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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十年淬炼入天枢,话长卿青衣相随

【1】

鸿蒙初现,浑沌未开,巨神盘古以一柄战斧撕裂天地,合四海八荒之力开辟世间,此后,阳清为天,阴浊为地,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处于九,故天去地九万里。

盘古逆天行事,引发上苍雷霆之怒,诸神黄昏,历劫飞升,天地无主,从此神祗留存于戏文间。

万物生生不息,只道天与地是相对的,陆与海是相对的,人与妖是相对的,非天即地,非陆即海,非人即妖,往往如是。

盘古之后,大地分裂成四块陆地,北俱芦洲、东胜神洲、南瞻部洲、西贺牛洲,四大洲各自以禁海为界,传说有上古大能者方能打破禁海禁制,一览四洲风采。

陆地之外,是海。

东海、西海、南海、北海,接天连地,蓝光向日,无穷无尽的广袤,没有人知道海的尽头是何处,终日云雾伴随着太阳从东海过来,不停地向着西海而去,海平面上云雾常年不散。

一千年前,南瞻部洲妖族圣人殿十大妖皇不宣而战,十皇合力打破南瞻部洲与东胜神洲禁海禁制,妖族大军压境而来。

那一日,海面掀起惊天骇浪,天地昏沉沉一片,东胜神洲大小门派携手对敌,其中以天枢城、龙虎山、清派、开阳寺、风雷帮五大仙派倨首。

大战旷日持久,一战之下,尸横遍野,大地满目疮痍。

东胜神洲,人间地狱。

大端帝府,末世凄凉。

浩浩苍穹,大雨如注。

……,……

这样的雨天是不利于攻城的。

巍峨的城墙高耸在妖族大军目光的尽头,曾经如此望之生畏。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一排排、一纵纵井然有序的妖族铁骑长龙般的排列开来,骑兵与战马身上的盔甲在日光映射下曜曜生辉,骑兵提着马刀揪住马缰绳闪烁着乖戾的神采,战马垂着脑袋踢着马蹄十分焦躁的吸着鼻子。

骑兵背后,一台台小土丘般的投石车被步兵推上前来,吱嘎吱嘎的轴承转动声音充斥在战场上。后面数十个方阵数以十万计的妖族大军漫山遍野的排列在城池四周,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中军傲然挺拔的‘妖殿’旗帜瑟瑟的随风摆动,上面的漆金大字像是飘摇在波涛中,百折不挠。

有孤鹰从帝府上方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俯视着大地上这场不同种族之间的相互残杀。

城外的景色在漫天的雨幕下是看不到的。

金色甲胄的人拖着长枪沿着城墙巡视了一圈,城墙上的人群顶着倾盆大雨来来往往,搬运着武器箭矢。有的输送伤员,疼痛的惨叫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传进他耳朵里。

筋疲力竭的人族士兵或倘或倒在地上,手中的兵器在几次拼了命的守城战役中已经抹去了锋锐,坑坑洼洼的多出不太称眼的缺口来,根本来不及磨平。

城门楼上的屋檐下,金色甲胄拖着长枪过去坐了下来。一名御前侍卫带着药箱赶过来,赶紧给他胳膊上进行包扎处理。

卸下金色的肩甲,褪开袖口,一条长长的伤口翻卷着皮肉,浸着雨水有些发白。

看着对方在包扎着白布上药,金色甲胄望着地上溅起来的雨花道:“今天这么大的雨水妖族应该是不会再攻来了”

妖族圣人殿所指挥的妖族大军连续半个月进攻大端朝帝府,大端军得益于帝府城坚粮多,才堪堪抵挡住妖族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的进攻,但仍是死伤惨重。

其实迫于对东胜神洲各方势力的忌惮,妖族圣人殿才不得不加紧拿下大端帝府,迟则生变。

双方都是迫不得已。

金色甲胄把手里的长枪往脚下放了放,舒展着手指的关节,有些发酸发痒。

这时那名帮他包扎的御前侍卫颤抖着声音:“是啊,陛下这么大的雨,那帮妖人应该不会再来了。昨日小的差点以为帝府就要沦陷了它们它们简直不要命的”

待这名侍卫上好了药,包扎了伤口,金色甲胄重新穿戴肩甲。

趁着此时空闲,他便是准备好好休息一下,将龙纹披风卷在身上往墙角靠了靠,半眯着眼睛说道:“妖族大军现在争分夺秒,拼死也要拿下帝府,怕的就是一旦我大端朝等驰援各地的兵马回笼过来,到时杀得它们措手不及。”

“原来这样”那名侍卫努力撑出一个笑容,“陛下勤政爱民、义薄云天,又有妲皇后精诚辅佐,一定能守住帝府的。”

金色甲胄听着妲皇后,记起他与她初次相识,在青丘那片俊疾山林中,斟酒对饮。

曾经的誓言,大端的祸根,都毁在那部奇书手上,都毁于人族内心无穷无尽的贪念和欲望。

金色甲胄有些沧桑的面庞闪过一丝绝望,清澈无比的瞳孔此刻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阴翳,喃喃自语道:“神洲,吾,自当与汝同生共死啊!”

一切,都是命数。

陡然间,金色甲胄蓦地目光凶悍的睁开,一个激灵握起长枪从墙角爬了起来,深吸一口气,“什么声音?”

然而,他的疑惑尚未表达给身旁的侍卫

瀑布般的的雨帘下,嗖嗖嗖,数百甚至上千的弓弦拉动,箭矢飞蝗而来的声音,乍然间穿透雨幕,划破长空响了起来。

“有敌袭”

金色甲胄连忙举起手中的双锤拼命格挡,往牌楼里撤退,啪啪啪的箭头如同雨点般击打在枪杆上,大端旗帜在冷风中瑟瑟抖动着。

他看见之前与自己说话的那名侍卫张大嘴巴似乎想要呼喊着什么话,眼神充满了惊恐,密密麻麻的箭矢却是已经他钉死在墙壁上。最致命的一箭,直接穿透喉咙。

“这样的天色还在下着倾盆大雨都敢打过来”金色甲胄吐出嘴里的雨水。

城墙上奔跑、呼号的声音接连不断传来,箭雨一下,这些声音便是少了许多,很多人已经死了。

“杀上来了”片刻平静过后,城墙上的大端士兵冲了出来,高喊着,抽出刀去迎战趁机杀上来的妖族大军。

在金色甲胄视野的尽头,灰蒙蒙的雨帘里大端军和攻城的妖族大军近身厮杀在一起,然后便是一只只断臂残肢从混战里抛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歇斯底里的大叫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陡然间在城头上充斥着。

每个人都不要命的挥舞着手中的屠刀,劈在每一个看得到的敌人身上。

妖族大军攻城云梯前端忽然撞在城墙前垛上,上面结实的倒刺哐的三声插进了墙体,一连串攀爬的声响在距离金色甲胄不远的城池下响了起来。

下一刻,金色甲胄披风扬下场,黄金狰狞的甲胄一跃而起挂在身上,他跳下了牌楼。

一杆长枪唰的一下从手里抡出,切断了雨幕,朝着一颗刚冒出的妖族士兵头颅盖过去。长枪盖过,那名妖族爬上来的身子,直接被砸瘪,半颗脑袋成了浆糊。

稍缓,金色甲胄舞起这支长枪,便是照着云梯下面看不见的地方用力投掷下去,锋利的枪头传来第一声冲破肉体的响动后,便是接二连三的噗哧声。整条云梯上的妖族士兵,估计被穿了血葫芦。

金色甲胄挥起手中的拳头,金色符印闪过,两三下硬生将云梯砸断。随即,看向了还在厮杀的另一边,从云梯爬上来的妖族士兵越来越多,迸发出炽烈而汹涌的呼喊声,战斗声夹杂在漫天的风雨中。

大端帝府似乎摇摇欲坠。

逐渐蔓延整座城墙,整装、增援、堆积过来的大端帝府内的士兵不断的想要将那缺口堵回去。人堆里血光滔天,倒地的尸体铺砌了一层。

“报禀陛下,南墙头那边有流民企图强开城门,逃出城去,现在有越来越多的难民已经闻讯赶过去,我们守门的将士快顶不住了。”有士兵快马加鞭赶过来汇报。

“备马,朕一人足矣,你们继续坚守城楼,谨防妖族大军趁机夺门!”金色甲胄沉声喝了一句,提起一杆长枪,便两三步跳下城头跨在马上,马蹄声踏踏的往城门赶去。

“朕乃大端朝皇帝,殷辛,请你们远离城门,否则,军法处置!”金色甲胄一面扬着马鞭冲向城门一面远远地喊道。

“城都快破了,还不允许我们逃命,留在这里等死吗!”有人在人堆里吼道。

“就是啊,城里那些王公大臣前些日子就送自己的家眷们离开了,现在我们要走为何拼命拦着,难道是要我们做炮灰吗?”其他人纷纷应和。

金色甲胄看着义愤填膺的难民们,看着他们脸上阴晴不定的表情,手里紧攥着长枪的五指微微有些松动。他何尝不知道凭现在大端军的实力是全然不可能守住帝府的,城破只是旦夕之间的命中注定。

妖族大军前后发动了仅是试探性的几次攻击,便将守城士兵打得支离破碎,妖族大军想要一步步瓦解守城士兵的意志。它们自然知道无论一个朝代再怎么腐朽,逼到尽头山穷水尽也是会奋起反抗的,因为它们自己就是从白山黑水的南瞻部洲摸爬滚打出来的,因此妖族的王想要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果实。

“报禀陛下,这一次妖族主力在南城门这边,我们恐怕守不住了哇!”有探子推开人群冲进来慌张道。

“什么,这下完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吗?”

“快开城门啊,它们还没杀过来,咱们趁乱逃出去啊!”

“咱们恐怕走不掉了啊,横竖都是个死,要不咱们弃城投降吧。”

难民们又一次骚乱起来,这一次更加激烈,他们推推搡搡着已经往城门挪过去,把守城门的士兵被暴乱的民众推倒、踩踏,兵器摔落在地上,城门眼看就要被打开。

“你们都给朕停下,停下!”

金色甲胄右臂高举起长枪十分悲愤的吼道:“我大端朝迄今为止立国数千年,前有太祖北征冥贼,然有天枢城东讨青丘之妖,后又龙虎山纯阳道长杀敌殉国。数千年的辉煌哇,难道到的今天我大端朝就没有一个有血有肉的真男儿了吗?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眼看妖族大军就要踏破帝府闯进我们的大好河山,它们所带来的只有杀戮和抢掠!

它们是妖族而我们是人族,今天我们逃了,留下这座千疮百孔的帝府苟延残喘,来日,妖族大军的弯刀就会架在我们的同胞、你们的妻儿老小、整个人族的脖子上,那时候,逃到哪里是个头啊!

试想一下,国都没了,哪里还有家!

今天,我们就守在这座城里,这座千年帝府里,拿出我们人族的气概来,打退妖族,各大派勤王的援军一定会到,天枢城的援手也会从不老关赶来,所以,我们誓死不做亡国奴啊!

朕虽为九五之尊,却愿提手中长枪荡涤侵略之贼,尽忠报国,纵死何妨!”

一瞬间,有鼓声在城门楼上响起

咚咚

咚咚咚咚咚!

城墙上、城门楼,鼓声四散开去,像是一阵一阵的雷声抨击着在场每一个人族的胸膛,仿佛,有一股久违的热血在他们胸中迸开、燃烧,击鼓的士卒是一个在昨日厮杀中断掉一只胳膊的独臂人。

虽然只有一只手,但是他敲得很拼命,像是要把自己的能量都榨干出来,他悲戚的大喊着:“兄弟们,妖族欺我人族软弱如绵羊,如今真的到了生死较量的时候,我们人族在东胜神洲住了上千年,此刻弃城而去,还能去哪里啊!我们,不能做亡国奴的啊!”

一瞬间,有人听到了人族祖先盘古手执巨斧劈开天地时的骄傲,有人仿佛在耳边听到了襁褓中自己孩子的哭喊,有人听到了自己七十岁老母亲慈爱的唠叨,有人听到了今日一战过后妖族大军残忍屠戮妻儿老小的嚣闹!

“今日一战,我们必将无上光荣!!”

“誓死不做亡国奴”

“誓死不做亡国奴!”

“拼命啊”

“杀敌啊!”

整面西城墙,从上到下、从东到西,人群渐渐聚拢起来,拳头挥舞起来,发出阵阵的怒吼,隐隐如雷鸣,传递到帝府的其他角落、传递到每一个心怀不安的人心里。

阳光拨开云层洒照下来,落在每个视死如归的人的脸上,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大端帝府,再一次明亮了起来。

旌旗飞扬的大端旗帜,仿佛也有话要说。

“今日,城在人在”金色甲胄擦了擦有些盈热的眼眶,将长枪再次高举过了头顶。

“城破人亡,杀啊!”所有人一齐喊道,声音响彻苍穹。

“杀啊!!!”

铺天盖地的叫声响起来,无论男女老少、妇儒卒弱,一齐拿上手边所有能用的东西,涌上城墙,与视野中黑云般的妖族兵线迎将上去。

噗!

杀戮在这个措手不及的瞬间展开。

兵锋交织的一瞬间,尸体、断肢被兵器绞飞出去,腥红的鲜血四溅到每个人脸上,此刻所有人剩下的只是最原始的兽性,谁更野蛮,谁才能生存下来。

有妖族士兵刚刚从云梯上爬进来,便被激愤的大端士兵合力推下去,有大端士兵被妖族士兵连砍两刀,最后怒吼着抱住敌人从城墙上跳下去,砸进敌海里,有投石车上的石块倾斜砸过来,大端士兵冲上去一把推开还有些稚嫩的挥舞着棍棒的十六岁孩子,自己变成一滩血肉模糊

突然,金色甲胄所在的地方迸发出一团阴云,一口硕大的漩涡凭空出现,要吸尽万物。

天地之间顿时化作混沌一片,四周的气流被强行吹散开,沙石飞舞、抖动,帝府街道上一排排树木摇晃着坚强的身躯被生生折断,漫天惊雷闪电狂怒在苍穹之巅。

是日暴雨来,继以雷大震,平地成江河,吞卷才一瞬。

金色甲胄被那片漩涡卷走,猎猎风中,隐约见到他的袖口藏有一部无字天书,卷首为天枢三字。

“陛下!!”

“人皇陛下”

“……”

最终,以南瞻部洲妖族圣人殿惨败收尾,十大妖皇折陨其七,六具尸身被东胜神洲五派大能者炼化加强了禁海禁制,一具不知所踪,仅余朱厌、白泽、赤眼猪妖三皇仓皇逃回本洲。东胜神洲大端朝覆灭,群雄割据,此后千年无战。

一千年后,东胜神洲

战后经过千年的休养生息,万物生长,鸟语花香,神洲大地气象万千。

东胜神洲以东,东海以西,青丘国。

眼前浮现的,是一派水墨般赏心悦目的风景,十万大山远近高低,横看成岭侧成峰,如一支支利剑横贯苍穹,山间云海流转,恰似滚沸的流水。

十万大山中一座不知通往何处的山峰,直插虚空,有凤尾花与青色叶瓣的莲花在云里雾里若隐若现,一泓清泉从山上喷涌出来,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汇聚成潭,一座虹桥辉映其中,山风水景多姿多彩。

此山名唤不周山,山顶之上,有一张明晃晃的金色榜单,榜单又唤作封神榜。

有一个很古老的传说,在不周山的封神榜下,镇压着帝王,当有缘人揭下封神榜一刻,将是天下大乱之时。

【2】

入夜,不周山的山峰之巅,有道银蛇般的光芒忽而乍现,如梭似箭,捉摸不到轨迹。

待它停下来,会发现这竟是一只青丘九尾狐,浑身雪白的软毛,一双粉红下翘的尖耳,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九尾狐额间一朵青色的莲瓣,隐隐绽放出五彩琉璃般的亮闪。

九尾狐四足踩在石头上,尾巴轻轻转了一圈,化身成一名窈窕女子,如新月清晕、花树堆雪,一双灿然的星光水眸,里面倒映月光皎洁,仿若一片海般湛蓝。

稍后,女子目光看向山巅云层遮掩之下的圆月,眼眸深邃而又绵长。

她知道山巅之上的风景,浮云翻滚着水汽向四面八方流转,天顶是一片无垠的深渊,无穷无尽,只有漫天星河的亮光,还有乌云遮面的明月。

山风卷着花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女子三千青丝随风舞动,手指捻诀,念出上古咒语。

山巅上反射过来的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眼睛中隐隐有海水之蓝意,口诀无人知晓其意,只觉得音调怪异百转千回,不自觉的有肃杀之气在四周弥漫。

咒语的波动带动起山巅之上云层的变化,万千云层开始化成青叶般的细水流长,万涓水纹似一道道帘幕高高挂在山间,将山巅遮掩。

口诀越来越复杂,语调越来越古怪,只见女子四周的气温陡然间降了下来,万涓水流之内云雾幻化成冰晶,山巅数万里的云层被冰晶折射出七彩光辉。

冰晶摩擦碰撞间爆发出铿铿锵锵的银白火花,地面为之震抖,稍后一株青莲自女子身后飞出,散发出清莹光芒,在她指掌瞬间万千变化,映着月光,便如透明一般。

悬在空中的万千冰晶风起汹涌,突然,青莲剧烈抖动一下,莲身振荡出一道银白色涟漪向四面八方激荡出去,所过之处冰晶碎裂,云雾破散,万涓水帘蒸发成一道道白气,百里草坪灼烧成一地地枯叶,一股股灵气从各处涌向青莲,青莲越发的开始晶莹剔透,向上曝献的白色光芒中,隐隐出现一道人影打坐其中,眸子闭合,说不出来的压迫感使人心神震颤。

山巅昏沉沉的黑云越压越低了,紫色的闪电在云层中四处流窜,天空中圆月亦随着青莲开始躁动不安,雷电在低声嘶吼,像是在酝酿一场惊天动地的风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黑云背后呼之欲出。

轰隆隆

终于,一道紫色雷电从黑云中劈闪下来,像是一条银白巨蟒,带着电光呼啸而至,随后,数万道雷霆噼啪从天砸落,一瞬间白芒刺眼,似是承载着上苍的震怒。

突然,女子拂袖一挥,瑟瑟几响,黑云分开,显出六道不同身形的黑影来,六道身影各自散发出肃杀之气,黑气弥漫全身,目光空洞,更令人望而生畏。

“这不是六具妖皇的尸身吗,怎么,为了阻止我揭这封神榜,连禁海的禁制都不顾忌了吗?”女子冷笑说着,看向冥冥中的黑色云雾,语气中夹带着怒意。

“青丘之狐,难道也会觊觎那天枢吗?”

黑云笼罩中,浮现出一双金色的眸子,面朝着女子,闪烁着明灭不定的神采,语调极其冰冷。

“天枢包罗天地万象,蕴含大道奥义,千年前你们不也是为了它不惜镇压了帝王?现在轮到我了,却又假惺惺摆出如此大阵仗来阻挠?”女子嘲笑道。

说着话,天空之中第二道雷劫也已经轰降下来,天雷地火,如流星滑落天际擦出刺眼的火光,女子不进不退,运转法术,但仍是被雷电劈得眉头微蹙,指轻轻地颤。

“本君也是以防万一,虽说自从巨神盘古消弭于天地后,世间再无神祗,数万年来也从未听说过有人渡劫飞升上神。但是你们青丘狐族一向变数诸多,天枢自然不能落在你手上。

你是青丘狐族数万年来最天赋异凛的狐妖,仙资过人,又是正经的九尾血统,没想到却还是铤而走险走上了不归路,妄想成神,你这千年的道行不如就交给本君,也好教你死个痛快!”金色的眸子再次睁开,炙射出猩红的光芒。

黑影瞬息而至,六道黑气雷霆出手,纵是傀儡,也有着生前妖皇一成的法力,女子浑身发出淡淡光晕,只有同等修为者方能看到她的眼神底部无尽的怒火。

女子超级强者的威压释放出来,悬浮在万千水涓之上的冰晶铮铮作响,冰冷的骇人,随后化成一根根冰刺,像是漫天的冰网笼罩下来,星星点点的白芒,朝着六道黑影激射出去。

女子站在青莲之下,纤指执白刃,如持鲜花枝。

雷劫越来越强,自古以来渡劫者,雷劫都会随着渡劫范围内飞升者的修为提升,修为越高,雷劫越强,如今九尾狐加上六具妖皇傀儡的修为,将雷劫已经提升到惊天骇地的程度,只怕再挨上几道,女子当场便会魂飞魄散。

“哼,”金色的眸子高高俯视着青莲下的女子,语气倨傲,“既然你执迷不悟,本君今日且看你如何灰飞烟灭,至于青莲,呵呵,本君日后会替你找到的。”

噼啪

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雷劫接连劈落,天地为之失色,山巅仿佛灭世一般的恐怖,无休无止的电芒白光盖过来,女子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身上衣裙噼里啪啦的遭受着雷劫侵蚀。

女子闷哼几声,跪倒在地上,雪白的衣裙被血迹沾染,绽放出华丽妖艳的别致美感,未等片刻喘息,月空中酝酿良久的第六道、第七道雷劫之力也砸落下来,方圆百里之内遭受波及,寸草不生,雷电仿佛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躲藏在黑暗中的金色眸子也唯恐被牵连到,刹那间消失于一隅。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女子,跟那株青莲。

“啊”

女子仰天长啸一声,裸露的白肩被血迹沾染,浑身筋骨被雷电错位,残破的衣裙也随着飓风猎猎作响。

女子的视线开始模糊,隐约间看到头顶的青莲突然释放出震慑天地的亮光,整片东胜神洲在这一夜都是骤然大亮,许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见在遥远的东方天际,黑云倒吸,出现一道虹吸天地万物的漩涡。

东方天际,一片朦胧的群山露出背脊。

一张金晃晃的榜单盖在上面。

一道白色身影头顶青莲闪烁。

劫数恐怖滔天,不周山的封神榜被撼动了。

恍若过了许久,山巅再次绽放出光芒,黑云被击散,九重雷劫早已结束,金色的眸子缓慢睁开,闪烁着光芒的眸光扫视山间,只发现了被雷劫化为灰烟的女子,而青莲不知所踪。

夜空中,万籁俱寂,圆月再次被遮掩住,愁云惨淡,金色的眸子开开阖阖,眼瞳最深处是无尽的冷漠。

【3】

冷风萧瑟,胡杨垂败,远山的林子里,黑乌鸦振动翅膀从枝杈间高高飞起,半轮皎月从云层遮掩间若隐若出,天地间一片死寂。

仔细听,林间一隙,仿佛有哗哗的水声。

彼时,被涂抹成黑幕的天际轰隆隆的低沉响起一声,便是一道红光划过,皎月瞬间换上一抹红晕,血月当空,黑云退散,满天诸星黯了亮光,齐齐注视着那道红光。

红光打破了淙淙的溪水。

同时伴随着婴孩的啼哭。

啼哭声洪亮,如天枢城后山上那口千年前曾被击响过的黄吕大钟,如雷贯耳,哭声回荡在辽旷的山谷里,四处扩散出去,却并不惊动百兽飞禽。

似乎这声音,它们是听不到的。

一匹野狼嗅到了血肉的香气,贪婪地吮吸着鼻尖的味道,循道过来。

视线中,野狼发现了漂浮在溪水上小小花篮中的婴孩。

婴孩全身裸露,通体雪白如羊脂白玉,一双眼睛炯炯闪烁光芒,不时地摆动身体,哭完便笑起来,呆呆的仰望夜空,四肢乱晃。

溪面上不时拂过冷风,吹动得花篮摇摇晃晃,朝着野狼漂来。

水纹荡漾,溪水击打在石畔上,激起小片水花。

野狼眼神闪过邪念,磨动了一下爪子,便拍在了花篮上,与婴孩咫尺之遥。

倏的,在与婴孩对视的瞬间,野狼像是触雷一般,尾巴噌的倒竖起来,接连倒退,撞在树干上,转身逃也似的溜走了。

婴孩咿咿呀呀的叫着,一双灿烂的眸子里面,却是不同的两种形态。

月轮眉心下,左边眼睛深若寒冰,三尺冷冻摄人心魄;右边眼睛炙若真火,五行烈焰焚烧天地。

但是孩子的耳朵极可爱,耳垂微微上翘的招风耳,头顶上一撮斑斓散着月光的呆毛立着。

不多久,一道白色剑光划破夜空,由远及近,砸在平地上一片尘土。

来者是位白胡子老道,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银白的发丝用一根缎带箍住半缕,剩余半缕则是随风披散开,道袍雪白不染纤尘,立于林翳下绝世而独立。

白胡子道号越水真人,是距离此处不远天枢城一派的执剑大长老,修为高深莫测,传闻已破入大功境界,臻至化境所以返老还童,但个中虚实真假无人知晓。

今夜,越水真人在天枢城的剑阁中闭关出来,夜观天象血月当空,便顺着驭剑飞来,来到此处。

越水真人将花篮用指一点,花篮连带着婴孩一并被凭空取过来,落在了他的手上。

看着手上的婴孩,越水真人眼睛像是被吸住一般,屏气凝神,许久,才舒气将花篮连带着婴孩平放到地上。

“传言重瞳者,可鉴日月,可辟天地,今日一见,果然可怖。”

越水真人抬指拈了个道诀,一道紫色光幕由指尖向四周覆盖过去,像是一只透明的倒扣着的碗,将他们覆盖到里面。

用神识扫过婴孩的身体,越水真人又发现了不正常,这婴孩虽然是重瞳眼,有着天赐的能力,然而魂魄却是残缺不全的,只有一魂三魄:命魂,天冲、灵慧、中枢三魄。

又仔细用神识扫一遍,剩余二魂六魄还是没有发现。

越水真人眉头微微蹙起来,像是在冥思苦想,许久,都保持在这一种姿态。

最后叹了口气,只怪这婴孩命苦,不知是遭了什么大劫。

越水真人盘膝坐了下去,开始运转真元,手指变幻拈、攥、抹、挑几个手型,嘴里念着喑哑怪异的口诀,身上,有紫气氤氤氲氲的弥漫出来。

这些紫气开始朝着婴孩的重瞳眼飘过去,微微接触,婴孩的眼睛骤然大亮起来,像是受到某种刺激,一只眼睛射出寒光,另一只眼睛射出红光,骇人至极。

从外面透过倒碗状的光幕看进去,只是虚无,并没有任何东西。

光幕里面,婴孩的眼睛里像是在演化万物,深不见底的眸子如同幽冥,要将人魂吸进去。

越水真人额头上出了汗,抬起指,凭空描出几个瘦金体的符文,字符闪耀着金光,朝着婴孩的眼睛盖了上去。

稍后,字符消弭成金色光粒,附着在眼睛上。

越水真人又一次重复动作,九九八十一次,终于停止。

婴孩眼睛里的光开始黯淡下来,恢复了正常,只是那双眸子里依旧深藏另一双眼睛。

越水真人从地上站起来,脸色已经疲惫得有些苍白,喃喃自语:“重瞳眼历来遭人觊觎,这孩子生来苦命,在能自保以前,还是先将重瞳封印住吧。”

说完,越水真人袖袍一摆,将花篮提在了手上,原地腾起一道昼白的剑光,人和孩子都消失了。

【3】

天枢城,洗剑山

越水真人驭剑停在了山脚下一条溪旁,名唤白石溪。

溪畔两侧的石头都是莹白的雨花石,经受风吹雨淋、溪水打磨,因而很光滑,下面还有些碧碧绿绿的苔藓。

洗剑山远远望去同样是幽幽然一片枝繁叶茂,只是没有鸟雀逐鸣,没有野兽奔走,甚至连风声都是极其冷清的,并没有寻常山林间枝叶擦动的响声,显得死气沉沉。

细细一看,会发现洗剑山上面的树非树,林非林,那里密密麻麻纠缠到一起的是剑冢,不知有几千把或者是几万把剑插在山上,历经风雷洗礼,洗剑山上的剑冢已经与周围山色同化为一体,不仔细根本分辨不出来。

整个天枢城一派,弟子们在十六岁前进入铅丹境便会来此取剑,取哪一把剑,全凭缘分。

这里剑气肆虐,修为不高的人擅入很容易便会被剑气割伤,平时没有人会来此处。

除了常年镇守在洗剑山的四大长老之一,枫羽真人。

过不了多会儿,一道灰色身影从洗剑山顶纵横的剑气中轻飘飘下来,落在地上,迎向越水真人。

“师兄来了。”枫羽真人说道。

越水真人点头嗯了声,“师弟在此通过剑气淬体来感悟大道,不知收获可多?”

“无甚收获,但是心智愈坚,大道之心不移。”

“由神宿境界入大功境,需先破后立,不破不立。个中体味,你切莫心急,当心走火入魔。”

枫羽真人点头称是。

稍后,他看到越水真人提在手上的花篮,看到篮子里的婴孩时,惊呆住,“师兄,这孩子是?”

“我在外面捡的,见他可怜,便收留了。重瞳眼的事情,还望师弟先不要对外声张,被居心叵测之人知晓,这孩子会有没完没了的麻烦。”越水真人仔细说道。

“嗯,只是我看这孩子还有些不妥之处,是不是少了些什么?”

“这孩子虽只有一魂三魄,却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生道种。”

枫羽真人脸上神情微振,又深深看了眼这个孩子,有些不确定,“莫非师兄打算为他破一次例?”

袍服雪白的越水真人转过身去,遥遥瞰着绵延数里的洗剑山脉,出言,“待剑气将他重瞳彻底遮住之时,便是我带他回剑阁之日。此后,他便是天枢城越水真人座下第十一弟子。”

溪面上,风过无痕,火红的朝阳从东边天际抬了起来。

【4】

三月后。

【5】

“呼”

“哈!”

清晨,旭日初升,蔚蓝的东方天际被一片火色朝阳覆盖,太阳升了起来。

朝露停留在枝叶上轻轻摆动,有早起的鸟在天枢城的上方飞翔盘旋,山野间雾蒙蒙一片,依稀能听见瀑布冲刷山石的动静透过空气传来。

紫色的霞气在头顶氤氲,天枢城的弟子们在空旷的场地上早起修炼,呼吸吐纳天地之气,铅丹境臻至圆满的几名弟子已经开始吐纳白气了。

比如说,在场地的最前方,领头的三名弟子。

陆临也、孟青远,还有一名女弟子,大约十三岁,与前两人一般大小。

她是天枢城掌教的嫡女,青摇,一个纯纯粹粹的武痴。

青摇的发髻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些许泥土,应该是练习驭剑时不小心蹭上的。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邋遢,但是依旧能辨认出来清丽的面容,两绺秀发从远山眉两侧垂下来,练功姿态十分利索。

“青摇,晨练完我带你去饭堂吃好吃的吧,我特意让他们做的拔丝芋头,你不是最喜欢吃的嘛!”孟青远歪着脑袋冲青摇笑道。

“我还要去练习驭剑,没工夫吃。”青摇冷冰冰的回应。

“驭剑也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呀,这样吧,你去哪里练驭剑,我给你送去吧?”孟青远十分狗腿的咧着牙。

“随便你。”青摇吐纳完,收回了姿势,准备离开。

这时,她的目光停在了角落里一道青色身影上。

那是大长老的关门弟子,陈楚。

还有三月便十岁半的陈楚算是青摇的师弟,不过她一向不善交际,之所以看他是因为自己的神识居然没有察觉到他。

一个修道者的神识会随着修为的提高而增强,对于比自己境界低的人,只要距离不是很远,神识很容易察觉得到。

但是青摇刚才丝毫感觉都没有,陈楚就像个鬼一样无声无息的出现了,甚至连什么时候出现的都无法确定。

陈楚不过是个刚刚入门三月的弟子,按理应该还停留在有道境,传说天枢城最具神秘色彩的东始真人也要用半年时间才进入了铅丹境,这小子明明只是有道境,为何神识察觉不到?

这令青摇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琢磨许久,发现找不到合适的答案,青摇才收回了目光。

孟青远随着青摇的视线看过去,原本只是有些微微愠恼的脸上很快显出了青筋,很不客气的朝那边喊道,“喂,陈楚,谁让你来这里的,滚回你的剑阁去,就凭你的境界也好意思来观摩我们铅丹境的修炼?”

听着这话,青摇侧目微微蹙了蹙眉头。

陈楚的脸色有些沉,莫名其妙被人骂了,自然不会高兴。

陆临也自然也察觉到火药味浓厚,身为大师兄他肩负着维护师门情谊的责任,于是站出来拍了拍孟青远的肩膀,“青远,陈楚也是我们天枢城的弟子,就算不是师承一门,毕竟是我们的师弟,怎么能如此呼来喝去。”

陈楚的拳头松了一松。

孟青远哼了声,并不领情,打量了一眼陈楚,除了招风耳可好看点,呆毛可爱点,脸蛋俊俏点,那双苍蓝色的剑目漂亮点,也没什么比自己帅的啊,青摇师妹怎么就看了他半天?

要知道,从小到大,青摇从来没有将视线停留在同一个人身上超过三息,今日竟破了例。

原本孟青远就因为大长老收了陈楚做弟子感到不公平,毕竟在那之前他的父亲七规真人亲自去求大长老收自己当徒弟都被婉拒了,现在看到青摇也对这家伙青眼相看,自然更是醋意上涨。

孟青远挣开了陆临也的手心,向前靠近了陈楚一步,冷笑道:“大长老轻易不收徒,收了徒弟那必定是与众不同的天才,不知道,陈师弟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可否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陈楚也向前走了一步,报之以微笑,“孟师兄过奖了,师父只是见我伶仃可怜,因而收留我于门下,既是师也为父,我也并没有孟师兄所讲的什么过人之处。”

孟青远仍旧奚落道:“陈师弟这话就太过谦让了,难不成是大长老教了你什么秘法,不便施展给我们看?”

陈楚不卑不吭的答道:“师父传的只是天枢城最普通的剑法与心法,我没有刻意想遮掩什么。”

孟青远笑得深邃,“那就让师兄来与你切磋几招,毕竟大长老常年闭关,你在修行上有什么错误之处我这做师兄的刚好给你指出来。”

陆临也面色有些不悦,“青远,你过分了。”

青摇的脸色也有些黑。

很多弟子们围过来看热闹,大都是跟孟青远走得近的,此刻看出孟青远就是故意想要刁难陈楚,于是纷纷起哄叫好。

“我才不和你打。”陈楚摇了摇头道。

这个回应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青摇也觉得陈楚就算再要强,也不会干这种挨打赚脸皮的蠢事。

陆临也拦在了孟青远的身前,眼睛死死盯着他,“青远,你不要乱惹麻烦,陈楚是大长老点名收进来的关门弟子,你要是打伤了他,大长老闭关出来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孟青远远地看着陈楚,眸子里闪过一丝戏谑,将陆临也推到了身侧,“大师兄,出了什么事情我自己会担着,我一个做师兄的指点一下师弟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再说了,你可别忘了我爹是谁啊,大长老怎么也会卖他几分面子的。”

陆临也还是不答应,作势又要拦过来,却被孟青远走远了,直逼着陈楚过去,朝身后挥手,“放心啦大师兄,出不了人命的。”

看热闹的弟子们都兴奋了起来,青摇索性扭开了头,并不喜欢看这种恃强凌弱的戏码。

陈楚一脸平静的看着来人,一动不动,连防御的姿势也不架,就像是被吓住了,索性连抵抗也懒得浪费力气了。

围观的人看到他这副样子,都嘘了起来。

“陈师弟,让师兄来指教你几招,你可要学好啊”

孟青远说完话的瞬间,体内丹田疯狂的运转力量,铅丹于腹部闪烁出了金色光芒,金色光芒蔓延到拳头上,十成的力量照着陈楚打了出去。

陆临也发觉不对劲的时候,陈楚已经开始动了。

如蛟龙之姿,身形折闪的速度快到极致,甚至比肩游云境的缩地成寸之速。

紧接着,孟青远拳头打了个空,发觉不对,又迅速用金光护体,但是瞳孔逐渐放大、放大,飞过来的是一只拳头,明明一点都觉不得恐怖,但是浑身的寒毛却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砰!

围观的人群十分迅速的闪开一片空地。

空地处飞来一道人影,砸在地上掀起涟漪状的尘土。

孟青远的两只鼻孔都被打出了血,嘴巴肿成一片,很像猪头。

“承让。”

小十一抱了抱拳,转身,朝着剑阁走回去。

围观的人又很自然的让出来一条通路。

孟青远脸上红得像火烧,他隐约听见有人躲在后面偷笑,于是气得捶地。

这时,一身白色的衣裙出现在他身前,与鼻血的颜色形成鲜艳的对比。

“青青摇”

孟青远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自己铅丹境的修为居然被有道境的陈楚打飞出去,这么丢人,像青摇这种只肯与强者多交流几句的武痴,日后怕是都不肯和自己说话了吧。

“陪我去吃芋头。”

青摇脸上看不出表情,好像并不关心孟青远被人打飞的事情。

孟青远的猪头脸上一双眼睛登时亮晶晶起来,又掐了一把自己的脸,似乎不敢相信,“真的?真的?这居然是真的,青摇师妹要我陪她吃芋头,哈哈哈哈”

一笑,孟青远的嘴又疼了起来,于是讪讪的住了口,试探性的伸出手去,狗腿一笑,“嘻嘻,青摇,那你扶我一把呗。”

“自己起来。”青摇冷着脸走去了饭堂。

陆临也深深叹了口气,握住孟青远的手将他扶起来,顺便拍打了一下他身上的尘土。

“还是大师兄对我最好啊。”孟青远握住陆临也两只手,泪汪汪。

“这是我应该做的。”陆临也有些不适应的抽回来手,抖了抖鸡皮疙瘩,颔首微笑。

【6】

孟青远呲着牙咧着嘴,一瘸一崴的跟在青摇身后,想要撵上去同她搭讪几句,奈何对方走得飞快,遂只能垂头丧气的跟着。

路上很多弟子冲着孟青远指指点点的,搞得他大窘,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山门上,想想又作罢,于是恶狠狠地将路过的弟子们挨个瞪了一遍,吓得他们只能用眼色交流,有些道路以目的意味。

孟青远一脸窝囊的擦了擦从鼻孔再次流出来的鼻血,着实想不通陈楚怎么会这么厉害,按理说应该是自己压着他打才是,怎么怎么就反过来了呢?

肉身强悍!

孟青远脑海中猛然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但随即又甩了甩头,不太相信,陈楚那小子是自己看着进入山门的,三个月来也一直在剑阁里修习道经,像寻常弟子一样为有道境进入铅丹境夯实基础,也未见他做过炼体或者淬体之类的事情。

难不成这家伙是天生肉体强横?

孟青远只能保留这种可能性,随即也想通了大长老收陈楚为徒的缘由,看来,陈楚的不凡之处就是肉体力量太过霸道,就像刚才,明明修为只是个有道境的人,却能轻易打穿自己铅丹境界的护体金光,然后一拳将自己打飞了。

大长老是打算培养陈楚走肉体成圣的路吗?

孟青远脑海中闪过许多可能,想到了这种,传说有上古大能者天生神力,通过不停的炼体、淬体将自己的肉身加持到金刚不坏的地步,同境界的人施展法术根本伤不了这种人的一根汗毛,被后人称为肉身成圣。

陈楚的力道之蛮横令孟青远不得不相信这种可能性。

孟青远一面走着一面不知又琢磨些什么,不知不觉走到了饭堂门口,被门槛绊了一下。

砰!

扑通

孟青远脸朝地又戗到了地上,引得许多吃饭的弟子瞩目看过来。

“看什么看,不许看!”

孟青远气得骂了一声,撸起袖子从地上爬起来,四处瞪眼。

众弟子于是憋着笑继续埋头吃饭。

看到坐在不远处的青摇,孟青远连忙放下了袖子,一路小跑着去厨子那里要了拔丝芋头,屁颠颠的来到了青摇身旁放下盘子。

盘子上摆着七八个黄澄油亮的芋头,蘸着少许糖渍,一阵喷香的酥味飘入鼻孔,青摇的眼神终于有了些变化,看着芋头变得柔和许多。

孟青远见青摇脸色变暖,高兴了起来,撅起屁股就要坐到青摇的身旁。

青摇手上攥筷子咬了一口芋头,身子不动,却抬脚将身侧的凳子踢到了另一张桌子那里。

“我不喜欢别人靠我这么近。”青摇脸色又冷漠下来,唇角沾着少许芋头渣,冰山美人。

孟青远讪讪的挠挠头,起身坐到了青摇的对面,他的额头上是刚刚磕出来的红印,像是被炭火烙了一般,加上陈楚留下来的拳印,整个人看上去很滑稽。

“嘿嘿,青摇,芋头好不好吃,我特意让他们放了糖,我听说这样会更好吃。”孟青远搓着手傻笑,活像个朴实的庄稼汉。

青摇刚吃完第一个芋头,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你腿上的伤怎么样?”

“腿伤?”孟青远脑袋有些懵,但随即又激动地笑起来,“青摇你这算是在关心我的伤势嘛,哈哈哈哈不碍事,腿伤不碍事的。”

说完,孟青远还下意识的低头瞄了眼腿上,只是裤子被擦破了几道口子,但是并没有受伤吧?

抬起头来,青摇依旧在慢斯条理的吃芋头,头发被简单束在脖后,只是两绺碎发有些错乱了位置。

青摇抬起头来,远山眉微挑,“我不喜欢吃饭的时候被别人看着。”

孟青远连忙收回眼神,乐呵呵的拿起另一双筷子,端过一只新碗夹了几块芋头放进去,然后开始吃这个新碗里的东西。

“嘿嘿,我知道青摇也不喜欢和别人吃一个碗里的饭,所以特地多要了个碗。”孟青远使劲赔着笑。

青摇停了停筷子,又从碗里夹起一块芋头,丢到了孟青远的碗里面。

她的袖口有些脏,绣蝶的衣摆也有些褶皱,看样子几天没换衣服了,她一向不注重这些细枝末节的琐事。

孟青远愣住了,嘴巴大张着,许久,有些激动地控制不住声音,“谢谢,谢谢青摇师妹,还是青摇最体贴我啦!”

这话好像还对什么人说过?

“我吃不完。”青摇淡淡解释。

“哎,我知道!”孟青远仍旧乐着,像个二傻子。

孟青远低下头首先夹起了青摇丢过来的那块芋头,小心仔细地用手捧着递到了嘴边,一口咬了下去。

好像在品尝这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嗯,好吃,这芋头好吃啊,以后多让饭堂做几次!”孟青远嘴角糊了一圈芋头泥。

“随便。”青摇小口的咬着芋头吃,有些心不在焉。

孟青远也故意放慢了吃芋头的速度,想等等青摇,结果没多长时间,他感觉有些不太舒服了。

肚子那里叫唤个不停,像是在敲锣打鼓,大闹天宫似的,孟青远清晰地听到咕噜噜翻江倒海一般的动静。

他的脸色开始涨了起来,变得通红,像是在很努力憋住什么,吃了苍蝇似的表情。

仔细看,孟青远的身前的确有只苍蝇不停飞来飞去的。

青摇依旧低着头吃芋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孟青远的异样。

“可恶,难道是挨了那一拳把肚子给摔坏了吗?怎么会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呢”孟青远仿佛感受到了来自腹部充满恶意的嘲笑,两条腿抖得越来越厉害。

“你动什么?”青摇用筷子敲了敲桌面,明显不快。

盘子里的芋头很快便不晃了。

孟青远不能用抖腿分神,更难受了。

突然,他看到青摇将筷子在掌中一攥,皙白的指握起筷子尾朝自己砸过来。

噗!

孟青远瞪着眼睛看到筷子尾戳到自己的胸口上,顿时感觉身体像是不受控制起来,有一种席卷而来的欲望从小腹上蔓延出去。

他的额头上开始淌下豆大的汗珠。

“胸前有一只苍蝇。”

青摇一脸平静的抬了抬筷子,果然,筷子尾上有只死苍蝇尸体黏在上面,随后她又继续道:“我吃饱了。”

青摇将筷子从孟青远的胸前收回来,确切来讲,那个位置叫檀中穴,她将筷子啪嗒一声平放在桌子上,起身走了。

孟青远也想起身跟着,但是稍微抬了抬屁股,只觉得一股湿热正在酝酿杀来,急忙又坐了回去,只好苦着脸看青摇走出去。

饶是如此,孟青远还是感觉在这十几息不到的时间里,肚子像是炸了锅一样。

青摇立在饭堂外面的天井里,像是在等什么。

有常青藤蜿蜒在墙壁上盘下来,朝阳闪着光辉透过间隙洒落在她身上,宁静而美好。

不多久,饭堂里面隐隐有些骚动起来。

“我靠,谁掉粪坑里了啊,怎么这么臭!”

“这尼玛比臭鸡蛋还臭啊,哪个缺心眼儿的干的,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哎哎,这臭味好像是从孟师兄那边飘来的啊”

青摇抬手遮眉,看了看逐渐爬高的日头,转身走远了。

【7】

夜里,山风吹动树林孱动,远方寂静的山野里只有夜猫子嘶叫。

胡桃树上叶子飘落几片,又隐隐有些不平静。

剑阁的窗柩里朝外散出几缕烛光,映出斑驳的剪影投到地上,投到一双脏兮兮的灰靴上。

陈楚静静翻着书页,墨香萦绕之间,眼皮也不抬的说了一句,“来都来了,为何迟迟不进。”

稍后,灰靴的主人推门进来,带进来一股凉风吹起陈楚鬓角的碎发,他白净的侧脸被烛光照得生辉,呆毛依旧翘立着。

“你知道我会来?”青摇颇为好奇的开口问道。

“我也是猜的,”陈楚抬头看向对方,合上了书页,“果然,你真的来了。”

“为什么这么猜?”

“直觉而已。”

青摇转身将房门阖上,负着手来到陈楚的桌前,与他隔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满了各种道藏典籍,有些已经被翻得卷起了页脚。

“看来你平时很用功。”青摇随手翻了翻书籍,眸子里意味深长。

陈楚盯着她,苍蓝色的眼睛如桃花潭水,同样看不出深浅,“所以,你是来打我的?”

翻书的指在半空中停了停,收了回来,对方笑得纯净,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是的。”

陈楚哑然笑了,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些的这位青摇师姐,月轮眉心弯得似月牙,“你还真是个怪胎。折原说你是武痴,我这回真信了。”

“你不也是?”对方反讥。

“你想要和我打我就要和你打,那我的面子放在哪里?”

“能当饭吃?”

“不能。”

“那就跟我打。”

“不打。”

陈楚抬起指摇了两下,将桌上的书籍一本本摞好,小脸上写满了不在乎。

“你这家伙!”青摇第一次感到头疼,气得磨了磨银牙,又道:“今日孟青远刁难你,我帮你给他下了巴豆。”

“我知道。”陈楚又坐回了椅子上,小大人一般打量着眼前这个很不修边幅的小丫头,“听说今天饭堂臭了一天,严重影响到我的食欲了。”

“所以你不开心了?”青摇歪着脑袋琢磨。

“孟青远这么惨,我当然开心。但是我已经将他打飞了,所以我与他的恩怨已经结束了。你去给他下巴豆,就是你俩之间的恩怨了。不过因此影响到我今晚的食欲,这就令人有些不开心了。”

“是我的错。”

“知道错了就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打完再睡。”

“不打。”

“为什么不打?”

“你要我打我就和你打,那”说到一半,陈楚无可奈何的住了口,苦着脸笑,“青摇师姐,你还真是倔脾气。”

“不和我打我就把你的书撕了,”青摇手上掏出来一本白线缝合的蓝皮道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从陈楚眼皮子底下摸过去的,“这本书你标注的东西最多,我给你三个数时间。”

“我觉得你不敢。”

“一。”青摇将蓝皮书卷成了棍状。

“你最好别挑战我的底线。”

“二。”青摇开始运转丹田之气,能听见书卷咯吱咯吱的响。

“你这个疯子!”

“三”

“打就打,谁怕谁!”

陈楚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两条腿如鞭子般朝青摇扫过去。

青摇纵身倒退出去,将蓝皮书卷扔回桌上,双臂架起护体金光,挥拳打了回去。

陈楚将拳头随意攥了起来,想到对方毕竟是师姐,是个十二岁的丫头,于是卸下几分力道,与对面的拳头撞了上去。

砰!

两个人都向身后退出去,踉跄几步站稳了脚跟。

陈楚的拳头有些微微发麻,青摇同样甩了甩手腕,刚才像是打在一块石头上。

“不敢使出全力就等着挨揍吧。”

青摇将手臂抬起来,丹田处的金光愈发璀璨,连带着房间里的气流有些扭曲。

“我不喜欢欺负女的。”

陈楚体内运转三界经,皮肤表面开始有符文闪烁,虽然只是有道境的修为,但是隐隐带着大道的诵鸣,与青摇附近的气流分隔成两脉。

紧接着,两人各自将双掌推过去,两团真气相互碰撞到一起,将平静的空气挤压撕裂,像是一道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吹动了碎发与绺发。

青摇看着陈楚手臂上几枚逐渐黯淡的符文,第一次变了神色,脱口而出,“三界经!”

陈楚收敛了气息,颇有些意外,“你也知道这套功法?是我师父传给我的。”

青摇神情有些羡慕,“只是知道三界经而已,但是整个天枢城内,只有大长老才有资格传授这套功法,虽然你习的应该不是全部,不过,你还是很有造化的。”

“哦?是这样啊,这套功法确实很厉害的,师父也很早就传授给了我,果然是亲师父啊。”陈楚有些感慨。

“三界经是东始真人自创的一套功法,原本是有天、地、玄三部经文,但是当年东始真人离奇失踪,三界经只残留了玄字一部,其余两部已经很久没有下落了。”

“东始真人?好像是天枢城的祖师爷来着,一只脚踏在无极境,另一只脚已经触及天境的大神通者啊,我之前瞻仰了他老人家的画像很久呢。”

“当年东始真人创三界经、造东始钟、建天枢城,备受世人敬仰,最终却消失在世间,很多人猜测他是渡天劫成功飞升了,也有些人猜测他渡天劫失败,因而陨落了。”

“如果连东始真人那样的绝代天骄都会陨落的话,那我们修行还有什么意义啊?”

“该走的路还是要走,说不定你就是那个能打破桎梏的人。”青摇看着他说道。

“我?我还年轻呢,这种大话现在不适合讨论,说说你吧,怎么就这么喜欢找人切磋呢?我看你今天瞧我的眼神就不对劲,跟狼一样,我就猜到晚上必将大祸临头的。”陈楚打开了窗户,新鲜的空气灌进来,将烛火吹得摇摇曳曳。

两人一齐看着窗外的满天繁星,皓月当空,将夜幕点缀成一帘锦绣。

“因为我想变强。”青摇看着外面藻荇交横的树影,眼神有些空洞起来。

“你这变强的方式,有些急功近利了些,就跟和人有仇似的。”陈楚十分认真的说道。

“我确实有仇。”两绺鬓发被风掀到脑后,丫头的脸上头一次有些悲情。

“难不成以前也被人打过?”陈楚摸着鼻子问。

青摇侧目看了他一眼,腮帮子动了动。

“我以前被一群狼群殴过。”陈楚面不改色解释道。

“我的母亲,死在了清派的手上。”

“清派?”

“是一个很古老的门派,从上古时期便存在着,清派的人奉端皇殷辛为真武大帝,主张无法、无度、自由,他们做事情毫无底线,从来不计后果,好人也杀,坏人也杀。他们自认为随心所欲是一种修行大道的态度,其实他们根本就是一帮疯子、是恶魔!”

“你这么一说,我都想替天行道了,要不是,修为尚浅的话。”

“我还以为是你刻意隐藏了境界。”

“我就只是有道境这一层境界,哪有什么好藏的,我体内丹田就跟汪洋大海似的,我填了三个月才填满,总算不用再对着一片金光粼粼发愁了。”

“三个月,你的有道境就要圆满了?”青摇睁大了眼睛看他,难以置信。

陈楚点点小脑袋,微翘起的招风耳煽动一下,“因为,我早就想试试驭剑飞行的感觉了啊。”

“那你真的很不错。”

月光下,两个小人的影子在剑阁里被拉得又窄又长。

油烛像一尊半躺的弥勒佛,蜡油糊了底座一层,一种别出心裁的美感。

“你也很不错的,相信我。”

陈楚说着话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宽慰,脑门觉察到有寒光看过来,于是又讪讪的落下了手。

窗外,明月自拭,色转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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