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床上，想要尽快睡去，不愿再和周阿三多说一句话。
可是，我闭上眼睛，脑袋里就会浮现出一个女人从西湖里冒出头来，和上次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
就在我半睡半醒之间，耳边再次传来了熟悉的呼吸声：哼哈，哼哈，一下又一下，像是荒腔走板的调子。
我头皮猛地炸开了，这次我没有睡着，一定不是梦。
我的手就在腰间，我偷偷的掐了一下子自己，那种真实的疼痛感让我更加清醒，也让我越发绝望。
李老贰又来了，这个家伙死在了湖里，可总是喜欢回宿舍睡觉。
好在我是侧身睡觉，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对面床铺的周阿三。
不管周阿三是什么人，最起码是个活人，是我的同类。
我微微睁开了一只眼，对面床铺空荡荡的，连叠好的被子都没有展开。
这一幕让我整个人跌入到了谷底，厕所没有灯光，洗漱池边没有动静，周阿三不知道去了哪里。
宿舍只有我一个活着的人，还有和我头顶头的呼吸声。
周阿三会不会已经死了？或许李老贰不喜欢他，就先要了他的命？
就在我蜷缩在被子里不敢动弹的时候，李老贰的床铺上传来了声音：“六郎，六郎啊……”
我觉得自己可能活不过今晚了，我甚至能闻到宿舍里面弥漫着泥腥味。
老贰啊老贰，咱们生前关系不错吧。你没钱的时候，哥们借给你钱，从来没催你还过；你生病的时候，哥们给你打水买药，也算仗义吧？倒是王大头那小子，知道你要也喜欢吴晶，自己捷足先登了，就算你心有不甘，也得去找他啊。
我心里念叨着李老贰，让他放我一马。此时，呼吸声停止了，有人嘟囔了一句，我发现那不是李老贰的声音！
随后，有人从李老贰床上下来了。他没有爬上我的床，而是爬上了周阿三的床。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周阿三本人。他为什么会去李老贰的床，他想干什么？
一个死人睡过的床，他敢去睡，他和死人是一样的吗？
“我，上，岸，了。”他一字一顿的说完，直接倒在了床上，连被子都没盖。
我这次听明白了，他在夜里十二点之前，说出的话都是“俺”，在十二点以后，说出的话就成了“我”。
这个人未必就是周阿三本人，他只是有周阿三的躯壳。他分明是上、床，为什么会说成“上岸”？
我不敢发出任何动静，打算明天和他摊牌，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否则他总是这样，我迟早会被吓死。
第二天不上课，天气放晴，阳光照进宿舍，给我壮胆。王大头还没回来，估计要在小宾馆里磨蹭到中午了。
周阿三早早起来了，他正坐在椅子上拉二胡。二胡的声音把我叫醒，我便跳下床来。
“阿三，昨晚你不睡觉，干什么呢？”我让自己保持微笑，以示友好。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二胡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回来没多久俺就睡了啊。”周阿三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觉得他选错了专业，应该去学习表演，指定有机会闯进好莱坞。
“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我也坐下来，抽出一支烟来，递给他，他没接。
他神情严肃的看着我，认真起来：“六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笑了两声：“上次你刷了王大头的假发套，不让我说出来，你也没承认，这件事就算了。昨晚你爬到李老二的床上睡觉，然后半夜才回到自己的床上，这是我亲眼所见。宿舍里面就咱们两个人，你还不对我说实话？”
周阿三瞪大了眼睛，他半张着嘴巴，不知道脑子里面在想什么。
“六郎，你昨晚都看到了什么，你给俺说清楚。”周阿三定定的看着我。
这小子不相信我的话啊，以为我在诈他。我便把昨晚看到的情景说了出来，看他怎么解释。
“我分明记得，你在睡下来之前，说了句我上岸了。阿三，我没说错吧？”我揭穿了他的伪装，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没想到周阿三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俺终于明白了。”
“我就先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去李老贰的床上。”我说到这里，故意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他可是会经常回宿舍睡的，你小心被他撞见。”
周阿三摆出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误会俺了，俺不是故意去他床上的，俺那是梦游。”
“梦游？”我想了一下，好像有这个可能。不过，他也可能在撒谎。
“昨晚俺梦到和郑薇去看戏，想到那个戏词，可能俺就跟着唱出来了。”周阿三说。
我立刻问道：“你梦到的戏词是什么，还记不记得？”
周阿三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好像是唱关于杨六郎的，具体的唱词俺真记不得了。做梦你也知道，很多东西都是模糊的。”
这么说来，我听到他躺在李老贰床上说：“六郎，六郎啊……”，那是他梦到唱戏的缘故。
“你还梦到了什么？”我继续问他。
“俺和郑薇看过戏，去了湖边，俺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湖里。后来俺拼命的游，终于又上了岸。俺觉得自己太累了，就躺在岸上睡着了。”周阿三说。
这就是他爬上了床以后，却说自己“上岸”的原因。
“可我真的闻到了泥腥味啊。”我有些疑惑。
周阿三拿起桌子下的鞋子，指着上面的泥巴说：“因为昨晚俺和郑薇真的去了湖边啊，下着雨，沾了一脚的泥，回宿舍就把鞋子脱在这里了，有点泥腥味也正常。”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梦游。可是，你还是没告诉我，为什么爬上李老贰的床。”我紧咬着这个问题不放。
周阿三又不说话了，他略微低了低头，表情有点古怪。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知道答案，便尽量让自己的眼神强硬而凶狠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反问我：“你一定要知道吗？”
“当然。”我毫不畏惧。
他抬起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俺昨晚先是梦到了一个女人躺在李老贰的床上，没穿衣服，所以就……”
“你梦到了郑薇？”我问他。
他摇摇头，眼神绕到了我的身后，指着桌上的素描本说：“俺梦到了那个女人。”
我转头去看，上次我画下的女人又出现了，好像是她自己把素描本翻到了那一页，故意裸露出自己的身体。
她在偷听我们说话，还是在诱、惑我们？
我不知道周阿三是不是说的实话，他完全可以根据我描述的昨晚情景编造出梦境。我有点烦躁，莫名对这幅画产生了反感。
我一把抓过素描本，将那幅画撕下，揉成纸团，扔到了门外的垃圾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