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父在神都逗留了多一些日子,为了家里的掌上明珠,每天大清早就穿过街道敲开战王府的大门铜咬,桐伯揉着发黑的眼眶,蔫蔫的将门闩拉开,然后林父便会在另一座府邸一待一整天。
荆茗倒觉得自己像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似的,人家父女俩坐在小楼阁上一面欣赏着结了坚冰光秃秃一片的荷塘一面小手牵着大手,小脑袋乖巧的倚在大红箭袖的胸口处,像一只柔顺的猫咪。
荆茗便远远的站在楼阁下望‘人’兴叹,明明也是自己闺女,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不公平,真的是很不公平啊。
荆茗抚胸抹泪,仰天长啸。
偶尔林父也会将七音大摇大摆的带回国公府吃一顿中午饭,林老爷子则是高兴地皱纹都笑歪了,林琼羽见到七音进门先是脸上一绿,然后便一改往日翩翩君子形象跑到后院缠着大夫人给自己讲故事听,大眼睛瞪的溜圆,水汪汪的一脸认真,从公子哥到乖宝宝只看演技
多年后每当林少爷回忆起自己十七岁的半大小伙还缠着母亲讲故事时,鸡皮疙瘩跟清贞节操都会碎一地。
三个大老爷们带个小闺女回趟家门藏藏掖掖的,整的跟偷人似的,林琼羽都觉得自己当哥哥的见着妹妹都老脸没处放,偶尔几次被大夫人撞破林渊带着七音跟老爷子在中堂吃茶下棋,身后跟着捂脸装死的林琼羽,大夫人只是重重哼了一声便又离开了,或者是看在林渊的面子上,或者是心里面终于想开了吧。
这一日,大年过了十五,团团圆圆,荆茗照旧被自家闺女冷落一天,闷在院子里跟桐伯大眼瞪小眼的喝茶,林父带着七音逛了花市,猜了灯谜,放了许愿灯,回到国公府又明目张胆的吩咐人下了汤圆,这才心满意足的送丫头回去。
一回到战王府,就见荆茗那双饿的绿油油的桃花眼,“阿音,我要吃红烧肉~”
大老爷们说话带着哭腔,抽抽涕涕的,大眼睛委屈的眨巴几下,好看的嘴角撅着,七音顿时心疼下来,别了林父,便奔到后厨热火朝天的准备什么土豆红烧肉、蜜汁红烧肉、糯饭红烧肉、毛肚红烧肉云云种种的菜样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一种菜
七音一走,挂着泪珠子的荆茗立马朝着桐伯嬉皮笑脸起来,挤眉弄眼的还真不愧是个会演戏的比林琼羽还能演。
桐伯被荆茗笑得发毛,喝完茶倒掉茶渣便一溜烟跑了。
十五一过,林父同样响应大周国春运的潮流,收拾好行李便准备回古兰关了,临别前抱着林七音跟林琼羽又唠叨半天家常,马车骏马尾巴抽过来抽过去的,不时地喷着鼻息,戴着马掌的蹄子一抬一落的踩着地面。
林琼羽看着在父亲怀里哭的梨花带雨的七音,忍不住抽搐,这小丫哭的撕心裂肺的,至于嘛?
七音哭完吸吸鼻子,不说话,目送着马车远远离开,还是忍不住抱着膝盖蹲下去哭起来。
在这大千世界里,哭,永远不需要理由。
死琼羽哥臭琼羽哥,你小丫的又懂什么?七音小小的一翻白眼。
父亲走了,林琼羽也走了,七音擦了擦眼角站起身来,回头,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心下奇怪,往常最喜欢热闹的家伙居然没来跟他最敬爱的林伯父辞别,还真是稀罕的紧。
丫头想着剑削的脸,闪耀的眸,高挺鼻梁下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便破涕为笑了,转身,跑进战王府,四处找那家伙。
踩着吱呀吱呀的木质楼梯上小屋的二层去,就在自己房间的上方,同样是可以接收到大片阳光的位置,很明朗,很温和,很纯净。
七音记得,自从认识荆茗以来,这人一向喜欢阳光明媚的地方,不喜阴暗潮湿,不喜橱柜挂炉,不喜乌鹊乱飞,倒是很有大少爷脾性。
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七音便推开了门,以往只要自己来必定有求必应的,今日居然没人在房里,七音倒是第一次正经打量这间房子。
整个房间都挂满了用金花点缀的乳白色罗缎布织锦,在房间的凹处,有一样长靠台模样的东西,上面放着几把宝剑,剑鞘是纯金的,剑柄镶嵌着一颗颗晶莹夺目的夜明珠,从房顶垂下一盏荒雷火琉璃灯,外形和色彩都很精致。
脚下踩的是能陷至脚踝的绒毛地毯,数道门帘垂落在门前,另有一扇雕花窗柩通向房外的假山池塘,整间房里一尘不染,仿佛世间净土,每一次七音敲开门时都会被眼前大雪一样的亮白小小惊艳一下。
七音看到房间的角落里搭建着一个小小的祭桌,桌上整齐摆放着两扇牌位,漆黑的牌身,金笔龙蛇的字迹,笔迹苍劲有力,似要跃出牌面。
左面是‘亡母林氏月人之灵位’,卒于乾定庚子年元月一日。
右面是‘亡父荆氏远图之灵位’,卒于乾定庚子年元月一日。
牌位前的小香炉积满了厚厚的香灰,旁边的供桌还有一小把未拆开的香烛。
“林月人?荆远图?伯母跟伯父吗?”
七音小声念着,拿出来两支新的香烛点燃,袅袅的熏香冉冉升起,随后插进了香炉中,丫头认认真真的拜了三拜,然后看着灵牌若有所思,“难怪荆茗过年的几天都闷在家里不出门,原来是伯父伯母的忌辰啊,元月一日,那时候该是婵娟团圆之日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荆茗那时候一定还很小的吧那么小就要承受这些该要吃多少苦头”
想着想着,七音胸口就为荆茗一阵难受,又依稀记得在紫衿乡的时候听街坊谈过,现在是大周国的第十五位人皇,国号天定。而记得上一位人皇,荆氏皇朝的第十四位,在位最后一年的年号便是乾定庚子年,之后奉圣娘娘抚养长大的皇子荆远文便登基做了人皇,如此一说,现任人皇还是荆茗的亲叔叔呢。
又在房里等了会儿,也不见有荆茗回来的动静,七音在房里等得无聊,便阖了房门离开,心想一连憋了十几天的荆少心血来潮的出去玩了?
“不会吧,荆茗正月里一向不出战王府的,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应该还在府里。”桐伯穿着宽大的枣红衣袍,摸着碎胡子直摇头,头一晃,几缕斑白从侧面现出来。
“到处都找过的,荆茗,不在的。”七音晃着小脑袋,丝滑的黑发被风吹的漫天飞舞。
“嗯对了!”桐伯突然一拍手,记起来什么,恍然大悟状,“我知道了,荆茗该不会是去那里了吧?”
【2】
红的砖瓦,绿的窗棂,白的栏杆,黄的墙裙,高大的杨树枝杈被日光照射下来斑驳的光影,疏影张扬,像是群魔乱舞。
七音走进这处隐蔽的别院,从未想到过在战王府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里,还能再隐藏一所窄小的院落,想来也对,偌大的战王府屋落绵延整条街道,覆压百十余丈,北构西折、廊腰缦回、檐牙高啄,想要藏起来一座小院子,岂不就是手掌一翻那么简单的事情?
走在院子里,静谧成一片,没有任何动静,就仿佛与俗世隔绝了一般,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鸟鸣,叽叽喳喳,交颈而谈,给七音不安的心里平添了几分安慰。
院落不大,若不是仔细看都难以发现锁住院子的小木门上挂着插进钥匙的铜锁,里面只有一间简陋的瓦房,上面爬满了落叶,前阵子从天抖落下来的雪团子尚有几簇没来得及化开堆在了屋檐上,院子里用扫帚清出一条路,其余的角落则是堆积着厚厚的尘土,有那双熟悉的白鹿皮靴踩过去的脚印。
七音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抿着薄唇朝着瓦房内过去,在外面唤了几声,并没有回应。
探过脑袋去看,发现瓦房里面乱七八糟散了一地东西,一张黑色的粗布帘子挂在角落遮挡。
地上东倒西歪的是几只大红木箱子,里面有的放着金银器皿,有的放着光霞蒸蔚的璀璨明珠,有的放着简朴制约的老古董,正是前些日子擎龙代替奉圣娘娘送来战王府的新年贺礼。
粗布帘子后面隐隐有动静传出来,透过熹微的阳光,那是一道熟悉的身影,七音心里隐隐觉察到些什么,喉咙一紧,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掀开帘子,角落里,荆茗一身白衣被灰尘染得脏乱,瑟缩在那里抖着身子,低垂的头抬起,乌木般的黑色瞳孔无神的看着眼前。
阳光从外面打在少年身上,照得分外刺眼,七音第一次见到荆茗这样一副狼狈的样子,像是一只斗败的公鸡,默默躲在角落里舔舐自己的翎羽,睫毛上带着未干的泪痕,缩成一团,可怜的让人心疼。
“荆茗”
七音温和着眉眼,将手伸过去,阳光下,皙白的指,浅浅的眉目,温婉的笑唇。
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慢慢走过去,赤金的铃铛叮当叮当在眼前摇晃起来,失去神采的眸子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征兆,逐渐看过去,颤抖的身子依旧在哆嗦着,细长的指想要接上那皙白的手,但是却又躲避着,在担心着什么,少年嘴唇咬的发白。
七音停留在他的面前,青色的衣裙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少女身上独有的气息拂在少年面上,随后蹲下身来,七音轻轻用双手捧起失去血色的脸,眉眼泛起似水的涟漪,“荆茗,荆茗,荆茗我来了呀是阿音呢”
被捧住脸的少年猛地就抱住了七音,七音被抱的措手不及,想要挣脱开,但是少年的臂膀紧紧的箍住自己,身子在颤抖着,七音更加心疼起来,松了挣扎的手,也弧住了少年,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任由那人抱着自己,像是为在外受了委屈的孩子找到了家的港湾。
随即,七音感觉后背有一种湿湿热热的液体流淌下来,听到了荆茗抽噎的鼻音,“阿音我怕”
七音一怔,随后轻轻抓着他的手,温热的指抓着冰凉的掌,细语绵绵,声音认真,“怕什么?”
荆茗并没有回答,只是身体颤抖着,胸口在剧烈地起伏,因为哭泣嗓音更不清晰了,但是仍教七音听个清楚,默默不敢忘,“阿音以后不要丢下我好吗”
丫头的大眼睛含笑含泪,水雾遮盖住了眸子,温文荡漾,薄薄的嘴角微微翘起,也同样带了鼻音,“那我们就如此说定了”
你也不会丢下我的吧?
他只不过是为她所不清楚的事伤心的悲痛欲绝,她就突然觉得内心也跟着疼了。
很多年后,他与她都一样,注定的冤家,总喜欢把心事都藏在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在积累着,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死亡,用虚伪的坚强来伪装自己,内心从此变得坚韧如铁,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坐到窗前对着漫漫黑夜冥想失意的心事。
痛苦的回忆从来不敢触碰,却仍是一次一次的被人挑动契机。
少女少年互相拥抱着,超乎所有感情的拥抱,彼此依赖着对方的安全倚靠。
七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就在荆茗膝盖旁撕扯到褶皱起来的画卷,上面,宫墙楼阁,歌台舞殿,乌鹊乱飞
画轴上阴沉沉的天气,金碧辉煌的金銮大殿,穿着白鹿皮靴的蒙面侍卫,手执钢刀,巨大的殿梁金龙盘旋,凤舞九天,汉白玉地面上,两摊明晃晃的血迹,倒地的尸体浸染殷红,似染似天成。
【3】
东胜神洲,中州大周国,帝城神都,战王府邸
天定十一年,开春
当城中最有名的神医明贤大夫从少年躺卧的床榻起身时,花白胡子抖了抖,便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荆少爷这病属于心病,老夫也没法子医治了,只能听天看命”
林七音神情一紧,紧攥住裙角的手心松开,追问,“您不是神医嘛,神医不都应该是饱读医书救死扶伤的吗心病算是什么?”
守在另一边的桐伯过来拉了拉丫头,对七音解释,“丫头啊,你也不要太激动,荆茗这病从十一年前就有了,明神医当年就曾给少爷把过脉的,说这是癔症,可能是因为当年战王跟战王妃的死对孩子打击太大,这才留下了心病,明神医说了,让荆茗平时多去有阳光的地方,多去人群热闹的地方,这样慢慢的病也就好了。”
明贤打开随身携带的红樟脑药箱,拿出纸笔在上面写写画画了东西,随后将条子递给桐伯,“荆茗少爷兴许是在战王跟王妃的忌辰伤心过度了,毕竟这癔症有些病根,可能休息两天就能醒过来。老夫虽然没有那药仙起死回骸之神术也无医圣之妙手仁心,但这方子,是前不久在古籍上所得,想着荆茗少爷近来身体安康应该用不到的,没想到你们按着方子煎药,虽然不能治根,但是能养气凝神、去除秽气,会好些的。”
七音忙接过来明神医的药方,看了看上面,蜃夏草、浮牡蛎、合欢皮、丹参、半夏、厚朴、苏叶、茯苓、川芎、礞石、地黄、川芎、赤芍
一堆名目繁杂的药材,七音看得有些眼花缭乱,赤金铃铛抖了抖又递给桐伯,婉婉道,“我这就去药铺采买药材,给荆茗嗯,让他快些好起来。”
明神医摇了头,拦住准备动身的七音,眼神有些复杂的望着她,似乎有些难为情,“这个药方你可能不太懂上面有一味药材,是无论如何寻不到的所以煎药出来你也不要抱太多希望”
“什么药材?”丫头隐隐不安,问。
“蜃夏草。”明神医长长吐了口气,有些怅然的回忆起来,“千年前,南瞻部洲群妖杀进我东胜神洲,血流成河,烽火连天,在妖族败退后,有未撤走的妖族便就近躲进大山里为祸一方,五帝一战后元气大伤,无力剿灭,只得将大山封印,并吩咐不允许外人擅闯,这才稳定下来大局。
妖族余孽有一位蜃王,法力功参造化,被封印在大山中吸收日月精华,在其栖身之处便生长出一种虫草,名为蜃夏草,此种草能解百毒、医百病,当年有药仙凡间显神通,冒死从里面采摘出一棵虫草,这才让蜃夏草为众人所知。但是虫草所在危机四伏,药仙都奈何不得的地方,咱们这些凡人又何必逞能呢。”
七音淡淡一笑,语气平静,“有些事情,不去尝试一下,又怎么知道成不成呢?”
“起码炼体六重天以上才有把握闯到大山外围,取一株半成的蜃夏草”
“地方在哪儿?”七音笑。
“你应该只有炼体一重天”明神医苦口婆心规劝。
“它在哪儿?”七音仍笑。
“洗马山。”那人垂了眸子,惋惜的神情。
【4】
荆茗练功的院落里,额间青莲胎记的丫头奋力挥舞着手臂,细看手臂上,执一柄秀气的三尺落雨剑,虎虎生威的向前劈砍着,额间青丝被细汗沾染住,灵气的眼睛像是蒙上一层水雾,只见日光下裙摆一圈一圈摆出去,肉眼清晰地看见剑气四溢出来,架势很足。
“为什么这么久了,才到炼体第二重陆先生说过不该这样的哪里出了差错这样下去如何去洗马山”
丫头一脸颓废的收起剑,皙白的五指攥住剑柄,甩来甩去,无聊的蹲坐在地上抬头看天。
坐了一会儿,七音跑回了房间,拿出之前掉落在荆茗脚边的画卷,展开,又细细的打量,玲珑玉瓦、紫檀明珠,是一处比战王府和国公府加起来还要富丽堂皇的所在,这是天上的仙宫吗?
七音静静看着,手指摩挲着画卷上的油墨,看到画卷上两具倒地的尸身,心里竟然发酸,仿佛指尖沾染了血腥。
二楼啪嚓一声响起了什么动静,像是药碗打翻的声音,七音急忙收起画卷,然后噔噔噔踩着楼梯上去,敲了三下门便紧张地推开。
入眼,依旧是夺目的白色,仙境一般,正中的床榻上,少年的头发墨黑,背脊坐的挺直,好像在这松柏一样坚韧的身躯中,蕴含着某种强大的力量。
地板上,精致的汶窑瓷碗碎成八片,腾腾的药汤热气蒸发出来,弥漫到整间屋子里,又苦又涩的气味,明晃晃的药渣,沾染渣渍的白鹿皮靴,门口少女迎风摇动的赤金铃铛。
床榻上剑削的面孔有些漠然的看着七音,目光呆滞住,愣愣的、迷茫的、恐惧的,唇角勾了勾酸楚的笑意,小虎牙盈盈白晃。
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涟漪,俊朗的少年突然双手抱住脑袋,堵上耳朵,然后整个人脸上一下子狰狞起来,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随后身子倒在床上。
不染纤尘的洁白床单登时被白鹿皮靴留下几道丑陋的鞋印,少年捂头痛苦,紧咬着牙,喉咙悲恸的低声嘶吼着,奋力撕扯起床单来,像是在与什么对抗,像是要摆脱掉什么。
七音眼睛红了,朝着床榻上的少年扑过去,用力分开少年紧攥住床单的手。随后,十指与十指相扣,温暖的激流从指间传递过去。
少年挣扎的动作停下来,抬头,看着对面七音那双澄澈明净的眉眼,唇角正好看的弧起来,满眼柔情的看着自己,于是心中开始隐隐作痛。
“阿音”
荆茗一把抱住七音,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大片大片滚烫的泪水打落在干净、洁白的玉脖上,七音同样搂住哭得泣不成声的少年人,轻拍脊背,语调温婉柔和,不再有之前的软糯磕巴。
“荆茗别怕我在的呢。”
【5】
夜里,东风卷起,芙蓉出了月色,耽落了九天星辰,皎白的光洒在大地上,玉盘辗转,万物屠苏。
林七音卧在床榻上,双掌安静的覆在小腹上,手腕的赤金铃铛取下来摆在床头,银线勾着青莲、祥云衬着海水的绣花香袋垫在下面,少女精致的面孔上一派安静的睡意。
“你喜欢着他吗?你爱着他吗?你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清甜的梦乡里,七音又迎来了那个回味了十六年的梦,只是此次的梦,竟有了声音。
“你是谁?”
七音惺忪着睡眼,抬头看向四周,却发现只有白茫茫一片,不见那所洞府,亦不见那白衣仙子。
“我是你,你是我,你我本就是一人。”
那道好听的声音传过来,闯向四面八方,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际。
“可我见不到你。”七音吸了吸鼻子,诚恳的摇头。
随后,氤氲的雾气被一双玉手拂散开,白衣白靴、仪态天成的睡梦仙子从视线中出来,一身轻盈的纱衣,白肩轻露,如雪般的肌肤与白纱衣搭衬着,额间温养的一株青莲胎记幽兰之姿,如仙子临凡,绝世而独立。
七音头一次见到梦中仙女姐姐醒来时的样子,既熟悉又陌生,仿佛呼吸都会打破了这绝代佳人的仙境,自己便会梦中醒来似的。
“姐姐好美的。”七音抿抿薄唇,远山眉浅浅的漾开,肤浅而认真。
白衣仙子轻轻掩嘴,笑了笑,一双明净的眼睛百媚生,“你这丫头,还真是实诚我本天上东宫青丘女帝,十六年前渡劫失败便借着你的身子恢复元气,于天上而言也不过尔尔十六日。也多亏本君是借了你的身子,要不然十六年前你就已经死在那场废墟里了。”
“那为什么是我的?”七音眨了眨眼,自己的身体里居然住着另一个人,确切来说,住着一位女帝。
“刚从母胎出生的婴孩元气最盛,从小生到大会吸收不少的日月精华,正好给本君分上点。况且,你的体质特殊,本君恢复元气也需要的,对吧”白衣仙子甩了甩衣袖,面不红气不喘的如此理直气壮。
“体质特殊?”七音疑惑的问。
“你是先天道种,生来就是要成仙的,你不知道?”
七音不懂,也不打算追问,只是发呆,看上去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竟也会抢自己的元气难怪从小到大自己老是觉得吃不饱难怪修行了这么久还是个炼体二重天的半吊子
白衣仙子似乎也觉得有些丢面子,便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孩子你也不要这副要账的表情嘛,我不过是在你身子里蹭点吃蹭点喝的很快就走快了再说本君大你一万两千七百五十九岁,就算到天上也算是你半个婶子的你权当孝敬长辈嘛”
七音脸上挂黑线,突然觉得这位白衣仙子好没架子的,心下觉得有趣,眼睛弯弯的看着她,“那为什么你醒过来了还不走?”
白衣仙子从白雾中走来,轻轻牵起了阿音的手,两只手都是冰凉凉的,仙子语重心长地说,“十六年前本君渡劫失败,还有最后一道天劫未成便尸首成灰、元神破裂了,多亏了本君青丘天狐一族的青莲圣物及时护住元神逃到了你身上。然后一睡便是十六年,直到今日你修炼时突破进了炼体二重天,本君元神感受到有磅礴的法力滋养,这才有机会苏醒过来。”
说着,白衣仙子猛地拍了拍七音的小脑袋,丫头痛呜的看着仙子,忿忿,“干嘛打我的头?”
白衣仙子讪讪收回了手,但脸上仍是表情丰富,“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真是块修行的天才,在修炼的法力源源不断被本君的元神汲取的情况下还能突破,待本君元神出去的话,以后这天宫岂不又要多出一位女帝?”
七音歪着头斜睨她,大眼睛委屈的泪汪汪,满脸幽怨,“怪不得我老是原地踏步走,原来修行全都给别人当嫁衣了啊,哼哼。”
白衣仙子更不好意思了,摇了摇七音的身子,商量的语气,“孩子呀,你待本君有大恩情,等到以后本君回到青丘了,一定收你做关门弟子,好好报答你的。”
七音小小的一翻白眼,呵呵笑,“那女帝您老人家在小女子身体里混吃混喝十六年,打算继续待多久才肯罢休?”
白衣仙子,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朝着七音眨着眼,“本君不是肉身俱毁嘛,只能借着青莲圣物暂且维护这元神,你现在见到的既是本君的元神也是那株青莲,本君打算借着这青莲圣物重新修成人形,这里面可是有着几代青帝的传承,也包括本君的,到时一旦青莲淬体成功,本君就可以重返天宫了。”
七音点着头摇着头,不知道白衣仙子说的这些究竟是什么,只能似懂非懂的嗯着,贝齿亮晶晶的一晃,“是不是你也有办法救救荆茗的?”
白衣仙子一愣,然后笑起来,美目流转的望着丫头,“怎么你还动情啦?”
七音小脸红了红,扭过头去,声音软软的,“哪哪儿有啊荆茗待我就像亲妹妹一样的好谁会喜欢他哩整天眼高过顶的纨绔公子哥”
白衣仙子抿唇一乐,见丫头俏脸红得跟灌了酒似的,便不再调侃,认真地说道,“本君虽然睡着,但是刚刚搜查你的识海,知道那少年得的是癔症,心病只能心药医,你若是不要命的非要采来蜃夏草,也只能缓一时半会儿,本君活了这一万年多,也无计可施的。”
七音哦了声,眼帘垂下来,有些心不在焉,眸子里显然多了几丝落寞。
“你这丫头该不会真想硬闯洗马山吧?一千年前本君与南瞻部洲妖皇殿决斗,便遇到过这蜃王,一招云里乾坤连本君当时的功力都要避其锋芒,虽说后来将其打成重伤封印在山中,但也不是你一介小小的修士能对抗得了的。”白衣仙子严肃认真地看着丫头,不希望她前去涉险。
丫头淡淡一哂,随后眸子静静看着白衣仙子,浅笑如往,“如果我死在了洗马山,是不是你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白衣仙子面色一怔,目光中波澜似海,带着一些忧郁,“其实以本君的法力完全可以毁掉你的元神然后取而代之的但是,”明眸中透出几缕苍蓝色,“本君才不是那种恩将仇报的人,本君也有自己的原则。
所以,你若是坚持去取那蜃夏草来,此后每天的日落之时本君会苏醒过来,可以代替你的元神,那时就算进了洗马山,只要白天平安无事,到了夜里凭借本君的功力你就大可放心安危,只是身在凡间,本君不宜动用仙法,况且你肉体凡胎,本君最高只能用炼体九重天的功力,否则,刚刚修补好的元神又该受损了”
“是两个阿音吗?”想象了一下荆茗到时的反应,然后丫头呵呵一笑,“那就说定了哦你不准在我不在时欺负荆茗的”
“那你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时可不要拖到晚上被本君撞见”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一片云烟雾绕的梦境中互相笑着、谈着、闹着,过一会儿,白衣仙子突然对着笑得捧起小腹的七音嘘上一声,“屋外好像有人,来者似乎不善,是冲着那少年来的!”
七音小脸一凉,顿时慌了,“那我得赶紧醒过来去赶走他啊,荆茗睡觉时不能被打扰的”
“别急,本君也睡了好久了,正想松松筋骨去呢,你且看着吧”
【6】
黑沉沉的夜,仿佛重彩的浓墨狠狠地涂抹在天穹,街道像一条波澜不惊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房屋倒影里,只有那些因早春冷风沙沙作响的枯枝,似在回忆着白日里的热闹和繁忙。
明镜般的月亮悬挂在天空,把银色的光辉普照到神都大地上,偶然一声犬吠,冲破死沉的寂静,接着又陷入无边的阴森。
战王府院墙上,一道黑影纵身一跃便爬上去,黑布蒙面,黑衣黑裤黑靴,肩上背着锦绣青龙刀,半人多长,隐隐泛着银光。
黑衣人踩着院墙步走龙蛇的过去,身形矫健如燕,越上一间房顶,瓦片轻微的晃动一下便再没了动静,院子里冷风扶起落叶,带起一抹清新的花香。
“深夜造访敝处,没来得及盛情招待,可请多多担待了。”
黑衣人抬头,怔忪住,房檐的另一角,青瓦麒麟檐头上,狭小的石首上落着一双脚,淡青色纱衣裹身,露出线条斑斓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一顶纱帽戴在头上,严丝合缝的遮住了面部。
“呵呵,深夜惊起道友,倒也是无意为之。”黑衣人眼神如鹰,紧盯住眼前这个貌似人畜无害的白衣人。
“能打得过他吗,会不会输的很惨?”白衣人的识海里,七音的声音幽幽传出来。
白衣人险些一晃荡跌下麒麟兽首,无语,“本君好歹也是修炼了上万年,连个凡人都收拾不了,那回去还是把女帝给退了吧”
“不知道友有何指教啊?”
黑衣人慢慢直起身来,紧盯住白衣女子,手指悄悄摸向身后的青龙刀,黑靴踏在青瓦上,咯吱咯吱的响。
“无甚指教,过几招便走。”
白衣女子说着,随后,一柄莲花落雨剑抽出身外,铮铮作响,上面电流激转,伴随着风声轻吟。
屋檐上,清冷的月色下,一道黑影一道白影,一柄刀、一手剑,左右对峙着。
“那倒是有些意思了”
说话的途中,黑影陡然爆发出身形,箭一般朝着白衣女子弹射过去,手中青龙刀呼啸着摩擦空气过来,白衣女子手中落雨剑翻转,随后,速度猛然爆发起来,挥剑磕上去。
的一声两人又各自擦身而过,黑衣人虎口火辣辣的一痛,开始正视起来眼前的白衣女子,一招之下竟想不到神都城还隐身一位炼体九重天的高手,白衣女子手掌亦在微微颤动,心想睡了十六年,以仙帝之姿使出来的炼体九重天功力居然打不动一个凡人。
两道身形错开,随后黑衣人再次抵刀冲上来,黑色衣袍猎猎翻腾,瓦片噼里啪啦的从屋檐上被掀起,呼啸成一条青龙伴随着刀锋砸过去,气势汹涌。
屋子里,荆茗安静的睡着,耳朵不知何时被何人堵上,轻轻的鼾声早已被屋檐的打斗声遮掩住,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睡姿,宣告他所不能言明的一切秘密,拍打在檐瓦上的刀光剑影,仿佛也变得不再重要,不再吵闹,天地之间,惟一人而已。
白衣女子衣袍一翻卷,强大的罡气从身后激荡出来,将破碎瓦片打飞,随后身形横翻起,白靴一点踢歪砍来的刀锋,随后黑衣人顺着刀势一歪头,凌空劈来的一抹剑影从脸前划过去,削掉几缕发丝。
刀身一翻转,黑衣人带着身子又回马砍过来,白衣女子挑着剑将刀影格开,往下一挂,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错开,攻势也停滞下来。
黑衣人动了动眉毛,随后青龙刀握在掌中,侧身翻下了屋檐,白衣女子执剑追赶,莲步点地,纱裙拂起尘土,手中落雨剑劈砍挑刺,身前黑衣人倒飞着将青龙刀横竖遮挡,罡气四震,将庭院里的花草刺探得七零八落,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黑衣人踩住半化的浮冰遁向假山,白衣女子紧紧追赶,剑势越来越来凌厉,战意愈来愈昂扬,猛磕着假山上的碎石一路带着剑痕过去,碎石屑翻飞,剑舞银蛇。
突然,黑衣人身子一转,呼呼的风声煽动白衣女子的面罩,青龙刀猛地插进裂石缝中,整个人停滞下来,随后白衣女子身子不受控制的继续朝前追去,身形经过黑衣人时,青龙刀迅速的抽出,劈砍向白衣女子。
刀至跟前,白衣女子嘴角闪过一抹浅笑,手中落雨剑脱飞出去,随后身子下坠,躲过迎面刮来的刀风,双拳成掌,一道强烈的掌气推出去,黑衣人瞳孔猛然放大,下一刻,不受控制的身子被打飞出去,途中蒙住口鼻的黑布飘飘而落,上面沾染着醒目的血迹。
“呵,真当本君是泥捏的啊。”
白衣女子翩翩然一拍手,拾回落雨剑踏着步子从假山中出来,脸色顿时一抽。
原地,只剩一张沾了血的黑布面巾,远处的屋檐上,踏踏踏的脚步,黑衣人捂着肩膀迈着轻功落荒而逃。
【7】
紫金宫,凤栖殿
红墙黄瓦的金碧宫殿,四根顶天大梁柱耸入殿顶,柱子上雕龙画凤,分外壮观的黄金巨蟒缠绕于大殿四周,栩栩如生,黄金色的琉璃瓦在人鱼烛的照耀下闪动着异样的光辉。
在大殿的正中央有一条红色的登天地毯,尽头是一张宝座,狰狞的螭首,火焰的凤凰,宝座浑然天成。
“启禀娘娘,卑职无能,前去战王府打探消息,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大高手,卑职敌不过,负伤之后便撤回来了。”
黄金地面上,殿顶闪耀着星光的巨大夜明珠下,一道黑色身形恭敬伏在地上,肩膀处用白色纱布包扎,隐隐有血红浸出,触目惊心。
“嗯没漏出什么马脚吧?”
金銮殿之上,淡金色的天凤华服,赤金凤尾琉璃流苏轻微摆动,略显老态的手腕罩着九龙戏珠玉手镯,衣料上绣出奇巧遒劲的紫荆花,从裙摆延伸至腰际。
宝石红色的玉带束紧,声音尖尖细细,回响在大殿之上。
“卑职回来时仔细看了,尾巴没有跟来,都处理干净了。”
黑色身影语调低沉,单手扶住地面。
宝座上的身影动了动,摆了下手,“你下去安心养伤吧,战王府那边不要放松警惕至于那个大高手刺探一下情况杀掉。”
【8】
火红的朝阳灿烂的热烈,阳光投射到大地上,七零八落的碎叶卷地翻飞,青瓦绿砖交织叠起来,便是一群忙碌的身影。
“那边快点,把这些东西收拾走,抓紧时间把房子修好”
“你们,去把假山的窟窿补上,坑坑洼洼的,谁这么缺德呀”
“哎哎,你们两个,动作轻点,别把少爷给吵醒了!”
院落里一片热闹,战王府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赶过来帮忙收拾残局,桐伯则在一旁捋着花白胡子有条不紊的指挥他们开工,林七音一大早跟桐伯告了个别便没踪影了。
吱剌
房门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在少年明净的脸上,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轻抬右手遮挡了一下夺目的太阳,便看到那边桐伯的身子过来,远远的热情招呼,“荆茗起来了啊,吩咐人给你做好了早饭的,去吃吧。”
荆茗面无表情的看着桐伯,看到年近花甲的老头子斑白了发丝,就连小时候能一把将自己扛到脖子骑大马的后背也有些佝偻了,名叫岁月的东西留下一道道属于它的印记在桐伯脸上。
少年呆呆点了头,看了眼热火朝天修补房顶的家丁们,并没有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没有听见软软的嗓音呼喊自己,也没有了赤金铃铛,莫名的有些空荡荡的。
挪动脚步,少年离开了院子,一步步的在宅院小道上走着,眼神一动不动的只往前看,漫无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
脑海里隐隐有种痛苦的记忆,想去记起却又不敢轻易揭开它,那一年的记忆全都不复存在,像是凭白活过一年,没有欢笑、没有苦悲,只剩一片空白,像是冬日里漫天飞舞的大雪,那种不属于人世间任何一种颜色的空白。
从消失了记忆的那一年开始,荆茗开始喜欢穿白鹿皮靴,镶花的、绣银丝的亦或是嵌着毛绒兽首的,只要是白色的鹿皮靴,喜欢得爱不释手。
荆茗还开始逃避那个名叫擎龙的武教头,林琼羽拜师时拉着他,他躲在房间里发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极其抵触,好在自学成才,学了一身不正不邪、不左不右、不轻不重的功夫,引得林琼羽时常感慨这个武痴。
荆茗还开始下意识的逃避去皇宫见自己的叔叔,当今的人皇陛下,至今十一年,叔侄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逢年过节的贺礼。
荆茗更不想见到奉圣娘娘,为什么?他好像自己忘记了。
荆茗讨厌见到乌鸦,尤其是一大群乌鸦叽叽喳喳的乱叫,还不喜欢战王府地下的酒窖,太潮湿太昏暗,像是进到了地狱,更不喜欢有橱柜,壁炉也不能见,见了就会犯老毛病。
大街上吵吵闹闹着,人来熙往,荆茗呆呆的看着人流,下意识的就往身边一抓,却摸了个空。
忘了,那个温柔体贴的丫头不在自己身边。
一整天,荆茗在神都城里麻木转了一整天,不吃不喝不讲话,像个光鲜亮丽的疯子走着,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浑浑噩噩,百无聊赖。
“哟,少爷,来点什么,小店尽管招呼您。”
荆茗踏进一间酒馆,披着白毛巾的店小二马上就迎过来,一脸热情。
“酒”
有气无力的声音。
“呃要不要再来点下酒菜?”店小二报了报几样菜目。
“酒!!”
少年皱着眉头使劲拍了拍桌子,然后抚胸猛烈的一阵咳嗽,引得周围食客张望过来。
“哎好小店有自家酿的米酒,还有上好的白毛醉”
“酒……”
抬起头,店小二看到少年那双好看的眸子散发着星芒,隐隐有水气弥漫,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廓上竟隐隐带了哀求,声音里已经沁了哭腔。
“行,小的这就给您上酒!”
店小二多打量了少年几眼,随后从柜台抱来几坛好酒,堆在了少年的桌上,酱红色的坛子,红布塞子堵着,仍能嗅出淡淡的酒香。
“少爷,这些是小店最好的酒啦。”
荆茗并不理会店小二,自顾自的便拽过一坛酒来,扯掉塞子,往口中倒灌,一股辛辣滑过嗓子眼,少年呛得咳了起来,口中难言的灼烧感。
为什么,为什么脑袋会这么痛,究竟有什么东西痛得这么清晰,却又从不曾记起?
少年抓过白底黑边的酒碗,酒坛倒进去,清澈的、冰凉的、清香的液体灌满,随后修长的指抓起,一饮而尽,腹中火辣辣的,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不够过瘾,少年还是抓起了酒坛往嘴里灌。
咕嘟咕嘟。
咕咚咕咚。
酒水从嘴边溢出来,泪水也从眼角滑落下来,喝得越多,头脑越清楚,少年只想喝成戏文里写的那样,一醉解千愁,却怎么都喝不醉。
酒醉人不醉,风拂凉人心。
啪!
酒坛子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惊了店里所有人,吓走了门外枝头上一只无家可归的猴头鸟,凄惨悲鸣。
“店家你们这酒假的吧!”
少年摇晃着身子站起来,抬手点着能看到的每个人,一身戾气,“为什么本少爷怎么都喝不醉的再不拿酒来砸了你这店!”
“快走快走,又是个醉汉滋事呢,这饭咱们不吃了”
屋子里的食客推着肩、搭着背,人挤人的逃出去,眨眼之间,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啪!
“跑什么跑?回来和本少爷打一架啊”
少年挥舞着拳头,身躯摇晃,随后掏了掏腰间,抠出来指甲盖大小的金锭扔在柜台上,店小二跟掌柜眼前一亮,便听到少年渐行渐远的话语随风吹散,“你们店的酒喝不醉的假的”
啪!!
假的。
回到战王府,少年倒头就睡过去,一身酒气,蓬头垢面,全然没有了平日里那副骄傲的形象,这一觉,荆茗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醒来,肚子饿得厉害,推门下楼,敲响了那间挂着鸳鸯戏水纹饰风铃的房门,声音喑哑,“阿音肉红烧肉”
半晌,无人应答。
鬼使神差般,荆茗推开了门,房里日头正好,懒洋洋的日光洒落在地面上,木鸢挂在窗柩上随风摇摆,屋子里淡淡的少女清香,但是空荡荡的
“阿音阿音阿音”
少年呼唤着从屋子里跑出来,四处喊着,从那次苏醒后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话,话里话外无非就是一个人的名字,但,胜过千言万语。
阿音,七音,林七音。
少年像是心脏被揪住一般,无助的四处喊着熟悉的名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有个温和的丫头远远地迎他,手腕上叮当着赤金色的手铃,声音嚅糯着:“在这儿”
“桐伯,阿音呢?”
荆茗看到桐伯闻声过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揪住衣服,充满希冀的眼神。
“七音那丫头昨天早上就离开了,也没有说去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回了国公府,刚刚国公府家林琼羽少爷找过你,你没醒,他说没见过七音,我也正心急呢,一天半了这丫头能去哪儿呢,总不能真单枪匹马的跑去洗马山了吧?”
“你说什么,洗马山?”荆茗瞪大了眼睛,拳头攥起来登时充血,“她为何去那里?”
“明神医之前为你看病时说过一味草药名叫蜃夏草,只有洗马山的断崖之处才有上乘药草,当时以为七音这丫头一时兴起,知道难了就不会去涉险的”桐伯花白胡子抖了抖,被风刮起,急忙招手,“荆茗!你这臭小子要去哪儿!快回来”
太阳快要落山了。
一抹殷红透过墙隙洒照在少年人的背影上,地面拖着长长的黑线,照耀着火一样的灿烈,宅院杨柏树上,早莺新燕叽喳的吵闹着,来回蹦跳不停,像是在为人喝彩。
“本少爷,去去就回。”
荆茗摆着手,身子渐渐缩小在视野里,最后滚动起来
【9】
晚风拂面,一片幽暗沉寂的树林里,一道青色身影跌跌撞撞走着,脚底的白靴沾染上几丝泥泞,素白的脸上被枝杈剐蹭留下的狼狈红印,薄唇轻轻的抿着,眼角微微挑起几分疲惫。
林七音在扭曲森林里已经绕了足足两天,无头苍蝇似的,除了偶尔遭遇的几头凶兽,并没有其它的危险,但这也足够惊心动魄了对她而言
吼
深处的丛林里传来巨兽的咆哮,整片地面为之震颤,稀稀拉拉的落叶从枝梢上跌落,飘飘荡荡,令人不寒而栗。
七音缩了缩胳膊,轻轻搓手,小脸警惕的呵着掌心的温暖,躲避着越来越冷的拂风。
扭曲森林地处洗马山边缘,为进山必经之处,里面是荆棘丛生,落叶林、梧桐柏、狮虎兽生存的危险地带,高大的乔木耸入高空,一眼竟望不到头。
盘旋、交错的藤蔓遮天蔽日,通体墨黑,像是成了精的山村老妖,处处散发着阴森。
天色还未黑,远方的天际蒙蒙透着些许昏黄,像是久病卧榻的女子临终前回光返照的一抹腮红,娇艳中透着些许悲凉。
树林里起了雾瘴,四下里灰蒙蒙一片,七音在小路上摸索着向前行进,耳边不时传来的声响,像是有什么生物在喃喃细语,又像是什么野兽在悄然逼近,声音近而远兮,七音不得不时刻保持着警惕。
手上握着三尺铭文的落雨剑,七音在一棵四五人合抱粗的参天大树上刻下一道十字痕迹,随后拍拍手,吸吸鼻子,继续往之前的方向走着。
“丫头,本君睡了这一整天,你怎么还在待在扭曲森林里面呢?”
七音脑海深处,一道略显慵懒的语调传来,自称白衡的女仙帝从睡梦中醒过来,元神微微泛着银色的光芒,熠熠生辉。
白衡借着七音的视野打量外面,见到还是扭曲一片的黑暗丛林,不由得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我一直朝着一个方向走的可就是走不出去呀”七音原地顿了顿,小脸望天十分认真的说。
白衡无奈叹口气,打坐在借着外界先天精气凝结成的蒲团上吐纳几下,立起身来,白色的裙摆上好看的莲花婉婉盛开,“丫头,你回来,我来接替你的元神,再这样下去,到明天日出你还是得原地打转。”
七音窘,随后右手捻诀,紧接着明若秋水的眸间一晃,青光一闪而逝,白衡便借着这具身体开了口,说话老气横秋,“丫头啊,本君不在这一日,你居然连头野兽都不敢猎,啧啧,肯定饿坏了吧?”
老实坐在白衡用先天精气凝结的洞府中,七音有些不好意思的嚅糯着声音,“它们太大了七音不想节外生枝的”
白衡扑哧一声笑了,右手拄着落雨剑往前走着,同时对着脑海中懵懂的丫头谆谆教诲,“丫头啊,修道者连一头野兽都不敢猎,以后遇到强大敌手了怎么打?想本君一万多年前出生时,所处的还是青丘最为荒僻的东海之隅,那里只有鸿蒙大山还有凶禽猛兽,不时地还会从群山深处走出来几头太古遗种搞点事情。
但是本君肚子饿啊,从六岁就要学着自己找食物吃,一开始是猎野兔野猪,再后来是虎头蛇、白毛苍狼,到本君飞升成仙之时,已经开始狩猎那些大妖、兽王当作食物了,你现在不狠下心来磨砺一下自己,以后只会吃亏的。”
七音双手静静捧着小脸张望外边,小鸡啄米般的点着头,“嗯,多谢白衡姐姐照顾,七音会学会的。”
随后,远山眉一抖,七音从原地跳起脚来,从脑海深处哎哎的瞪着秋水眼,“那不是刚刚才留下的印记吗怎么又出现了!”
白衡将视线往身侧那株熟悉的参天巨树上一扫,暗暗咧了咧嘴,“丫头啊,这山里应该有什么奇异的凶兽,我们吸进去的这些瘴气有问题”
青色身影将袖袍向四周一扫,赤金铃铛叮叮当当的响作一片,从身周掀卷出去的劲风将瘴气吹散开,随后眼前一片明朗。
远处,两粒红色的光点遥遥闪烁,明灭不定,红光后面笼罩着一团更为浓密的雾气,周围数十上百株直挺入星辰的修竹翠翠绿绿,一拂拂冷气席卷过来,竹叶哗哗啦啦的响。
白衡警惕地望着眼前,手中落雨剑伶伶一转便兜在手心,七音在身体中发声,“那是什么怪物?”
“是一只斑斓虎,看架势,少说也要一百年的道行了”白衡以神念告知。
“一百年我们普通人都活不了那么久那岂不是很难对付了?”七音担心白衡受伤。
“无妨,本君可是曾经拳打妖皇殿、脚踹佛陀宫的青丘女狐帝,还能被区区一头斑斓虎吓住?”白衡呵呵笑,借着七音那张秀气无比的面庞散发着昂扬的自信。
稍后,红色的光点向前移动,露出一具庞大的身躯,浑身斑斓花绿的虎纹,猩红色的眸子,四足磨亮了锋利的爪子,身子犹如一座小山高,狰狞着獠牙的虎口喷吐着湿热的血气,一脸贪婪的盯住眼前的人族。
“那你保重。”七音吸吸鼻子,双手捂住了眼睛不忍直视。
白衡握紧落雨剑,一脸挑衅的朝着斑斓虎挑挑眉,斑斓虎气得开始四足刨地面,紧接着地面一阵猛烈抖动,白衡身前沙尘溅起,庞大的身躯轰隆轰隆地奔跑冲刺。
嗷呜
一阵嘹亮的兽吼,丛林深处的飞禽走兽都惊起来,虎爪照着眼前的人族重重拍下去,白衡手中落雨剑菁然长啸一声,随后蓝紫电光萦转,硬生生跟虎爪对砍过去,刺啦扯出一道长长的火星,那只虎爪竟如玄金铁剑一般,坚不可摧。
“嗯?”
白衡暗暗一惊,急忙扭转着身子迅速躲避开,原地砰地一声掀起巨大的烟尘,两只虎爪狠狠的砸出一道深坑,随后猩红的眸子瞪过来,毛发一张,呼啸着风声再一次冲上来。
喝
白衡握着落雨剑身形向后倒退出去,两只白靴在地上拉出长长的辙印,眼前庞大的身躯咚咚咚的踩着地面愤怒挥舞双爪,笔挺的翠竹被一根根折断,噼啪声交织,兽吼声震动山林。
退出几十米远,白衡身子抵到了一块巨石上,身躯猛然下沉横飞向一侧,斑斓虎轰隆一声将巨石拍成齑粉,红色的眼眸一侧,亮光闪烁,呼呼的刮起一道飓风劈来
噗叱!
落雨剑带起一抹鲜艳的殷红落地,青衣飘飘,裙摆舞动,几缕青丝安分的趴在浅浅远山眉上,灵气逼人。
那厢,斑斓虎痛苦的嘶吼起来,一只右眼被剑气刺穿,汩汩的滚淌着乌黑发臭的脓血,剧烈挣扎,另一只左眼更显血红,杀气迷蒙。
呼啸的声音过来,白衡踏起修竹,拾竹身而上,稍后喀嚓一声折断,青色的身影如银蛇乱舞,数十上百道剑花从斑斓虎头顶上席卷而下,剑影、剑气交织,睥睨如斯。
巨大的虎爪迎上去,与剑影交手,一瞬间,耳畔全都是酸人牙齿的金属打磨声,嚓嚓,引人心神俱裂。
虎爪一只一只强有力的呼扇上去,青色身影抵剑借力再腾空而起,一时间一人一虎僵持在半空中不分上下,剧烈的罡风激荡向四面八方,挺拔的翠竹变得歪斜起来,弓腰蹙首。
白衡轻吟一声,唇角微动,念出了什么口诀,随后落雨剑脱手飞射下去,双掌十指变幻造型,青色衣裙随风瑟瑟飘摆,身畔蓝紫电光披肩,犹如雷神。
“扶风九变”
青色的人影猛喝一声,清秀的面孔隐隐显出第二重人脸,格外的俊俏灵气,带着闪光的眸子,落雨剑缠绕斑斓虎周身激射。
剑影翩跹,远观之下竟真的有九只落雨剑上下劈砍,斑斓虎猛抬虎爪格挡,噼噼啪啪的火花,轻吟嗷啸的剑气,七音睁开眼睛看着,有些诧然白衡操纵着自己身体突然猛增的攻势。
风声、剑影、斑纹交错翻滚,一柄落雨剑运转成九道剑影,九重攻势,一重强过一重,所谓幽幽邈邈,九九归一,净涤天地,日月无光,是谓青帝自创扶风九变之剑法。
庞大的身躯应变不暇,被眼花缭乱的剑气劈砍得浑身血淋淋,终于眸中闪过一丝阴狠的仇意,斑斓虎开始退却,带着满身的伤痕打算逃走。
另一侧,衣裙飒飒濯清风,白衡手掌翻转,落雨剑萦绕着蓝紫电光呼啸追上前去,八九十道凌厉的剑气噌噌闪过竹林。
前面,茂密的修竹排山倒海般被斑斓虎仓皇逃跑的身影碾压下来,到底还是没能跑过落雨剑,瞬间被铮铮的剑气团团围起,飘落的竹叶被下方剑气寸寸斩断,落木无声。
锃锃锃
数十上百道剑气猛烈擦动空气,爆发出菁鸣,浑身雷电萦转,锵锵作响,随后道道剑气狠狠刺入斑斓虎庞大身躯之中,皮开肉绽,血骨乱飞,万剑穿心。
噗通!
巨大的身躯栽倒在地,周身呈涟漪状掀起数米多高的烟尘,泥土碎裂,地面塌陷,四遭茂密修竹向中倾倒,死不瞑目的虎尸。
黑暗的扭曲森林高空中,凶禽拍打翅膀腾空而起,盘旋四周久久不散。
收剑,青衣女子已素面惨白。
【10】
“这孽畜果然是不好对付耗去本君大半精气”
白衡与林七音交替回元神,七音则是呵呵笑着,将落雨剑从地面拾起,然后看着眼前被白仙女收拾的干净利索的斑斓虎尸首,咽了咽口水。
“怎么该不会还要本君帮你把火生起来?”白衡在七音脑海中静息打坐,用神念调侃了一句。
“不用只是这也太多了些”
七音傻着眼呆呆看向身前小山多高的斑斓虎,一条虎腿就足足高自己一头,身上是被白衡用落雨剑切割的整齐的肉片,硬生砸出的小土坑内积满了兽血,火红的、滚烫的,一股扑面而来的洪荒气息。
四下里找到几块火石,七音抱着一堆枯木猛砸了几下,很快淡淡的青烟开始冒出,蔓延到扭曲森林上空,一个简陋的火堆便架好了。
七音提着落雨剑围绕斑斓虎转悠几圈,心中斟酌着哪一块比较好拆卸下来,最终目光锁准斑斓虎那条肥硕的后腿上。
手中短剑噗叱一声刺进去,丫头咬着牙咧着嘴往外扒,晃得赤金铃铛玲玲脆响,额头上布满了细汗还是砍不动最后接连的一根虎筋。
七音嘴角撅起来,低下头仔细打量这根虎筋,红水晶一样的晶莹剔透,有腥浓的血气从上面弥漫出来,手指一般粗疏,用剑锋一挑,嗡嗡蒙蒙像是皮筋一样来回摆动,结实的不像话。
“这斑斓虎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可就是虎筋了,一根这样的虎筋做在弓弩上的话,箭射百米、百发穿杨不在话下的,据本君所知的话,这玩意儿在你们凡间应该很珍奇的。”
脑海深处,一道缱缱绻绻的语调传来。
白衡浑身喷薄着朦胧真气,从七音丹田中的先天精气源源不断的被虹吸过来。
精气翻卷、沸腾、化龙、成凤,诸般姿态的缠绕周身,身侧九根白气凝结出的秩序链条铿铿作响,将整座小仙府封锁住,仙府外侧呈一株青莲形状,霞气蒸蔚,几道模糊的人形称颂着大道之声,隆隆作响。
“陆先生好像讲过洗马雾僚树冥冥,猛虎斑斓绕林行说虎筋也是一味真药,可以救人的。”七音嗯了声,随后继续观望扯了半截的虎腿。
“将剑拔出来,沿血海穴的位置向上一挑,就可以了,斑斓虎的虎筋你用剑砍不断的。”白衡在脑海中指点着。
七音又使劲用落雨剑点到虎腿根部的血海穴,一刺、一挑、一带,顿时整根大腿一松,便整个掉落下来。
七音抱着笨重的虎腿走了几步找到一条淙淙淌水的溪流,认真清洗了一遍,随后又将虎筋抽出来,两米多长的虎筋,握在手中非常紧实,上下摇晃几下,隐隐有嗡嗡的煽动声,像是击鼓一般。
将虎腿架到了小火堆上,火苗弱弱的,随时可能熄灭一样。
七音手上蓄气,阵阵温热的先天精气凝聚过去,随后手掌猛的拂过小火堆,荧荧幽蓝的火焰旺盛起来,噼噼啪啪的火星子迸溅,浓浓的青烟席卷向高空。
不一会儿,烧烤的虎腿便散发出诱人的肉香,金黄色的肉脂在火堆上汩汩翻腾着热泡,滋滋啦啦的,燃烧的血气在火焰上方更是显现出一头斑斓大虎的形状,雄威虎啸、叱咤山林,宛如重生。
七音被吓了一跳,仔细看过这是残留在虎腿中的血气凝结出的异象后这才小喘一口气,又坐回原处,忽闪着皙白的指小心戳着散发香气的虎腿,肚子咕噜噜叫个不停。
斑斓大虎的异象渐渐消弭在火光中,整条虎腿已经化成了馋涎的红烧色,热油滋滋,肉香腾腾,就连静心打坐的白衡也忍不住舔了舔朱唇,在脑海中催促着七音赶紧吃赶紧吃,不然就黑糊了之类的话。
七音将火苗压小,随后剑身挑动一块虎肉递到嘴边,色香俱全,只差再来点芫荽芥末当味了。
叽叽喳喳
昏暗中倾泻着银白色月光的扭曲森林里,氤氲的雾气再次笼罩过来,耳畔旁回荡着饥渴的狼嗥,有一只鸟雀扑闪着翅膀飞过来,小巧玲珑,人畜无害。
雾霭隐隐退散了些,丛林中更加死寂,只剩噼里啪啦的火苗和吱吱的肉香。
七音小口嚼着虎腿上最精华的一块肉片,白衡也在身体内跟着沾光,大口吞吐着斑斓虎一百年的精进道行,体内体外都萦绕着虎腿上磅礴的精气,皮肤上毛孔不由自主的跟随着翕动起来,呼吸吐纳,浑身如同笼罩着璀璨光芒。
叽叽
鸟雀从半空中落到了七音的脚前,不远不近一步之遥,鸟身青色透紫的柔顺毛羽,一条蒲扇般朝后微翘的火红色翎尾,黑曜石般精致的小眼珠咕噜咕噜眨着,盯住了眼前面容清澈,青衣莲裙的七音,蹦蹦跳跳,原地打转。
“呀!好可爱的,小鸟。”
七音咽下口中的虎肉,大眼睛顿时弯下来,喜笑颜开的盯住略显萌态的青羽红尾小鸟,小嘴张开,啾啾的唤它过去。
青羽红尾小鸟跳了跳,鸭绿色的短喙稍稍张开,然后又原地的蹦,叽叽的叫着。
“哦~小鸟也想吃肉肉是吗?”
七音笑得眯了眼,远山眉浅浅的漾开,随后剑尖挑起一块虎肉,伸过去,青羽红尾小鸟闻到诱人的香气,叫得更热烈了,张大着短喙过去啄,吧唧吧唧咽下肚去。
“啧啧啧,这小家伙挺能装啊,还会扮可怜讨肉吃呢?”
脑海深处,氤氲着仙气的青莲洞府,白衡借着七音的视线见到一脸单纯的青羽红尾鸟雀时,忍不住一乐,眼角淡雅的一挑,似乎下一句话就要说些什么,终归还是淡淡一哂,又阖上了眼。
“多可爱的小鸟呀,你认识它?”
七音用神念问了一句,那道人影久久没有吭声,大抵是睡过去了。
青羽红尾的小鸟蹦着从那边过来,七音越看越喜欢,便伸出了小手,小鸟很乖巧的迈着小步子走上手心,爪子抓在皮肤上有些让人痒痒的。
“啾啾啾,小鸟小鸟,你是,也找不到家了吗?”七音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它的脑袋,圆圆的滚滚的,小身子肉感十足。
叽叽叽
小鸟张大着短喙,叫个不停,然后歪倒身子在七音手掌上打滚,腻歪个不停。
七音呵呵笑起来,眸子里笑的山明水净,“小可爱,那你就跟着我吧,叫你孟孟吧,怎么样,伶怜非居孟,洗马佐良图,这是陆先生作的一首诗,说是在山里面有一种鸟雀也是青色的羽毛,但是没有你这样好看的火红尾巴呢,而且你的头上还有一圈五彩斑斓的鬃发,那种鸟叫孟鸟,那阿音就给你叫孟孟吧。”
青羽红尾的小鸟两只翅膀抬起来,奋力的呼扇,小脑袋仰着天叽叽的啾叫,七音觉得这小可爱是接受了?
青羽小鸟欲哭无泪
七音又捧着小鸟慈母心爆发的说了一大通,孟孟跳着小爪子也在啾啾的开合着短喙,一人一鸟谁也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却聊得乐此不疲、对牛弹琴,白衡黑着脸线竟然觉得全程毫无违和感。
“这小东西可真是越来越能装了。”白衡秀眉一挑,姿容艳丽的脸颊闪过几分狡黠,眉眼闪烁。
叽叽叽
啾啾啾
鸡同鸭讲,互相尬聊,一派其乐融融。
七音醒过来的时候,昏沉的扭曲森林已经升起了太阳,金灿灿的日光倾洒过来,在林间形成一线斑驳明灭的光点,树影清晰,熄灭的火堆浅浅冒出青烟,白衡也早已沉寂。
摊开手心,七音掌间只剩一根火红色的翎羽,是青羽红尾小鸟的一根尾巴,翎羽在日光照耀下散发着五彩光辉,阵阵彩晕,小鸟怕是已经飞走了。
手心上,写着一行小字:从此北直,两山右转,山有蜃兽,切切小心。
字迹很工整、很清秀,七音急忙起身观望四周,并没有什么人来过的样子,又是谁在手上给自己留了进山的路径?
掌心只有一枚火红色的翎羽,证明昨晚的确只有一只名叫孟孟的鸟来过,然后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