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正厅内,静得针落可闻。
方才萧逸一句“你们的春楼账目,我可一并呈于御前”,将满座权贵杀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那些此前讥笑他“破戒”、“不守佛规”的人,此刻全低垂着头,似被人当众扒了衣裳。
徐氏捏着帕子,面色苍白如纸,嘴角颤了几颤,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而萧念站在原地,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眼中却已翻起惊涛骇浪。
——事态,彻底失控了。
他本以为,只要一场鸿门宴,借众人之口便能将这个“归来的废人”再度打入尘埃;哪成想对方不仅毫发无损,反倒三两句,就将自己苦心经营的“萧家正统”身份、声誉撕裂出一道缺口。
再不反击,就真没机会了。
他缓步上前,眸色一沉,压低声音,却已难掩狠意。
“兄长,你以言语攻心,以账目威胁,场面是你占了。可你既归萧家,今日这满堂英雄,也该让他们知晓——你配不配坐回这个‘长子’之位。”
“你说我偷你功劳、占你兵策,那我便问你一句——你今日所言,何德何能?”
说罢,他目光扫过满堂。
“列位,你们曾共我父征战,有谁见过萧逸于军中参谋?三年前之前,他不过在书房中写写纸策,从未踏过一步军营。”
“我父将兵,得我协助,数次平定边患;三年来,我带兵练营,主持京防,实实在在!他不过是山中苦修三年的僧人,何德何能与我比?”
堂中众人不由点头,神色略动。
“不错,将门出身的到底是萧念,三年之功,众所共见。”
“兵贵在行,纸上谈兵终究虚。”
萧念趁势再加一句:“更何况,他如今身份已是‘镜澄’,昔日策谋功绩,未有明文,如何作证?”
萧逸听罢,终是缓缓站起身。
他没有动怒,也未急辩,目光只落在萧念身上,唇角轻勾,语气淡然。
“你要证据?”
“可惜——你连‘疑兵之计’是何物,都未曾听过。”
全场一滞。
“疑兵之计?”萧念脸色一怔,随即强笑,“这是何意?你空口说法,未免太荒唐。”
“你果然不知。”萧逸淡声笑了,“你以为你三年前那场‘回马伏击’是自己指挥的?呵,若非我在将军府书房中留下‘疑兵反诱’四策,萧军早在红峦谷中全军覆没。”
说罢,他将一封信从袖中缓缓取出,正是当年留在将军府的旧函,墨迹虽旧,却依稀可辨。
“此乃我旧笔迹,你若还记得识得几个字,不妨自己来读。”
萧念眼神陡变,伸手欲抢,却被柳映雪一掌按住。
“不急,他说得可是真?”
这一幕落入众人眼中,便再无疑色。
而此时,一名身着官袍的年长权贵轻轻皱眉,低声自语:
“疑兵之计……老夫倒记得,这策最初是以‘伏东断粮、假南诱敌’为纲,当年军中传言,这策本非萧念所拟,而是萧府一位‘幕后奇谋’所留。”
“是啊,我也听说……那年之后,萧念便常以此法破敌,可再没提出过新策。”
一石激起千层浪。
几个原本立场模糊的将领对视一眼,皆露出疑色。
萧念听得这话,只觉喉中一滞,脸色发青。
“你诬我!”他厉声道,“那封信你自己写一封便是,谁能证你所言非伪?”
“信件或可伪,但有些事——众人心中自有衡量。”萧逸淡淡道,“三年来,你可有再提出过哪一计谋?哪一战术?哪一次调兵布阵的独到见解?”
他不等回应,又忽地转头,目光锁定坐在侧席的一位金袍中年人,神色漠然:
“还有你,胡都尉。”
那人一愣:“……我?”
萧逸点头:“三年前冬狄突入北境,你奉命三日驰援,却因‘兵道不通’私改军令,致使二营被困崖谷,死伤七十六人。”
“你以地形险阻为由推卸其责,但可惜,当日雪崖口图我亦留有备份。”
“若不是将军念你老臣之功,早就该问你‘改令欺军’之罪。”
这话一出,胡都尉面色大变,猛地站起:“你血口喷人!”
“老夫奉命行军,何来改令?你敢放言乱语,我、我便……”
“若不服,咱们一同将这件事奏于兵部便是。”萧逸语气平静,毫无波澜,“你我当年行军令状尚有副本存于军档,你以为谁会怕?”
“……”胡都尉嘴唇哆嗦,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厅堂之内,众人神色剧变。
他们先是看清了赵远贪腐、又见张承轩春楼风流,如今胡都尉这一桩旧事又被揭破……再看萧逸,那人仍是一身僧袍,却分明掌控全局、进退有据。
萧念则步步退后,脸色苍白,冷汗湿透后背。
他本想借群嘲压倒萧逸,却不知——这位昔日的“废人义兄”,已将这一局,早早布好。
今日之宴,本是围猎,猎的是他。
柳映雪缓缓起身,看着众人沉声道:
“我不知将军府诸位,今日设的是接风宴,还是公审会。”
“若是后者,那我也好让人备好案卷,将你们这些年在军中的作为,一并送往兵部、送往陛前。”
“若不信,可试试。”
一句话,将众人死死压住。
再无人敢抬头。
一众文臣武将,只觉脸上发烫,心中隐隐升出一股莫名恐惧。
萧逸转身看向萧念。
“你问我何德何能?”
“我既无将军之血、无家族之名,也不配为人之子,为人之夫,为人之父。”
“可三年前,你所倚仗的兵策,是我所留;你所赢下的首战,是我所谋;你今日能站在这将军府正堂里,不被满座人唾弃,是因为你‘曾是我弟’。”
“如今你要夺我名、抢我功、毁我清誉。”
他目光骤冷,言辞铿锵:
“那我也奉劝你——”
“从今往后,最好配得上你偷来的名字。”
轰!
话落,全场震撼。
萧念脸色一白,终于摇摇欲坠。
一瞬间,他心头闪过无数画面:
从他被接回萧府起,父母宠溺、妻儿围绕、亲族奉承,人人都告诉他:“你才是将军府的骄傲。”
可他心里却始终明白,那些威风,都是那人不要的。
今日,那人归来了。
不再为将军府挡箭,不再甘愿埋名,不再退一步、不再忍一句。
他已成局中人,而这局——
他连开局的棋子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