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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前,季苏还是个扎着两条朝天椒辫子的乡下小姑娘,被母亲硬生生丢在了青岛的姑妈家门口。

那会,村里人都说她的姑妈——还不是老苏的小苏混好了,因为她嫁给了大学教授啊,当然,那会的季教授还只是一所高校的普通讲师而已,但在乡下人心目中,只要是在大学里教书的,就是教授,可小苏不过小保姆而已,小保姆嫁给了男主人,在乡下人看来不亚于一步登天地嫁给了县长。

于当时的乡下人而言,在这世界上,他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官,最大的,也就是县长了。至于省长,国家主席什么的,都高高在上得飘飘渺渺的,像传说里的老天爷那么远,那么模糊。

他们眼里的县长到底有多大,这得打个比喻说,比如说村长就够横的了,见人脖子挺老高老直,眼瞪老大,不可一世的样子能把人吓得脑袋往脖腔子里缩,可等他见着县长,也变成了这德行,冬天的鸡一样,缩着脖子,迟迟疑疑地颤着脚。于是,乡下人就觉得,县长官好大,土皇帝一样的好生威武着来。

他们觉得季苏的姑妈嫁给大学教授不亚于灶下婢突然升格成县长太太,还明媒正娶的。一时间,在季苏的老家,群言沸腾,说什么的都有。

因为季苏的姑妈去青岛当保姆的时候,季教授还是有媳妇的,两口子还生了一个叫季蓝的女儿,他们只所以请季苏的姑妈去做保姆,是因为季教授的媳妇上下山下乡那会住在季苏的爷爷奶奶家,季苏的爷爷奶奶对她照应得好,季教授媳妇也是个晓得感恩的人,等她回城结婚有了孩子,首先想到的就是把季苏的姑妈弄进城。本想让她先带两年小孩,等她熟悉了城市生活,孩子也大了,就找份工作,想办法把户口迁进城,再不用回乡下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了。

计划得挺好,季苏的爷爷奶奶也满心感激,愈发觉得人生在世,多想着对别人好,就是为自己积德。季苏姑妈的美好未来,就是活生生例子么。

可没成想,季教授媳妇病了,还挺重的,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人就没了,临终前抓着季苏姑妈的手,苦苦哀求,说季教授生活能力差,人又年轻,她走了,他另娶是必然的,既然娶谁都是娶,她希望他能娶季苏姑妈,因为几年相处下来,她觉得季苏姑妈没文化,但人善良厚道,只要做后妈的是她,季蓝就受不着委屈。

当时季苏姑妈又羞又吓,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后来季教授媳妇又把季教授叫来,问他喜不喜欢季苏姑妈,季教授让她问得云里雾里的,就反问怎么了?他觉得小苏这个人挺厚道的,人也勤快。

季教授他媳妇说这就是了,然后说你答应我,将来一定要给季蓝找后妈的话,就找小苏。对,季苏的姑妈姓苏,大家都喊她小苏小苏的,时间长了,小苏就成了她的名字。

季教授让媳妇别瞎说,都快翻脸了的样子。可媳妇逼着他一定要答应她,不然就不吃饭不睡觉。

也算权宜之计吧,季教授就答应了。心里碎碎的。

没多久,季教授媳妇就真走了,那会季蓝才 5 岁。虽然季教授媳妇之前有了嘱托,可她走以后,谁也没提,就好像没这档事了一样,又孤男寡女的,还在一个屋檐下住着,难免有人说闲话,季苏姑妈就要回老家,季教授觉得也是,自己一个三十刚出头的男人,媳妇没了,家里还住着一年轻的保姆姑娘,让外人看了,怕是会浮想联翩,就应了。

就这样,老苏回了老家,大概半年吧,有天她正在家纳鞋底,听见门响,往外一看,是季教授领着季蓝。

天呐,哪儿还是什么季教授啊,胡子拉碴,一脸潦倒相,爷俩身上的衣服也脏乎乎的,就心疼得要命。忙招呼爷俩坐了,她去菜园子里把兄长——也就是季苏的亲爸招呼回来,又忙着泡茶,烧饭。

一见她季苏亲爸回来,季教授一个躬就鞠在那儿了,说今儿他来,是给自己提亲的。说不是他不正经,是家里离了小苏实在转不开。

这话不用他说,看看爷俩的模样就行了。

季苏亲爸就问季苏姑妈,季苏姑妈的脸涨红得像深秋的苹果挂在树梢上。

就这样,季苏姑妈跟季教授回青岛了,成了他媳妇。

季苏姑妈成了季教授的媳妇以后,外面有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有人说其实季教授的媳妇还活着的时候,他俩就好了,风把这些话吹到季苏姑妈耳朵里,她就哭,闹着要和季教授离婚,季教授说人嘴两张皮,想说什么,是个人权利,知不知道?不管别人怎么说,日子都是你自己的,你永远是你知道的那个自己,别人说的那个你,是别人杜撰的你,不是真实的你,你干嘛要搬过来往自己身上套?

季苏姑妈觉得也对,风再把不中听的刮进耳朵,就当听不见了。

大概这样过了两年,有天晚上,听见门响,季苏姑妈去开,就见娘家侄女小喜咬着一根手指站在门口,用怯生生的眼神看着她,说姑妈,我娘让我来找你。

对,小喜就是季苏,那会她还叫苏小喜,只有五岁。

季苏姑妈忙把她揽进怀里,说你妈呢?

小喜说我娘跟木匠走了。

既然说到这里了,为了方便大伙看明白,我简单交代一下小喜也就是季苏的生身父母的情况。小喜在家是老二,上面有个比她大三岁的姐姐,打小聋哑。小喜父母在这孩子身上费尽了心,带着天南海北地去看过了,医生说得配人工耳蜗,不然这孩子得聋哑一辈子。所以,小喜他爹一到农闲就上山打石头,攒钱给小喜姐姐按耳蜗,可去年秋天,碰上一哑炮,把命炸丢了,小喜娘一个人带俩姑娘难得很,就想改嫁,不知谁给介绍了一个外乡木匠,可人家说了,自己家里还有俩儿,这么多孩子养活不起,小喜娘要想跟他,就只能带一个孩子,小喜娘盼嫁心切,就这么着,把小喜往城里小姑子门口一丢,人就不见了。

小喜的到来,让老苏就像捧了个刺猬,不知怎么着好了。小喜也整天哭着要找娘。没辙,她和季教授回了两趟乡下老家,可村里人只晓得小喜娘带着小喜姐姐跟一个外乡木匠走了,具体去了哪儿,没人说得清楚。

就这样,小喜成了娘甩在姑妈家的包袱。

老苏挺为难的,为了对得起季蓝妈的嘱托,也为了让自己一心一意对季蓝好,她已经做好打算了,这辈子不要自己的孩子,可小喜又被甩到她手里了,怎么办?

她和季教授说要不我带她回老家吧,别让人说三道四的。

那会已经有谣言说,什么娘家侄女?那是季教授和小保姆生的孩子,当年季蓝妈还活着,就藏在娘家了,现在小保姆扶正了,把孩子从乡下接回来了……把季苏姑妈气得眼泪滔滔,恨不能把小喜抓过来打一顿,嗯,真打,可嫩生生的小喜,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就像掉在灰窝里的豆腐,让她有了打不得吹不得的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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