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陌香飘柳如线，时光瞬息如流电。
转眼六年过去，光大街水厂家属院早已物是人非。
尽管名字没变，住的人也没变，但好多人在经历过99年的那场“下岗潮”后，手里的铁饭碗没了，干着体制外的各种工作。
除了个别像罗叔叔那种重回农村种地的，大部分还是像徐叔叔一样，成为了个体户，开摩的、跑出租，摆摊卖小吃，开店做生意。
也有效仿林玉英“下海”的，但基本都铩羽而归了，只有林玉英在深圳站稳了脚跟。
两年前，她和颜刚离了婚，把这套当初单位分配的房子留给了颜刚，希望颜俊去她那里，但颜俊拒绝了，为此，她又给颜刚打了一笔钱，作为儿子赡养费以外的家庭开支。
颜刚没有拒绝，他想得很开，日子怎么都要过下去，至少儿子没有离开自己，前妻也过得不错。
这年初夏，希望丑弟弟永远待在老家的陈章妙心，硬着头皮接受了丑弟弟已到学龄年纪，要回城里读书的事实。
丑弟弟依旧黑黑瘦瘦的，只是长出了茂密的头发，让头顶显得没那么尖了，但私底下，陈章妙心还是会叫他“尖脑壳”。
离家时，陈章磊还是被人抱在怀里的婴孩，对这个家没有任何印象，而在这六年时间里，也从没回来过，只因章正秀担心儿子来了就不想走了。
所以，当他被姨婆牵着走进家属院时，对一切都感到新鲜好奇。
“姨婆，楼好高呀！有六层。”
“院子里的地也好平整，滑滑地……”
“弯脚杆，那是水泥地，和你们县上的马路一样，怎么跟没见过似的？”
陈章妙心站在二楼的走廊窗户前，对这个从小生活在农村的弟弟嗤之以鼻。
“姐！”
但陈章磊对于姐姐的态度丝毫不介意，也可以说是习惯了。
打小姐姐就对他爱理不理，回乡下和周围的小孩们一块儿玩也不喜欢带上他，可他就愿意黏着姐姐，跟上跟下。
老远看过去，就像一只傲娇的猫一脸不耐地被一只哈巴狗脚跟脚。
看得章正秀忍俊不禁，说姐弟俩就是一猫一狗。
对外，也跟人打趣，自家养了一只猫和一条狗，猫比较漂亮但不好惹，狗长得丑但脾气好。
不知情的，还就真信了！
上了楼后，陈章磊也像在乡下老家那样，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姐姐身后，不管姐姐怎么数落他，他都笑呵呵地。
“这是爸妈的房间，随你进不进，但我和姨婆住的这间，你不许进。”
“晓得了！”
“以后你就住这里，爸把阳台封起来了，给你搭了张床，还做了个书桌柜，花了不少力气，你可得爱惜着点，城里的东西都贵，跟农村不一样。”
“嗯嗯！明白。”
“这是我的洋娃娃，比你的年纪还大，你得叫它一声熙熙姐姐。”
介绍完了屋里的情况，陈章妙心从自己的房间里抱出了那个从小玩到大的洋娃娃给弟弟瞧。
“熙…熙熙姐姐。”
陈章磊略显别扭地叫了一声，然后指着洋娃娃的绒毛胶皮脑袋，好奇问：“熙熙姐姐怎么是个秃子？”
“你才是秃子！”
陈章妙心立马呵斥，盯着他浓密的头发，歪嘴坏笑道：“信不信我把你的头发薅下来给熙熙做假发？”
“唔唔！”
陈章磊连忙捂着脑袋猛摇头。
“哼！”
陈章妙心摸了摸洋娃娃的头，觑着他说：“跟我来，带你去颜俊家逛逛。”
“好嘞！”
陈章磊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家里的三个大人见此情景，相视一笑。
此后，一家五口就挤在这套八十多平的两室一厅里，局促却温馨……
“妙妙，你怎么多了个尾巴啊？”
很快，家属院的孩子陆续知道了陈章磊，纷纷跑来围观。
大家都是独生子女，不由对多出个弟弟来的陈章妙心羡慕又稀奇。
“你弟弟怎么跟你长得不太像？”
“真是你弟弟吗？”
姐弟俩一个白一个黑，一个五官精致一个平平无奇。
面对众人的好奇打量，陈章磊不自在地躲在姐姐身后。
“谁说弟弟就要长得像姐姐了？我小舅不也不像我妈吗？”
陈章妙心付之一笑，伸手捞过弟弟搂在胸前，对众人说道：“以后不许欺负他，要是被我发现你们欺负他，就别怪我的拳头不认人。”
说罢，还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拳头。
“我们哪敢欺负陈大姐的弟弟嘛！”
“颜大哥晓得了，也会骂我们。”
陈章妙心得意一笑，而后对弟弟耳语：“我和颜俊是水厂和气厂两个家属院的大姐大哥，两边小孩都听我们的，谁要敢欺负你，就报我俩的名字。”
“嘿嘿！”
陈章磊咧嘴点头，随即笑问：“你和俊哥哥在耍朋友吗？”
啪——
陈章妙心一巴掌拍他头上，算是回答。
安顿好后，陈章磊就在光大街小学上起了学前班，一年后就地升小学。
陈章妙心和颜俊也在这个学校读小学，三个人总是一块儿上学一块儿放学。
在学校里，陈章磊一到课间休息，就会去姐姐的班里找她，连同学们也知道了这个尾巴的存在。
一开始，陈章妙心有些烦，因为上个厕所也要被弟弟跟着，可时间一长，渐渐就习惯了。
要是弟弟突然不跟了，反而觉得少了些什么。
“妙妙，今天怎么没看见你的小尾巴呢？”
这天放学，陈章磊没有跟着陈章妙心，连她的同学都忍不住咄咄怪事。
陈章妙心猜测：“可能看颜俊打球去了吧，他现在跟颜俊关系可好了……”
“妙妙！”
话未说完，一个跟她关系不错的男同学急匆匆地跑来，拉着她就朝学校旁边的巷子奔去，“你的小尾巴…哦不！你弟…他被人揍了！”
“什么？”
陈章妙心一惊，撒开对方的手，冲进了巷子，就见几个高年级在围着陈章磊拳打脚踢，而陈章磊则蹲在地上护着怀里的一只小奶猫。
“你们这群瘟丧娃儿！”
她二话不说，一脚踹向就近那人的屁股，再脱下书包，一顿狂甩。
“哎哟哟……”
好几个人接连中招，迅速让开。
“陈章磊，边上去！”
陈章妙心把弟弟拽了起来，拉到那个男同学的旁边，再一撸袖子，拎着书包指向那几个高年级，恶狠狠地说：“打狗也要看主人，你们今天打了我弟弟，必须双倍奉还。”
“这是我妈教的！”
说完，又抡起书包朝那几个高年级砸去。
见她这么凶，对方也不手软，对着她又踢又打。
那名男同学想上前帮忙，却被她喝止住了。
“这是我跟这群瘟丧娃儿的恩怨，你不许插手！”
尽管已经挂彩，但她绝不认输，要是现在被打趴下了，这群人以后肯定还会再欺负她弟弟。
“我咬死你！”
书包被抡飞后，她干脆跳到最高大的那人背上，对着他的耳朵死死咬了下去。
“啊……”
旋即，哀嚎声响彻云霄，吓得其他几个不敢再上前。
“你们干啥？”
就在陈章妙心感觉嘴巴里多出一股血腥味时，颜俊闻讯赶来，那几人看到是他，慌忙开溜。
此时的颜俊，虽然才11岁，但已有一米七，篮球也打得好，是光大街小学出了名的体育生，跟学校的体育老师关系很好，连高年级的坏孩子都很忌惮他，更别说这几人了。
“等…等等我！”
而被陈章妙心咬住耳朵的那人跑不动，眼睁睁地看着同伴们都溜走了，只能干着急。
“妙妙。”
颜俊走过去，把陈章妙心抱了下来，又一脚踹向那人的屁股，让他跌了出去，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事后，颜俊带着姐弟俩去学校医务室处理了伤口，又问起了陈章磊挨打的原因。
“他们在欺负这只小猫咪，又是揪它耳朵，又是扯它尾巴，我见不得，上去把小猫咪抢了过来，然后就被打了。”
陈章磊依旧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只受惊过度的小奶猫，扭头问姐姐：“我能带回家养吗？”
“咱妈已经养了一猫一狗，你觉得她还会同意你再养一只猫？”陈章妙心嗔怪道。
“那……”陈章磊皱起了眉。
陈章妙心瘪着嘴说：“要是能养宠物，我又怎么会把熙熙的脑袋盘包浆呢！”
“俊哥哥家里可以养宠物吗？”
陈章磊看向了颜俊。
陈章妙心也朝他望去。
“俊哥哥！”
见他半天不吭声，陈章妙心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撒娇声，顿时让陈章磊鸡皮直冒，怀里的小奶猫也打了个哆嗦。
颜俊扶额，“我问问我爸。”
“那就是可以啰？”陈章妙心笑眯眯。
陈章磊乐呵呵。
小奶猫也停止了颤抖。
处理好伤口，三人一猫朝家属院返回。
路上，陈章磊照旧跟在姐姐身后，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他伸手拽了拽姐姐的手，小声说：“姐，谢谢你。”
“为了你我都破相了，感动吧？”
陈章妙心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被抓伤的脸颊。
“感动！”
陈章磊忙点头。
红灯变绿，继续前行。
陈章磊搓着手，讪讪笑道：“要是你不说那句‘打狗也要看主人’，我会更感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