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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十不充一 聚餐,本来高高兴兴,可晚上回去,除了老太太依旧酣睡,谁的日子都不好过。春梅给伟强打电话,无法接通,发微信短信,没回复。这是过去几十年来都不曾发生过的情况。出差了?去哪里?做什么?一概不知。

春梅问斯楠,斯楠说,老爸电话打来的时候正在机场。至于去哪儿,干什么,不清楚。他只说出去几天。春梅往下推理,出去几天。出去,又是飞机,应该是出国了。难道是参加了国家保密的项目,谁都不能说?可那也应该打个招呼。何必做得那么突兀。或者是跟情人幽会去了?过去也是有借口,现在连借口都不想找了。张春梅越想越觉得危险,躺在床上,心神不宁,她想用看书调整情绪,却一眼扫到书架上那本《失乐园》

糟糕。

她突然想到一个最坏的答案:倪伟强跟情人私奔了。

这种新闻不是没有,某投资业大佬跟情人私奔。可这事发生在身边,发生在自己家里,春梅万分震惊。蛛丝马迹她都能感觉到。伟强状态不佳,起床困难,神色疲倦,难道是生病了?有病治病,也没必要人间蒸发。而且,他有什么理由对生活不满?事业有成,妻子贤淑,还包容他外面有情人,红旗不倒,彩旗飘飘,还不满足?得寸进尺!春梅自认大度,但同时意识到,可能正是自己过去的纵容,才终于养虎为患。不行,必须采取行动。张春梅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凌晨三点才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红艳同样睡不着。睡不着就折腾倪俊。她跟倪俊,自由恋爱,要结婚时轰轰烈烈,结婚之后平淡如苦水。结婚前没谈好的问题,结婚后爆发出来。倪家希望红艳早点生孩子。红艳不是不爱孩子,她在幼儿园系统工作,每天都能见到大量孩子。只是,生了孩子,等于放弃事业,放弃各种加班、兼职赚钱的机会,等于自断可能性——靠自己买房无望。因此,她希望公婆能给个首付,算作补偿。当然,这些话,过去她都没有明里提出来过。她觉得公婆包括丈夫倪俊,都是在大城市摔打的,能理解、能体会、会自觉,但几年过去,根本没人理会她的需求。暗示没有用。

面对房子,她有焦虑,不光是为自己:为孩子,她希望有独立住房,让孩子有自由成长的空间,脱离爷爷奶奶的“坏影响”;为老妈,她更要有独立住房,为了培养她,老妈嫁了两次,第二任继父如今身体一般,一旦闭眼,把老妈接到跟前赡养就成了她的责任。那么,来了,住哪儿?房子是刚需中的刚需。

“有意思吗?同一个问题反复说。”红艳叠衣服。

“也是为了我们好。”

“是我不生吗?怎么不查查是不是自己儿子精子不行。”红艳一说起来没完,“我能凑合,但是孩子需要空间,我们也需要自己的生活,老跟父母挤一块,什么时候长大。”

“慢慢来。”

“说真的,你去跟爸妈说说,首付能有几个钱。”

“回头说。”倪俊打太极。

红艳着急:“不是为我,是为他们儿子他们孙子!”她就不提是为自己妈。必须掩护掩护。

那边屋,床上,二琥侧着耳朵,倾听,然后用腿碰了伟民一下。

“吵起来了?”她说。

“睡吧。”

“你什么意思?”二琥扭老倪耳朵。

“没意思。”

“我可跟你说,要妥协投降,用你自己的钱割地赔款,我的,一分别想动,都是养老钱!生病害灾,能指望他们往外掏?直接等死。”

倪伟民不作声。作为家里的老大,他有点过于内向。儿子的婚房,他考虑过要买,但终于没出手。不仅仅是舍不得钱,更是舍不得儿子。这么多年,老婆整天在外打麻将,不沾家,就一个儿子贴心。买了房,搬走,他孤家寡人,难受。宁愿挤一挤。

二琥继续念叨:“没过门的时候哭爹喊娘,图咱们本地户口本地人家,过了门要这要那,”说着,二琥转换攻击对象,“老三也是,死不出门,摆明了硬吃那房。妈太偏心!儿子孙子不给,给女儿!也没见她伺候过妈一天。”

老倪护短:“少说两句。”

二琥愈发来劲:“都是事实。”

“你伺候妈几天?”老倪反攻。

二琥冷笑:“你要有老二那本事,我伺候妈、伺候你、伺候全家十八代都没问题。我不管,以后老了,你过你的,我过我的。”

老倪道:“儿子管我。”

二琥哈哈一笑:“做你的春秋大梦,还儿子,你怎么不说孙子?眼珠子都不行还眼眶子!也就我,穷不嫌富不想,死跟,对我好点!”二琥拧老倪胳膊上的细肉。他疼得嗷叫。

红艳在那边屋听到,对倪俊打趣:“感情真好。”倪俊发窘。红艳又笑道:“嫌我不利索,不会自己生一个吧。”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倪俊,“恭喜你啊,儿子没来,先来个弟弟。”

伟贞对嫂子春梅撒了两个谎。

哦,头一个不算。充其量是隐瞒事实。二哥伟强“出去”前,给她也打了个电话,说让她多照顾妈,他出去几天。听着像遗言。伟贞着急道:“二哥,没事吧。”伟强说了句没事就说要上飞机,挂了。这个情况,她没向嫂子反映。第二个,是她最近见过周琴一次,同学毕业十五周年聚会。而且马上还要见。

伟贞走进产房,都是人,一个铁杆闺密生二胎,周琴也来。刚进门,伟贞一眼就看到她。

周琴底子好,瓜子脸,身材窈窕,气质出众,站在人堆里,扎眼。伟贞认为这归功于她一直单身。不过,也分人,伟贞也单身,却胖胖圆圆的。周琴更善于自我管理。身材是这样,事业更是这样。倪伟贞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周琴不允许自己这样,大学毕业,工作一段,又去考硕,再考博,再博士后。当伟贞得知周琴当了自己二哥的第一个博士,她也吓了一跳。真是全凭本事啊!一点关系路子没找。这两年,周琴对伟强的帮助很大,尤其是事业上。不过,一到见面,周琴和伟贞心照不宣,都不提伟强。后来知道两个人有故事,伟贞更是封口。

伟贞同情春梅,但又觉得周琴实在是凭实力,这样的女人,天天接触,哪个男人不动心。伟贞同样钦佩二哥,能把家里家外,事业感情摆得那么平,这才叫成功人士。伟贞对周琴,还有点同为单身的惺惺相惜。虽然周琴有情人,她没有,可名义上一样,在同学群里,尤其是女同学小圈子里,她和周琴是最后两个单身的人。战友。

伟贞对周琴点了个头,两个人站在病床前,靠后,床沿上还有其他“妇女”。大家都在听产妇讲述惊心动魄的生育故事。无非是,这是她最后几颗卵子啦,生的时候等于走过鬼门关啦,做妈妈多不容易多幸福啦——二胎是个男孩,一女一子凑成个好字,人生圆满。

伟贞不是没恋爱过,那时候她还没入行,写了个本子,被杜正阳看中,两个人有了第一次合作,灵魂相投,有了火花。那时候伟贞燃烧到觉得自己可以为正阳去死。可是,当她得知杜正阳有妻子有家庭,她没有勇气再迈一步。杜正阳说:“跟我走。”倪伟贞退缩了。可奇怪的是,分手后,伟贞在情感上却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她还在等他。潜意识里她在等他跟老婆分手,成为自由人,重燃爱火。

可惜,十几年过去,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唯一发生的,是她从少女变成中年少女。或许正因为当年的“不勇敢”,她才格外想成全周琴和二哥的“勇敢”。人生为什么一定要正确。不正确的,才是艺术人生。更何况,周琴似乎从来都没要求过名分。这是伟贞做不到的。婆媳故事写多了,她的头脑里,条条框框也多。她不像周琴,有抵御世俗的才华。她只是世俗中的一分子,只不过有点失败罢了。

咖啡厅,伟贞和周琴对坐着。看完闺密,两个人都有点头大。关键是受到了触动。这个年纪,难免会比较,而且往往是以人之长比己之短,看看自己哪些方面又败下阵来。

对望着,都不说话。

终于,伟贞先开口,讪笑着:“都两个了。”

“又不是比赛,想要你也能。”周琴理性。

“时间不多了。”

“别杞人忧天。”

“就那几颗卵子,”伟贞说得惊骇,“要不要先冻几个。”

“想生找个人呗。”

“我可不想当单亲妈妈。”

“结婚也行啊。”

“没爱情怎么结。”

“不结也能有爱情,也能生孩子。”周琴亮出观点。伟贞脑海中自然浮现她二哥伟强的面容。

有爱情可以,生孩子,问题严重。她觉得二嫂春梅的忍耐极限,是有爱情,装看不见;有孩子,平衡就被打破了。老公在外头生了个孩子,谁也无法装傻。

“别冲动。”伟贞灭火。

“你就吃亏在没冲动,”周琴身子后仰,像看一幅画一样看伟贞,“好多事情,不能想,先做出来再说。”伟贞头皮发麻。难道她知道自己多年前的故事了?不要说,是二哥告诉她的。那些痛苦的日子,她找二哥伟强倾诉最多,只有他知道她的秘密。真不是东西!他们是亲兄妹,怎么一下就投靠到周琴那边,对她知无不言。也是,妹妹怎么比得上情人。“我哥告诉你的?”

既然她点破,伟贞也不遮掩。“说了一点,”周琴笑眯眯地,“纯关心。”

过度关心。可谁人背后不说人呢。

伟贞想问:你跟我哥打算怎么办。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露骨。都是成年人,知道分寸,用不着她嘱咐。不过,当周琴说出自己准备去出差几天。伟贞脑中神经元迅速连成个网。二哥出差,她跟着也出差。意思很明显。保不齐,两个人约会去。可怜的二嫂。她唯一的安慰是孩子。

硕博连读的倪斯楠。周琴见伟贞发呆。又点一句:“勇敢一点。”

没头没脑地,去哪勇敢?勇敢什么?伟贞不屑。

周琴的下一句才真正吓到她:“导演离婚了。”

“什么?”伟贞本能地跳出问句。

“杜正阳离婚了。”

“谁说的?”伟贞失态,咖啡杯差点打翻,溅出几滴来。

“你不看新闻?”周琴反问。

杜正阳离婚了。这对伟贞来说,比美国换总统的新闻还大。那感觉好像是,打了好多年官司,突然法院通知你,你胜诉了。倪伟贞胸口猛觉畅快。细想想,这一切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又没来找她。她只是觉得好奇,正阳这么多年,几乎没拍出什么作品,落魄到拍网大赚钱,居然还有新闻。她上网查查,并没有搜到他离婚的消息。事实上,网上关于他的新闻,还是十年前那个烂作品的事。只是,她相信周琴不是随口说说,人家是科学家,讲求实证。伟贞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丢下了一粒种子,借着这春天的光景,随时能发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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