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老耿双手捂着头,始终保持沉默。
这样的僵持,已经持续近两个小时了,打从听说自己可能和一起命案有关,老耿就再也没说过半句话。
在机场交接的时候,老耿是什么表情,此刻仍旧什么表情,只是双手捂着脑袋,不愿意去看审讯室里的任何警//察。
老张在审讯室里试图撬开老耿的嘴,但是老耿连理都不理老张,气的老张眼睛一瞪,扔掉笔记本走出审讯室,留下两个刑警坐在那里,陪老耿僵持着。
时间一分一分过去,这样的僵持不会持续太久。
只是如何撬开老耿的嘴,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江涛就站在单面镜的后面,静静的打量着老耿,每个人在被警//察带回警局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的状态,有的人会焦躁不安,有的人会非常暴躁,但也有一些人,会异常的平静,老耿此刻就是这种状态。
就像刘志河今天见到江涛的状态一样,当江涛问起,会不会凶手利用殡仪馆的便利条件从而把受害者送去火葬场的时候,刘志河的第一反应,便是急躁不安。
但实际情况却是,江涛已经排除了殡仪馆的可能性。
案发当天,警方通过排查进出殡仪馆的车辆,尤其是当天送尸体的灵车,已经再三确认,当天的灵车没有问题,那些装尸体的玻璃棺中,没有暗格,甚至,后面除了可以装一具尸体以外,根本藏不下第二具尸体。
即便如此,江涛还是忍不住去试探了一下刘志河,刘志河的反应很不寻常,虽然他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但是他心里一定有秘密,他很怕被警方盯上,虽然还不知道这个秘密和本案有没有关系,但眼下,老耿是最好的突破口。
只是老耿目前的状态,想要他开口,还有点难。
审讯是一门手段,有时候,审讯嫌疑人就好像熬鹰一样,你越是着急让他开口,他越不想开口,只有熬他一阵,熬到他心理防线渐渐崩溃,再施以压力,会更容易开口。
江涛此刻之所以没有急着去审问老耿,就是在等着这个机会出现。
又过去两个多小时,老耿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么淡定,捂着脑袋的双手开始胡乱摸着桌面,有时候手指会勾在一起,有时候会下意识的抓扯自己的裤腿,这是烦躁不安的初期表现。
从老耿被带进审讯室到现在,老耿的总总表现代表着,他事先有心里准备,也就是说,他很清楚警//察为什么会找他,即便说他牵扯一起命案,也没能让他狂暴或者焦躁。
“时间差不多了。”江涛向叶敏递个眼色,叶敏会意的点点头,拿起放在桌上的刑侦笔记向审讯室走去。
江涛进去的时候,叶敏已经开始审问老耿了,一个刑警坐在一旁的电脑前,正在整理审讯笔录,另一个刑警见江涛走进审讯室,赶忙让开座位,自己则去了老耿身后笔直的站着。
审讯室里的气氛很紧张,老耿仍旧不肯开口,即便叶敏放低姿态,委婉的询问着凶手是不是老耿的情况下,老耿仍旧固执的摇着头,唯一肯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是冤枉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江涛把另一本刑侦笔记狠狠的摔在桌子上,一声闷响,老耿吓得身子微微一抖,但很快又调整了状态,仍旧低着头,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这是要顽抗到底的表现。
这种固执的人,江涛见得多了,自己从警也有十多年,从最开始的实习生走到今天,什么样的犯人没见过,什么样的手腕没用过,区区一个打更的,江涛还没把老耿放在心里。
江涛坐在椅子上,把摄像头的角度微微调整一下,把照着老耿的灯光也微微调整,让灯光照射老耿的方向更精准,这一调整,灯光晃得老耿有些睁不开眼:“我说警//察同志,这灯太刺眼了,你们能不能把这个灯关了?”
“等你肯说的时候,我们自然会把灯关了。”江涛的语气很冷漠。
“我就是一个打更的,你们想要我说什么呀,什么命案之类的,我根本不知道呀!”老耿固执的低吼着。
“没事,命案咱们先不提,先说说你那个彩票的事情。”江涛冷笑一声,想让老耿开口,直接问什么都没用,倒不如在现有的线索上慢慢引导他,或许哪一句说漏了,他的防线也就崩了。
老耿听到彩票两个字,先是一愣,随即啊呀叫了一声:“这个事呀,你们不早问,我还以为什么天大的事情要抓我呢。”
“那你说说细节吧。”江涛没有搭理老耿,从他的话里江涛听出,老耿恐怕还不止这一件事。
老耿砸吧砸吧嘴,思考着该如何说。
江涛很清楚,拖的时间要是长了,老耿完全会临时编造出一个故事说给他听,这不是他想要的,江涛毫不客气的厉喝一声:“快说!”
“呃……”老耿还是在犹豫。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不就是中个彩票嘛,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有什么可犹豫的!”江涛见老耿不肯说,又催促一声。
“呃,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担心,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老耿一脸晦气的摇摇头,就好像自己也很无奈一般。
事情发生在五天前。
老耿自从老伴因病离世后,剩下孤单一个人,他和老伴没有孩子,一时间,老耿有些接受不了现实,整日里沉迷于酗酒,偶尔也会找些驴马烂子一起耍耍牌,日子一天一天混着。
刘志河曾多次找过老耿,用外甥的身份也训斥过老耿,但是老耿一句也听不进去。
每个月也就不到两千块的收入,喝喝酒,耍耍牌,钱不但不够花,曾经因为给老伴治病欠下的外债加上赌输的钱,老耿在外面已经有十几万的外债了。
有一天和朋友小六喝酒,老耿喝多了,在酒桌上提起过自己手头急缺一笔钱,如今欠着十几万的外债,虽说债多不压身,但老耿仍旧感觉心里不踏实,再之后,他的朋友小六就曾联系过他,让他帮着一起走货,被老耿拒绝了。
老耿很清楚小六他们做的什么买卖,这种买卖,是缺大德的买卖,老耿不想卷进去,而且,这笔买卖赚的也不算多,一次能分到老耿手里的钱,也就一两万。
再之后,小六曾找过老耿好几次,都被老耿拒绝了。
直到五天前,老耿在商场买鞋子的时候,无意中中了二等奖,按说,这二等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一台微波炉而已,当老耿准备去领奖的那一刻,一个陌生的男人拽住了老耿的袖子。
老耿突然被人拽住,以为是有人要故意找茬,刚想发作,那个人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老耿去了一边。
虽然心里好奇,但是老耿也不蠢,警惕着跟他去了一个角落,心里还想着,反正是商场,那个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商场里跟他搞事情。
到了角落里,不用老耿开口,那个人突然笑了:“我说大哥,你这个人还挺警惕的,我找你,只是一件小事,对你而言是小事,却可以帮我一个大忙。”
老耿仍旧很警惕的观察着眼前的陌生人,帮个小忙,老耿不知道,自己一个欠了一身债,却连自己都快养活不了的人,能帮他什么忙?
那个人却把目光投向了老耿手里的奖券。
老耿咽了口唾沫,他终于明白,这个人想要他手里的奖券,老耿不禁破口大骂起来,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买双鞋意外中了二等奖,可以白拿一个微波炉回家,傻子才会把东西拱手让人呢,而就在老耿要发作的时候,那个人说出了他的筹码:“我给你买武江往返的机票,再给你定个酒店,你把这个奖券给我好不好?”
老耿懵逼了。
这个人脑子大概有病,机票加酒店,都够再买一个微波炉了,这人是不是在逗自己玩?
就在老耿半信半疑,想甩开这个傻子的时候,这个人却掏出了一沓钞票,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给老耿买,并且一再解释,这款微波炉他很想要,和他以前家里用过的那款一模一样,但是家里的那款坏掉了,再想买,根本买不到这款,那个人也跟商场商量过,把微波炉卖给他吧,但是商场拒绝了他,没办法,他只能每天在这里徘徊,看看有没有人能抽中二等奖,他也尝试着自己去抽,但是运气并不好。
老耿将信将疑,但是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只是飞机票只能实名购买,老耿没办法把飞机票转卖给别人,就谎称中了彩票,去找刘志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前因后果听起来的确难以让人接受,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是,这明显就是扯谎,老耿再蠢,也不至于拿这样的话来哄骗警//察吧,他自己也应该清楚,这样的口供,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江涛眯着眼,静静听老耿把事情说完,脑子里飞速的思考了一番,虽然这事情听起来扯淡,但江涛暂且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么问题就来了,江涛打量着老耿,语气平淡的问道:“那个人给了你飞机票和酒店?”
“嗯”老耿仍旧被灯光刺的睁不开眼。
“一个陌生人,用机票和酒店住宿就骗走了你一张二等奖的微波炉,你就没有起疑?”
“开始我是不太相信他,但是仔细算了算这笔账,我感觉自己不亏。”老耿说的很没底气。
“我暂且相信你,那你先跟我说说,这个小六是谁。”江涛语气仍旧很平淡。
“小六……”老耿一听到小六这个名字,脸上的表情变得茫然了起来,他似乎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这个小六,他根本不想提,但是前面他已经提到了小六,此刻想回避是来不及了,老耿只能硬着头皮说:“一个老朋友。”
“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他想找你走货,走的是什么货?毒品还是走私?”江涛语气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老耿茫然的摇摇头:“都不是。”
“你耍我吗,不是毒品,也不是走私,难道是山货吗,一次能分一两万,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给我说实话,这走货,到底倒卖的是什么?”江涛不给老耿喘息的机会,一个劲的逼问他。
老耿被盘问的实在没办法,只能交代:“是倒卖人口,这家伙,干了很多年了,要不是今天我被牵扯到案子里,我是不会把他供出来的。”
老耿的脸上满是懊悔,大概,他一开始被警//察带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说出一些他不想说出去的事情,所以始终保持着沉默,又或者,老耿其实早就参与过这些事情,所以他的沉默,是想逃避警//察有关这方面的问话。
审问突然有了新的突破口,江涛心里既高兴,却又感觉有些沉重,因为,如果小六是倒卖人口的,那么这个受害者,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会不会是被小六拐走,因为一些原因,然后害死,通过老耿在火葬场的关系,把尸体毁尸灭迹呢?
如果真是这样,这案子,又会上升到另一个层面。
江涛继续盘问老耿:“你有没有参与他的倒卖活动?”
“怎么可能,我一直在火葬场上班,已经有些年头了,我就是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呀,你看看我,虽然欠着很多钱,但是我真的没答应小六,真的!”老耿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他只要情绪激动,就会在某些刺激下,说出他一直不想说出去的话。
江涛向单面镜的方向做了个手势,这是在告诉老张,尽快找出小六,这个小六,很有可能是凶手。
江涛没有急着去问彩票的事情,再次问道:“这两天,小六有没有再找过你。”
“唉……”一声叹息,老耿如泄了气的皮球,身子一下子瘫软了:“既然都说这么多了,我还有什么可瞒着的,小六大概在前天吧,应该是前天,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当时我已经准备好去武江了,本来想着晚一点再走,先去单位报个到,给我外甥买点东西,毕竟这次能请一个星期的假,也是人家照顾我,可就是接了他的电话以后,我才改变行程,先去机场,你们说厂子里发生了命案,真的和我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