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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心的花园

文:连谏

1,宝心的伤疤

我要杀了那个畜生!宝心不止一次这样对我说。

说这句话时,宝心嘴里叼着一根吸管,她喜欢用吸管把冰淇淋搅成了一团温暖的颜色,才肯惬意地吸着,斜刺里闯进来的阳光,站在她的苏格兰格子披肩上,黑红格子的,很大,我经常嘲笑她披着一张毛毯,确实,那条披肩足以笼罩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她扬了扬浅棕色的眉毛:怎么不说话,你不信?

我连忙说我信我信。我不敢说不信,否则,她会变成一头小兽,被暴怒刺激得失去了理性,二话不说地让我看她小腹上的一块伤疤,声泪俱下地说:知道吗?是他让我怀孕,还是差点要了我命的宫外孕,我刚做手术不到一个月,这个畜生竟然就带了一个标准印度美女回家过夜,还嘲笑我竟然会把做爱当成爱情,我靠……

我听过N遍了,到了最后,当宝心的愤怒无法找到更准确的语言表达,就用无数我靠做了结束语。

宝心让父母伤透了心,她去英国一年就回来了,没拿到父母期望中的医学研究生证书,据宝心说,她被那个畜生伤了,再不会来她就窒息了,那座城市因为他的存在而肮脏不堪,连空气都是不洁的。

回来之前,她总给我发邮件,和我说英国的种种趣闻,我以为她在英国快活得像飞翔在城市广场的鸽子。

宝心是我的高中同学,小巧玲珑的女孩子,有两条和个子很不匹配的修长美腿,无论春夏秋冬她总穿牛仔裤,各种款式的牛仔裤,她坚持,只有腿型不好的女孩才穿裙子,像她这样的美腿,穿裙子简直是暴殄天物,她眼眸明媚,皮肤弹指既破,永远用一种淡水红色的唇彩,她的唇看上去永远是水灵灵的晶莹,让男人很容易就会滋生咬一口的欲望。所以,樱蓝很紧张我和宝心在一起,若是知道我被宝心叫去了,她会每五分钟发一次缠绵悱恻的短信,我明白她的小伎俩,我看短信时,宝心就抱着胳膊冷笑,歪着头,乜斜着媚眼:又接到甜蜜炸弹了吧?

我合上手机,冲她露出得意的笑,在高中时宝心就嘲笑我其貌不扬,就剩一傻大个,在女生面前笨嘴笨舌人见人厌,那时的宝心就出落成了现在的样子了,在众男生的前呼后拥里她得意地像御花园里的武则天。考完大学后我们各奔东西,唯一的联系就是电子邮件,像宝心这样的女子天生就是被男人追逐的猎物,我深有自知之明,不做非分之想,倒是宝心很信赖我,时常发几张帅哥的照片向我讨教,让我帮着挑一下,应该接受哪一个的狂追,仔细想来,我替宝心至少筛选过一个连的男生,惟独在英国这个没请我把关,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漏子。

宝心偶尔也会在邮件里懒洋洋地问:范城,有没有美女追你啊?字里行间透露着悲天悯人的同情,我气之不过,就把樱蓝的照片发给她了。

樱蓝是和她截然不同的美女,安宁温婉,有双善解人意的漂亮眼睛,且气质优雅,事实胜过雄辩,不需我多说什么。

果然,宝心在邮件里的口气就收敛了很多。

三个月后,她就带着身体和心灵上的伤痕滚回国来了,因为没拿到研究生证书,她只能在一家民营医院做见习医生,念念不忘要回英国去杀了那畜生。

那盒冰淇淋终于被宝心吃掉了,她把盒子往垃圾桶一扔,神神秘秘说:范城,跟我来。

我说做什么?

她已站在晒台上,地上摆满了花盆,一些碧绿的小小苗儿刚从黑色的泥土中钻出来,像一些惺忪的睡眼。

我看了看,有口无心地问:这是什么呀?无论她做什么古怪的事情,在我看来都是正常,我已习惯了她的做怪。

宝心冲我咧了一下她晶莹的樱桃唇,弯腰抚摩那些幼嫩的小苗:我种植的武器。

我哈哈大笑:你别闹了,什么武器能种植。

蓖麻,你知道吗,提取蓖麻毒素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宝心蹲在那里像小母亲抚摩自己的孩子一样抚摩那些小苗,绣花的低腰牛仔裤和小套衫之间,露出一截秀美可餐的白皙肌肤,裤腰的上方微微露一线优美的臀部曲线,我的眼睛晕了一下,下意识地拿手去遮,顺着我目光的方向,宝心嘿嘿地坏笑了一下:是心晕还是眼晕?

2,宝心的武器

沐浴着春天的眼光,宝心晒台上的蓖麻茁壮成长,宝心常常把牛奶放变质后浇灌它们,我说宝心,你太浪费了,咱们国家有多少人还喝不上牛奶?你却用它浇灌仇恨。

我一点都不担心宝心会真的提炼蓖麻毒素去谋杀那个英国小子,毕竟太远了,不现实,最多,宝心就是说着解解恨而已,女人通常都是用嘴巴解恨的,我了解的宝心尤其如此。

我和樱蓝拍婚纱照时,宝心的晒台上已密密地长满了小树样的蓖麻,它们开着一束束的白色小花,别有一番妩媚。

宝心经常坐在这些小树下悠闲地叼着一根香烟给我和樱蓝打电话,她总是说:带着你的美女太太来品尝我的英国牛排吧。

于是,我就给樱蓝打电话,相处久了,樱蓝不像以前那么提防宝心了,因为宝心的烧菜手艺和插花手艺都相当不错,樱蓝也常独自去她那里偷师,有时候,我们会说起宝心种植在晒台上的武器,樱蓝听了,笑得花枝乱颤:天啊,亏她想得出来。

我很欣慰她和宝心相处得好,我感觉得到,宝心的心底,一点都不快活,像她晒台上种植的武器一样,她在自己心里种满了仇恨。

我发誓,幸亏那小子在英国,若是在中国的话,有可能我会去打断他一条腿,无论他在哪个城市。

3,宝心的美食

我们在夏天的末梢遥望着秋天一步步逼来,宝心晒台上的蓖麻陆续成熟,光洁滑润的黑色种子包裹在金色果壳里,秋风一来,便格棱棱地响起来,像天然的风铃,宝心依旧常炫耀烧菜手艺,从不重复的菜品让我和樱蓝惊讶,我们把餐桌抬到晒台上,在蓖麻果实的格棱棱的温柔响声里大快朵颐,我偶尔会玩笑说:樱蓝,你要大度些。

樱蓝就停下刀叉看我:什么大度啊?

我嘿嘿地坏笑,宝心就替我把话说了:他想一妻一妾呀,娶你做大太太出入厅堂,骗我回家做小,负责厨房,对不对?

樱蓝愣了一下,旋尔打我的头:你少来臭美了,就你,也就是配得上我这个中看不中用的老婆而已。

那时,我和樱蓝已在筹备婚礼了,大家都知我是痴人说颠话,没人当真,有时候,我会在夜里想:我真的没当真么?

我的心跳很快,没找到答案,但是,我想,假如我曾向宝心求婚,说不准即将做我新娘的人就不是樱蓝了。

都是想想而已,生活从来没有假设。

婚礼前夕,我和樱蓝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彼此很少照面,但若是宝心约我们去品尝她的新菜,即使再忙,我们都会忙里偷得片刻闲,宝心的美食彻底俘虏了我们的胃,纵使我们不去,它也不肯答应。

晒台上的蓖麻,叶子已黄了落了,惟有一串串的果实在深秋的风里,寂寞地响着,宝心根本就没心思收获她种植的武器。

所以,我们根本就不必担心她会变成英国警方手里的囚犯,不过,这些东西,留着总归会让人感觉有那么点不安的惦记,吃完饭后,我和樱蓝商量了一下,假装摘着玩,我们给她糟践了不少种子,她仿佛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咬着一枚提子,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4,宝心的死

我们举行婚礼的第二天,宝心就病了,她先是发烧,咳嗽,打了一个点滴后她出现了呼吸困难,被送进医院后开始便血,两天之后她就憔悴走型,出现了心脏衰竭症状,主治医生慌了手脚,他从没见过来势这样凶猛的病毒。

正当他和宝心的家人商量召开专家会诊时,几乎已经说不出话的宝心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然后,她艰难说:别麻烦了,我是自杀,没药可医,是蓖麻毒素,她伸了伸手指,说:我要……写……遗书。

这些都是我们蜜月旅行回来后,别人告诉我的,无论如何我不能相信这是真的,那个乐天的,喜欢做怪的,烧得一手绝世美食的宝心会自杀?

当我看到宝心的遗书时,我终于肯相信了这个现实,遗书是写给我的,从那些歪歪扭扭的文字上,我能看出她写得是多么吃力,有些字迹被液体泡得有些班驳了。是她的泪。

范城:这辈子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你不知道吗?像我这样被男孩骄宠惯了的女孩子是多么得口是心非,我一直很喜欢你,一直在等你来追我,你就是不肯,骄傲的我又不肯主动去追你,只好一次次给你发男生照片告诉你他们追我,其实我是想刺激你,想让你揭竿而起说:宝心,别挑了,和我恋爱吧。你还是让我失望了,我只好去了英国,以为像你这样木讷的男子一时半会不会被女人爱上,我错了,你有了樱蓝,当我看到她的照片,第一个念头就是回来,把你抢回来,我曾经不动声色地诱惑过你,你一定感觉得到,为了俘虏你,我买了一本西餐菜谱整天在家练,我多么想让你终于觉得我是世间最好的女子而放弃了樱蓝,你却不肯,你结婚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眼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娶了别人是更令人绝望的事?于是,我喝下了自己制作的蓖麻毒素,还有,我小腹上的伤疤是我在英国做阑尾炎手术留下的,我根本没和什么英国男子恋爱同居,编这个谎言是为了让我的回国看上去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太容易让樱蓝或你猜到是为了夺你的爱而回来了,种那些蓖麻,只是因为我喜欢那种植物,有毒,但是,它的生长过程优美而妖娆,就像我对你的爱情。

好好待樱蓝,她比我更爱你。

宝心绝笔

我渐渐看不清上面的文字,它们模糊成了一片,我低低地叫了声宝心……

胸中汹涌的剧疼让我说不出话,樱蓝伏在我的肩上,她咬着手指,泣不成声,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我的胸前。

5,宝心的谎言

樱蓝幽幽说:其实,我早就看出宝心爱你,为什么你看不出呢?

我说: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说这些话时,樱蓝已经怀孕了,她穿着柔软的孕妇裙,像一个贤良的小妇人,在家里走来走去,不时把肚子侧过来,让我听胎心,她看上去幸福而满足,除了替宝心惋惜,从不吃她的醋,偶尔还会说:其实,如果你懂一些风情且心狠一些,宝心也勇敢一些,我会知难而退的,难得她对你这样一往情深。然后,她话题一转:如果宝心挑明了她爱你,你会怎么选择呢?

她温柔地靠在我肩上,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我说:还是选择你。

次年春,我们的女儿出生了,樱蓝说: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我说:范宝心。

樱蓝愣了一下,说:为了纪念宝心么?

我笑笑:是的,我相信她就是宝心的转世,你不觉得她眉眼间的神态很熟悉么?

樱蓝尖叫了一声,捂上了脸,从那以后,樱蓝拒绝看女儿的眼睛,每当我喊女儿宝心时,她的肩就一抽一抽地抖,我平和地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怎么了?你看,我们的宝心,越来越漂亮越来越像曾经的宝心了。

樱蓝恍惚着说是啊,宝心……

一年后,樱蓝进了精神病医院,她整天趴在窗子上喊:宝心,别吃那颗糖,别吃,有毒的。

他们都说樱蓝得了产后抑郁症,我知道,是恐惧和内疚,因为,渡蜜月回来,我曾在家里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些滤纸和打碎的烧杯,在看了宝心的遗书后,我在网上查了资料,知道那些东西是制作蓖麻毒素的工具,婚礼那天,樱蓝把无味无色的蓖麻毒素按在了剥给宝心吃的喜糖上。

作为医生和因喜欢而深谙蓖麻毒素的宝心,在根据症状判断出自己中毒之后,选择了用谎言来缄守她的罪恶,因为,宝心爱我,她是我的妻。

有时候,辜负是最深最痛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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