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是…是咱妈吧？”
见姐姐盯着那边久久未动，陈章磊搓着手，小心越过泥洼，来到姐姐身旁。
此时，天空又下起了雨，淅淅沥沥，逐渐变大。
雨水很快打湿了陈章妙心的头发，雨滴顺着齐刘海滑落脸颊，湿了眼眶。
她吸了吸鼻子，迟迟点头，“是…是她。”
“可她为什么要挑泥巴？”陈章磊想不明白。
对于六岁的他来说，像妈妈那样爱干净又漂亮的女性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工作，或者像姨婆那样做手工活，而非跟一群男人挤在一起扛淤泥。
陈章妙心抹了一把脸，也想不明白。
难道大集体的工作就是挑泥巴？
难怪妈妈每天都很累…掌心还起了茧子……
“妈妈…妈妈以前都是坐办公室的。”
她越想越难过，泪水汹涌落下，似决堤的洪水，怎么都止不住。
而小井沟的水位也因此刻的雨再度上涨。
水面波涛起伏，布满泥泞的道路随之变得更加湿滑，让参加清淤排险的人们行走困难。
突然，章正秀脚上一个打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扛在肩头的扁担也滑落在地，促使走在前面的搭档跟着一颠，扁担上的箩筐翻倒在地，里面的淤泥全都倒了出来，溅了章正秀一头一脸，让她看起来更加狼狈。
“妈！”
陈章磊见状，急忙上前，想去搀扶母亲，却被姐姐一把拽住。
“别去！”
陈章妙心把他拉了回来，“妈肯定不想咱俩瞧见她这副模样。”
“我想把妈妈带回去…呜呜呜……”
陈章磊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陈章妙心何尝不想。
这份又脏又累，还很危险的活儿，怎么都不该让她妈妈来做。
明明水厂里面还有那么多叔叔伯伯！
她紧咬着唇，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抹着脸，朝母亲的方向担忧望去。
好在前来抢险的一名警察及时跑来，将章正秀扶起，而后她的搭档就带着她离开了那里。
陈章妙心牵着弟弟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随即发现，除了水厂工人和警察，还有武警，挖掘机也一辆一辆地开过来打捞河道杂物，而开闸泄洪的声音愈发响亮。
好吵…妈妈最喜欢安静……
她委实难以想象，母亲竟是在这种环境中工作的……
“妙妙！”
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陈章妙心扭头一看，是身穿制服，同样来协助抗洪的颜雄。
“糟了！”
她忘了，连武警都来了，又怎么会少了老民警颜爷爷。
“小壮，快跑，别让颜爷爷抓到。”
拉着弟弟的手，她撒腿就跑。
陈章磊回头望了一眼，不解道：“俊哥哥不是说遇到坏人就找他爷爷吗？”
“咱俩现在才是坏小孩！你没看到周围都在赶人吗，我听大人说，开闸泄洪很吓人，必须把周围的人都轰走，尤其是小孩。要是咱俩被颜爷爷抓到送家里，憋憋是鸡毛掸子伺候。”陈章妙心说道。
“嘶……”
已经领教过鸡毛掸子厉害的陈章磊打了个哆嗦，旋即加快步伐，生怕被姐姐甩在身后。
“是妙妙吧？还是我眼花认错了人？”
雨越下越大，追来的颜雄虚着双眼不太确定。
于是，他给颜俊打去了电话，想问问这对姐弟在哪里。
颜俊没有出卖姐弟二人，并询问了小井沟现在的情况，从而得知了开闸泄洪的事。
出于担心，他挂了爷爷的电话，立马给陈章妙心打了过去。
可这时的陈章妙心正带着弟弟撒腿狂奔，加之周围又闹哄哄的，根本没留意到手机在响。
啪啪啪——
陈章妙心的耳朵里只有踩踏水渍和泥泞弄出的声音。
脑子里仍回想着母亲滑到的那一幕，泪水更加肆虐……
“呀！”
一个拐弯处，陈章磊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好在陈章妙心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他。
“没事吧？”
陈章妙心牵着弟弟来到一个屋檐下，垂眸一看，弟弟早已淋成了落汤鸡，不由噗嗤一笑，“瞧你，跟个叫花子似的。”
“姐还不是像叫花子，你的刘海都分叉了。”陈章磊大着胆子回怼道。
陈章妙心赶紧拨弄好刘海，并道：“分叉了也比你强，就算我满身污泥，也是个漂亮的小公主。”
“咱妈也是，虽然摔在了泥里，也是最漂亮的妈妈。”陈章磊正色说道。
陈章妙心的动作一滞，眼眶再次泛红。
“嗯！咱妈最漂亮，不管干什么工作，都是最最漂亮的妈妈。”
她重重点头，然后牵起弟弟的手，又道：“我想着今天不下雨，就没带伞，咱们只能淋着回去了。”
“嗨！就当踩水耍呗。”陈章磊一脸坦然。
“知道回去后该怎么给爸妈说吗？”陈章妙心凝睇着他。
“知道知道！”
陈章磊猛点头，“我跟同学打水仗，你来揪我回家，忘了带伞，浑身都淋湿了。”
“嘿！”
陈章妙心咧嘴一笑，觉得丑弟弟越来越聪明了。
“走吧！”
她牵着弟弟走出了屋檐，一路狂奔，向车站冲去。
“跑得越快，淋的雨就少。”她对弟弟说道。
陈章磊一咬牙，小短腿儿使劲甩，跟脚踩风火轮似的。
谁叫他比姐姐矮两个头呢！
哗啦啦——
暴雨如注，姐弟二人的双手死死地握着，在这一刻，他俩的心也像紧握的手一般，紧密相连。
有姐姐真好！
陈章磊用余光望了一眼姐姐，跟着就垂下眸子，回想着母亲扛淤泥又摔倒的画面，在心里自责：都是因为我，妈妈才那么苦的，以后我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听话，不惹她生气！
见弟弟许久没吭声，陈章妙心垂眸看向他的头顶，发现湿发贴着他的头皮，显得尖头更尖了，忍不住暗笑起来。
但笑完后，表情又变得凝重。
别人还羡慕我妈保住了水厂的“铁饭碗”，可这“铁饭碗”又沉又凉，我看不上！
姐弟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一路狂奔。
他们小小的背影冲破大雨，也把时间的齿轮向前拨动……2007年12月29日，自贡水务集团有限公司成立，标志着小井沟水利工程建设取得突破性进展……2008年12月11日至13日，自贡市小井沟水利工程项目建议书通过国家发改委评估……2009年4月，国家发改委批复同意小井沟水利工程项目立项……2010年3月，水利部出具《四川省自贡市小井沟水利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审查意见……
2011年8月，陈章妙心16岁，即将进入高一，陈章磊12岁，即将小学毕业，姐弟俩的身高差总算从两个头缩减到一个头。
但走在路上，二人不会再手牵手，也不会脚跟脚，而是并肩行。
“姐，为啥又来看泄洪呀？你上回不是都说很危险嘛。”
一场暴雨过后，小井沟水位再次大涨，趁着暑假无事，陈章妙心就带着弟弟从自贡来到荣县，围观小井沟水库泄洪。
“那是从前，现在是科学泄洪了。”陈章妙心解释道。
“科学泄洪是啥？就不危险了吗？围观不会被赶吗？”陈章磊好奇问。
“科学泄洪就是…妈？”
陈章妙心刚开口，愕然看见章正秀迎面走来，吓得扭头就跑。
“妈？”
陈章磊疑惑转身，恰与章正秀四目相对。
“呃！”
一对上母亲冒着火光的双眼，他也像姐姐那样，撒腿狂奔。
“发火的妈妈比泄洪还危险！”
他一边跑，一边大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