巧得是崔耀军也正好赶到,人到齐了,沈岳明就让小王带路前往小店,几个人边走边聊,边聊边看,十来分钟就到了小店。

小店实则为一座三层农宅,白墙碧瓦伫立在翠绿的竹海茶园中,门前省道平缓起伏,犹如一条黑丝带,农宅一楼前厅已改为饭店,中厅左右各有两个包厢,二楼则是若干隔间的棋牌室。

现在正是上午九点半,冷冷清清,只有几个在门前宰鸡杀鱼的大妈在说说笑笑,见到几个衣冠楚楚的人正在靠近,大妈们立即压低嗓门,小声议论起来。

小王带着大家径直穿过大厅,走到后面的楼梯口大叫两声:“老板娘,老板娘”

“唉!来了来了!”二楼传来一个女人清脆应答声,话音未落,便听见哒哒哒的脚步声,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女人快步走下楼梯,正在她诧异之时,小王便介绍道:“这几位是公安局的,有点事要问问你。”

“公安局的?什么事?”一句话抹去了老板娘满脸笑容。

“哦,你也别紧张。我们来就是想问问刘新国昨天晚上是不是在你这里打牌?”沈岳明语气十分缓和。

“打过打过,不过就是打打小牌,怎么,出什么事了吗?”老板娘满脸狐疑。

看来刘新国死亡的消息还没传到这里,沈岳明不露声色,继续问:“他后来几点走的?”

老板娘想了想,说:“大概十点多吧,下来后在店里吃了一碗馄饨就走了。”

“走的时候是一个人吗?”

“嗯,一个人。”

“和他一起打牌的是哪几个?”

老板娘一一回忆起这几个人,沈岳明也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又问道:“我来的时候看到门口东面有一个监控,有用吗?”

“哦,有用有用,一直开着呢,主要是为防止晚上有人偷停在门口的电瓶车,以前被偷过好几次了。”

说到监控,崔耀军又多问了一句:“除了门口,附近哪里还有监控?尤其是从这里到刘新国家这一段路。”

村官小王见没人应答,便主动介绍:“这一段路还真没有。要说有,那就比较远了,就是这条省道西面大概十来里的路口有一个,另一个在东面四五里的位置。”

有外人在,崔耀军也没追问得过细,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转而对老板娘说:“麻烦带我们去楼上看看。”

“哦,好好,几位这边请!”老板娘挤出一丝笑脸,一边领着大家上楼,一边介绍,“二楼六个包房,都是棋牌室,昨天晚上就开了五间,基本都是附近村里的人来玩,老刘他们是在202包厢;三楼嘛,是我们自己家住的房间。”

二楼几个隔间棋牌室打扫得到整洁,现在已经空无一人,三楼房门紧闭。转了两圈后,几个人下楼又来到吧台电脑上查看了一下监控,让人欣喜得是监控运转正常,沈岳明立即指派人手兵分几路,一路负责监控视频,一路调查打牌人员情况,还有一路着重调查刘新国当晚活动轨迹,这一轨迹不仅仅是从小店到家里的简单路径。

根据导航提示的轨迹,叶剑锋正开着车往洪武县方向飞奔,语音提示“前方200米请靠右行驶,左拐后请直行。”叶剑锋这才注意到前方不远处,路牌上写着“石坝村”,箭头指向路口的南面,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只有六七百米。

乡下的道路有些七弯八拐,没有熟人带路有时还真不容易找得到目的地,但如果天气晴朗,视野开阔,并不一定就难找,你远远看到人最多的地方,基本上就是了,当然这也要视力好,叶剑锋刚拐进狭窄的村道,就看到几百米处聚集的人群和几辆警车,不用问,那里必定是现场了。

刘新国家更好找了,就在北面村口第一家,紧挨着马路西侧,警戒线将围观的人群驱散到周围五十米开外。这是一户典型的两层独居农宅,大门前是水泥晒场,双扇大门上对联稍稍褪色,门外墙根下摆放着四五个敞开的勘查工具箱。

一个细高挑儿、阳光俊朗的小伙子,正拿着一张足迹静电吸附膜,走出门外,看到叶剑锋,他不禁大喜,叫了一声:“师父!”

此人正式叶剑锋徒弟陆林国,一个去年8月刚参加工作的嫩头青,毕业于皖南医学院,算起来也是叶剑锋学弟,不过差了有十四届,这徒弟虽然有些贪玩耍嘴,干活来到也不含糊。

“你怎么干起痕迹的活了?尸体看好了吗?”

“他们正在看呢,你看看里面,容得下我这大高个、大长腿吗?”陆林国指向大堂东面第一间房,这正是案发中心现场。

看上去房间最多三十平米,大部分空间已被家具、家电占用,仅留下最多四五个人活动的地方,除去刘新国的那具尸体,也只够三四个人在里面转悠。

刘新国的尸体就半俯卧在房间水泥地面上,头部朝外,离房门不远,脚朝内,离床很近;左侧大半个脸紧贴地面,口鼻腔流出的血迹早已在地面上凝聚成一滩血泊,周边也已析出淡黄色的血清。右手屈曲在头顶一侧,左手屈曲在腰部一侧,双腿近乎绷直,肩膀上蓝色汗衫因浸染上血迹而呈现暗紫色,一双皮鞋完整的穿在脚上。

刚跨进大门,一个站在房门外穿着蓝色手术衣、戴着头套口罩的年轻人,抬头叫了一声:“叶老师好!”

叶剑锋认出这人是刚工作不到三年的洪武县局法医程建斌,小法医称呼他老师,并不见外,称老资历的同行为老师,这也算是一种行规;叶剑锋本人也是如此,尤其是遇到资历老、职位高的法医,他认为称老师比称官职更加有亲切感,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

洪武县公安局在编的其实有三个法医,除了小程和他的师父张法医,还有一个法医因为身体原因,基本上不加班不出现场,请病假的时间比上班还多,顶多就在法医门诊受理一些损伤程度鉴定、整理下档案啥的。基层公安,人少事多、警力不足,是一种弊病,法医更是如此,但因缺少编制,使这种问题一直得不到很好的解决。平时如果事少,一两个法医也够用了,可一旦遇到大案要案命案,就难以应付了。

因为张法医在外地培训,程建斌今天一个人刚到现场时有些措手无策,现在见到市局法医后心定了很多,没等叶剑锋开口,他便主动做了介绍:“尸体是在8点40左右发现的,位置姿势基本没动过,尸僵强硬,尸斑按压不褪色;初步看了下致命伤应该在头部,体表有些轻微的擦挫伤,还有血迹,其他部位暂时没有发现。”

听着小程的介绍,叶剑锋已经将整个房间布局和尸体扫过一眼,问道:“口袋检查了吗?有没有翻动痕迹?”

“看了,没有翻动,口袋里有三十五元纸币、几枚硬币和一包香烟。”程建斌说着便拿起门外收纳箱里几包塑料物证袋,“东西都在这,烟已经压瘪了,还有一串钥匙是在门边电视桌上发现。但没发现手机。”

手机缺失,是很大一个疑点。

接过程建斌递来的手套鞋套、口罩头套,全部戴好后,叶剑锋一步一步跨到踏板上,蹲下来,双眼聚焦在尸体头部,程建斌紧贴在他身旁,轻声说道:“右颞部头皮有一处明显的创口,但没有垂直流下的血迹,说明这处损伤极可能是倒地后形成的,受伤后身体没有坐起来或站起来过,而且在头部附近的墙面、门框上也没发现打击形成的溅落血迹,现场物品摆设也整齐,也没有明显打斗、翻动迹象,叶老师你看有没有可能是意外摔跌形成的?”

见叶剑锋没有吭声,还在继续查看尸表,程建斌接着说:“四肢部分关节突出部位也有些擦挫伤,看上去也符合摔跌时形成。”

直到看完死者双脚,叶剑锋才开口问道:“你分析是摔跌造成的,那你看是在屋内摔的还是屋外摔的?”

“我觉得屋内摔的可能性大,如果在外面,那血迹多多少少会顺着头部流淌下来或滴落到地面上吧,但他身上手上都没有,门口外面地面也没有。”

程建斌说得虽然有些武断,甚至有些分析可能都站不住脚,但也不是信口开河,一个资历尚浅的年轻法医,敢于进行临场分析就值得称赞,这说明他在用脑用心,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叶剑锋并没有做任何评判,而是不动声色的继续查验尸体,肯定或否定,得首先找到足够的依据支撑。

程建斌怕言多必失,没再说话了,他想看看这位叶老师会察觉到什么更多的信息或线索。

“鞋底你仔细看了没有?”

“看了,没太注意。”这一问,程建斌有些心慌。

“来,你看右鞋底跟部有些绿油油的擦痕,而且很新鲜,这肯定不是在室内形成,而是在室外造成的,大胆点分析,可以说是在路边草丛里造成的。”

程建斌问:“那你觉得他身上的伤符合摔跌形成吗?”

“除了头部不好说,其他体表的伤摔跌形成应该没问题,尤其是右肘后这处擦伤比较严重,一小块皮肤几乎已经缺损,周围伴有梳齿样擦痕和泥污迹,这更加说明是在室外形成的,得赶紧扩大室外搜索范围。”

叶剑锋这番话,让在场的人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如他所言,那勘验范围必定要扩大,这是刻不容缓的,稍有差池,可能让室外现场被破坏,痕迹被灭失,但问题是扩大到什么范围不得而知,杜自健当机立断:“这样,我先带小陆和小程去搜索下,旭华你赶紧想办法调集些人手过来。”

“好!”丁旭华立即脱下手套,拿起手机开始落实领导分派的任务。

崔耀军和沈岳明两人也来到了现场,叶剑锋正拿着一把卷尺测量刘新国左上臂一处损伤到鞋底的距离,崔耀军一进门就问他:“剑锋,死者有没有可能摔死的?”

支队长这么问,叶剑锋明白他们肯定在来的路上遇到了杜自健,他把情况已经向两位领导汇报过了,崔耀军忙不迭得来到现场,就是要深入了解下情况,他肯定不希望这是一起杀人案。

叶剑锋当然知道领导心里是怎么盘算的,他直言不讳道:“致命伤在头部,目前无法确定是不是摔跌造成,但体表伤的确符合摔跌,而且我怀疑有车祸的可能。”

“哦?有多大把握?”崔耀军有些意外。

叶剑锋没有正面回答,他指了指死者左上臂一处损伤说:“这一处损伤和其他部位擦挫伤不太一样,呈横行条状,没有严重的表皮剥脱,但皮下出血到明显,而且是由重到轻,由后往前,很像是从后向前擦蹭形成的。”

“你怀疑这里是被车撞过?”崔耀军凑近看了看。

“对,严格来说,我怀疑是被车擦蹭过,导致死者摔倒。”

自从在杜自健口里得知刘新国有摔跌伤时,沈岳明路上一直在琢磨这事,现在听叶剑锋这么一说,他认为刘新国被撞得可能性极大,便说:“叶法师所言极是,我们刚调查出刘新国昨天晚上打完牌,大概十点多钟回到家中,而且是走回来的,要经过一段省道和村北这条小路,尤其是这段小路,只有两车道,极可能发生刮擦。”他指了指刘新国左上臂问,“我看你刚才是不是在测量这处损伤的高度?”

“对,距离足底1米2。”

“1米2……1米2……”沈岳明嘴里反复念叨,突然说,“像不像汽车的倒车镜弄得?”

叶剑锋伸出大拇指,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在为他点赞。

沈岳明凭借自己对车辆熟识程度,他很快就得出判断:“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高度,八成是一辆SUV的车。”

这个刑侦一线上的全国优秀人民警察,果然了得,进来不到十分钟,就几乎把侦查范围缩小了一大半,所谓艺高人胆大,搞侦查有时候就需要这样的魄力。沈岳明之言,犹如膳食烹饪时加入的一剂猛料,让人好生期待。

崔耀军紧接着又添上一了把火,他从另外的角度做了一番分析:“刘新国从走出小店到手机关机有十三分钟左右,先假设手机关机就是出事时间,那么如果他一直步行的话,按照一般步速,他至少应该走了六百多米,那么就可以先划出个大致路段重点勘验。”

丁旭华说:“那就是说,出事的路段可能不在省道,而是在拐进来的村道上。另外,叶所长刚才还说到,擦伤的方向是从后向前,那说明车也是往南,与死者同向行驶的。”

“对,车与人应该是同方向。”叶剑锋说。

新时代刑侦工作就是这样,在现场就要快速收集信息、研判信息、分析信息,短短几十分钟,案情开始有些明朗,这让大家紧张的心稍有舒缓,但很多谜团仍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崔耀军看了一眼门口的物证袋问:“手机还没找到吗?”

丁旭华遗憾地摇摇头。

“那现场有什么其他发现?”

“目前就在死者房间提取到一些比较新鲜的指纹,地面还有些足迹,但还需要进一步甄别,要麻烦侦查上查清今天早上都要哪些人进出过现场,到时候带到所里采集下足迹和指纹。现场包括一楼二楼其他房间,都没发现明显的翻动和打斗迹象,更没有发现可疑的致伤工具,有没有其他财物损失目前还不清楚。”

崔耀军没有再多问,当即就指示:“马上加派人手上扩大勘查范围,从死者家一直到省道西北侧小店沿途搜索;岳明,你和交警方面联系下,马上派人管制交通,协助调查;还有昨天和死者接触过的所有人,死者家属,周边的住户走访抓紧落实,视频监控、可疑车辆一一查找!尸体尽快解剖,一有结果立即汇报。”

临近中午,殡葬车就到了,紧随其后还一辆皮卡,装了满满一纸箱盒饭。吃饭的功夫,刘新国的尸体被塞进了殡葬车,几个村里人在村口烧起了冥纸,点燃了爆竹,殡葬车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离去。

热带海洋与极地大陆两种气团在这里角逐交绥,温和适宜,风清气爽,茶芽展叶,春笋成竹,绵绵碧野仍是生机盎然。

茶园竹林间,一条窄窄的柏油路贯穿石坝村后又蜿蜒向西南,沿途经过三个村落,最后与另一条省道交集。路是四通八达的,似乎没有终点,但有节点,以进村的省道岔路为起点,那么石坝村算的上是第一个节点,这一段路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杜自健带人正在路边展开搜索,三三两两过往的车辆行驶缓慢,车上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探头张望。

走访、技侦、视频三驾马车齐头并进。除了原先省道东西两侧监控外,又在石坝村西南面六公里外的一个路口找到了第三个治安监控点。三个监控点,点点关联,所有进出的车辆都被圈定在一个无形的三角区内,这必定会对整个案件产生强烈辐射。

派出所会议室,沈岳明正坐在会议桌前接听一个重要来电,“嗯……嗯……嗯……好,那就抓紧时间!”他用最简短的字句结束了通话。

崔耀军伫立在墙面上一副《洪桥镇治安网格地图》前,沈岳明挂断电话,起身走来说:“崔支,死者手机关机前半小时内,有十二辆SUV进入监控区,其中有九辆已经排除。”

“那就还剩下三辆。”

“对!”沈岳明指向地图说,“这其中有一辆车是从省道东面往西,但没有经过西侧的监控点,分析应该是转进了石坝村方向,另外一辆从省道西面转进了石坝村方向;还有一辆从村南面过来,开往省道方向,必定要经过石坝村。目前这几辆车都有可能在22点12分至22点20分前后经过事发路段。”

崔耀军转身走到桌椅前,端起桌上一杯满满的温茶,抿了两口说:“问题是,事发路段现在还只是推个测,岳明,你给技术上打个电话,让他们抓紧时间,一有发现立即通报。”

事发路段只是一种推理假设,需要现场痕迹来证实,但制定科学的勘验方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有价值的痕迹,又需要建立在种种假设之上,而假定的设立又要有客观事实为前提。

杜自健根据汽车里程表测定出从小店到经过省道再到进村路口是240米,从路口到刘新国家位置是420米,反复看过小店门口的监控后,更坚信了他对事发路段的判断,监控并不很清晰,但人的行为举止还是能看出个大概的,刘新国走出小店门口,停顿数秒,在门外点了一根烟,然后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直到走出监控范围。除了步幅步态,刘新国刹那间点然的香烟,也让杜自健灵光闪现,死者有烟有火,却没在口袋里发现打火机,想必一定掉在某处了,而打火机掉落的位置必然与事发地有密切关联,当然口袋的硬币、手机等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可能也会掉落在事发地。

就在沈岳明打来电话前几分钟,杜自健就已经圈定了重点勘验范围,专案组收到确切的消息是半小时以后。

村道靠西一侧,距离刘新国家仅三十多米处,路肩柏青树上几根新鲜折断的枝叶散落在路边,茶园下泥土里还夹杂着折落的茶树叶,杂草掩盖了一个红色塑料打火机和一枚壹元硬币。现场没有汽车碎片,没有刹车印,路边泥土地上,有一处汽车轮辙残缺不全,部分轮胎纹路还是清晰可鉴的,但有些凌乱的踩踏痕,却并不清楚了。事实呈现在眼前,这里就是事发地,打铁还需趁热,接下来就是顺藤摸瓜,对辙查车,水落石出是迟早的事。

解剖室里,尸检工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叶剑锋把颈胸腹的解剖交给了程建斌和陆林国,他自己负责整个头颅的检验工作。

头颅已经被打开,整个脑组织已经被取出,随着叶剑锋用力地一拧,一绞,一拽,紧贴颅底的硬脑膜被“兹啦”一声撕扯下来,沟嵴不整的颅底也暴露出来。

刘新国右颞部头皮虽然只有一处创口,但头皮下却是广泛性血肿,血肿下颅骨粉碎性骨折,碎骨片明显向颅内凹陷,其中一处骨碎片还刺破了紧贴在颅骨内板的硬脑膜,硬脑膜下的脑组织破裂出血;死者后枕部头皮虽然没有破损,但可见一处银元般大小的擦挫伤,而出血仅限于头皮内,相比右颞部而言,轻微很多。

两处损伤,一左一后,一轻一重,傻子都能看得出这是先后作用力造成的,谁先谁后也不难判断,结合现场尸体的体位和血迹,一眼就会看出枕部在先,右颞部在后,而问题在于作用方式和致伤物不是看几眼就能解决的。

整个头颅的检验耗时将近一个小时,叶剑锋简单整理一下头绪后,换了一把新刀片,三下五除二又将刘新国的左小腿剖开,直到暴露出胫腓骨。

这是新发现的一处损伤。

叶剑锋在解剖室重新查看尸表时发现刘新国左踝关节有些肿胀青紫,触及这里,明显感觉到骨擦感,这是骨折的征象,剖开后果然得到证实,但叶剑锋的目的不是单纯为了证实骨折的存在,而是想确认骨折程度和形态,以便进一步分析致伤方式。

骨折处除了周围肌肉筋膜有出血外,皮肤没有一丝损伤,外加骨折线接近于螺旋型,叶剑锋很快得出结论,骨折不是直接外力作用的,而是在摔倒的瞬间身体扭转造成的。

不早也不晚,就在尸检工作接近尾声时崔耀军打来电话。

电话里崔耀军首先告诉了叶剑锋两个重要情况,一是发现了可疑的事发现场,二是找了可疑的肇事车辆,而驾驶车辆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红星,世间竟有如此巧合之事,难以置信,崔耀军急于在第一时间知道尸检结果。

叶剑锋没有过多解释,只做了简短的汇报:“头部损伤不符合摔跌形成,而符合钝器打击;至于什么工具,现在还没有想好。”

“钝器打击?多大把握?”崔耀军问。

“八九成把握,这样吧,等尸检全部弄好,我当面向你汇报。”

知道此事涉及到李红星,崔耀军就已经想到了这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交通肇事案,但叶剑锋的话还是让他有些意外,不过,这反倒应验了他的猜想,崔耀军没有再追问下去,就挂断了电话。

“师父,难道不是摔的?”

“是啊,叶老师,死者头部摔跌不可以形成吗?”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站在一旁的程建斌和陆林国,他们很想知道这位叶大法医凭什么说是钝器打击的?

叶剑锋将头颅稍做复原后说:“死者右颞部头皮有一处创口,看上去像是一次摔跌形成,摔跌也同样可以造成颅骨粉碎性骨折,但你们看死者的粉碎性骨折骨板有塌陷,而且其中有两个区域的碎骨片明显塌陷,有一处甚至刺破了硬脑膜,而且纵观整个骨折区边缘有好几处不同的弧度,单凭这些骨折的形态特征就说明这里不止受到一次外力,应该有两三次,那就证明不是摔跌了,符合多次打击。”

“如果多次打击,那现场为什么没有打击时形成的碰溅血迹呢?头皮血管丰富,一旦破裂流血也蛮多的。”程建斌仍有不解。

叶剑锋说:“那你还没搞清楚形成碰溅血迹的机制,阿国你知道吗?”

陆林国咧嘴傻笑看着师父,支支吾吾也说不上来。

“你们都得回去好好研究下血迹形态,碰溅血迹也属于一种溅落血,一次打击很难形成,一般都是多次打击形成,是在前一次打击造成皮肤破损并多量出血的情况下,出血部位形成血源,聚集在一起,当这里再次受到打击时,就会将血液溅落开。很多影视剧中看到的头头被打一下或被撞一下就血液四溅都是扯淡。我们这例虽然有创口,但这处创口可能是在最后一次打击形成的,或者说可能在皮肤破裂后,这里没有受到再一次打击,也可能在远离创口的部位受到打击,比如靠近耳廓上缘的部位,仔细看,耳廓皮肤还有些淤青肿胀。”

两名小法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叶剑锋估计他们一时还消化不了,多说也无益,就此打住,最后说:“好了,你们回去后再看看照片,看看书,多研究研究。”

尸检临近尾声,有些问题会迎刃而解,有些问题仍疑惑不解,既然已经看出刘新国头部是钝器打击造成的,那致伤工具为何物呢?这个问题,无论是对于案件的侦破还是对于案件的审理判决都至关重要。

打击刘新国头部的工具应该是质地较硬,有一定弧面,接触面光滑的一类,根据这些仅有的特点,叶剑锋心里已经筛选出几类可能的致伤物,但此刻他的脑袋也短路了,无法再提炼出更多更精准的信息。

天阴沉下来,叶剑锋的心也阴沉下来,突然一个电话啊,祛除了他心头的疑云。

电话是杜自健打来的,他开口就问:“剑锋,据说死者头部是钝器打击的,你看像鹅卵石砸的吗?”

“找到致伤物了?”叶剑锋惊喜地问。

“还没,但我们发现死者房子西墙外弄堂里有几块水泥砖和鹅卵石,从地上留下的凹痕看,可能少了一块鹅卵石,看大小和一个手掌差不多,而且拿走时间不会太长。我们怀疑有没有可能是致伤物?所以问问你。”

“当然有可能,至少鹅卵石可以形成头部的损伤,我解剖好马上就来。”叶剑锋已经迫不及待了。

傍晚时分,天色不算晚,但乡下弄堂里光线有些阴暗,借着手电的光亮,看到这条窄窄的弄堂深处还堆放着一些酒瓶瓦罐,说明这并不是一条人行通道,只是刘新国和隔壁家的隔断而已,距离弄堂口一米处,靠近刘新国家墙角,凌乱摆放着几块鹅卵石和水泥砖,陈年铺垫的碎石籽早已嵌入泥地里,紧密坚实,杂草正奋力地向上抽出新苗,墨绿的青苔上有些新鲜的踩踏痕。

墙角有两处凹痕,这是石块经过雨水长期冲刷浸泡,自然而然留下的印记,一大一小,但石块已经不见了。

“怎么有两个坑?”叶剑锋问。

丁旭华说:“小的这个坑,石头已经不见了,而大的这个,石头还在,但被人拿起来过,又丢在了一边,就是我手里这一块。”

叶剑锋接过丁旭华递来的一个透明物证袋,握在手里,轻轻地掂了掂,分量大小正合适。

根据凹痕的形态特征,参考现场其它的石头,不难看出缺失的这块石头应该也是一块鹅卵石,只是貌似比叶剑锋手里拿的这块要小一些。

被拿走的鹅卵石是不是致伤物,没人说得准,但这的确是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如果能找到那是最好了,乘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大家已经分散开了在四周搜寻,叶剑锋也在卖力的寻找着,可惜,直到夜幕垂落,饥肠辘辘,仍然无果。

不仅在现场,在审讯室里,对李红星的讯问也没有新的进展。

李红星一直不温不火,对于案发当晚的行踪他说得到一清二楚,唯独对于发生的车祸他始终说自己不知道。

他所谓的不知道,是说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撞倒了人,更不知道撞倒的就是刘新国,他只记得晚上十点多开车回家,在快进村口时对面来了一辆车,因为对方的车一直开着大灯,十分刺眼,以至于他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和人,在和对方车辆交汇错车的时候,他还骂了一句,自己的车是紧贴着路边开过的,是否擦碰到东西根本没太在意,因为车里放着音乐他也没听见有人叫喊,总之,他一口咬定对擦碰到刘新国的事毫不知情,而对于刘新国的死,他更是矢口否认。

现在,别说李红星是否是本案的真凶了,就连证明他撞倒刘新国的有力证据都没有,对李红星的调查一下就陷入僵局。

所有的推测、假设、嫌疑,最终都要靠痕迹物证来肯定或否定。

晚饭吃得快,散得也快,摸着黑,顶着风,没有一个人敢停下来。侦查员们分布在各个点继续摸排走访,技术员们也各自为阵继续勘查检验。

派出所一间车库外,已经设置了警戒线,李红星驾驶的那辆车就停在里面,两边临时架起了疝气灯,在强光的映射下,这辆SUV的线形流畅霸气,只是布满了浅浅的灰尘,显得没那么华美。

叶剑锋和陆林国刚走出羁留室,就看见杜自健和丁旭华正在查验车辆,便走了过来。

陆林国靠近车旁,瞅了两眼说:“真是辆好车!好像是新款啊,我就喜欢这款,可惜买不起。”

“找个富婆就行了!你离远点,小心你的口水喷上去了,检出你的DNA!”叶剑锋提醒他。

约摸三五分钟后,杜自健摘下口罩问叶剑锋:“人身检查怎么样?”

叶剑锋摇摇头:“没花头。”

杜自健走出警戒线外,递给叶剑锋一根烟,自己也点上一支,说:“我估计李红星没有说谎,人是他撞得,但可能他真得不知道。”

“何以见得?”叶剑锋问。

“车上的确没有撞击痕,但右侧反光镜上有些擦痕,夹缝里还有微量的柏青树叶,车也没有洗过,试想,如果他真知道蹭倒了一个人,他肯定会把车处理干净吧。”

杜自健说完,看着叶剑锋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问:“你看呢?大法师。”

叶剑锋说:“照你这样说得话,那李红星杀人的可能性是很小。不过,能确定他就是撞人的肇事者吗?”

“从监控时间段,还有痕迹上看,只有他驾驶的这辆车符合,当然最有力的依据还是看能不能在右侧反光镜上检出刘新国的DNA。”

叶剑锋点点头,突然问:“今天下午回来经过肇事现场,你们都不在,忘了问现场啥情况?”

“现场没有血迹,找到一个打火机和一枚硬币,手机没找到,但找到几块手机碎片,死者女儿辨认很像死者的手机,估计当时掉在路上,因为天黑死者也没找到,后来被过往的车辆轧碎了,除了路边柏青树被擦掉,边上杂草有倒伏,一些茶树枝也折断,这些应该就是死者摔倒造成的。”

“看得出死者在现场长时间逗留的痕迹吗?比如躺在地上或坐在地上。”

这一问,让杜自健夹着烟屁股的手刚抬起来,又放下,他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你这么一问我到想起来了,离事发地南面五米多的位置,有一片草丛到真有倒伏的迹象,看形态还真像是一个人屁股坐在地上形成的。”说到这儿,杜自健突然问,“你怎么会想到的?”

“死者左下肢有骨折,我分析可能在外面摔倒形成的,但不敢确定,如果真像你这么说得话,可以确定是在事发地摔倒形成的,开始死者可能没感觉到很痛 但走了几米后忍受不住了,于是就坐下来歇歇。”

“骨折?严重吗?”

“应该算是严重吧,腓骨完全骨折。”

“那你觉得这种骨折,他能一个人走回去吗?”

“这个还真不好说。”叶剑锋说,“如果意志力、忍耐力强点走个几十米还是可以的,但很勉强,尤其是对一个六十岁的老人来说。”

杜自健正要说话,突然手机响了,打完电话,他说:“八点在派出所四楼会议室开会,让痕迹法医汇报下情况,法医就你负责了。”

叶剑锋看了下时间,有一个小时准备,还来得及,来得及把尸检情况梳理一遍,来得及把现场情况重建一遍,来得及把案发过程简单重现一遍。

晚上八点,按照部署,侦查、现场、法医先后做了客观性的汇报,县局法医程建斌磕磕巴巴的汇报完尸检情况后,叶剑锋又做了详细的补充。

“关于小程提到的死亡时间,是末餐后两个小时左右,那么根据侦查提供的夜宵时间,结合手机关机时间,还有死者衣着情况、尸温情况,基本可以确定是在昨天晚上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死亡。死因、方式不用多说了,就是被人用钝器打击头颅致死,一人可以完成。至于致伤物,我认为比较符合鹅卵石打击,而且极可能就是西侧弄堂里缺少的那块石头,如果案犯是拿这块石头作案的,那起码说明三点,一是临时起意杀人,就地取材,无预谋性,二是案犯不仅对此地熟悉,知道那里有石头,也熟悉当时周边的情况,所以他并不是慌乱到随便捡一块石头,而是有选择性的。最关键的也一点是,案犯抛弃了一块较大的石块,而又特意选择较小的一块,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崔耀军盯着叶剑锋问。

“说明他的手比一般成年男子要小,所以拿起第一块大的石头很不顺手!”

此言一出,犹如落入水面的石子,激荡起小小的涟漪,在座的有些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叶剑锋明白这里肯定有质疑声,他也曾经质疑过自己这种大胆的设想,但现在他却如此自信。

叶剑锋举起右手,伸出手掌,抬高了嗓门:“大家看,我的手掌不算大吧,属于纤细瘦弱型,可以说比在座很多人都小,我在现场试过拿起被抛弃的那块石头,并无特别之处,大小份量刚刚好,比较顺手,如果和我手掌一般大小,那他何必将其扔掉,而且是在一个黑夜里,杀人之前,这是什么心理?我想这可能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坐在叶剑锋身边的杜自健斜目瞄了几眼说:“你这手真是精致。”

叶剑锋翻看了下自己的手,一板一眼地说:“这是上帝之手。”

两人的玩笑话冷飕飕的,倒让一直紧张严肃的气氛缓和了一下,沈岳明尬笑一声,却神情凝重地说:“照叶法医的分析,这个人的手的确不大,那最可能是女人或未成年人,或者是手不正常的人,无论是哪种人,都与李红星不符,外加目前从侦查和现场上反馈的情况看,我分析李红星杀人嫌疑暂时可以排除,但对他调查不能停,还要协同交警深入下去。现在的重点工作,就是全力查找另外一个可能的嫌疑人,现在无论从时间上、地段上、还是嫌疑人的特征上,已经圈定在很小范围了,我想接下来的工作方向、目标应该很明确了,以石坝村为中心,逐户逐人,逐人见面,逐个排查,尤其是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这个时间段的活动情况。”

沈岳明说罢,崔耀军又强调了几句:“如果死者真是在野外摔倒,造成腿部骨折,独自步行回家是有些困难的。那么,从出事到回家这几十米的路程,他是否遇到过其他人,或者说是否有其他过路的人遇到过他,一定要仔细排查。如果有人看到或知道他受伤回家,不排除乘人之危的可能性。”

刑侦大队长熊正兵说:“案发时是周末,如果附近厂里不加夜班的话,晚上十点多以后,这段路车辆和人都很少,今天走访了几家工厂,昨天都没有加夜班的,尤其是住在石坝村的务工人员,不过昨天是星期六也可能有些人玩的很晚才回来。”

“死者隔壁那家调查清楚了没?”沈岳明突然问。

“查清了,隔壁是两个老夫妻,老头姓周,老伴姓章,两个儿女住县城。这个老周是个有名的酒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估计有三百天是醉的,昨天又喝醉了,大概喝到八点多,回家就睡了。他是睡一楼的,老太婆睡在二楼,差不多九点不到也睡了。据老太婆说,她本身耳朵也不怎么好,昨天又睡了,没听到什么异常的响动。”

“熊大说得没错,平时这老俩口基本上就这样。”派出所杨所长也帮忙证实。

沈岳明没再追问了,示意熊大队长继续说。

“我们查到一个叫李艳娥的,今年42岁,家里就三个人,一个老母亲,一个女儿才十二岁,老公去世了,现在主要以种茶卖茶为生。邻居说,她昨天上午就出去了,白天一直没见到她人,等等我们还要去她家再去落实一下具体情况。”

提到李艳娥,杨所长心头一紧,仍不住也说道:“这个李艳娥挺可怜的,家里比较苦,十几年前嫁到外县,原本有两个小孩,一男一女,但前些年儿子不小心淹死了,老公欠一屁股赌债又自杀了,去年她父亲又去世了,她才带着女儿又回到村里,和母亲住在一起,听村里说刘新国对这母女还不错,据说有人还想撮合他们俩,单年龄差距大,也没成。”

“年龄差得是太大,但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倒可以理解,这两人关系怎么样?”崔耀军问。

“刘新国到对李艳娥比较欢喜,但李艳娥不冷不热,都住在一个村,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到没听说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崔耀军意识到这里可能有名堂,便说:“这两人的关系还是要好好查查。当然,不光李艳娥,村里老老少少都要重新梳理一边,现在可以说这人恐怕就在他们中间,既然至今未发现有财物损失,那么杀人动机极可能是矛盾激化引起的,得一鼓作气拿下,晚上大家还要再辛苦一下了,技术上的同志也一样,得尽快找出案犯留下的痕迹线索,还有那块可疑的石头,不能放弃。”

崔耀军话倒是说得掷地有声,但很多人心里都没底,现在一切还在假设推理阶段,谁能拍着胸脯保证这个假设一定是事实呢?但不是如此,又会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吗?反正,叶剑锋认为在现有已知条件下,他是想不出更合乎情理的推论了。

开完会,叶剑锋已经顾及不到案件进展了,他现在得马上赶回平江县,因为半小时前老婆来电话,儿子中午开始发烧,一直未退,刚去平江县医院诊断可能是支气管肺炎,他要连夜带老婆儿子赶回市中心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因为那毕竟离自己家更近,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老婆也是这家医院妇产科的医生。

这一来二去,折腾到后半夜两三点,才算松了口气,好在儿子病情不重,不必住院,打完点滴吃完药后,叶剑锋才带着儿子回到家中。儿子的事算是虚惊一场,但洪武县的案子恐怕悬而未决,不然好消息早就传来了,叶剑锋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不一会就沉沉地睡去。

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黎明,一批人撤下,另一批顶上,犹如一场攻坚战,前赴后继。

经过一夜的甄别,案发现场两处并不清晰的鞋印经比对与李艳娥自己家中留下的很多鞋印几乎一致,虽然那双鞋子不在家中,但足以说明她的嫌疑最大。下午四点,李艳娥回到家中,民警直接将她从家里带到了洪武县公安局洪桥派出所。

坐在木椅上,李艳娥双脚外张,双膝并拢,寡言少语,低头垂发,不停地拨弄着双手的指甲,粉红的针织衫,灰色的直筒裤,黑色的平底鞋,一身着装简洁合体。

面对这样一个看似柔弱,才薄学浅的乡下女子,却没有想象中的好对付。

“现场有我的鞋印很正常,我前几天去过他家。”一句话,似乎就轻易的推翻了警方的疑点。

“几号去的?什么时间?去他家干嘛?有人证明吗?”

“不记得几号了,大概四天前,晚上下班的时候,去他家借钱,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

“借到钱了吗?”

“没有。”

“星期六晚上十点到十一点你在哪里?”

“这么晚,我已经在家睡觉了。”

李艳娥就这么慢声细语,支支吾吾地应对着每一句讯问,讯问民警也不急不躁的和她周旋着,他们觉得还没到彻底摊牌的时候,火候不够,时机未到。

民警问的越来越多,越来越细,漏洞也越来越多,很明显李艳娥快招架不住了,压倒的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那一块石头,打死刘新国的石头。

晚上十点,沈岳明走进讯问室,只说了一句话:“你打死刘新国的东西找到了!就在刘新国隔壁家的菜园子里,上面有你和刘新国的DNA!”

“什么DNA?我不懂,随你们怎么说!”

沈岳明大喝一声:“不管你懂不懂,这都是科学,你不说,也是你,这就是铁证,赖是赖不掉的,你以为你说得都毫无破绽吗,你说得每一句话,我们都已经调查核实过了。”

站在一旁的一位老民警倒是温和地劝诫她:“我们办案都是靠证据的,不会无缘无故把你叫到这里来,事已至此,有句话你应该知道吧,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自己主动说,和被动说出来,可是完全两样,我们知道你也是可怜人,想想看你的女儿和老母亲吧。”

沈岳明只是说东西找到了,但没有说是什么,他也不可能告诉嫌疑人,只有嫌疑人主动交代出来,才有价值。

鹅卵石是上午十点钟在刘新国隔壁邻居的菜园地里找到的。发现时,技术人员之所以判断可能是那块缺失的鹅卵石,一是因为大小符合,二是石块落点的位置泥土坑和破损的菜叶痕迹新鲜,更重要的是从落点的特征分析,就是从菜园南侧扔过来的;提取后与弄堂那处凹坑比对,形态吻合。石块被火速送到市局DNA室,终于在晚上十点点从石块上提取到刘新国和李艳娥的DNA。

叶剑锋虽然人在家里,但洪武县这边每一步动作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也是在晚上十点多,得知了DNA结果后,他心里的那一块石头才真正放下了。

法医工作可以暂且告一段落了,但侦查上,远没有结束。

抽泣了半个多小时,李艳娥开口第一句话是:“这个刘新国是个变态,畜生!”

此言,令人大惊,民警追问下去:“说说怎么回事?”

李艳娥开始抽泣,犹豫半天,她说:“我说的你们都能替我保密吗?不能让别人知道。”

民警安抚道:“说吧,涉及到案件上的东西和个人隐私,我们不可能外传的。”

经过一番疏导,李艳娥才逐渐敞开自己,一五一十道来,审讯室里少了些威严,多了些柔情,更夹杂了愤懑。

李艳娥交代的杀人过程并不让人意外,但杀人动机,换句话说,促使她杀死刘新国的原因,让人咋舌,她说刘新国猥亵过她的女儿,而且不止一次!

当然,“猥亵”二字不是从李艳娥嘴里说出来的,她不知道什么叫“猥亵”,而警方是根据她的描述判断出来的。

一个月前李艳娥给女儿洗澡的时候发现女儿下体有些红肿,李艳娥大吃一惊,连哄带逼,女儿终于说出原委,这是刘新国爷爷弄的,不止一次,这是第三次了,女儿还小,不懂这种龌龊的行为是犯罪,但她知道这是羞人的事,他也没敢告诉妈妈,具体细节女儿也说不太清楚,但有点她说得很肯定,刘新国是用手摸的。

女儿的话,犹如惊天霹雳,怒火中烧的她,原本她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报警,但因诸多顾虑,一念之间,她决定先去找刘新国对质,讨个说法!

刘新国见东窗事发,皱巴巴的老汉脸,瞬间变成一副老狐狸嘴脸,开始死活不承认,李艳娥说要报警,刘新国便恐吓她:“你报啊,别说没证据,我告诉你手机里有你女儿那个照片,传出去看你们俩以后怎么见人!”

一席话,李艳娥显然犹豫了、胆怯了,刘新国见状,又假惺惺地说:“再说,我也没做啥,她那么小我也不可能干那事的,不信你可以带她去检查。”

李艳娥的确带着女儿检查了,就在一个诊所里,经检查除了外阴有些红肿,没有其他损伤和异常,医生原本也是有怀疑的,但李艳娥没有说出实情,坚持说是学自行车弄的,医生也不好追问了。

为了女儿的名誉,也为了整个家庭,李艳娥屈辱地忍受着一切,但她内心不会作罢,她也懂得从长计议,她也相信恶人终究会有报应,但刘新国声称手机里的照片成了梦魇,让她一天一天在煎熬,她在等待一个时机终结此事,必须彻底终结。

案发当晚,李艳娥骑着踏板车给一个老雇主送刚上市的新茶,回来时已经快十一点了,刚到村口的时候,她看见刘新国正一瘸一拐拖着双腿往家走,十分缓慢,李艳娥一看就明白这是受伤了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又是风高夜黑之时,她决定今晚做个了结。

看看四下无人,李艳娥把车停在西侧弄堂口,转身跟着刘新国闯进了他家,此时的刘新国已无力制止眼前的这个弱女子了,他咬咬牙,最后摇晃了几步,靠在床上,额头早已沁满了汗珠!

面对刘新国痛苦的呻吟,李艳娥豪不在乎,甚至有些快感,当然她也无意要伤害他,她只想刘新国删除手机里女儿的照片或是拿到手机砸烂它,但刘新国说他刚才被车撞了一下,手机可能掉到路上了,天太黑他也没找到,希望李艳娥帮他报个警或者打个电话给他女儿。李艳娥根本不相信刘新国的话,拿不出手机,她就动手强搜身,争执拉扯之中,刘新国“扑通”一下摔倒在地,这是他第二次摔倒,这次摔倒后脑,刘新国“啊呀……”一声只感觉脑袋嗡嗡作响,眼冒金星,他已无力站立起来,但他还是挣扎地叫嚣:“赶紧帮我打120,不然我就告你,说你撞得我!”李艳娥没搭理他,挨个摸他的衣兜查找手机,但一无所获,李艳娥啪啪扇了他几个耳光,刘新国开始无力地哀求:“手机真掉了,你也别找了,上次我怕你真报警,就把照片删了,快帮我打个120吧!”

刘新国的话不仅没有平伏李艳娥的怨恨,反倒助燃了心中的怒火,看着神情恍惚,已无缚鸡之力的刘新国,李艳娥决定一了百了,她来到弄堂找了一块称手的鹅卵石,快速回到屋内,一闭眼狠狠地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刘新国不喘气了,拿着石头赶紧往家跑,路上她使劲把石头扔到菜园子里。

回家中后,过了好一阵子,李艳娥越想越害怕,这不是她真正想要的结果,但事已至此,逃?还是不逃?惶惶不安中迎来了第一声鸡鸣,第一缕曙光。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女儿,为了这个家,逃亡又能怎样?怎舍得丢下老母亲和女儿?她说服了自己,决定不逃了,一切听天由命,她像平常一样,早早起来,做好早饭,上山采茶,卖茶。

真凶浮出水面,事情却远没有平息,说刘新国猥亵,只是李艳娥单方面说辞,死无对证,刘新国一双子女,更是不依不饶要讨个说法,为了追查背后的真相,查找新的证据,巩固现有的证据,审讯完李艳娥,警方又忙不迭地四处奔波。

洪武县看守所,李艳娥一个人蜷缩在铺塌的一角,思潮汹涌,夜不能寐,以后老母亲和女儿怎么活?她只剩下悔恨和绝望!

一个月后,提审她的检察院检察官告诉她,不必担心她的母亲和女儿,政府会为她们提供生活保障,也会解决女儿读书问题,她能做得就积极配合调查,争取宽大处理。

李艳娥满含泪水口述了一段话,让检察官带给母亲和女儿,让她们一定要好好活着,让她们不要学她,要相信政府,相信法律,相信正义,让母亲保重好身体,让女孩照顾好外婆、好好学习,如果她能活着出来,让她们一定要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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