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了一夜,到了清晨,终于下起了蒙蒙细雨。
林海打了个喷嚏,睁开眼睛。只见山峦起伏,莽莽苍苍,虽然早已入秋,草木却依然是一片青翠。比起西北大山的雄浑荒凉,这里别有一番山清水秀。
张岚脚上的麻木已经有所缓解,痛感也不太明显。她卷起裤脚看了看,脚腕上两枚清晰的小手印,宛如黑紫色的纹身。
这应该是那个小女孩留下的。七年之间,她每年都要为母亲寻找一个替死鬼。却不知道,她母亲的最大的心愿,便是她能被人救起。
心愿不了,难入轮回。阴差也没有办法。女孩在黑白无常到来之后,便不知去向。也许她还滞留在人间,可是她的母亲已经不在,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根据她的行动来推测,似乎铁路对她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将她牢牢束缚这条轨道之上,无法逃离。
张岚站起来,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拎起地上背包。问林海:“咱们该往哪里走啊?”
“你问我,我问谁?这地方我又不熟。我说不下来,你非要下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谁知道怎么走。”
林海抱怨道。此时两个人的背包都已经很轻,如果中午之前找不到村庄或者城镇,恐怕林海就会遭遇断粮危机。
“你不是来过吗?不问你问谁?”张岚打开手机地图,信号勉强还可以,只是地图尚未加载完成,手机便“滴”的一声,由于电量过低,自动关机了。
“有充电宝没?”
张岚问。
林海摇了摇头,说充电器倒是带着。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无论怎么摆弄,屏幕都是黑的。大概在他睡觉的时候就已经没电了吧。
“往前走吧,没准不远就是护路站。遇到人再问问路。”
林海说。
他们沿着路基,往前走了大概两三公里。时不时有列车经过,卷起各种各样的噪音。
雨不大,细密的水珠贴在衣服上,湿冷湿冷的。烟雨迷蒙之中,右侧的山坡上,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整齐有致的灌木丛。
灌木丛跟道路绿化带似的,修剪成一条一条。
“那里好像是片茶场!”
张岚惊喜的指着那一片坡地。坡地下面一条灰白色的小路弯弯绕绕,不知通向哪里。
林海浑浑噩噩的抬起眼皮,张望了一下,点点头说:“是啊是啊,有茶园就应该有人。可是,我走不动了,咱们歇会儿吧。”
“不会吧,这么一点距离,咱都歇了三回了。我们只剩下七天时间了,怎么你一点也不急啊。”
张岚停下来等着他。
林海机械的迈动着步子:“可是真的好困……”
不光是林海,张岚此刻也强烈的希望,能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盖上温暖舒适的被子,美美的睡上一觉。
没有路通向茶场,只能踩着一些裸露的乱石,和一些相对低矮的植被,一脚一脚的趟过去。
好在这一处的山势比较平缓,地理环境也并不复杂,茶场又随时可以看见。用不了多久,两人就走到了两米来高的护栏网外面。
从拦网的一侧绕过去,再走过一小段双车道的水泥路,就是茶场正门。
伸缩门横在两旁水泥建筑之间,仅留下一条窄窄的小路,供行人通过。
早已经过了茶叶采摘的季节,茶场中鲜有人迹,一片宁静祥和。
“大家好,我想打听个路。”
张岚敲开一侧保卫室的门,说明了来意。
屋子里烟雾缭绕,地板正中间支着一桌麻将。桌上坐着四个人,旁边或坐或站的还有好几个人。其中一个中年保安走过来,打量了一下这两个学生模样的人。
“过了前面那座山包,顺着大路往东走,不多远就是县城。也就三十多里地吧。”
“还有三十多里?这阴雨连绵的,不知道有没有公车可以坐?我的腿都快要走断了。”
林海往后一倒,背靠在墙上休息。
“这么小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公车来?”保安吐出一口眼圈,接着说:“你们要是等得及,他们几个下班后,倒是可以捎你们一程。”
“那,大叔,你们几点下班?”
林海一个激灵站起来。
“五六点钟吧,也没个正点,反正换班的什么时候过来,他们就什么时候走。你们能等的话,可以在场里面的宿舍休息一下。不过现在是闲季,餐厅没有上班,吃饭就难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包里有方便面。真是太谢谢您了。”
“谢啥谢,”保安转身喊道:“小罗,去给这两个学生娃找间干净屋子。”
“得令!”
姓罗的小伙子把手里的瓜子皮一扔,从墙上取下一串钥匙,小跑着出来。
“屋子里有水壶,电磁炉上可以烧水,罐子里的茶叶是今年的,被褥也都是干净的。你们放心,这间是我们采茶那几天,给外地来的茶商住的房子,绝对干净。”
小罗带他们上到一栋小楼的二层,打开靠近楼梯口的一间房子,不厌其烦的介绍着。
“谢谢你,小罗。”
张岚送他出门,小罗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张岚接了半壶水,放到电磁炉上。不等水烧开,林海已经倒在沙发里,率先打起了呼噜。
张岚抱过来一条被子,抖开之后丢在他身上。
张岚洗漱一番之后,倒出几片茶叶,泡了一杯。几口下肚,身体渐渐温暖起来。她随便吃了点零食,就到里间睡觉去。刚进屋又退了回来,找出林海的充电器,插在床头给手机充电。
等张岚自然醒来,发现有阳光照进窗子。不禁心里一惊:难道自己睡过了头,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拔下充电器,开机一看才明白过来。原来这还是今天,只不过傍晚天气放晴,自己搞错了方向而已。
张岚整理好东西,一出门就看到林海呆呆的坐在沙发里,眼睛贪婪的盯着茶几上的一份儿自热米饭,嘴里流着哈喇子。
戴上玉镯不过才两天时间,可他看起来至少瘦了十斤。
“大海,怎么醒了也不叫我,在发什么呆呢?”
“啊,张岚你醒了,快快,赶紧吃饭,都热好了。其他的东西都让我吃光了,这是特意给你留的。”
林海咽了下口水,将米饭往茶几另一边推了推。
“你饿你就吃吧,没必要给我留着。离县城不过十几公里,他们现在也快换班了,坐车一会儿就到。到了城里,还怕没有地方吃饭吗……”
张岚边说话边洗了把脸,等她从洗手间出来,看到林海面前的饭盒已经快要空了。
“你……慢点吃,别噎着啊。”
张岚把所有的食品包装收起来,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她的背包完全空了,林海的包里也只剩下几瓶饮料。
打扫了房间,两个人下楼往大门口走去。
茶场里的空地上停着一辆垃圾车,张岚就把塑料袋子丢了进去。
天高云淡,空气异常清新。在秋阳的照耀之下,近山远峦皆光影分明,绿出深,浅,浓,淡,虚,实,明,暗……多个层次。
张岚和林海跟着值班的人,在青翠的茶场里巡视了一圈,顿觉心旷神怡,精神焕发。
五点钟到了,换班的还没有来。静谧安详的茶园之中,就连本应焦急的等待,也变成了一件清净安逸的享受。大家聚在保卫室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昨天晚上,我正在家吃着饭呢,我们小区里突然停电了。幸亏在抽屉里找到了以前住户留下的半截蜡烛,这才不至于把饭喂到鼻子里。”
一个跟小罗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说。
怪不得铁路离县城这么近,夜里却没有看到一点灯光。
原来是停电。
“你一直在外地,不知道咱们县里的情况。”另一位年纪大一点的说:“自从那年铁路上撞死了人,每年的昨天,都会停电。都快成了咱这里的风俗了。”
“啥?铁路上撞死过人?我怎么没听说过呢?”
小伙子惊讶的问。
“你没听说过的多了去了,这事儿当时都见了报呢。说出来吓死你,前年咱们茶场的老徐,还给拉去做了替死鬼呢……”
“好了好了,别说了,夜班的来了,赶紧开车去。”
保安大叔打断这个人的话,从兜里掏出遥控钥匙,打开伸缩门。山路上传来发动机的声音,远远的就能听到。
有几个人是骑摩托车来的,打了招呼先走了。剩下的人分乘两辆车,后面一辆面包车里空位不少,张岚林海就坐到了中间那排座椅。
小伙子开着车,问坐在副驾驶的小罗:“刚才老包说的真的假的,有那么玄乎么?我都不敢来上班了。”
小罗摇摇头:“我来的时候已经没徐大爷这个人了,不过那一阵他们都这么说,好像不是假的。不过真也好,假也好,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茶场不也没什么玄乎事么。”
小伙子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开车。山路上有几处转弯很急,车速一直都不快。直到上了大路,速度才提起来。
小伙子先把他们送到汽车站,才调转方向回自己家。
车站旁边就有超市和洋快餐,两个人兵分二路。张岚去买了两个全家桶,林海去采购了两大包便携食品。
等餐的时候,张岚问了问服务员。得知到南昌的末班车还有半小时才走。拿好了快餐,出门便要去售票厅买票。林海却突然拉起她,急急忙忙的跑到出站口,跳上一辆尚未坐满的长途大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