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欣没和任何人拼桌,她就独自一个人坐在食堂里最不起眼的小角落。
我走过去后,她第一时间察觉了我的存在。我能感觉到她周身散发出的抗拒气息,这种本能的排斥感与很多患者很像。
但此时我并不是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而来,所以我全当不知,心安理得的坐到了她的对桌。
“听人说你之前请假了,是发生了什么吗?”我装作不经意的与她搭讪。
王欣听到了我的问话,整个人不自觉的缩了一缩。
她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一边扒饭,一边蚊子哼哼般小声答:“没什么。”
尽管她极力掩饰,但我还是眼尖的注意到,她拿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颤抖。
患有社交恐惧症的人多半会对陌生人的靠近感到生理不适,但看着王欣有些瑟缩的样子,我觉得她恐惧的程度,似乎不仅仅是因为我的不请自来。
这样想着,我便试探着问:“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果然,我的话音一落,王欣就又打了个哆嗦。
这种反应不同寻常,我感觉这种恐惧的尺度,已然超出了自闭症或者社交恐惧的范畴。
这样想着,我微微皱了皱眉,但不等我再试探着开口,王欣细弱蚊蝇的声音却已传了过来:“你,你快走吧!你离我远点,我不想你也……”
说到这里,她神经质的抬了抬头。但她的视线并没有看向我,而是越过我的脑袋,扫视向了我身后的食堂,随后整个人忽然剧烈的抖了起来。
她的话至此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我也感到一道视线似乎定格在了我俩所在的小桌。
被王欣紧张兮兮的情绪所感染,我条件反射一样的扭头,但整个食堂里的职工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他们要么闷头吃饭,要么与同伴闲聊,没人看向这里,更没人注意到这边异样的气氛。
难道是错觉?
王欣不再说话,我见她抖的像筛糠一样也没好意思继续软磨硬泡,索性溜达回了我原本的位子。
韩甜此时已是吃了个七分饱,见我回来立刻啧了一声,说:“你最近这是多了什么奇怪的癖好?招惹谁不好,偏要找最麻烦的那位?”
“王欣那性格有什么可麻烦的?”我脱口而出。
韩甜吸溜掉最后一口小米粥,砸吧了砸吧嘴说:“我看你真是睡觉睡失忆了吧?你难道忘了上个季度的事情了?”
“上个季度?”
我喃喃的嘀咕了一句,而韩甜见我眉头紧锁,一脸茫然的模样,不由拿筷子敲了敲碗边,说:“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王欣可是一个人当了整整两个月的巡夜,人都被刺激的有些精神不正常了!这种时候你还敢上去和她说话,就不怕被殃及池鱼?”
我听的一愣,根据我看过的资料,这栋出事的宿舍楼内的确有一个特殊的巡夜管理制度。
制度要求,每个季度开始时都要选中一人负责熄灯后的查寝工作,如果有职工违规离开寝室,只要被发现就要担任次日的巡查,直到他再抓住一个违规者来替代自己。
王欣的调查报告里也提到过这件事情,但这栋宿舍楼里几乎所有职工都轮值过一圈,所以警员也没有对这件事情深挖到底。
可如今看来,事情显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韩甜说的慷慨陈词,并没有意识到我神色有变,只继续絮絮叨叨的又道:“不过也怪王欣性格太软弱!别人被她逮住了不认账,她也不敢找人理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吃哑巴亏,其他人有样学样的,不欺负她欺负谁呀?”
我侧头又看了看角落里的王欣,说:“一个两个的这么做还可以理解,但寝室所有人都这么欺负她一个,应该不止是性格软弱那么简单吧?”
闻言,韩甜很夸张的摊了摊手,目光不自觉的向着远处的一桌瞟去。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忽然就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其中一人正是这个梦境的梦主,也是整个自杀事件里唯一的嫌疑人,程偌依。
而另一个和她有说有笑的女孩我也有印象,因为在入梦前我看过她的照片,她正是塔尔集团坠楼身亡职工中的一人,名叫“李琦”。
不过韩甜似乎并不想跟我继续这个话题,状似无意的看了程偌依一眼后就起身收拾碗筷去了,显然是怕我纠缠。
我不敢太过死缠烂打,只能是继续悄悄的观察这二人。
在我看过的资料里,李琦的死因和其他几人不同。她并非丧生于坠亡,真正夺取她性命的是突发的心梗。
李琦的心脏先天发育不全,儿时做过心脏搭桥手术。激发她心脏病的原因目前不明,但法医证据显示,她在凌晨三点左右突然于宿舍楼内急性发病,怀疑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但不知什么原因,应激状态下的李琦并没有向室友求救,而是选择在阳台一跃而下。
法医认为,即便李琦没有坠楼,以现场的医务水平来说,她的状况也是凶多吉少的。毕竟对于有心脏病灶的人来说,巨大的惊吓带来的冲击往往是毁灭性的。
我不清楚李琦在死前看到了怎样恐怖的画面,但我觉得,能把一个人活活吓死的东西,肯定不是善类。
郭晓晓在塔尔集团内做的是产品抽检岗位,所以吃过早饭我就跟着韩甜一同进入了厂区。
我所在的这个团队大约有20人上下,我抬眼扫了一下,发现程偌依、李琦和王欣这些关键人物也都被包括在了里面。
这里是流水线作业,开机后传送带会不断把一些分拣好的样品传送过来。我们只需要动动手指,点一下电子屏上的监测按钮,随后就会有一连串的数据被反馈回来。
这个过程基本都是自动化处理,所以在我看来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只需要时刻盯着机器上的预警信息,同时做个记录。
工作本身没什么技术含量,所以在这期间团队内部也基本没有交流。但我能明显看出来,程偌依是这个团队的负责人,因为她身上穿的防护服颜色就跟我们不太一样,是一种灰绿色。
她时不时的会出现在众人的身后,似是在抽查工作,又似乎只是走个流程,很少能听到她开口说话。
在此期间,我也曾不着痕迹的打量过传送带旁的其他职工,但却难以区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因为他们都长着相似的眉眼,虽然神情各异,但五官却好像复制粘贴一般惊人的雷同。
这一点在梦境中并不奇怪,这就好像游戏的地图,每次加载都有着容量的限制,不可能事无巨细的展现出来。
所以,这表面上虽然是一个完整的团体,但大多职工在这个梦境中只是作为梦的背景板而存在。
梦境中的主要人物都会围绕在梦主身边,而背景路人的五官则很朦胧,你根本看不真切他们的长相。而他们也有着NPC的自觉,即不会在你眼前久待,也不会和你互动。
时间的概念在梦中显得很模糊,白天就像是被按了快进的默片,八九个小时一晃而过。
很快,夜幕就已是重新将整个园区笼罩。
显而易见,这个梦境的主题是夜晚,或者说是女生宿舍楼的夜晚。其他场景的存在,似乎都只是为了让这一主体合理化而已。
工业园区到处都挂着钟表,在返回宿舍楼的路上,我无意间看了一眼办公大楼上悬挂的电子时钟。
电子屏上红色的字体在夜晚格外的醒目,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这样一行字:09月15日,晚上09点27分。
9月15日?
我本是无心一瞥,但待到大脑反应过来的瞬间,整个人就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忽而扭头看向了队伍的末尾。
在那里,我看到王欣正低着头缓缓的吊在队伍的最后面。她还是像在食堂中那样,极尽所能的压缩着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像生怕什么东西注意到自己一般。
我看向她有些畏缩的侧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因为在现实中的这一天,这个女孩选择了从宿舍楼水房的窗口一跃而下。没有任何先兆,更没有任何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