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从小到大收了这么多年的情书,还是破天荒地第一次打开认真地看内容,并且让人拍下了“证据”。
他看完女生那些热烈表白的文字后,心里却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拿着相机狂拍的夏娜,说道:“看完了,你拍好了吗?”
夏娜兴奋地点点头说:“拍好了,不过……”
景秀蹙眉,不知道这个丫头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不过什么?”
夏娜把一双大眼睛转了又转,笑嘻嘻地说:“不过,我觉得如果你能回一封信就会更有礼貌一点。”
“回信?那岂不是给别人希望了吗?”
“回信又不一定要接受,还可以拒绝啊,只是这样书面表达更正式一点,也显得你景秀很有风度嘛。”
“还是算了吧……”
夏娜马上瘪起嘴作势要哭,一边假装抹眼泪一边说道:“景秀,你知道我小时候有多惨吗,吃不饱饭,还有个不懂事整天瞎花钱的妈,我太惨了——”
“好了好了,我写!”景秀无奈地拿出一张信纸提笔回信,心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夏娜很多钱吧,所以才让他这辈子来还债的。
夏娜不禁偷笑,暗叹这景秀还真好忽悠,只要她回忆一下自己过苦日子的事,景秀就一定会中招。
景秀认真写了一封拒绝的信交给夏娜,而当夏娜把这封信转交给那女生时,简直差点惊掉了对方的下巴。
夏娜举着信得意洋洋地说:“景秀看信的照片已经给你看过了,至于这回信嘛,你觉得值多少钱呢?”
女生难以置信地说:“真的是景秀回的?我不信。”
“不信你可以去找景秀的作业本来对照笔迹,但是你最好快点决定要不要这回信,本姑娘耐性不好,你不要的话我可就撕了。”
“别撕!”女生紧咬嘴唇想了想,道:“二十,行了吧?这是他给我的回信,你本来也应该还给我。”
“景秀从来不看情书的,更别说回信了,你可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说动他回信?难道景秀的回信就这么不值钱吗?”
女生被夏娜整得快哭了,无奈说道:“你说多少吧?”
夏娜想了想,说:“你是我的开张生意,就给你算便宜点吧,也只收你三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女生咬牙把三十块钱交到夏娜手上,才终于拿到景秀的回信,赶紧抱在怀里如获至宝地跑了。
夏娜把钱揣进兜里,得意笑道:“看来娜姐的致富之路又多了一条了。”
果不其然,夏娜帮女生向景秀递了情书还拿到回信的消息在学校里不胫而走,陆陆续续有越来越多的女生来找她帮忙给景秀递情书。
这种无本买卖,夏娜是做得风生水起,甚至推出了各种套餐,比如:递情书加回信是六十,加一张景秀的私房照是八十,若想跟景秀再安排个偶遇就是一百。
为了让景秀多多配合,夏娜暂时放下之前对他的成见,跟他各种套近乎。每天晨跑时都跟在他身后陪跑,实则是为了偷拍他的私房照;见他晚上看书看到很晚,就亲自煲汤给他当宵夜;周末怕他在家闲得无聊,还拉上他一起出去玩。
其实夏娜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哄景秀多回几封信,让自己有钱赚,可随着跟他的相处越来越多,她又觉得这人也没有最开始她以为的那么讨厌。他明明很有才华,却一点也不骄纵傲慢,反而对所有人都很谦和有礼。同时他又有很重的心事,平时就算对人笑,也仅是点到为止的礼貌微笑,从没见他因为什么事而发自肺腑地开怀笑过。
而景秀一开始只是觉得那个跟自己说儿时经历的夏娜有些令人心疼,就想帮她一次,却不想引火烧身,越来越没完没了了。他也想彻底拒绝夏娜,别再给自己找事,可夏娜却似乎摸准了他的性子,总是能想方设法地让他无法拒绝。
看多了夏娜的冷脸和白眼,突然感受到她如火的热情还是有些不习惯,但也让景秀发现了她跟很多跟普通女孩不一样的地方。
在景秀眼中,自己周围这个年纪的女生都是不谙世事,天真内秀的,除了学习外,最关心的也就是谈情说爱,聊聊八卦。课间要么跟男友眉目传情,要么跟三两闺蜜一起去洗手间。他并不是多懂女生的想法,却只觉得女生大都如此行事。
而夏娜却十分特立独行,看起来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却并不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同学中除了跟陈晨和秦思雨跟她来往较多,其他人似乎都对她有几分忌惮。活泼外向的女生景秀也见过不少,但都没有夏娜的这份沉着和老练。
应该说,她看问题的角度跟同龄人并不相同,在别人只用安心学习的时候,她却要考虑如何赚钱帮家里还债和填饱肚子。她看起来对很多东西都不在乎,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也不在乎自己到底高不高兴,但景秀有时看着她那明媚的笑容也会想,是否这个女孩也曾羡慕别人无忧无虑的花季雨季,而她最想做的事除了赚钱以外还有没有别的梦想。
这天,景秀又听到夏娜和母亲陈桂花在楼下吵架,父亲夏炎风只能一个劲儿叹气,两边安抚。
景秀本想下楼去洗漱,但又觉得自己现在出现会比较尴尬,就先返回了房中。过了一会,他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知道夏娜应该是吵完架,得胜归来了。要知道她作为一个“女战神”,跟母亲吵架是从来不留半分情面,也从来都能吵赢的。
景秀等了一阵,待外面确实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这才开门出去。可刚一出门,就感觉一阵凉风袭来,抬头望去,竟是通往顶层露台的门被风吹开了。
平时这门都是上锁的,难道有人上去了?景秀好奇地顺着阶梯走上去一看,只见夏娜独自坐在露台上喝着啤酒,背影有些落寞。
听到声音,夏娜转头看了过来,在皎洁的月光之下,景秀看到她眼中闪闪烁烁,竟都是泪。
她在哭?这是景秀认识夏娜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在哭。难道是吵架吵输了?这姑娘好胜心果然很强,即便在自己父母面前也从不认输啊。
景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当作没看见,赶紧离开,但夏娜却将他叫住:“景秀,上来陪我喝一杯!”
景秀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了夏娜身边,接过她递来的一罐啤酒,小呷了一口,马上被苦得皱眉。
夏娜见景秀的样子,擦擦眼泪,笑道:“亏你还是个男的,啤酒都不会喝吗?”
景秀放下啤酒罐,道:“喝酒对嗓子不好,我以为学播音的都知道这点。”
夏娜一愣,嘴硬地说道:“那也是上了大学后才知道这回事,可你明显是从来没有喝过酒的样子,不会喝就说不会喝,还找借口,哼!”说完她又瞪着景秀,挑衅地喝了一大口酒。
“我确实从没喝过酒,因为我上初中的时候就立志以后要当个播音员了。”
夏娜有些吃惊,讪讪地说:“那算我找错人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喝。”
景秀却没有把酒还给夏娜的意思,举着罐子看了看,说:“凡事都有第一次,偶尔喝一点应该也没什么。”
夏娜嘿嘿一笑,对景秀举起啤酒罐,说道:“这才够意思嘛!”
景秀配合地跟她碰了碰杯,然后各自喝了一口。
待口中苦涩褪去,景秀问道:“你……心情不好?”
夏娜倒也没有遮掩的意思,点点头说:“是啊,有个那么不让人不省心的妈,换你你高兴啊?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就我家欠了一屁股债之后老实了一小阵,最近生活好点了,又开始蠢蠢欲动,老是背着我偷偷搞什么投资。我爸还一个劲儿护着她,搞得我才是罪魁祸首一样!”
看着夏娜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仿佛她才是那个当妈的人,景秀突然觉得她还挺可爱的。不是那种小宠物般人畜无害的可爱,而是一种十八岁的身体装着四十岁灵魂的反差萌。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景秀说着主动把啤酒罐举到夏娜面前。
夏娜干脆地跟他碰了杯,把啤酒罐里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
“那你哭,也是因为这个?”
夏娜一怔,解释道:“也不完全是吧,跟我妈吵完架时本来没想哭的,结果刚收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就忍不住流眼泪了,边哭又边想起自己这些年来没人理解的委屈,眼泪就越流越多……不过你可别跟别人说啊,我才不想让他们以为我娜姐很软弱呢。”
景秀苦笑,心想你已经把自己的人设搞得如此霸气了,就算我跟别人说你偷偷一个人在露台哭,又有谁会信呢?
“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如果你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夏娜摇摇头说:“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五月份汶川地震的时候我想去当志愿者,结果因为交通不通,只能滞留在了成都。幸亏我那时刚满十八岁,可以献血了,就直接在成都的血站献了400CC血。今天我收到短信,说我的血已经给某个需要的人用上了,本来我还挺高兴的,可后来我又收到一条短信说,虽然输了血,但那个人还是伤重不治,走了……”
夏娜说着声音又哽咽了,为了掩饰情绪,她重新打开一罐啤酒,仰头喝了一口,又继续说:“景秀,你说人的生命为什么这么脆弱呢?一场天灾就可以让那么多人失去生命,无家可归,可我们却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
景秀震惊地看着夏娜,没想到这个女孩居然在汶川地震后跟自己做了同样的选择。那时的他,还没能从哥哥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得知汶川地震后,就义无反顾地去到了成都,想为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尽自己的一份力。可他也同样因为交通不通,只能滞留在了成都,当了一阵子的志愿者,也献过了血。
“不是这样的,那位伤者可能因为输了你的血而多维持了几分钟的生命来跟他的亲人告别,他的亲人也可能因为这几分钟的告别而得到慰藉,少一些痛苦。所以,你做的努力都是有意义的,尽管我们每个人能改变的东西都微不足道,但只要把所有人的‘微不足道’汇聚起来,就一定能让这个世界更加温暖和美好。”
夏娜回头一脸诧异地看了看景秀,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还是我头一次听你一口气讲这么多话,听着挺励志的,就是有点像写作文,难怪你语文能拿那么高的分呢。”
景秀见夏娜笑了,也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汶川地震的时候我也去成都当过志愿者,所以,你说的话我能理解。”
夏娜眼中闪过惊喜:“真的?这么巧啊,那咱们还挺心有灵犀啊,不对,应该说志同道合。”
景秀看到夏娜那弯成月亮的形状,又如星星般闪耀的双眼,一时有些愣住了。
夏娜却全然没有察觉,只是用手拍了拍景秀的肩膀,大气地说:“没想到你平时看起来闷闷的,关键时刻还是挺有勇气和爱心的,今天让我有点刮目相看啊。来来,喝酒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景秀被夏娜劝得喝了一罐啤酒下肚,喝到后来已经尝不出这酒到底是什么味道了。他没有想到原来喝酒是这个感觉,原先掌控着理智的大脑开始变得懈怠,一些平时不敢说的话做的事,也能轻而易举地说出来做出来。
他和夏娜背靠背坐在露台上,一边喝酒一边大声唱歌,看着皓月当空,只觉得心情无比舒畅。
夏娜问他:“景秀,你为啥初中起就知道自己想当播音员了?我那时虽然比一般孩子早熟点,但也只是一心想着多赚钱,尽快帮家里还债,完全没想过自己以后想做什么。即便是现在,我也只盼着早点毕业,然后找个轻松又赚钱的工作。你说我过得是不是很失败?”
景秀醉眼朦胧,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口中含混不清地说道:“想赚钱也是一种目标啊,又没有谁的目标会比谁的更高尚,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夏娜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笑着点点头,又问:“有点道理,那你是为啥想当播音员的?其实我也一直很喜欢听广播,但从没想过自己要去当个播音员,这次阴差阳错进了播音系,都是我妈——”
“因为我哥哥……”景秀喃喃自语,打断了夏娜的话。
“什么?你哥哥?”夏娜疑惑地用背部推了景秀一下,问道:“你哥哥让你当播音员的?”
景秀却再也没了回应。
夏娜转头一看,景秀已经靠在她的背上睡着了。她嗤笑一声,说:“喝这么点就不行了?不过……我要怎么把你弄回房去啊?!”
第二天清晨,景秀是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醒来的。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努力回想昨晚的事,只记得自己跟夏娜在露台喝酒聊天,然后就想不起来了。难道是夏娜把自己背回房间的?
他起床后发现书桌上有一张纸条,明显是夏娜的笔迹。
“起晚了吧?违反协议规定了吧?不过好在本姑娘深明大义,这次不算你违规,毕竟你也是为了陪我喝酒嘛。但我背你回房间的事可要记在账上,肉偿就不必了,还是用钱砸我吧。”
没想到还真是被她背回来的,可她这一身怪力也太可怕了。景秀虽然很瘦,但好歹有一米八的身高,体重也有120多斤,她一个一米六出头的小姑娘竟能靠一己之力把他从露台背回卧室,也着实不易。
景秀想着,不禁露出微笑,他一抬头看到墙上镜中那个笑着的自己,一时有些愣神——他也记不清自从哥哥去世后,自己有多久未这般笑过了。
今天播音一班要开班会,景秀洗漱完毕来到班上,一眼看到坐在最后一排看漫画的夏娜,本想上前跟她说几句话,却被方志伟拉到一旁坐下。
只听方志伟神秘兮兮地对他说:“景秀,你听说没,CRI和咱们华夏联合举办的‘新声’广播员选拔赛开始报名了,每个班只有两个名额。我想不出意外的话,咱们一班肯定有你。”
景秀听罢,微微蹙眉道:“广播员选拔赛?”
“对啊,往年都只是华夏内部选一选,可这次是和CRI联合举办的,机会很难得呢。要是得了比赛前三名,肯定对毕业以后进CRI有帮助!”
景秀知道方志伟说的没错,进CRI是每个播音系学生梦寐以求的终极目标,他也不例外。但他不敢参加,因为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无法站上那个舞台了。
他强装镇定,对方志伟说:“机会是挺好的,我觉得你应该去试试,以你的实力肯定没问题。”
方志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希望辅导员能给我这个机会吧,得奖就不指望了,你也知道我的普通话……”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辅导员李江海意气风发地走进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