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趟前往滇隅小镇的火车在山间绿丛中时隐时现,舟车劳顿的乘客们昏昏欲睡。
一个头戴鸭舌帽的小孩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飞驰的风景。他的嘴唇抿得紧紧的,表情十分严肃。
他的肩膀上压着一颗沉甸甸的脑袋,同座的少女几乎将身体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他皱了皱眉头,毫不客气地推了推睡得正香的少女。
她没有动静。
“唐芍!”他压低声音凶巴巴地喊着她的名字。
喊了好几声后,唐芍才悠悠转醒,慢慢抬起了头。
下午茶色的阳光笼在她的脸上,一双水波流转的眼睛带着困意,左边眼角被压出了一道红痕,显得双眼灵动而俏皮。
她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言祜之没理她,将视线重新转回窗外。
被喊醒的唐芍没事做,只能托着下巴一瞬不瞬地望着言祜之的侧脸。
他虽然变小了,但是五官的轮廓依旧立体。侧脸迎着阳光,神色干净而透亮。
言祜之感受到了她赤裸裸的注视,转过头来问道:“你看什么?”
“看你啊,”她弯唇一笑,“你好看。”
他的脸一绷,一言不发地重新看向窗外。
唐芍又直勾勾地瞧了他好久,最终咂了咂嘴,伸手摸出了包里的水瓶,水瓶里空荡荡的。
“我去接水。”
她起身走向了过道。
当她走到车厢尽头,她的余光突然瞥见一道朝自己投来的视线。
凉凉的,让她的头皮顿时一麻。
她下意识转头看去。
距离她三米之外的一排座位上,一个男人正襟危坐。他五官深邃,面容瘦削,乌青的头皮上贴着一层极短的发茬,一双狭长的黑眸正晦涩不明地盯着她。
唐芍一愣,在两人目光交汇之际移开了视线。
她没有多想,快步离开了现场。
唐芍走到车厢连接处的热水机前,接了满满一瓶热水。刚将瓶盖扭上,眼前便是一片黑暗——火车驶入了隧道。
这个隧道很长,而车厢里的照明灯又迟迟没有亮起,她索性靠在车门处等待。
黑暗之中,一丝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她耳边掠过。
她的睫毛微微一颤,一道黑影便从她的眼前闪过,她顿时感到后背贴上了一道坚硬如铁的胸膛!
她心里一骇,正要张口大呼,嘴巴就被死死捂住了。
身后的人比她高大许多,贴在她的后背,一手紧捂着她的嘴,一手绕过她的前胸,箍住了她的双臂。
她顿时慌了,拼命挣扎起来。但是双方力量过于悬殊,她就像搁浅了的鱼,根本扑腾不起一丝水花。
那人见她挣扎,加大了力气,一阵窒息感朝她袭来。
她心中大乱,抬脚就往身后的黑影踹去。
那人敏捷地躲过了她这一脚。
下一刻,她整个人被蛮力地推到了车厢角落里。角落空间逼仄,这下她连脚都抬不起来了。
“别动,”她的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威胁,“再动我就卸掉你的胳膊。”
一股寒气从后背一瞬间蔓延到唐芍的全身,这句威胁吓得她停止了挣扎。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只有“哐哐哐”的火车行驶的声音。
男人见唐芍安静下来,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手,撩起了她背后的长发。
唐芍随即张口大喊。
可就在此时,她感到自己的后颈一凉,身子立马被定住了。她的嘴巴微张了一半,卡在了这一瞬间。
逼仄的空间里,男人的手指压在她后颈的大椎穴处。他的手指冰凉似雪,一股淡淡的白光萦绕在指尖,但这白光一接触到唐芍的皮肤便消失了。
男人眼中闪过震惊的神色,猛然松开了她。
“你是人类?”
话音刚落,火车驶出隧道,光明洒进车厢。
空气呛进气管,唐芍猛烈咳嗽了起来。她捂着胸口转过身,终于看清了袭击她的人。
是刚刚那个与她对视的男人!
她气急败坏地准备大喊,男人却抢先一步说道:“我没有恶意,我以为你是妖怪。”他继续解释着,“我将你体内流窜的妖力封印了。”
唐芍咳得满脸涨红,指着他的手不停颤抖,哑着嗓子骂道:“多管闲事啊你!”
谁让你封印我体内的妖力了?这可是轻焰送给我见面礼!
男人冷着眼瞟了她一瞬。
她顿时就被这道锋利的眼风镇住了,气得咬了咬牙,大喊道:“快点给我解除封印!”
“不可能。”
男人扔下这句话,一眨眼间便消失了。
唐芍目瞪口呆地追了出去,只见车厢内老老少少的乘客聊着天,哪里还有那男人的身影?
她气呼呼地回到座位,对正在看风景的言祜之喊道:“我刚刚遇见了一个男人!”
她的语气太过愤怒,不仅让言祜之转过了头,也让附近的其他乘客饶有兴趣地看向了自己。
她扫了一圈围观自己的乘客,偃旗息鼓地闭上了嘴巴。
两人此行的目的地是云南某个边陲小镇。小镇历史悠远,风景一绝,最为出名的是坐落在山顶的殄恶塔。
到达酒店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唐芍一进房间便将门狠狠关上了。
言祜之坐在床边,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提醒道:“你的房间在隔壁。”
唐芍在他面前蹲下了身,将憋了一路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你快看看,我在火车上遇见了一个男人,他说他把我体内的妖力封印了!”
她低下头撩起头发,露出了自己的脖子。
言祜之垂眸扫了一眼,只见她的后颈中央有一道极小的封印。他收回目光,不紧不慢地开口:“转过身来。”
唐芍乖乖地转过身子,只见他伸出手戳了戳自己的眉心。
“怎么样?”她急切地问道。
言祜之收回手来,她的眉心确实感受不到轻焰的妖力了。
他动了动嘴唇,开口说道:“妖力确实被封印了。”
唐芍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他风轻云淡地看了她一眼:“回去让轻焰把这封印破了。”
“那就好!”
唐芍松了一口气,起身坐在了床上。这床又柔软又舒服,她伸了一个懒腰,直接躺下了。
“你的房间在隔壁。”言祜之再一次重复。
“知道了知道了!”她嘟囔了几声,起身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房间。
待到她离开房间,言祜之垂眸,在白色的被子上发现了她的一根头发。
他伸手将那头发捏在指尖,灯光照得这根长发晶莹透亮。
他突然想起了刚刚她撩起头发露出的那一截后颈——肌肤纹理细腻,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就像一块有生命的白玉。
他顿时摇了摇头,收回奇怪的思绪,将指间的头发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清晨,唐芍被门铃声吵醒了。她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向房门走去。
门被打开,门外站着言祜之。
“这么早……”她揉了揉眼睛喃喃说道。
言祜之站在门口,见她长发蓬乱,睡眼惺忪,还穿着一件幼稚的小熊睡衣。他的眸光一暗,开口说道:“给你二十分钟。”
唐芍的睡意顿时散了个精光,转身冲进了浴室。
在来云南之前,言祜之便说明了此行是去找渡灵珠碎片,这等正事她可不敢耽搁。
洗漱完毕之后,言祜之取下了脖子上的红绳。红绳系着一枚很小的白玉,在他手心中散发着柔润的光芒。
他将这块白玉递给了唐芍。
“给……给我的?”唐芍惊喜地问道。
“你体内的妖力被封印了,暂且用这个防身。”
唐芍小心翼翼地接过白玉,迎着光打量着它。
这红绳系着的白玉,电闪雷鸣都没能摧毁它,想必肯定是厉害的法器。
她将红绳戴在脖子上,白玉不偏不倚垂在她的锁骨中间。她满意地一笑,问道:“好看吗?”
言祜之瞧了她一眼,并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将手插进口袋里,往外走去。
殄恶塔坐落在山顶,高峻的灰白色塔身掩映在参天古树之中,站在塔顶可以俯瞰整座小镇。
最令人趋之若鹜的是,若是在塔前虔诚许愿,山神大尊会听见你的愿望并使你得偿所愿。这些年前来殄恶塔的游客络绎不绝,这个传说也被传得神乎其神。
两人站在山脚下,望着通往殄恶塔的石梯。宽阔的石梯蜿蜒曲折,一眼望不到尽头。
当地人都说心中要有塔,上一步石梯默念一声山神大尊,愿望才能被山神听见。而石梯上已经有不少双手合十、一步一祈祷的游客了。
唐芍正准备入乡随俗做祈祷,言祜之直接绕过了她,顺着石梯往上走。
“这些都是唬人的噱头,”他站在高处的石梯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些祈祷的游客,“山神听见的都是他想要听见的。”
不想听见的,祈祷一千遍一万遍都没有用。
唐芍听闻将手放下,连忙跟了上去。
两人三步作两步地爬着石梯,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众多游客的视线里。
这座山不高,从层层叠叠的石梯向上望去,可以窥见殄恶塔的灰色塔顶。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都累了,于是坐在路旁的大石头上休息。
言祜之有些挫败,他这副孱弱的身子,走几步路就累成这样了。
唐芍却兴致勃勃地撑着下巴看他。
他感到自己身上停着一道灼灼的目光,眉头一皱:“你别总是看我。”
唐芍一乐:“好啊。”
但是视线却没有半分挪动。
上学期间,她不知正大光明地“偷看”过他多少次了,但是他一次也没有注意过,如今他终于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这真是可歌可泣的好事情!
言祜之还从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类,脸一绷,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唐芍不甘心地撇了撇嘴,视线一转,突然凑近了他。
他感到后背一暖,身子顿时僵住,紧接便听见她悄声说道:“嘿!你看!”
他顺着她亮晶晶的视线看去。
只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只举着毛茸茸大尾巴的松鼠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一双黑色的小眼睛十分明亮。
唐芍展唇一笑,从背包里翻出了一袋坚果,挑了一块光泽诱人的核桃仁,朝它扔去。
那块核桃仁不偏不倚砸到了小松鼠的头上,然后反弹到了地上。松鼠一愣,明显吓呆了,继而大尾巴一晃,一溜烟跑了。
“咍!我这臭手气!”她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手。
言祜之神色微变,眼中闪过一丝危险的气息——他刚刚看见,那只松鼠眼中一闪而过的盈盈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