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宴望着眼前女子柔弱的眼泪,他不由握紧袖下拳头,语气冰冷道:“我已命不久矣,你若嫁我,便要背上克夫的骂名,你可要想清楚。”
他不信世间有女子会愿意进门就守寡,背负一世克夫骂名。
“我心甘情愿嫁将军为妻,不悔。”叶青琅的眼神,坚定如匪石不可转也。
崔宴望着眼前柔弱胆怯,却坚定果决的女子。
他的心里有一丝动摇,却还是再问一句:“你当真不悔?”
“不悔。”叶青琅回答的斩钉截铁,目光坚决。
见她如此执拗,他冷笑答应:“如你所愿。”
只希望他死后,她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
叶青琅得到他的应允,她立马跑去拿来一对瓜瓢,唯恐他反悔道:“请夫君饮下这瓢合卺酒。”
崔宴既然答应了她,便不会反悔。
抬手接过一根红线两头牵的瓜瓢,碧玉佛珠滑落他腕间,他似佛子入了红尘,饮下一瓢苦水。
叶青琅见他喝下合卺酒,她也双手捧瓢直接喝了一大口,瞬间被呛的眼泪汪,面颊潮红,好不可怜。
崔宴却在饮尽一瓢酒后,见她呛咳不止,又伸手拿过她手中的酒,一口饮尽,还她瓜瓢。
叶青琅看着手中似会发烫的瓜瓢,她的脸更红了。
再抬头看看向宛若高山之雪的男人。
她觉得自己是多想了,人家只是善良而已。
崔宴要是听见她的心声,定然会发出一声嗤笑。
杀人如麻的冷血将军,居然被人说善良?
好大一个冷笑话。
“待你想离开,我会与你和离。”他的神情从头到尾都冰冷至极,没有半点温度。
“夫君,请留步。”叶青琅上前拦住他。
他抬眸看向她,微蹙的眉,展露出他的不耐烦。
“更深露重,夫君身子微恙,且留下歇息,我绝不会冒犯夫君半分。”她望着他的目光里满是哀求,以前她从不会示弱求人。
可今生她不想重蹈覆辙,便要学会藏拙,学会适当示弱。
崔宴只冷冷的看着她,没有答应,也没有允许。
可叶青琅却开始装傻充愣,壮着胆子把人推到了床边。
“妾身服侍夫君更衣。”
她低头伸手要解他的腰带,纤细的皓腕缺被他握在手中。
她吃痛抬头,却撞进他幽深冰冷的眸子中,心下忐忑又惊恐的再不敢放肆半分。
他是好人,却不是好惹的人。
“适可而止。”崔宴放开了她的手腕,推着轮椅出了门。
叶青琅不甘心她做了这么多,还留不住这个男人一晚。
一想到明日自己会沦为整个靖国公府的笑柄,被安如意奚落嘲讽……
她心头便怒火冲天,上前一把抓住了轮椅,低头在他耳边说:“我能让夫君您站起来,夫君可否给我一个体面?”
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似水,却每个字都如重锤敲击在他心尖上。
可叶青琅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回头,她以为他不信,便一咬牙道:“我师承药王妙应真人,乃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崔宴回头看向她,二人的距离近到能看清彼此浓密的睫毛,瞳孔中的人影。
呼吸交织,叶青琅红了脸,却紧抓轮椅推手,不曾退后半步。
望着强自镇定的她,崔宴忽然靠近三分,却在她猛然后退时,他唇边溢出一丝冷笑:“现在知道留一个男人与你同床共枕,会发生什么了吧?”
叶青琅恼怒的看向这个戏弄她的混蛋。
在他抬眸看向她时,她又故作羞怯低头道:“妾身知夫君亦恼恨被人愚弄。今日这场荒唐的婚礼,更让夫君心里十分不痛快。
若夫君心头火气难消,可打妾身一顿解恨,只求您给妾身一份体面。”
她笃定上阵杀敌威震四方的大将军,绝不会屑于将怒火撒在一个女人身上。
所以,她就是要用这份示弱,让对方心生恻隐,答应留下来。
崔宴看着手捧鸡毛掸子的她,当真柔弱可怜到了极点。
可他不是对她全然不不了解之人。
她叶大小姐骨子里有多骄傲,多不容人欺辱,他一清二楚。
今夜她屡次示弱,不过是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夫君?”叶青琅见他真拿走了她手中的鸡毛掸子,惊愕过后,便是闭上了眼睛。
只听咔嚓一声,她睁开一只眼……
却见他将折断的鸡毛掸子丢了出去,人在她面前一点点拔高。
“我能站起来,无需你来医。”崔宴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给他耍心机的小丫头,看着她满眼错愕,他心里那股子郁气竟散了一半。
叶青琅不信他真是在装不良于行,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他没有半分阻止,只想让她认清现实,与一个将死之人纠缠会不会有好结果。
叶青琅确定他身中奇毒,命不久矣。
连他站立行走时的每一步,怕是都会似万针刺入骨肉,令他痛不欲生。
可他却面不改色的走到床边,褪了外袍,躺到了床上。
这份忍耐力,令人佩服,也让人心疼。
他乃靖国公府庶子,自幼没了生母,父亲不疼,嫡母不慈。
艰难长到十二岁,却又被慈母撺掇着父亲丢去了军营历练。
上阵杀敌,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一战成名,却在夺下敌国九座城池后,遭身边人背刺。
一代良将,自此不良于行,命不久矣。
“你若不睡,我便离开。”崔宴哪怕是闭合着双眸,也能感受到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怜悯。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特别是她的怜悯,他半点都不想看到。
叶青琅收起思绪,走到梳妆台前摘下凤冠钗环,脱下了繁复沉重的嫁衣。
看着躺在外侧的男人,她黛眉轻蹙一下,还是脱了鞋袜,自他身上迈了过去。
龙凤花烛会燃一夜。
在昏黄的烛光中,她望着他菱角分明的侧颜片刻,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裹紧了被子。
崔宴睁开那双幽冷淡漠的眸子,望着床顶承尘,抬手拉了一下被她卷走的被子。
叶青琅本就大病初愈,又熬到了三更半夜,人早已困的睁不开眼。
一沾被窝,她就疲惫的睡了过去。
崔宴轻扯一下,没有扯回被子,却听见她呼吸逐渐平稳。
睡着了?
他气的笑一声,起身便要下床。
却被这个滚回来的大蚕蛹,压住了胳膊。
初春的天气到底还是冷的,胎里带着弱症的病弱大小姐,最怕冷。
当被一只小手自被子下搂住腰身时,他如愿以偿的盖上了被子。
因为,她微凉的脚丫也压到了他的腿上。
叶青琅虽然睡的很沉,却并不安稳。
梦中前世重重皆血泪。
她梦到了自己被凌迟放血而死。
她梦到了驻守萧关的母亲身陷敌营,被万箭穿心而死。
她的两位舅舅,他的外祖父,她所在乎的至亲,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一封通敌叛国的书信被送入宫,安国公满门抄斩。
三代忠烈,却落得个无后而终的下场,更要背负万世骂名。
她眼角一滴泪落在男人半露的胸膛上,嘴里痛苦的发出呓语:“不要……”
她眼睁睁看着三岁的表妹被崔云廷一剑挑起捅穿,对她说着疼,她再也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哭泣。
“醒醒!”
有人晃动她的肩膀,她睁开了泪眼朦胧的眸子,入目是一片喜庆的大红。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恍惚想起,她重生了。
重生在一切还没发生之前,她还能救她的亲人。
“爷,松鹤堂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