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夜,神都城里灯火通明,沿街的千店万铺将大红灯笼挑出挂在屋檐上,东南西北串联成璀璨的夜景,夜晚的街道依旧人流如梭,市井繁华,街道上挑着担子的叫卖声鳞次栉比,挂着翠玉帘子的大酒楼则更显得气象万千。
马车骨碌碌的转过巷子,驶向了另一条街道,林七音心中默念着白日里先生新近教习的一卷经文,突然觉得马车与往日有些不同,便挑开了帘子朝外看去。
马车架上依旧是那道熟知的带给自己安全感的男子,车辕咿咿呀呀的摇晃着,压过街边落叶,被鲜艳的红灯笼一照更显得凄凄惨惨戚戚。
帘帷映出一袭淡紫色身影,光鲜亮丽的南疆贡品柔缎,不仅仅是在夜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辉那样好看,穿在身上亦是舒适飘逸,形态优美得醉人。
七音静静托腮看着,那人高高绾着冠发,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背抵在冰凉的门框间,转过头来,淡淡一哂,竟是如此惊心动魄的醉人。
“看什么呢?”荆茗嘴角噙着笑,大眼睛泛着星光。
七音小脸一红,忙收回了目光,嚅糯着说道:“这,不是回去的路呀,我们,要去哪里?”
“我带你去雷觉寺,那里,有走遍神都城都见识不到的好东西呢。”
荆茗又转回头去,七音觉得被瞬间吸住的眼球得到了原谅一般,软软的嗓音‘哦’了一声,再看一眼前面男子的背影,小手立马拉回帘子,捂住眼睛,心中没由来的一阵负罪感。
耳边呼啸过几百种声音,风声、笑声、叫卖声,马车像是走了可远的路,终于在转过一个弯速度减慢下来,七音只觉得马车一轻,荆茗从上面跳了下去,跟另一个人在交谈着什么。
“荆少,您又来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嗓音敦厚,语调谦和。
“嗯,今夜带我家阿音也来你们雷觉寺见识见识,怎嘛,不欢迎呢?”这是荆茗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带着磁性,像是海东青的声鸣。
“欢迎,当然要欢迎啦,荆少帮过本寺不少忙的,自然是最有善缘的施主,那就,快请进去吧。”
“稍等一下,你去准备两间上好的厢房,你们寺里这些地方本少爷都门儿清,就不用管我们了。”
七音支起耳朵偷偷听着,就听见车帘哗啦一响,一双画骨柔白的手掌进来,七音对上荆茗那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身子。
荆铭一下探进身来,将七音吓了一跳,便见到荆茗从腰间掏出一系缎布,淡青色绣着莲花,微微有芳香从指缝间流传,沁人心脾。
“你把眼睛蒙上,本少爷待会儿给你看个惊喜。”
脸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容,七音从这张笑脸上接过了青莲缎布,柔顺丝滑,显然是上好的布料,稍稍犹豫了一下,看到荆茗那双泛着星芒的眼眸,像是夜空里光芒万丈的上弦月,七音乖乖将缎布蒙在眼睛上,眼前顿时黑暗下来,五官只剩四感,心中更加的紧张。
“来,阿音,把手给我。”
耳畔,荆茗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像是黑暗中点燃一束火把,熊熊燃烧起了希望,七音唇角微弯,浅浅的露出来两个酒窝,伸出右手,赤金铃铛上两个铜球滴滴答的小声碰撞,像是月光协奏曲。
随后,一只温暖、修长的手搭过来,两只手牢牢地握着,彼此之间的信赖与倚靠。
“慢点往下跳,我接住你。”
七音黑着眼被温软的手掌扶出车厢,随后失去倚仗,另一只手再向前摸索便什么都没有了,心里有些战兢,便不敢挪动脚步了。
“相信我,往前一跳,我会接好你的,很轻很轻的将你放下。”
车下传来的声音很坚定,很认真,很有安全感。
“嗯。”
七音薄唇微微抿起,随后向下一跃,额间发鬓被风拂起,衣裙荡漾起来,沾了少许灰尘的白靴离开车架,扑通一声,七音觉得肩膀被什么一硌,一双宽大有力的臂膀接住了自己,一阵温热的鼻息喷薄到面颊上,痒痒的。
荆茗看着被抱住的丫头,心中莫名一动,眼前所见女子,如新月清晕,一张脸带着稚气又清秀,凭空一跳吓得苍白没半点血色,两片薄薄的嘴唇,也是紧紧抿着齿。
“牵紧我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荆茗将七音轻轻放下,然后牵起晃着赤金铃铛的手腕,两个人一步一步的朝着雷觉寺内走去,穿过连廊,跨过大殿,途经后庭,绕至神坛。
“小心石阶。”
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着,七音乖巧的点着头,很听话的被荆茗牵住向前走。
“好了,就是这里啦,你慢慢躺下,我叫你摘下来才可以摘,好吗?”
荆茗扶着七音走到神坛最上方,七音心里面数着,一百零八级踏步,一步不多,半步不少,都被折腾到了这里,就差临门一脚了,不想看到荆茗失望的样子,七音也就点着头席地坐下去,然后平躺开。
汉白玉铺就的神坛地面冰凉凉一片,尤其在接近初冬的秋夜,薄薄的衣衫顿时遮挡不住肌肤与石面的接触,七音只觉得躺下的时候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像是有冰碴子直往脖领里倒灌,冻得刺骨。
荆茗也笑着躺下来,负手将脑袋枕在上面,见七音一脸不自在的样子,勾了勾丫头的鼻尖,“怎么了,很冷吗?”
七音吸了吸鼻子,两只胳膊交叠在一起捂住衣裙残留的热气,“嗯,有点。”
荆茗拿过七音的手在嘴边哈了口热气,然后皙白的指掌轻轻搓了搓,“可能是你们姑娘家的体质偏阴,受不了凉的,像我,就觉得还可以的嘛,先给我闺女搓搓手,可不能冻坏了。”
七音呵呵一笑,又将手抽了回来,自己给自己搓着,“不劳您动那老胳膊和老腿儿的了,快说,现在能不能摘了?”
“能,能,当然能了,把眼罩取下来吧。”
七音听着,便将眼罩从头上摘下来,顿时,漫天的星光扑面照射过来,圆月闪耀,荧空流转,似九天之上银河从四面八方倒泄出来,目光所及之处斑斑点点的亮着,恰如游龙戏月,无量重气天地汇聚,散不尽的闪耀。
正目不转睛看着,一霎,深邃辽远的宝石蓝夜空中,绽出一团炽烈耀眼的火光,划出弧形的漂亮尾迹,拖曳着极灿烂的光束,恰似一条美丽的长翎,向着无穷的广袤里悠然而逝,使恢恢天宇上的无数星斗为之喧哗……
“哇,这里,好美的!”
七音被眼前的夜空惊艳住,忘记了冰凉,伸出手触摸夜空,仿佛躺在这神坛之上便与天宫只有一臂之隔,但是触手所及,捉摸不住稍纵即逝的流星。
“今夜是十五,偌大的神都也就只有雷觉寺可以有这番夜景了。很小的时候,我就常来的。”荆茗枕着脑袋淡淡说道。
七音歪头,目光接触到一人时,月光散漫,一袭缁衣,标杆般笔挺的修长身材,白玉色的健康皮肤,刀削剑挺的眉,以及一双漆黑的眼珠时而闪过流光。
他身上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凉薄气息,闪烁着异样光芒的侧脸,猛然砸入眼中人的心坎,她将此情此景牢牢钉住,诚惶诚恐,莫敢相忘。
眼中人抚了抚头上三千青丝,抬头,又现她那明亮的眉眼,如弯月,若明星,顾盼之间更是灵气动人。
晚风凉凉,潋滟芳菲。
“谢谢你,带我看这么美的景色。”七音很认真,很仔细,很温和的咬着字。
“我最喜欢看漫天的星辰,一颗颗好似晶莹的珠玉,那么清澈,那么透亮。
小时候母亲常对我讲,每颗星都拥有自己深沉的含义,当逝去者充满善良,他就会成为一颗星辰,注视着这个世界,当向善者用诚挚的心灵祈福,便会有颗明星为他指引路途。
父亲也曾说,手握日月,可摘星辰,大道修仙,执念成空,什么放不下的事情,看一眼星河,便也都会放下了。”
七音看着俊朗的侧脸,浅浅的笑出酒窝,用一种他所看不见的口型轻轻答复,“愿是你最耀眼的那颗流星,渡你走过漫长岁月,愿所有人都不再辜负,愿卿静好,愿安。”
深蓝色的天幕上繁星闪闪,像是无数充满善良的逝去者,一闪一闪的,落在镜子似的地面上,像珍珠玛瑙,灼灼发光。
最后一道闪耀的流星,像银河溅出来的一滴水花,滑过深蓝色的夜空,悄无声息地向北面坠落下去,就像在探寻着世界里最美好的未来。
这颗流星变成了一道闪光,小小的存在,却划破万里黑夜的长空。
夜宿雷觉寺,举手扪星辰。
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2】
砰砰砰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七音被顶着黑眼袋的荆茗驾车送来西林学社,随后哐哐哐的回了城,七音呵呵的跟绝尘而去的马车摆着手,明知对方看不见,却还是固执的直到视线尽头消失得无影无踪才肯带着一大早打磨好的东西,敲开了陆敬吾老先生的书房门。
“咳咳咳进来吧。”
屋内,陆敬吾说话间又忍不住使劲咳嗽了几声,近些年来陆老先生的咳疾爆发的愈来愈频繁,从最初的咳上几天到现如今折腾上数月,总有一种行将就木的悲惨光景。
七音推开了门,怀里抱着一盒什么东西,然后抿着薄唇小心翼翼的过去,随后将东西摆在了陆老先生的桌案前,吸吸鼻子,“先,先生,这是家乡常用的药方,治疗咳疾,管用的。”
陆老先生抬了抬头,看着盒子里一团类似于糨糊的药膏,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向来不信什么民间偏方,但是碍于学生的面子,并不想发作出来,只是挥了挥手,“拿走吧,我的咳疾有郎中开药的,你专心念书便是了,无需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七音居然很固执的摇了摇头,小手将盒子继续推了推,“不是骗人的,七音,在家试过的,小时候得风寒,三个月的咳疾,治好了”
陆老先生继续抬头看着七音,唇角动了动,终于软下心来,“那好吧,你把药膏留下来,有时间我会服的。”
七音见陆老先生收下了,脸上顿时浮现出欢喜的笑意,浅浅的酒窝露出来,颇为可爱,“七音,采了好多川贝粉跟橘红膏,掺上冰糖雪梨用蒸笼水蒸出来的,如果先生觉得,管用,七音还可以再做的。”
陆老先生摸着胡子颔首点了点头,并没有再谢绝丫头的好意,又抬起手招呼了一下七音过来,“七音啊,把手伸来,我看看你的丹田打通没有,修了这么长时间的道经,像你慧根如此得天独厚的人,应该早就化成丹田了。有了丹田便可以修行,如果能够进到天枢城内门,能更快地修成仙位,修行之本便是在这丹田啊。”
七音似懂非懂的点着头,然后老老实实将衣袖卷起,藕白的胳膊伸过去,葱白的指肚上一只布满皱纹的拙茧大手盖过,随后陆老先生抚着胡子屏气凝神,晌久,脸上浮现出笑意,
“好,好啊,丹田已经成型,光是读遍这三千道藏,对你的修行都是一种极大的依仗啊。自古以来修仙有依靠大道伦理的,有依靠武技修为的,但多数以文武兼得之的,现在你还没进天枢城,那里面啊,有三千到藏最后失传的三卷道经,若是有缘习得,你的修行之路便走到最高处了。”
“那,成仙之后呢?”七音眨着眉眼,远山眉一起一伏的浅跃。
陆老先生抚着胡子长叹一口气,“是说成神吗?自从上古巨神盘古开天辟地后,天地诸神皆已身归混沌,形神于天地之中了,能成仙者,便足以争霸天地,共主人间了。成神?那只是存在于戏文间的玩笑了。”
【3】
“七音,我的青凰佩昨天丢在桌上的,怎么会不见的?”
七音回到学舍,却没想到里面竟是剑拔弩张的氛围,同堂的闫晶正瞪着眼睛看自己,而自己的书桌,乱七八糟,东西散了一地,隔壁的陆紫月抱着凳子到另一边悠哉的磕起瓜子,对眼前的一切都视而不见着。
“我,我没有见过你的青凰佩,昨天,扫了地,就走的,真的没有见到。”七音急忙解释起来,语气焦急。
“哼,明明你是最后一个留下来打扫卫生的,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穷乡僻壤走回来的,祖坟上冒了青烟才能来到我们西林念几天书,却没想到狗改不了吃屎,小偷小摸的劣习还是改不掉吗!”
闫晶冷嘲热讽的看着七音,满是鄙夷,周遭围过来的学生也都指指点点的,嘴角咧的夸张,笑的猖狂,看的卑贱。
“我没有,没有便是没有,也不许你,侮辱我的家乡。”七音头一次被呛得激动起来,心中颤抖着,为什么自己一而再的忍让,换来的仍是不满与践踏。
“哟,你的家乡又如何?还能有这神都风光的紧?一个小小的南方水乡,穷酸破烂,连鸟都不在那里拉屎的地方,跟那里的人一样,都是长着一双不干净的手!”闫晶仍是喋喋不休,专捡着能够激怒眼前老实人的话语撒盐。
七音认真而正经的盯住眼前的人,手心微颤,却带着不容否认的语气,扬起头,“紫衿乡,小、穷、僻,但是,有山、有水、有家,那里,是很美很美的地方,即便神都,也有难以找到的景色。你虽然是神都长大的,但是有些风景,也是你注定无缘见到的,那里,是很神圣,很神圣的地方。”
“神圣个屁,你个小偷还有脸跟我讲大道理!”闫晶见七音依旧是像往常那般云淡风轻的,心里便莫名的将无名火烧得更旺了,“你就是个虚伪做作的白莲花,整天腆这张笑脸给谁看呢,见什么人都假笑,你累不累,你虚不虚,你就是个贼罢了!”
说完,在周围一片人的围观下,闫晶就要动手将巴掌扇下去,却发现手腕被什么扼住了,动弹不得。
身后,扼住手腕的主人懒懒散散的语调,家常便饭似的随意,“你要打她吗?哦,那我就先打你好了。”
说话的人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的瞪住闫晶,两弯眉浑如新漆,语话轩昂。
最后,袖袍一震,拳头落在闫晶的胸口,闫府堂堂小姐被巨大的力道砸飞出去,撞在门槛上,登时,说话的人于众目睽睽下,终于如同天上伏地魔主,人间太岁上神。
“荆荆茗师哥,你怎么可以随便动手的?”
坐在远处嗑着瓜子的陆紫月顿时神色一变,站起身来急忙跑过去扶住闫晶,一脸愠色的回头怒视荆茗,周遭的人仅凭一击便知道眼前人的实力深浅,围在一起却是敢怒不敢言。
七音红着的眼眶一抬,便嗅到一抹淡香飘过来,荆茗将她护在身后,就如上次,在国公府那般的小心,七音心中暗叹,自己欠他的,何时才能还的完?
荆茗回头同样怒瞪着陆紫月,墨色的发翻飞飘舞,闪光的眼眸夹杂着火红的炽焰,嘴角冷冷勾起,“他林琼羽要是知道你陆紫月平时就是如此照顾他妹妹的,不知,会作何感想啊?他是翩翩君子,不会欺负女人,可老子向来荤素不忌,别说是女人,就算是老头子老太太,只要欺负了我家阿音,老子,一!样!打碎他的牙!”
陆紫月怔在了原地,杏目停滞下来,有些迟疑的开口,“你,你说,她是林琼羽师哥的妹妹?”
“阿音若不是,难不成还能躺地上的这个废物是!”荆茗冷眼看着陆紫月,剑眉斜飞。
“不我不知道我以为”
砰
同样的,一声巨响,七音被吓得攥紧身前男子的衣角,荆茗用力变了形的白鹿皮靴收回,地上,紧挨着七音的书桌,再次倒下去一张,是陆紫月的书桌。
扑通掀起的一阵烟尘被荆茗拂袖卷开,破碎的桌腿,散落的空白书卷,沾墨的笔,从乱七八糟之间散落出一枚小小的、精致的、散发出莹莹绿光的青凰佩。
“陆紫月,你就是这么帮林琼羽照顾他妹妹的?你平时给阿音使了不少绊子吧?你就这么喜欢搞别人啊?你他妈的觉得这样欺负老实孩子有意思吗?
啊?
你他妈的别给老子哭了!”
【4】
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神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神都今年的冬天照实的到来了,唯一迟到的便是一场惊艳绝伦的大雪,在南疆从没见过雪的林七音,终于在十五岁这年,在物华天宝的神都帝城,在面朝暖阳斜靠树的房门推开瞬间,见识到了雪。
“阿音,快出来看啊,下雪了!”
一大清早,正同周公缠绵着好梦的七音被一阵吵闹声惊醒,还以为做噩梦也甩不掉那人的踪影,发现原来是梦醒了。
感觉周遭气温陡然降下来许多,七音在被窝里缩了缩脚,屋角的炭火盆早早已经奄奄一息,只剩几颗噼里啪啦的碎火星还顽强地眨着。
七音洗漱完成穿好衣服,套上荆茗买给自己的青色莲绒棉衣,身上顿时暖暖和和起来,推开了房间的窗子,眼前一阵刺眼。
大雪,偌大的战王府只剩白茫茫一片,白得那样热烈、那样妖艳、那样单纯,有寒风从未遮掩好的脖领钻进去,七音也并不理会,只是呆呆的看着,看着还在漫天飘零的大片雪花,伸出双手接住几片,落在手上是那样清楚地冰凉,唇角弯弯,仿佛接到了了不得的神圣的东西。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那一片雪花在空中舞动着各种姿势,或飞翔、或盘旋、或直直地快速坠落,铺落在地上,骤雪初霁,就连冬日里的太阳似乎也拉近了与人的距离,显得格外地清晰,格外地耀眼,映在七音的眼中一圈圈五彩斑斓的光晕。
七音鼻子吸了吸,然后打出了一个小喷嚏,看来,还是有些不太适应神都城的雪景。
平白的雪地上有几道脚印,看样子还不止一个人的,七音缩了缩衣袖,顺着脚印的方向跑过去,到不远的地方,正是战王府的前院,见到站在小楼阁上观赏雪景的桐伯时,七音从飘雪中探出脑袋来亲亲切切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又回到雪片中,继续寻找脚印的尽头。
前方,拨开雪幕,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那样熟悉的身影,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长着同样乌黑明亮的眼睛,每每都会在嘴边噙着冷傲的笑意,鬓若剑削,眉如墨画。
“阿音,快来啊,我们都已经堆好四个雪人啦!”
荆茗感到身后有目光注视,便转过头来,冷的红扑扑小脸呵呵一笑,无血的唇,冰凉的指,积满雪的罗缎袄衣。
七音乖巧的嗯了一声,然后小步跑过去,身后雪片飘舞,楼阁上桐伯抚着碎胡子哈哈的笑着。
荆茗身边,有一大早跑来凑热闹的林琼羽,还有西林学社的陆紫月,也有神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商贾世家的冉梧,他们都热情的跟七音打着招呼,眼神里清澈的流水,嘴角温和的笑意。
自从上次荆大少在西林学社大闹一场后,陆紫月便对七音态度好了许多,后来又知道七音帮陆老先生辛辛苦苦的做止咳膏,心里更是惭愧到五体投地,冉梧也跟七音关系好起来,每天放课缠着她跟陆紫月一起出去溜达。学舍的人也都开始笑着跟七音主动打招呼,或是碍于国公府小姐的身份,或是碍于战王府未来战王的面子上。
总之,一切,都仿佛好了起来。
雪地里,凛冽的风依旧吹着,陆紫月一个女孩子早就被冻的唇齿发白,荆茗、林琼羽、冉梧三个爷们倒是兴致勃勃的继续团雪球堆雪人,打算堆起来第五个雪人作为送给七音的礼物。
七音呵呵将棉手套摘下来给了陆紫月暖手,然后也兴冲冲的学着荆茗他们裸手团起大雪球,冷与热在掌间的交融,一个个小雪球被堆在一块变成了大雪球。
眨眼之间,一个半人多高的雪人勉强成型,七音原地呵着手掌,小脸也是冻得开始发白,三个男孩子依旧玩兴不减,林琼羽跟冉梧开始围着第五个雪人画鼻子画眼睛,荆茗则是摊开手臂抱住雪人的身子,想着可以让雪人再圆一些。
晌久,林琼羽跟冉梧被荆茗推开,就见到荆茗将一根萝卜插到了雪人的头上,见到他心满意足的一掐腰,明净的脸庞转过来,“阿音,看我把你的雪人做得多好看呀。”
七音过去一瞧,荆茗蓬头满面的堆着雪碴子,活脱脱一个野人,面前的第五个雪人身上用手指浅浅勾出‘阿音’两个字样,圆滚滚的身子,倒插一根萝卜,怎么看怎么丑!
“扑哧好,好丑的雪人,萝卜,插给你才行。”七音指着雪人头上的胡萝卜,笑得腿肚子抽筋。
“这可是我亲自给咱闺女挑的一根萝卜,怎么能说丑呢”荆大少爷依旧掐着腰,在飞舞的雪片中指点雪人、挥斥方遒,所指之处,都萦绕着一缕清新的花香气息,令人就此沉沦。
砰!
荆茗正兴致盎然的吐着唾沫说着,突然,只见眼前一白,一个团成拳头大小的雪球迎面砸了上来,堆在脸上啪地化成一朵白花,原本被冻得发白的俊脸更无血色了。
“靠,谁丫的敢袭击老子!”
荆茗脸上作勃然大怒状,一把抹掉脸上的雪球蛋子,盐白的牙齿呲出来露着粉红的嫩肉,一一扫过满脸无辜状的林琼羽、冉梧还有一旁老老实实搓手的陆紫月,最后将目光锁准了那个最可能老实实际却并不老实的七音身上。
这丫头已经咯咯笑着跑开,山清水秀的眉眼泛着桃花瓣的涟漪,薄唇勾着好看的酒窝在两周漾开。
“好啊,原来是你小丫的,呔,休要跑”
荆茗原地大喝一声,随后,从地上团起一个雪球来,裹得又厚又结实,低眉想了想,又把雪球拍打掉一部分,这才握在手中追赶过去,嗖的一声扔出去。
不偏不倚,七音乌黑的秀发多了一团白色,淡青色的发带散落,头发披散开,几丝秀发淘气的垂落双肩,将肌肤衬得雪白中透着粉红。
“啊哈,荆茗,你丫的居然拿雪球欺负我妹妹,你也别跑”
林琼羽清澈的眉眼一弯,也从地上团起雪球照着荆茗丢过去,荆茗躲闪不及被雪蛋子糊了一嘴,气急,又团了个更大的往林琼羽身上丢回去,顿时那边俊朗少年全身作天女散花状,原本就洁白的棉袍更白,整洁的绚丽,冉梧跟陆紫月也都掺和进来,帮着林琼羽把雪球丢回去,雪战成三打一状。
“我靠,你们你们以多欺少本少爷不”
荆茗被三个人的雪球打得抱头鼠窜,从白茫茫的雪地里跳来跳去的,最后一个‘服’字硬生生被雪球堵在了嗓子眼,呛不出来了。
嗖
荆茗正躲着,身后,又飞来一团雪球,擦着他的衣服朝着前面过去,直愣愣砸到了林琼羽的头上,一向儒雅端庄的林少爷顿时狼狈起来了,“七七音,你小丫的净帮外人”
冉梧跟陆紫月也急忙躲开这个小魔女的攻势,拽着林琼羽一面躲一面反击,“七音你小丫的恩将仇报可不是君子所为,果然跟荆茗这丫的一个上梁一个下梁,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连打雪仗都是假的!”
七音则是搓着通红的手掌咯咯一笑,然后眯着眼小嘴撅了撅,将手上的雪球丢过去,那边砸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
荆茗也捂着头过来,糊满雪的脸上呲出一口白牙,“嘿嘿,不愧是咱闺女,果然还是向着我的嘛!”
七音看着荆茗,一双眉眼只是瞧着他淡淡的眉毛一弯,薄薄的嘴唇一挑,被雪蛋子糊住眼的人并没有看到丫头嘴角狡黠的笑齿,依旧带着莞尔的笑,随后脸上一凉,一只秀气的小手毫不留情的将雪蛋子糊在了脸上,随后笑声咯咯的跑远。
“我靠,本少爷要大开杀戒啦,你们,谁都别想跑!”荆茗抹掉脸上的雪渣,站起身来右手擎天,气势昂然的宣告。
砰!砰!砰!砰!
四个雪球从不同的方向砸过来,将荆茗又糊成了雪人。
寒风中,雪地里,飘雪间,五座雪人四周踩满大大小小的足印。
【5】
一场大雪过后,战王府宅院、大街小巷、千门万户像披上一层银色的衣裳,风一吹,雪花飘飘扬扬。
道路像一条玉带伸向远方,落了叶的树枝上挂满了毛茸茸的银条,冬夏常青的松柏树上,堆满了蓬松的雪球,神都城像铺上了一层羽毯。
“荆茗,这就是你平常练功的地方?”
七音一脸新奇的跟着身前男子来到一座院子里,脚底踩着咯吱咯吱的雪声,树影在青泥石板上移动,正中大宣炉里一炉氤氲的烟气,袅袅不断的上升。
东面的雕栏玉砌墙圩浴在太阳光里,上面附着的金碧锦绣,反射出夺目的光彩,中堂大厅挂着一幅墨龙,张牙舞爪似要翱翔下来,细软柔和的笔触,直欲凸出绢面。
“嗯,以后,每天你要来这里,修行一道,不光要读懂三千道经,还得要有强健的体魄呀。”荆茗被日光闪烁着的侧脸,散发着异样的光辉。
七音点了点头,随后大眼睛一弯,带着星光跟随荆茗走向中堂里面的房间,房间里面铺就了一地团棉织锦软垫,各种兵器、武籍琳琅满目的堆砌着,脱鞋走上去感觉脚底软软的,像是踩上了云端,轻飘飘的。
随后,七音目光便注视在正中一尊桦树打造的木人桩上,木人桩的头部被人用笔小心细致的刻画着五官,浓眉大眼,鼻梁高跷,一脸严肃状,不苟言笑的神情,像是被人故意丑化的如同钟馗一般狰狞面孔。
木人桩上套着上好的衣绸,黑底绣麒麟的绸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黑带,脚蹬白鹿皮小朝天靴,一眼看过去肃然整齐。
荆茗看七音瞧得出神,走过去微微扶住这尊木人桩,脸上荡漾出笑容,“这是我的陪练,你以后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也可以打它!”
荆茗衿了衿衣袍,随后,双掌轰开,七音只觉得眼前秀发飞舞过去,便看到荆茗一掌劈在木人桩胸口,木人桩歪了歪身子又弹回来,荆茗再一掌劈过去,脚步轰然才踏在地毯上,桃花眉目中寒光一闪,罡气四溅,噼里啪啦的木屑从掌中砍飞出来,哗啦迸溅。
七音怔忪的看着摇摇晃晃的木人桩,衣袍被打碎,周围还散着几件同样破碎的旧衣衫,这凄惨的模样,倒好教七音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
那边偶尔抬起的眉眼,双眼中忽闪而逝的某种东西,让七音抓不住,想要窥视,却觉得冷得刻骨铭心一般。
七音从未见过眼前人这般的模样。
【6】
神都城里,万户,姹紫嫣红,大红灯笼挨家挨户高高挂起,意寓着新的一年除旧迎新的大红色对联整齐张贴在战王府两侧门槛上,皙白的指扶着纸贴,温暖而动人。
“往上哎哎,歪啦歪啦,再靠右边些”
一把年纪的桐伯踩在凳子上,将最后一副对联靠在墙上,荆茗手上拎着浆糊桶子在下面指指点点的,神情活像个半吊子,桐伯来来回回挪了十几个位置,始终对联都是歪着的。
“这最后一幅对子怎么就这么难弄,快折腾死老头子啦。”桐伯擦了一把汗,扶住墙壁粗喘着气。
“哎呀,我看您呐是上了年纪头昏眼花了吧,贴个对子都晃晃悠悠的,本少爷还没嫌累呢。”荆茗负着手仔细看上面,新做的蓝缎衣袍伴随着冷风猎猎作响。
林七音将蒜瓣剥好,看到门口两人还在七手八脚的贴对子,便跑出来一看,爷俩正大眼瞪小眼的瞧着,墙上贴了一半的对子火红的漆底、深黑的笔墨,字迹工工整整,遒劲中带着洒脱。
“荆茗你写的对子字都歪了难怪桐伯贴不好!”
七音吸着鼻子一指墙上的对联,桐伯这才仔细拿远点观察,发现上面的字还真是歪歪扭扭的,单看一个还好,整个儿的一瞧,压根就是龙飞凤舞的乱写嘛!
“呃本少爷笔误阿音要不你再帮忙补一副对子”
荆茗讪讪挠了挠头,避开桐伯那双火辣辣的眼神,一溜烟的就跑回屋子帮着几个女眷擀面皮去了,独留下风中凌乱的七音跟桐伯两人。
冷风卷过枯落叶,斜阳歪歪挂在屋檐上,房顶的朱雀石雕傲然屹立,经受风吹雨淋。
“七音啊,荆茗这小子就是不正经,要不你给帮忙写上一副吧。”桐伯开了口,深深的皱纹里波动晕采。
七音吸了吸鼻子,终于点点头,论书法,她可是远不及这位战王府荆少的,如果说荆少的书法已经是登峰造极的大师级别,那么七音的字永远都会被荆茗嘲笑成龟爬字的范畴
纸张摊开,笔墨砚台垫好,七音执起手中的狼毫小笔,想了几晌,才缓缓落笔,虽不似荆茗那般行云如流水,落笔生云烟,但也是酣畅淋漓的将笔墨带下去,横竖撇捺字字认真,字形正倚交错,大大小小,开开合合,线条粗细变化明显,跌宕有致。
古墨轻磨满几香,砚池新浴灿生光,或劲健或婉转的形色字迹款款而出,或如春风拂面桃花一片,或如北风入关深沉冷冽,整个书写过程,桐伯默默抚着胡须,观七音神态描而不失,身姿展而不夸,有骨力而字微瘦,若霜林无叶,瀑水进飞,算是写得一手好字。
随后,笔落、字成,左右两联,曼卿之笔,颜筋柳骨,“处处繁华处处锦,寸寸相知寸寸心。”
“好,好啊,”桐伯连道几声好,接上七音递过来的对联,缓缓念了一遍对联上面的内容,喜上眉梢,“不知这副对子可是有什么寓意?”
七音扭着身子,赤金铃铛在寒风中响动起来,清澈的眼睛里融了水墨,嘴角微弯,却笑而不语。
桐伯也看着丫头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也浅淡下去不少,呵呵着一摆手,“行了,不说老头子也不打听啦,快回屋里去吧,莫冻着喽。”
当回到后厨时,炭火的温暖拂过周身,七音顿觉得寒冷驱散了不少。
后厨里嘻嘻哈哈讲着什么,听声音多是一个富有磁性的爽朗男子带出的,一起附和着的是平时那些最宠爱七音的战王府厨娘们。
七音嘴角勾着浅浅的笑走进去,果然,荆茗正一手攥着面团一手兴奋地拍打着大腿,不知道又讲了些什么荤段子,自己把自己逗得笑抽筋。
“你丫不好好擀你的面皮,瞎乐什么呢。”
七音拿过来一个精致的小板凳,撸起袖子就坐在荆茗身旁,藕白的胳膊细细嫩嫩的,乌黑如泉的发盈盈盘起,眸子里泛着流水的星光。
“哎,你这小丫的,居然都敢以下犯上调戏我了,还有没有点做小闺女的觉悟呢?”荆茗揪了揪粉白的面皮,用擀面杖敲来敲去的直瞪眼。
七音婉婉一笑,拈过来荆茗那张宽厚的大面皮,朝桌子上抖了抖白面,作鄙夷状,“你看你擀的面皮,都可以下面吃了。”
周遭几个热火朝天包着水饺的厨娘们都憋不住笑出声来,荆茗一张老脸挂不住索性就懒得做了,“嘁嘁嘁,不干了不干了,本少爷快要饿死了,你们快点干,我就不添乱了哈。”
七音看着荆茗一脸心虚的样子,也忍不住呵呵一笑,灵活转动的眼眸慧黠地一眨,“教教你呀,擀面皮要把面团小小的切出来,然后用擀面杖碾成很薄很薄的才行呢,你这张呀,要重新切一遍的。”
说着,七音将宽厚的面皮重新撒上面粉,霎时粉白粉白的,然后重新揉了揉,用刀小小的切成四块,又各自撒上面粉揉几下,这才递给一旁看的兴致勃勃的荆茗,“给,现在这样就可以喽,要用擀面杖碾薄一些,不然水饺开不了锅的。”
荆茗接过面皮,眉眼温柔的看着七音,旁边几个忙活着包水饺的厨娘们都互相看着,心有灵犀的一眨眼,然后放缓了说话的声音,后厨里,氤氲的水雾与炭火的噼啪声交织着,和谐的像是一幅山水墨画。
七音接过荆茗擀好的面皮轻轻放在手上,先把饺子馅放在皮儿的中间,再用勺子按了按馅儿,接着把馅儿弄得圆圆的,然后把饺子皮对折,使劲一捏中间的皮,最后两边的饺子皮向中间捏褶,饺子成型。
荆茗打眼一瞧,七音手上包出来的饺子精巧玲珑、粉粉嫩嫩的,顿时口水直流,馋的不得了。
看到荆茗没出息的模样,七音呵呵的抿嘴一笑,将包好的饺子摆到蒸笼上,手上蘸了面粉又打算接下一张面皮,结果剩下三个面团还在荆茗眼前老老实实摆着,顿时气乐了,“就你这馋猫,擀个面皮都拖拖拉拉的,要是不想饿肚子呀,就赶快帮忙,要不然,天黑你都吃不上你闺女的手艺。”
七音笑的月牙儿一弯,有神的大眼睛顾盼神飞,荆茗一摸肚子,一个激灵的赶紧把面皮都揽过来,擀面杖咣几咣几的忙活起来。
七音看着荆茗一脸卖力的样子,吃吃一笑,忍不住的就将手上的面粉往对方脸上一蹭,荆茗白净的脸庞霎时成了花猫,滑稽的笑人。
“好啊你,看我也把你抹成大花脸”
荆茗放下擀面杖,手上抓起一大把白面,一时间,后厨里鸡飞狗跳,白面飞洒,一个个厨娘都遭了殃,脸上粉白粉白的面末,但是笑语连绵一片。
折腾了一会儿,还是得干活,人是铁,饭是钢,饺子不吃,过年饿得慌
【7】
爆竹的红捻绳被荆茗拽出来到大理石地面上,七音呵着小手跺着脚在小楼阁上看着忙活不停的荆茗,眉眼温和,带着似水的柔情。
长长的爆竹从大理石地面延伸到战王府门两尊气宇轩昂的石狮子座下,爆竹皮红的绚烂,热闹的惹人出汗。
呲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荆茗一手堵住耳朵,另一只手将手中的火折子吹亮些,然后眯着眼点燃引线,踩了老虎尾巴似的跳脚就往七音这边跑,身后艳红的爆竹轰轰烈烈的爆炸起来,爆竹皮满院子飞溅,滚滚浓烟席卷上半空,大理石地面延伸到门口燃出一溜黢黑的火药线,砰砰的震耳欲聋的感觉。
荆茗堵着耳朵还是感觉一阵嗡鸣,兴奋地看着爆炸成碎片的爆竹又说又笑,但是声音被遮盖住,七音远远的只能看到荆茗在兴奋地对着自己说些什么,蓝缎衣袍沾染着几片碎红叶,清晰的眉眼神采飞扬,宛若泼了墨。
七音傻傻的、愣愣的看着荆茗,看着身后噼啪的爆竹,听着一年团圆日里喜庆的声响,心中默默地一酸,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开了,想着阿爹阿娘还有林染此时此刻也应该悬灯结彩的准备年夜饭了吧,紫衿乡里也一定锣鼓喧天的唱一天的大戏,大街小巷鼓乐空巷、人声鼎沸的吧。
好在,神都也不输给那里什么的,仔细听着,外面同样是人山人海的年会,熙来攘往、观者如云,铜狮子、舞大龙、快板戏,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腾腾的白面水饺新鲜出炉。
护城河上结了三尺坚冰,大人小孩都到上面划上一圈,就连高耸入云的神都城墙仿佛也感受到了新年热烈气氛的感染,隐隐有五彩霞蔚发出,该不会是天宫的仙人也在庆贺什么吧。
爆竹放完,战王府门外,一驾马车啸停下来,三匹赤鬃汗血拉车,十名黑骑身披金甲腰挎弯刀护卫,华盖宝顶的车厢装饰非同一般,精雕细琢着龙凤呈祥,便是从车上下来一人。
来人眉目冷峭,此次来穿着葛布箭衣,头戴火凰琉璃顶束冠,一双绘莽白鹿皮靴踏在地上,显得格外庄重。
“恭喜荆小王爷,过得今日,可又涨一岁了,还是要祝小王爷岁岁平安,新的一年里寻梦就圆、花开富贵呢。”擎龙负着手踱步过来,乌黑的发鬓盘的细密有致,日头下格外亮眼。
“借龙叔吉言,荆茗也祝龙叔,更祝人皇陛下和奉圣娘娘万福金安,祝大周国福泽太平的了。”
荆茗嘴角噙着笑意,黑白的眸子里隐隐擦着什么,在七音的面前,在擎龙的面前,依旧是恭谨的鞠下身子,热诚的说着客套话。
擎龙冷漠的脸上化出一抹笑,如寒冬腊月里迎风怒放的画梅一般,随后拍拍手,十名黑骑从马上下来,然后将豪华马车车厢里的大小箱子搬进战王府,搬运的过程中箱子里有叮叮当当金属交击的声音,有刺啦刺啦像是瓷器古董的碰撞,也有的箱子自始至终沉寂着,七音在一旁静默着看,静心在心里猜想这些箱子里的东西一定价值不菲的。
“这些都是奉圣娘娘还有人皇陛下精心为小王爷准备的新年贺礼,再过个三年,奉圣娘娘还说要给小王爷策划一场宏大的袭爵典礼呢,小王爷可别辜负了咱们奉圣娘娘的厚望啊。”
死板的脸上挂着不适应的笑意,擎龙开口闭口的奉圣娘娘承谀着,只提一句人皇陛下,七音心想奉圣娘娘该是何等风光的人物,让这位擎龙武教头如此推崇,亦或是,奉圣娘娘跟擎龙武教头有着何等密切的关系,以至于九五至尊的人皇陛下也不能在他心中占据主要的地位。
擎龙又扭头看向七音,眼底闪过几丝波澜,随后点了点脑袋,“国公府的丫头我途经南秦州带来时还是又瘦又弱的,没想到数月不见,已经被小王爷给喂得白白胖胖的,脸蛋也看着水灵多了,大眼睛倒也真是跟林老爷子年轻时有几分神似啊。”
七音被人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低眉看了看荆茗,脸上居然还是带着笑,这笑容自始至终一成不变过,不同于平日里嘻嘻哈哈的玩笑,出于礼貌,七音还是嚅糯着嘴巴小心咬字,“谢谢,龙叔叔。”
擎龙没有进屋歇脚的打算,荆茗也没有邀请他进门的意思,两人又各自以长辈晚辈身份聊几句话长里短的家常,擎龙便回到马车上去,十名黑骑揪住马缰绳坐好,七音跑出门外,挥舞着小手给他们告别,虽然并没有人理会她。
荆茗没有跟出来,七音回头时,战王府偌大的庭院里已经没了人影。
街道的另一角,在擎龙离开没多久,又出现几道身形,七音驻着足看过去,整条街道都是战王府的宅院,只要出现生人就必是冲着战王府来的。
前面是四个肩上挽着紫檀木笼屉的家仆,后面,衣带飘飘,一身白色缁衣白色云靴的林琼羽居左,黑色短襟袍子罩小棉袍的林老爷子被搀扶在中间。
右边,大红箭袖着身,黑缎白底的排云靴穿着,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与林琼羽一般都是分明而深邃,犹如石塑,浓浓的远山眉浅浅弯着,能看得出神情之间的激动。
七音看着迎面走来的几人,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她感觉胸口莫名的呼吸急促起来,仿佛眼前走来的不只是几个人而已,似乎,那是一团上天恩赐的火光,想要伸手接住,却又不知,自己用何身份去接住?
眼前的脚步停下来,大红箭袖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七音抬头偷偷看着,心跳突然涨的剧烈,胸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暖暖的、热乎乎的,像是一团火炉,滚、烫、灼。
林琼羽眼角泛着星光,唇红齿白的微笑看着,林老爷子爬满皱纹的脸上缓缓舒放开,险些老泪纵横,周围的几个家仆也都很自觉地低下头去,嘴边挂着笑。
“七七音?”
大红箭袖的男子一开口,七音心中就莫名的温暖了起来,就仿佛小孩子家如愿以偿的拿到了自己心爱的玩具时的满足感,看着眼前被岁月打磨的柔韧坚强的男子,七音重重点了点头,竟微微带了鼻音,“林,我叫林七音。”
大红箭袖男子脸上温和地舒展开笑颜,就连斑白的发鬓也有些柔软下来,简单自我介绍,“林渊,是我。”
林渊,是我。
简单明了,却直扣七音的心弦,仿佛家里人的绵绵话语,自然、亲切,没有一丝一毫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七音笑了,大红箭袖男子也笑了,两人都笑了,在场所有人都笑了,隆冬的腊月,风如刀削,刺骨冰寒,却在此一刻,有一种亘古至今不曾变质的情感温暖着天地,有人甚至偷偷抹起了眼泪。
七音记得,自己有个哥哥叫林琼羽,父亲叫林渊,他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御疆神将,大周东面靠近青丘的边境有一座古兰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十万大周兵卒镇守,守关的正是林渊,临近新年,边关无事,林渊便像往常一样赶回神都囫囵过个团圆年,之后又开始一年的守关光景。
林渊一脸慈爱的走近七音,伸手摸着丫头的脑袋,七音不躲不闪,十分温顺的将脑袋埋进父亲的胸膛里,感受着那里的跳动,那里的温暖,那里触手可及的亲情。
纵使天下人负你,至亲至爱绝不会辜负,七音相信眼前的人,眼前的胸膛。
七音被父亲宽大的手掌摩挲着墨发,不似荆茗那般小孩子闹性,而是真真切切的,来源自一种名叫父亲的人的关爱,鼻尖一酸,七音忍不住就抓着大红箭袖更紧了,吸着鼻子声声唤着,“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
爱之深,言之切,声声念念,亲情入骨,直到现在,七音才真真正正的能够挺起胸膛,告诉所有人,自己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有一个人,有一个很爱很爱很爱自己的亲人。
七音哭着、笑着、嗓音抽噎着,被抛弃了十五年,确切来说过了今天便是十六年的委屈,全都在这人身上宣泄出来,林渊默不作声的轻轻拍打着女儿的后背,眼前,如此乖巧的、懂事的、可怜的丫头,自己竟十几年才舍得寻回来,若要再丢了,枉为人父哉?
“孩子,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一家人平平安安的,甚好不过。”林渊眉眼中流转云水,氤氲同样湿透了眼眶。
“啧啧啧,瞧你们这一大家子的,一回来就上演煽情大戏,我家丫头本来就傻兮兮的,这要再把眼泪给哭干了,岂不傻得没了边儿?”
七音听到这番话,原本哭的稀里哗啦的鼻子一吸,顿时冒了泡儿,逗得眼前几人尤其林渊哈哈大笑,七音红了脸,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气鼓鼓的转头看煞了好风景的罪魁祸首,此情此景居然在捧着一盘饺子吃得不亦乐乎的荆茗。
“你你你你你”七音秋水眼睛一挤,激动地又把紫衿乡音喊了出来。
“我我我我我吃饺子吃得好好好好好的呀~”荆茗翘着兰花指,拈起一个饺子丢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嚼着,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怎么看怎么让七音觉得欠打!
“哼,丫噎死你算了!”七音扭回头去,小小的一翻白眼,乖巧的又牵过林渊温暖宽厚的手掌心,小小的身子像只慵懒的花猫倚上去。
林渊本想带七音回国公府一起吃团圆饭,但是大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林渊只怕强行带七音回去只会闹得鸡飞狗跳,谁也过不了个好年,现下又问了问七音的意思,七音向来懂事,知晓大夫人不待见自己,也不想给远道回来的父亲添堵,直摇着头说在战王府其实挺好的,每个人都待自己很好很好的,林父这才稍稍打消心底的一些负罪感。
命中注定的第一个年头,圆满的就此度过。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8】
林父抚着七音的墨发轻轻摩挲,宛如一位步入老态的蹒跚老人,轻柔、细腻、怜惜。
男子口中诉说着那个林七音心中纠结了十六年的问题。
那一年七音的母亲还是国公府里身份低微的婢女,那一年大夫人初怀六甲,那一年林渊酒后跟那名婢女走在了一起。不过多久,婢女也传出来腹中有胎的消息,出于情分,林渊给了婢女国公府二夫人的名分,两位夫人彼此都深深爱恋着林渊,因此也并无不和之说。
待到大夫人生产之日,二夫人一齐早产,孕妇双双被送入产房,接生婆里里外外忙碌,林老爷子一手牵住儿子一手牵住刚刚牙牙学语的孙子,两个老少爷们听着产房里痛苦的喊叫声都揪着心,频频合掌祈求母子平安。
待到腹中胎儿真正开始生产之时,突然间整座神都城刮起黑毛风,满城的风沙四下飞卷,房屋瓦砾被呼啸的飓风拍打得啪啪直响,街边杨柳枝叶倒垂,路上花絮草叶拂面。
天色提前一个时辰就昏沉沉下来,火红的落日眨眼间被乌云盖住,随即黑云漫布的夜空开始电闪雷鸣,噼啪的银蛇闪电不时砸落到神都地面,迸溅起大块的碎石,整平的地面留下一个个乌黑坑面。
外面焦急等待的林老爷子跟林渊见天色突变,只能就近躲到侧厢房中,同时心中更加惴惴不安,天象异变,星盘逆转,乱世将会重新开启,总会有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但愿不要发生到妻儿身上。
过了许久,国公府偌大的院子里点上角灯,烛火忽闪着火苗摇摇欲坠的,漆黑一片的夜空被不时划响的闪电渲染成白昼,雷声隆隆带着滂沱大雨倾泻而下,天边如同挂起一道水帘洞,乌云越聚越多仿佛堆成一座巨型黑塔,里面噼啪的大团雷电轰炸,如末世般的振聋发聩。
“生了生啦!”
就在这时,产房里传来了接生婆喜悦的呼喊声,看样子都是母子平安的,紧接着,东面夜空里忽然剧烈闪耀一下,随后炸响一道惊雷,轰隆的震动像是要撕裂天地,整座神都乃至中州大地蔓延至东胜神洲上都被这道雷电刺的耀眼,遥远的天边卷起一道虹吸万物的雷电旋涡,天雷地火霎时间劈向四海八荒,万众遭劫,距离近者当场遭劫身死道消。
眼前,林渊被雷电晃得头脑嗡鸣,只觉得国公府上空的乌云也展开一道小小的黑色漩涡,轰隆声、爆炸声、撕裂声在一个措手不及的瞬间朝着响起婴儿呱呱坠地声音的产房劈下去,林渊当即红了眼,推开死拦住自己的忠仆,朝着被雷电业火开始劈闪的产房冲去。
赶到半路,天空中一道亮光骤降,带着更为惊天地、泣鬼神的九道雷电砸落下来,长长的火光擦着尾巴,隐隐有淡青色的亮光擦出,神都大地地面震动,暴雨倾盆,瞳瞳万户兢然跪地,九叩首而不敢起身,只道上苍之逆鳞,不可忤逆。
巨大的爆炸涟漪将林渊从半路掀飞回去,衣袍瞬间撕破,发髻挣断、披头散发、口鼻喷血,倒飞的途中,林渊朦胧的看到那团从天而降的亮光里似乎是一株青莲,上面盘坐几人,个个通体银白,口鼻喷薄仙雾,九条扫帚尾巴盈盈的傲立。
砖瓦白石砌出来的小小产房如何抵得住毁天灭世的雷劫之力,顷刻间被雷电淹没,房屋轰隆倒塌,砖石挤压成齑粉,雷电在院落中交织,明灭的业火在倾盆大雨中熊熊燃烧,久久不灭。
那一夜,是神都城面临灭世的一夜,北面的黑帝,南面的阎帝,中州的荒帝,以及遥远的大西部白帝都感受到这股风波,睁开了闭合许久的眸子,俯视天地,竟也破不开浓浓的黑云。
雾蒙蒙的一片世界,天宫神仙皆传此乃上古神王即将出世的征兆,天上地下沸沸扬扬,就连西贺牛洲大佛陀与南瞻部洲鲲鹏妖皇、白泽妖皇、猪妖妖皇亦察觉到连接东胜神洲的七皇妖身结界处有所异常,心疑有诈,只遣人偷偷赶往东胜神洲潜伏调查。
自那日起,天下太平许久,青丘青帝失踪的消息只有四位仙帝级别的才得以知晓,青丘天灾人祸不断,十六年来风不调雨不顺,像是有只无形的大手暗暗摧毁这片土地,一种循序渐进的野心,一双看不见的金色眼睛。
天蒙蒙亮时,国公府里硝烟一片,倒塌的产房还在咕咕冒着黑烟,林渊醒过来,脑袋里还是嗡鸣着有些不太清晰,抬眼一看眼前,顿时撕心裂肺的嚎啕起来,双拳捶打在地面上鲜血淋漓。
终于,哭号中,听见废墟里传来一声细微的婴儿的啼哭声。
国公府的人将废墟扒开,弥漫着烧焦的死人的气味令人捂鼻,随后抱出来的,啼哭着磅礴生命气息的是二夫人怀中的女婴,额间一株浅淡唯美的青莲胎记,日头照耀之下散发出七彩光晕,女婴呱呱的大哭着,眼睛泪汪汪,细细的远山眉深若秋水般柔长,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废墟里剩下的人全都不幸死于昨晚那场风暴中,唯有大夫人侥幸躲过一劫,但是没有女婴那般生命力旺盛,被人挖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眼开就要一步登天,林老爷子遍请了神都城内所有的神医妙手,终于是抢回来大夫人的一条性命。
女婴在国公府里将养了一个月,林老爷子跟林渊都是喜欢得不得了,但是大夫人病一好就要死要活的想杀死这个女婴,说她是祸水、是灾星,是她换走了自己女儿的性命,还克死亲生母亲,克死满屋子的人,无论如何留不得的扫把星一个。
碍于大夫人的家族对国公府曾多有助力,碍于大夫人为林家生育了林琼羽这根独苗,碍于女婴在当时的情形下确实处于风口浪尖上,林渊将她送回了紫衿乡老家,托负族人照看,直到近些年林渊升了御疆神将,将国公府的地位又拔高到了新的地步,这才强势的将失散多年的女婴接回家门。
【9】
“存无守有,回风混合,一击飞升,百日功灵,神合其气,气合其真,入水不溺,入火不焚”
七音打坐在荆茗平日练功的蒲团上,微闭着眼睛,灵巧的睫毛微微颤动,额间的青莲不时会在旁若无人时轻微闪烁几下,复又寂灭。
丫头心中默念陆老先生讲解的道经要义,同时手上像模像样的比划着荆茗前几日手把手教给自己的招式,指掌交合,攥拳握手,身体四周的空气在微微铮鸣,隐隐摩擦出声音。
声音静下来,就连庭院里蚊虫拍打翅膀的动静都清晰入耳,七音感觉浑身就像烧开了一个小火炉,从丹田到四肢都滚烫滚烫的,一股热流流遍全身,直冲天灵,微微有细汗从白皙的肌肤间沁出。
呼喝
双掌一翻,七音将掌力向前推出去,额间调皮的发丝垂落、掀起,身体里来回不受控制的热流像是寻到了发泄口,从双掌间迸发出去。
掌间的气浪翻滚起来,像是化成一条玄霜青龙,吟吟啸叫着席卷到身前的门槛上,啪啦啦一声直接将门扇带上,几粒灰尘从日光斜射的光线间坠落。
啪啪啪
庭院里,飘飘然走进来一道身影,墨发高绾,一身玄色衣衫,干净到一尘不染的白鹿皮靴,镶金玉带束腰,爽朗的声音,剑挑的眉,满含星光的桃花眼。
“孩子啊,你这修炼的不错嘛,西林学社的陆老头儿说你资质不错,稍加指点修行应该突飞猛进的,怎么修行小半年了,还原地赖在炼体一重天没动静呢?”
十七岁少年一手支肘,一手托腮,百思不得其解,遂只能一脸老成的摇头叹气。
七音则是吞吐完气息,小手抚着胸一脸认真,“修行嘛,不应该有什么资质不资质的,只要肯下功夫,每个修道者都可以变得很厉害的,我这才刚开始,才不着急呢。”
荆茗抚眉,倚在庭院的香炉上仰头发呆,“想要被天枢城收进去做弟子,起码要有炼体五重天的修为呢进内门的话,还要是炼体九重天呢今年,怕你是去不了喽。”
那厢抿着薄唇秋水如波望向少年,歪着头,“你修行到十七岁了,不也才是炼体六重天,比琼羽哥也就高着一重天,早晚我也会赶上的呀。”
荆茗眉眼微敛,垂下了手臂,修长的身影有些颓废,“是啊,仅仅六重天而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突破那天地人和十重天呢。”
那个人,早早的就是在炼体九重天了啊。
荆茗暗暗攥着拳头,额间展出青筋,嘴角勾着淡淡的笑。
七音在那边巧笑嫣然,眸子里泼着细水柔长,“对呀,那时候你就天上地下独尊了呀,就可以继续做你的混世小王爷了呀。”
那时,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再相遇,所以记忆中的一切,点点滴滴,莫敢相忘。
七音淡淡一哂,脑海中抹去了所有奇思妙想。
玄色的衣袍一摆,又像是在憧憬着什么,“十重天劫,羽化登仙,古籍上记载,成仙之后还有下仙、上仙、仙王、仙帝的路途要走。下仙要经历有道境、守志境、形意境,上仙要经历归一境、神宿境,仙王要修成大功境,仙帝则是要修到无极境界。
在偌大的东胜神洲,人杰地灵,亿万修炼者,却也只出了五位仙帝,仅仅五位能够修炼到无极境界,不知何时,自己才能和他们并肩的站到一起啊。”
七音一笑,脸上的酒窝浮出来,“仙帝么?为何不试着突破神境呢,成为古往开来、天地独尊的圣神,做一个衣发飘飘的白衣神王,岂不更符合你一向喜欢瑟的心理?”
“成神?
这个想法确实不错。
其实
本少爷早就想这么做了,哈哈哈”
七音也咯咯的笑。
年后的神都,万物生长,鸟语花香,朝气蓬勃,日光照映下的战王府院落里,一个神经大条的少年带着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肆无忌惮的大笑,做着藐视天地的春秋梦。
那时的他们,年少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