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月摸估着,这位信心十足的李紫鸢,怕是万两白银有多少都不清楚。
官银一锭十两,齐齐整整摆放,需要一千锭。
而这一千锭,可装满二十个银箱,可养活数以万计的百姓。
并非江映月狮子大开口,谢家的铺面占了东市一条街,她持家前,经营不善,光地下钱庄的欠债都不止这些。
那时的江映月根本没想过,自己贴补的银子,要谢家还。
只因自幼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凡是书契,她都有留存的习惯。
没想到,这个习惯有朝一日派上了用场,真是讽刺!
欠条落款,谢如安潇洒签字,画押。
江映月也言出必行,将所持账目,家印全数交还。
春日来,万物疯长。
才过几日,院中的玉兰花就开到了荼蘼,屋檐下的紫丁香,也冒出了花苞。
江映月清晨摘下了些带着露珠儿的花,放在陶壶里,用土陶炉煨着,不多时,满屋飘香,浸润脾肺,身心舒畅。
“小姐,您也不管管。”柳书捏着一把蒲扇,心不在焉地扇着炉中明明灭灭的火炭,
“自打那位人人平等的姑娘手握生杀大权,就开始清理门户,府中长工都被她撵走了,谁还不是养家糊口的,驱离出府去,怎么活啊?”
江映月阖着眼,眼皮子也不抬,“从我钱匣子里取些去,补贴给她们,这么多年,就算遣散,手里也该有个余银,为日后做打算。”
“欸!”
柳书兴奋地应着,扇子一丢,就去开钱匣。
都是府里朝夕相处的姐妹儿,柳书哪愿意让她们受苦。
她数着银子笑道,“还是小姐好,那人人平等姑娘,惯会嘴上说得好听!”
江映月不做声,她知道李紫鸢是为了开源节流,但上到各方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哪个环节不需要人来运作?
只有拿捏住了人,才能拿捏住这定国侯府的命脉。
她要让谢如安知道,没了她江映月,这侯府的天会塌!
“小姐,那就每人十两银子吧,就算找不着下家,至少两年吃喝不愁。”柳书不觉十两银子多,她在江家府上时,过的日子比一些朝臣还富足。
江映月‘嗯’了一声,又听柳书问道,“您这么贴也不是事啊,难道就任由狐狸精为虎作伥么?等她真站稳脚跟,大公子保不齐得休了您。”
江映月这才抬起眼,捡起扇子,有以下没一下扇着,“轮不到他休我,我就得休了他。”
父亲去往江南谈一笔蚕丝生意,大约再有十来天就该返程了。
到时候,谢家欠她的,她都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柳书离开半个时辰,回来时,跑得急,险些在门槛处摔了跟头,“小姐!出大事了!”
原来王氏夜起,就只有个老眼昏花的嬷嬷搀扶,人没伺候好,平地一摔,这会儿躺床榻上,痛得直叫唤。
江映月听柳书娓娓道来,禁不住笑出了声,“此事当真?”
“奴婢哪敢诓您,这会儿,大公子和那姑娘,都在主母别院里照看着呢!”
王氏筹谋数年,不如李紫鸢灵机一动。
他们家,人才辈出。
江映月不着急去慰问,反而让柳书准备好饭菜,吃饱喝足,方双手空空前去看好戏。
别院海棠花半数凋零,片片花瓣铺满石板路。
江映月还未进门,忽见海棠林中人影绰绰。
她顿住步子,指尖竖在唇边,示意柳书噤声,主仆二人竖起耳朵。
听来是李紫鸢在安排丫鬟流苏,“什么当归,何首乌,雪莲啥的,都别买,说给老夫人听听就算了,账上哪还有银子给她享受?”
流苏诚惶诚恐问,“这些药方子上的都不买,那买什么?”
“这点常识都没有,平替啊,用夏枯草,三七,香附,八角莲,都是舒经活血的,大同小异。”
江映月出乎意料,李紫鸢竟会几分医理?
不过,没人告诉她,王氏不可用夏枯草?
太医曾言,王氏胃上有毛病,夏枯草这类药物,容易引起咳血症状。
李紫鸢未察觉到江映月二人,折回院中,江映月又不着急进去了,“我们四下走走,等着看好戏。”
不去见王氏那张老脸,柳书乐还来不及,“要奴婢说,主母归西您也别去沾晦气,这些年您哪个月不给她送去燕窝海参,她那衣橱里的香云纱,哪件不是小姐您置办的?”
“谢如安是她亲儿子,李紫鸢腹中又有她亲孙儿,我一个外姓,当然是榨干油水,如抹布般抛弃。”
江映月绕着别院走了两圈,就听院中尖惊呼声响彻,“母亲,您怎么了!来人,速速去请郎中!”
裹着小脚的老嬷嬷一步一瘸地往府外跑,江映月慢条斯理踏进门。
谢如安正大发雷霆,“母亲好端端的,怎么吐了血,都是你,抠抠搜搜,眼前无可用之人,寻着虱子往头上爬!”
被谢如安呵斥的,不就是前些日子,还捧在手里的心肝儿——李紫鸢么?
“我哪知道,凶什么凶?”
李紫鸢努嘴嘟囔,江映月淡淡的,“当归不给吃,何首乌舍不得,夏枯草入胃,还能有好么?”
“夏枯草?”谢如安难以置信地拔高音色。
夏枯草跟名贵药材比起来,根本上不得台面。
李紫鸢徒睁大眼,差点就问出口,问江映月是怎么知道的。
话到嘴边,她话锋一变,“胡说八道,你专程来就是污蔑我的?”
江映月冷笑,这一笑,笑得李紫鸢心慌。
她干脆一条路走到黑,颠倒黑白道,“一定是你,勾结下人,想要诬赖我!”
转而,她矛头对准流苏,“是不是你吃里扒外?”
流苏诚惶诚恐地跪下,“紫鸢姑娘,分明是您……”
“你还敢泼我脏水?”李紫鸢声色俱厉,这屎盆子,横竖都要扣在流苏头上。
谢如安深信不疑,伸手就去抓流苏,“好你个流苏,看你平素里听话,才留下你在府上,你跟江映月这黑心妇沆瀣一气?”
流苏吓哭了,江映月两步并作三步近前,将流苏拉到自己身边。
那日她目睹全程,流苏只是个丫鬟,听命行事罢了,况且她见不得谢如安这懦弱之人,只能拿女子出气!
岂料谢如安狗急跳墙,还没回过神来,脖子便被他的大掌钳住,空气被从胸腔内挤出,整个人向后仰去,后腰重重地磕在桌沿上。
江映月瞪大眼睛,就看见谢如安那张狂怒的脸,他咬牙切齿:“你以为你跑得掉?母亲若有事,我必让你陪葬!”
耳边,是柳书和流苏的惊呼。
接着,是狂风撞开朱漆大门的声音。
一道玄色大氅的身影便裹挟着风雨卷入,男人冷着脸,漆黑的眼底深沉,像刚出鞘的宝剑,锐利得能滴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