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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殷殷切切总劳苦,一双刀剑天下平

【1】

剑风搅动空气,将萧萧落下的枝叶卷飞,明晃的月光下,桃花眼闪过凌厉之色。

荆茗身子弹跃起来,青剑朝着迎面盖过来的粗网扫上去,哧喇一声,支离破碎的将网子撕开,手上剑锋一震,激荡出四五道罡气将黑衣人掀飞出去。

视野所过之处,刀光霍霍,数十上百道黑影立在林间的角角落落,茯苓刀反握,结阵逼来。

迎面杀来四五人,荆茗微微将头一偏,躲过去凌厉的一波攻势,随后脚下踹出去,抵在一人腹上,踉跄的身子将几人一齐绊倒在地,掀起一丈尘土。

剑声嘤咛,劲风掀起荆茗额角的碎发,青剑随着袖袍卷动出去,与横推来的茯苓刀阵猛磕了过去。

叮叮当当

青剑与兵器交击到一起,哗啦啦的带起一片火花,荆茗使劲一抬剑身,脚尖一一点过黑衣人的小腹处,将围攻来的黑影挑飞。

耳后,空气被剧烈的摩擦带动起音爆。

荆茗剑身一甩矮下身子去,瞬间,四五道飞虎爪从上面飞过,叮当撞击到一块落了下来。

皎洁的月色如银盘倒扣,倾洒在不老的林间,荆茗的胸口上被飞虎爪带起一抹猩红,破碎的衣片散落到地上,晃晃悠悠。

林七音远远看到荆茗受伤,碧玉玲珑箫挥舞罡气将几柄交错刺来的茯苓刀击退,身子猛踩树杈侧翻过来,想要冲过去,却在一瞬又被黏在身后的黑衣人拖住了脚步。

荆茗咬牙忍住疼痛,手中挥剑切断另外两条抓紧双肩的飞虎爪绳索,飞虎爪弹落到地上,荆茗的肩胛骨上,清晰地有几个血洞在汩汩的流淌。

黑衣人围成扇形将荆茗逼到角落处,茯苓刀收起换成了离别钩,丈许长的离别钩两边的铁片各有一个勾起,以椭圆状的铁索环环相接,像是毒蝎的尾钩,嗜血而危险。

叮当当

夜风吹散林中昏暗的魅,带起落叶翻滚地面,离别钩一动,黑衣人便杀了上来。

荆茗脚下猛一踏地面,地上霎时爆开一道脚印,像是泥土龟裂,掀起了烟尘,下一刻,青剑激烈的劈砍上来,带着强盛的剑意与离别钩呼啸对碰,昏暗中只见噼噼啪啪的火光。

荆茗抵剑将一道离别钩打歪了方向,失去控制的离别钩歪斜着插进另外一边黑衣人的胸口处,被惯性的带着一拽,踉跄栽倒在地。荆茗继续挥剑格开另外两道离别钩,脚下滑过去踢开倒地的黑影,朝着人群踹过去,巨大的力道登时砸翻一片。

荆茗籍着这个豁口猛跳出了黑衣人的包围圈,半空中伤口剧烈抽动疼得他呲牙咧嘴,落下来单膝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拄着青剑。

正对的乔木上,暗箭击发,朝着荆茗射下来。

嗖!

荆茗一剑劈断呼啸而至的飞箭,下一秒,脚下猛的一跺地面朝着树梢凌空踏过去,青剑划破声波,嗡嗡的剧烈劈砍出一道剑气,踏空而上的男子将躲在树后的黑影刺出来。

剑气啸过,枝叶颤动,乱了一地的良辰美景。

黑衣人扔下弓弩,脚步飞快的踏着树干逃下来。

荆茗将青剑甩出去,刺穿了黑衣人的胸膛,轰然砸到地上,剑身钉在一片烟尘中。

咻咻咻。

数道离别钩冲破薄雾挂到了荆茗身上,撕破衣袍钩进肉里,将半空中的身影硬生拽下来。

“啊”

荆茗被刺骨的痛楚疼得低声吼了一下,额头上冷汗很快冒出来,身子砸落到地上,瞬间有数把刀凌空砍下来,荆茗使劲摆动身子,刀身擦着身子劈到地面上,砍出泥土,有几缕细碎的毛发被锋利的刀刃一并带下来。

离别钩拉紧,吱剌剌的铁锁拽动的声音,荆茗疼得入骨,平日里极显韵致的桃花眼已经挤作一团。

七音那边,茯苓刀打落了碧玉玲珑箫,七音胸口上被人用力踢了一脚,巨大的力道将丫头砸进了溪水中,嘴角边咳出淡血,头发披散开来。

扑通扑通

黑衣人不依不挠,一齐跟着跳进溪水,啪啦啪啦的将溪水高高溅起来,手中的茯苓刀挥舞着砍过去。

七音狼狈地躲开,手上却已经再没有力气挥掌打上去,真元损失太多。

荆茗痛苦的挣扎了一下,却发现身上被离别钩挂住的地方鲜血变作了绛紫色,隐隐有发黑的趋势。

钩子上有毒。

荆茗奋力抓住两根死死抓进肉里的离别钩,噗叱一声硬生拔出来,钩上甚至还带着倒挂出来的细碎皮肉,切肤之痛令荆茗浑身都颤抖了一下,牙齿不受控制的上下打着颤,但此刻,中毒发昏的意识被这股剧痛刺激的清醒过来,看到了插在不远处的青剑。

荆茗将两根离别钩挥舞一圈抡了出去,登时缠住几名黑衣人的脖颈,手掌脚掌猛拍地面,使劲将身子翻起来,踏踏踏的将脚尖点在几名黑衣人的身上,脚下借力朝着青剑探过去,手上力道不减使劲拽动离别钩将勒住脖颈的几名黑衣人一并带走。

落地抓住青剑的一刹那,荆茗手上使力,将离别钩死死一扯一拽,几名黑衣人断了气息一并化作几抹黑烟。

青剑熠熠闪烁着白色月光,像是一面照人的镜子,荆茗咬着牙,浑身上下不知被离别钩和茯苓刀刮出多少伤口,不知多少皮肉被伤口带动外翻出来,不知流出了多少血水,只是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痛,痛得直逼人想要睡过去。

荆茗铁了心,横起青剑在左边胳膊上使劲划下一道,大脑顿时抽搐一下,痛得清醒过来,左边胳膊上缓缓地渗下一道血水,如悬泉小瀑。

下一刻,遍身伤痕的人仰天长啸一声,青剑挥砍出一道强震的剑气,向四周激荡开来,围困过来的黑衣人被剑气所伤,或掀翻倒地,或化作黑烟,阵型再次被打散。

嘈杂声中,原地爆开一道身影,月光笼罩下瞬间将身子横移出去数十米,缩地成寸一般,淙淙的流水声中,荆茗身子飞快地闪过,剑光上下挥舞搅动过去,一道道黑烟于七音的身畔消散开来。

随后,持剑的身子如遭雷击,停缓下来,逐渐半跪在溪流中疯狂颤抖身子,如莽牛咆哮。

“荆茗!你怎么样啊,千万不要有事,我们能活下来的,我们一定不会死的!荆茗,你千万要撑住啊!”

七音扶住荆茗的身子,带着他往岸上走,嘴中模糊不清的祈祷着,但是溪畔两侧,黑衣人依旧如潮水一般,或立在树上,或隐身于林间,或结阵提防在近处,肃杀之气四处弥漫着。

“阿音你走你快离开这里我帮你拖住他们你不能够有事的”荆茗颤抖着抬起头来看她,唇齿毫无血色,莲花一样的白。

“荆茗我们要死在一起的怎么可以丢下你一个人呢?”七音哭着摇头,一只手扶住荆茗一只手捡回玉箫,遥指着众黑衣人却不知所措。

“阿音我想起来了我是荆茗啊,我是你的荆茗啊,谢谢你这段日子照顾我我无以为报自当全力救你出去”

话说完的瞬间,荆茗一把推开了七音,随后箭步朝着黑衣人冲过去,身上隐隐有不一样的光辉迸发出来。

那是炼体境的圆满境界,炼体九重天的力量。

在这种时候,荆茗突破了。

破烂的衣衫在他身上被真元鼓动起来,像是隆冬里孤立无援的枯树,在气劲的冲击下呼啦呼啦的翻扯。

青剑上细小的瘦金小字在月光下隐隐一齐绽放出光彩,剑骨铮铮,将真气疯狂的席卷起来,盘旋围绕着剑身翻滚,整支剑像是化成巨龙,剑气噼里啪啦的爆炸开来,被持剑的人握在掌中,更加恐怖如斯。

剑心一行瘦金小字泛着银光:一剑曾当百万师。

青剑嗡嗡的剧烈颤动起来。

荆茗浑身上下精气神澎湃到极致,这是凡人所能拥有的最强大的力量,第九道人体枷锁的挣断,预示着凡人将有管窥天地玄黄的契机,未来可与上古大能争夺通天造化。

剑气滔天,荆茗执剑屹立于黑衣人的正中,浑身毛发炸立起来,恐怖的力量流转于周身上下。月光映照下肌肤可与银河比肩明亮,毛孔清晰的有黑色的毒素被逼出来,就连伤口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的愈合着。

荆茗微阖着的眼帘猛然睁开,如射电光,手中青剑卷动着风声嗡嗡的指起来,裹挟着恐怖滔天的凌厉剑意,地面的落叶不知不觉被剑气席卷过来。

黑衣人结阵聚集在了一起,与荆茗不远不近的对峙起来,离别钩、飞虎爪、茯苓刀,杀阵立成。

“林七音,走啊”

荆茗大喝了一声,稍后抬掌,挥出一股罡气,将身后的七音朝着更远的身后卷飞出去,像是一股飓风,七音泪水在半空中飙出来,看着荆茗的身影,逐渐缩小,直至,与黑影重叠到一起。

“荆茗!”

话音的尽头,荆茗手中青剑嗡嗡嘤嘤的举起来,稍后,强大的剑意在凝聚,身畔四周的落叶被席卷到剑意之中,化成龙,盘旋在空中。稍后,溪水开始不自觉地振动、迸溅,被青剑强盛的剑意虹吸过来,掺杂进叶龙中,龙形益发庞大。

随后,荆茗挥剑砍出去,炼体九重天的剑意,耗尽精血的奋力一击,荆茗的嘴唇再次隐去了血色,愈发惨白。

黑衣人结阵倒退,稍后,丝丝缕缕的黑烟化开,黑衣人逐渐消失于原地,兵器一并消失,刹那弥散于一隅。

很快,又有无数缕黑烟开始凝结,开始聚拢到一起,像是抽丝剥茧之后推翻重来,黑色的烟雾化为一团庞大的影子,像是巨大的手掌,瞬间遮蔽住了整片树林,一丝一缕的月光都渗透不进来。

一时间,天昏地暗。

青剑挥砍,荆茗将全身气力置于一剑劈了过去,登时,恐怖的剑意扩散开来,带着数之不尽的剑气席卷向树林上空那只巨大的黑色手掌。

黑色手掌同样翻卷下来,带着滔天杀阵,如五指压山。

远方,七音的瞳孔逐渐放大,澄澈的瞳孔里,一半黑云一半白光,黑色烟尘与皎洁月色激烈碰撞在一起,爆发出恐怖的力道,仿佛将星辰失了色。

轰隆

巨大的黑色手掌淹没了持剑的身影,一时间山林寂静下来,下一秒,剑气从中横贯出来,将黑色手掌劈散,一股震耳欲聋的声爆扩散出无边无际的巨大涟漪,七音耳中,只剩一片嗡鸣。

稍后,七音眼前出现一道骤光。

白光瞬间将黑夜抹去,眼中的一切重新模糊起来。

【2】

锦绣神都,千门万户。

十月朝市,花团锦簇。

“哎,醒啦醒啦阿音醒过来了!”

一睁开眼,林七音被一阵激动的吵闹声扰的头疼,像是顽皮的猴子堆炸开了锅,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眼前是一片桃红色的床帏,被衾柔软,珠帘抖动,便是一道熟悉的人影探过来。

一张温和俊朗并逐渐放大的脸,看不到一丝瑕疵,令人窒息的芬芳花香飘过来。

“孟倦,你这一副死相的贴过来干嘛,我这又不是死掉了,磨磨唧唧的想吵死我呀。”七音朝他翻了个白眼。

孟倦悻悻挠了挠头,将头缩回去,立在床前,将她的手握过去,拇指、食指、中指,十指相扣掌心相贴,纤细的指与白色手背交叉,孟倦的脸上有些微红,眼眶同样有些微红。

“阿音我以为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孟倦攥紧这只手轻轻摩挲。

“又不是去赴死关了,至于这么婆婆妈妈的嘛?”七音鼻子里轻哼了声,拽了拽手,发现抽不回来,对面那人握的很紧。

“你不知道,白衡那家伙说你的元神就在荆茗的小世界里跟他幽会了,混得好的话,可能就在里面和他过一辈子了”孟倦一边絮叨着一边朝天边翻了个白眼。

“嘁你又不是第一次被白衡姐姐捉弄过了,还跟个傻子似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难怪孟孟都不要你了。”七音笑了起来,眉眼格外灿烂。

“怎么啦,你是不是想孟孟了,要是想它的话,马上我帮你喊它回来,陪你共戏鱼水之乐,怎么样?”孟倦皮笑肉不笑的抖起脸来,笑得格外狡猾。

“哼,你就吹牛吧,估计你都不知道孟孟在哪里吧,”七音抬手拢了拢秀发,稍后又道,“不过如果你再不抓紧将手松开的话,我不确定是否会去后厨找把菜刀砍你一番。”

那厢,孟倦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或者不甚情愿的将纤柔的掌松开,很快,那只手抽回去藏在被窝下面,七音朝他摆了摆另一只手。

“嗯?”孟倦不解其意,作势又要将另一只爪子递上去握住。

“走开昂,我要穿衣服,你打算赖在这里观望些什么啊?”七音秀眉挑起来,小脸上故作严肃。

“哦,哦,哦,对不起哈,一时没注意,那你先穿衣洗漱啊,我去给你准备点吃的,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啊,我马上赶过来的。”孟倦嘻嘻笑着离开,语气里带上小小的讨好。

“站住。”七音十分霸气的喊住了他。

“什么事?林大小姐?”孟倦立马转过身来,一张俊脸上笑得快起了褶子。

七音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不晓得孟倦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跟个狗腿子似的,全无以前清净闲散的仙劲儿了。

她有些不自在的开口问,“我睡了有多久?”

“七天,你睡了整整七天。”孟倦想也不想的答上来。

“有这么久哇,”七音摸了摸光洁的下巴,肚皮果然也是有些饿的,“那么说距离十月朝的日子已经过去一半咯?”

孟倦在门口点了点头,神情板正下来,“没错,十月朝之前会有七天的集会,集会一散,便是十月份了,你这几天休息好了,十月朝那天,我们注定要破釜沉舟搏一把的,不能有一丝一毫懈怠。”

“好,我晓得了。荆茗怎么样了?”

“应该还没醒,我待会儿去看一下。”

“不麻烦你了,我穿好衣服自己过去就是了。”

“嗯,好我其实,不嫌麻烦的。”孟倦抬了眼帘看她,丹凤眼里闪烁着琉璃般灿烂的光彩,“天气转凉了,不要总是进进出出的,冻着就不好了。”

说完,脚步迈出去门槛,阳光洒照在身上,金灿灿的,像是一轮太阳。

【3】

赤金铃铛响动起来,林七音走进了荆茗的房间里。

男子安稳躺在床榻上,恬静的面孔微微有轻微的呼吸起伏,剑眉起起蹙蹙,招人疼爱。

七音躬下身子来,轻轻抬手摸了摸荆茗的脸颊,她很小心的抚摸着,从嘴角到耳边,顺着滑下去,却忽地,心里拧了一下。

“明明已经打破那片小世界了可是还没有结果吗?”七音吸了吸鼻子。

下一秒,睡梦中的男子却倏的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忽闪,晶亮的一双桃花眼与她对视着。

眸子里山明水净,一如初见时的样子。

荆茗仔仔细细看着眼前的女子,粉色的脸蛋,浅浅的远山眉逐渐漾开水波,杏眼开始睁大,惊喜的望着他,像极了三岁孩提的他拿到心心念念的甜点时的憨相。

于是,他抬起身子来,轻轻迎着七音的脸颊,嘴唇在她的鼻尖小心点下一个吻,蜻蜓点水,浅吻即止。

七音的耳朵根儿跟着红了起来,像极了那张酸梨脸的猴屁股。

荆茗不动声色的又将身子矮回去,摸摸鼻子,旋即,孩子气的伸出了双臂,“阿音,要吃肉肉,要吃肉肉”

同时挤着眼睛,脸上没心没肺的笑着,笑得嘴边流了哈喇子,与街上的二傻子一般无二。

七音用手轻轻摸了鼻尖,随后,脸上荡漾着桃花般的粉色,小鹿乱撞的心里总算松下一口气来,但不由得又被攥紧,松的是刚才这家伙突然亲自己一下终于找到台阶下去,紧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荆茗的癔症却依旧毫无罔效。

七音脸上笑开,轻轻捧了荆茗的脸颊,轻轻捏着,温言细语,“荆茗乖啊,阿音这就去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哦,你乖乖穿衣服坐在床上等着,不要乱跑啊。”

傻孩子一样的荆茗顺势抱住了七音的腰肢,淘气的点着头,“嗯,荆茗听阿音的话,荆茗不乱跑的!”

七音一脸无可奈何的分开荆茗的手臂,极其宠溺的揉了揉他的碎发,这才转身走开,急急忙忙的奔着后厨去了。

走在路上,手指轻轻摸着鼻尖上被荆茗吻过的地方,七音笑得嘴角弧成了心形。

【4】

翌日,日光照射的正不甚热烈的时候,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妖娆的画脸谱罩在脸上,红发翻飞,鲜亮的赤色衣袍以玉带束起,步云履踏踏踏的走进王府,找到了林七音。

彼时,荆茗正懒洋洋的倚靠在她的身上,两人坐在门槛旁晒太阳。

阳光很温暖,疾步前来的言成蹊被阳光裹挟成一团金色。

“你们醒过来了?”言成蹊颇有些诧异的看着她俩。

“嗯。”七音抬头看他,目光中林林点点的温和。

言成蹊微微出了口气,嘴角微扬,念叨,“醒过来了好,醒过来了好。”

“你来,什么事?”七音伸手将荆茗揉乱的墨发拢齐在耳后,极其自然的样子。

“奉圣娘娘她派人来看荆茗了大概,片刻就会到。”言成蹊将面具松了一松。

“那娘娘还真是有心了,荆茗生病的时候还专门遣人来探望,如此厚恩,实在无以为报。”七音语气渐凉,曾经温婉如斯的眉眼像是蒙上了冰霜。

“是擎龙来了,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答应下来,好吗?”言成蹊面具下的双眼盯着七音看着,语调恳切。

七音挑了眉看他,白净细腻的脸颊上无喜无忧,并没有立即给予答复。

神都帝城里,临近十月朝,枯叶一片片落下,带着一丝丝的遗憾,跳跃着、旋转着、轻舞翻飞着,翩然落下。

稍后,一道魁梧壮实的身影从战王府外进来,身后跟着几名近侍,各自手上捧着大红缎布盖住的礼盒,擎龙嘴角噙着笑负手走过来。

“林小姐,多日不见,可还安否?”擎龙负手立在树下,招呼着近侍将礼盒放进屋里。

七音站起身来,直直伸起一个懒腰,勾着笑与他对眼看过去,“擎将军,我是七音,专门来照料小战王生活起居的,怕是你认错人了吧?莫非只因为长得像了点,你这就要乱弹琴咯?”

擎龙脸上怔了怔,稍稍一冷,随即又不露声色的重新笑意连绵,“原来是个丫鬟啊,我当是国公府那位金枝玉叶的林小姐呢,既然是丫鬟,有客人来了,都不知道伺候茶水的吗?”

声音逐渐拔高,隐约带了刁难的意味。

荆茗从原地跳起来,调皮的扯着七音的胳膊嗷嗷直喊,“阿音阿音,陪我玩,快陪我玩呀!”

荆茗眨巴着大眼睛看她,像极了玲珑闪烁的夜明珠,水汪汪的极其可爱,像个瓷娃娃。

七音一脸宠溺的看着他,轻轻给他揉着脸,随后又看向擎龙,作无奈状,“你看,小战王现在非要缠着我玩,府上也没有其他下人了,要不改日你过来,七音亲自为你端茶倒水吧。”

擎龙冷笑了笑,摆摆手,“不必了,既然脱不开身,你就好好陪着这个傻子玩吧。”

话毕,院子里冷了起来,枝叶被秋风哗啦啦吹动起来,树影翕动,斑斑驳驳的金色光点投射在地上。

言成蹊拳头攥了攥,紧了,复又松开了,面具下面缓缓开口,“擎将军,荆茗现在病还未好,是有些头脑不太清醒的,但也不必以傻子相称的吧,至少,他还是皇家人。”

七音静静含着笑,眸子里始终波澜不惊,像是看不出喜怒哀乐,只是抚着荆茗的墨发,一根一根的捋直,手指轻轻勾起,再落下来。

擎龙哦了一声,将视线投向七音身边那个围绕着她欢喜奔跑的身影,目光满是不屑,“对啊,他不是傻子,他可是未来的战王殿下,怎么会是傻子呢,嗯,怎么会是傻子呢?”

于是,跟随过来的几名近侍有些放肆的笑出了声音,事先商量好了一般。

言成蹊再次攥紧了拳头,声音冷下来,“擎将军明白就好,毕竟人都已经这副模样了,那人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何苦再寻这些酸言苦语的横加针对呢?想当初我言家同意出死力可不是约定的这个,难道擎将军忘记了吗?”

说话的时候,言成蹊面具下的青筋绷起来,将言家二字咬的极重。

“哦,言家嘛,那人说了,一向是效忠于大周朝的,绝对不会与国公府的那些蛇鼠之辈勾结到一起的,所以当然记得约定好的事情,只要言家兢兢尽忠,自然一切会安好的,其它的事情,言家就不要插手了吧。”

擎龙一甩袖袍,同样不屑的扫过了言成蹊的身影,厌恶的看着那团红发。

言家只是一枚棋子,果然被抛弃了。

就连言家在朝廷的权势也不能满足她的欲望了。

荆茗围绕着院中的几人兴奋地跳过来跳过去,像是找到了不得的大玩具,拍着手、跳着舞,目光痴傻,依旧是失了智的模样。

“下月初十月朝的时候,人皇陛下会在皇宫举办家宴,届时所有的皇亲与贵戚都会入宫赴宴,据太卜令推演,今年的十月朝会有百年难得一遇的七星汇聚星象,盛相难得一观,小战王多年不曾赴过皇宫家宴,总该要去一次啦,是也不是?”擎龙看向七音与言成蹊,目光笃笃,不容置否。

言成蹊与七音交互看一眼,言成蹊轻微皱眉,意欲让她拒绝。

“好,今年的十月朝家宴,小战王定会按时赴宴的。”七音展开眉,朝着擎龙点了点头。

“呜哇,啾啾啾,叔叔和我一起玩球球好不好,球球!球球!球球啾啾啾!”

擎龙正要接话的瞬间,手上猛然被抓起,一番刺痛,针扎一般,耳畔伴随着三岁孩童般幼稚至极的声音,第一反应便是拂袖将抓住手掌的人影打飞出去。

抬掌,擎龙的掌心处密密麻麻布满了细小的绿刺,掌心气力一动,将插进去的绿刺震出来,瞬间,有猩红的血滴顺着遗留的刺洞流淌出来。

擎龙抬头目光冷厉的剜了一眼手上捧着仙人球被气劲震得倒飞出去的荆茗,像是一条凶残的毒蛇,脸上布满杀意。

“哇唔啊啊,叔叔好凶,叔叔好凶啊”

荆茗倒飞出去的身影被七音揽住,震得她一齐倒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怀中,荆茗的手掌死死捏着仙人球,上面的绿刺深深扎进掌心,殷红染了一片,他却像是不知疼痛一般,只是红着眼睛看她,语气里带着小声的抽噎,“叔叔好凶坏叔叔”

他的大眼睛红肿起来,受极了委屈,似乎并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个坏叔叔推搡了他一下。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七音心中一痛,抬手去取荆茗手上的仙人球,他却攥得很紧,于是她使劲的掰下来,几根绿刺在皙白的掌上留下血迹时,他才忽地松了手。

低下头,果真像个老老实实认错的熊孩子。

言成蹊看着,神色不忍,朝另一边走过去松开了擎龙的拳头,语气冰凉,“荆茗现在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擎将军难道要跟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斤斤计较吗?”

擎龙鼻腔里重重哼了声,拳头松开,拂袖甩去掌上渗出来的血滴,脸色冰寒,“擎某自然是不会的。”

稍后,转身走开,声音随着空气飘过来,“十月朝,娘娘在宫里等着荆小王爷的赴宴。”

待几人消失于王府,七音扶着荆茗进屋去找药箱包扎,房门半掩,声音传出来,“言大人,帮七音一个小小的忙。”

“你说。”言成蹊站在院子里静静等着。

“屋子里那几个红色的礼盒,麻烦你扔掉,越远越好。”

【5】

十月朝的前夕,照例会有一场盛大的庙会,那几天热闹非凡。

林七音拉着荆茗的手走在人来熙往的街道上,耳畔边回荡着的尽是叫卖声,市集喧闹,也有很多可以玩耍的地方,不时还会有噼噼啪啪的炮仗响起来,像过年一样的隆重。

荆茗被舞狮子的队伍吸引过去,蹦蹦跳跳的拍着手掌叫好,顽皮地揪着身前围观姑娘们的小辫子,惹来一堆白眼,刚想要指责几句,看到男子这张好看的面孔时,姑娘们却不好意思的埋下头去,红了耳根。

七音分开人群跑进来,连忙给各位姑娘赔个不是,旋即捏了捏傻呆呆的人的脸蛋,嗔道,“乱跑什么呀,万一被人给拐走了可怎么办,以后不许再这样了哦!”

姑娘们一脸埋怨的嘀咕几声,又扭回头去,大抵是抱怨这么好的一棵白菜怎么是个傻子之类的。

荆茗大眼睛看着七音,瞳仁里黑白分明的亮着,十分认真的嘟着嘴巴,随后,使劲点了点头。

七音看着他,笑了,明眸皓齿,抬手揉了揉他的碎发,两人一齐看向舞动狮子的表演。

红金色花边的狮子头从低处跳到高处,又从高处翻滚几个花样跳下来,围观的人群连连拍手叫好,赞不绝口。

看了一会儿,荆茗的眼睛有些发涩,于是又拉起七音的手腕往别的地方跑去了。

鼻尖飘过一阵食物的香气,两人在一家煎饼摊前停住了脚步。

荆茗一脸贪婪的吮吸着香气,猛咽口水。

七音看着他这么没出息的样子,笑得无奈,这样的宝儿只能宠着,于是从绣花香袋里掏出钱来递给老板,“拿一份煎饼给他吧。”

接过了煎饼,还热得发烫,荆茗已经迫不及待的咬下口去。

荆茗的嘴角烫出小泡,疼得桃花眼眯了起来。

“阿音,烫”

荆茗十分委屈的将煎饼举起来,拿给七音看,果然热气腾腾。

七音心疼得捧起荆茗的脸来,轻轻吹了吹他嘴上的水泡,心疼,“怎么这么傻呀,以后吃这么烫的东西,要吹一吹再下口的,知道吗?”

荆茗又傻傻的点了头,眼睛里噙着止不住的温和笑意。

不远处,街道一片嚣嚷,有人群聚集到一起。

似乎很热闹的样子。

荆茗好奇心发作,便拽着七音朝那边过去,抻长了脖子想要看个究竟。

人堆里,是一个简易搭盖的类似于角斗场的铁栅栏,栅栏里面,是两只猴子。

一只酸梨脸的瘦猴子,一只葫芦脸的胖猴子,差距明显。

耍猴人托着两个盘子朝着人群吆喝,“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了啊,赌这只瘦猴子能赢的就把钱投进左手边的盘子,赌右边这只胖猴子能赢的就把钱投进右手的盘子,绝对公平公正童叟无欺啊!”

荆茗看着那只酸梨脸的瘦猴子怔怔出神。

七音也仔细的打量它,酸梨脸的猴子察觉到背后有目光注视,于是转过身子来,与两人对视上。

毛茸茸的脸,像一只酸倒牙的梨子,瘦猴子抓耳挠腮,看着两人哇啦哇啦的跳了起来。

像是相识了许久的熟人再见。

七音淡淡一哂,终于记起来这只猴子,摩挲了一把荆茗的碎发,他仍在一脸认真地端详这只猴子,怔怔出神,难得的安静片刻。

“姑娘,你买哪只猴子赢啊,捧个场呗。”耍猴人堆着笑脸将两只盘子摆到七音的面前。

左手的盘子里面铜钱少得可怜,反观右手的盘子,厚厚的一摞铜钱堆满了半边盘子。

对于一只瘦的可怜的猴子与一只身宽体胖的猴子的决斗,众人还是不太对瘦猴子抱有很大希望的,左手盘子里少得可怜的几枚铜钱估计也是抱着胖猴子中途可能上吐下泻输掉了比赛,然后自己一局收的盆板钵满的心理放进去的,反正投资得少,输掉了也不会太过心疼。

酸梨脸的瘦猴子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望着左手盘子里空荡荡的,于是看向七音的目光隐隐有些发亮,有些希冀,在期待什么。

荆茗也抬着头看七音,目光炯炯,虽然不懂得如何表达,但是咿咿呀呀的大抵也是想要七音投资一下他们的老相好,呸,老相识吧?

“我选那只瘦猴子。”

七音从口袋里掏出钱锭来,给耍猴人眼前晃了晃,随后稳稳的放到左手边盘子里。

众人哗然,被雷劈了一般。

他们倒不是吃惊于七音买离手买了最冷门的瘦猴子,而是因为她掏了一块银锭,银灿灿的,右边盘子所有的铜钱加起来也没有它多。

所以左手边盘子虽然依旧空着很多,其实却已经满的溢了出来。

人群窃窃私语起来。

“啧啧,今天可算是捡漏了啊,咱们这几人待会儿瓜分这十两银子,怎么着也能捞不少吧?”

“估计又是哪家的姑娘小姐的,看着吧,等会儿输的血本无归以后就知道不逞能啦。”

“看这瘦猴子营养不良的,怎么可能赢嘛,这姑娘怕不是个傻子吧?”

耍猴人看了眼七音,有些不确定的再问一遍,“姑娘,你确定押这只瘦猴子能赢?”

“嗯,当然了啊,有什么问题吗?”七音点点头,柔和的目光朝着酸梨脸猴子看过去。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耍猴人托着盘子走开,放在了角落里盖好,开始将两只猴子往中间赶。

七音趁着空档往铁栅栏的周围看了看,发现还有几个铁笼子堆在附近,里面关着的也是猴子,大都是灰头土脸的趴在里面打瞌睡,精气神蔫蔫的。

随着一声哨响,耍猴人站在铁栅栏一旁,两只猴子一胖一瘦扭打在了一起。

扑腾扑腾的两道身影掀起地上的尘土来,胖猴子以绝对的优势瞬间压倒瘦猴,整具身子坐在了瘦猴子身上,像是一座小山压着,瘦猴四脚朝地不停地抓着地面,想要爬起身来却动弹不得。

周围人一片叫好,也有几人朝着七音投过来暗自窃喜的目光。

七音看着被压倒在地的瘦猴,没想到片刻不到便劣势到这种程度,荆茗大眼睛一眨不眨的也在看着,掌心紧张的攥住了七音的衣角。

瘦猴有些绝望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了七音充满鼓励的眼神,小脸十分认真的为它加油鼓劲,“加油啊,你可以赢的,你可是堂堂的猴大王啊,怎么可以就轻易认输呢?”

不知道是瘦猴子听懂了七音的话语还是它本就有不服输的个性,瘦猴子忽然暴起,像是发狂了一般,将胖猴子从身上耷拉下来的手指使劲咬在口中,能清脆听到咯吱骨折的动静,胖猴子当场痛得跳起来,呼哧呼哧的甩动手臂,眼泪都疼了出来。

借着这个机会,瘦猴子一个跳跃窜到胖猴子身上,骑在它的脖子上,两只爪子疯狂的挠着胖猴子,毛茸茸的脸,一道一道的抓痕留在胖猴子的脸上,顿时鲜血淋漓。

周围的人安静下来,屏住了呼吸。

随后,又有人朝着胖猴子怒喊,“你翻身揍它丫的啊,还手啊,还手啊!”

于是,群情高涨起来,一齐忿忿的出声咒骂这只不争气的胖猴子。

瘦猴子被大声咒骂的人群吓到,原本一气呵成的攻势顿了顿,犹豫了片刻。

于是,胖猴子轻松翻身,直接将瘦猴子撞出去,一只爪子照样游刃有余的打在瘦猴子的身上。

群众们缓了一口气。

瘦猴子被打得头晕眼花,原地直打转,眼冒金星的看见了七音依旧充满期待的双眼,看到荆茗眸子里放射出来的神采,像是打了气,转身朝着胖猴子掐过去。

瘦猴子抬脚狠狠踢了下胖猴子被咬伤的手掌,痛得胖猴子栽倒在地上,于是瘦猴子骑了上去,一爪子,两爪子抓得胖猴子抱头哇哇乱叫。

众人再次喊叫起来,甚至吸取之前的经验故意在一旁恐吓瘦猴子,很可惜这次并没有见什么成效。

最终,胖猴子被瘦猴子一顿好打,灰溜溜的拖着身子躲到角落里瑟瑟发抖起来。

“姑娘,按照约定,二成归我,八成归你的,这些钱就是你的啦。”耍猴人托着盘子过来,里面装了许多碎银子以及铜钱,日光照射下晃得人眼疼。

七音却笑着摆了摆手,又从绣花香袋里掏出来几锭银钱,投进了盘子中。

顿时,沉甸甸的。

这些钱大抵是耍猴人多少年也很难赚到的,是桐伯给七音的,她一向很节俭,只是今日却大方过了头。

“姑娘你这是?”耍猴人看着盘子里的钱锭,又喜又惊。

“这些钱应该足够你做些别的小买卖了吧,回去以后,就把这些猴子放了吧,它们也怪可怜的,都跟我们一样活在这片土地上,我们也没有权利剥夺它们的自由,甚至凭此来赚钱的。”

七音看了看这些猴子,身上大抵都有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虽然被掩饰的很好,但是猴子们一动伤口一疼,这些做过的手脚便会暴露出来。

“姑娘说得对,以后啊,我再也不干这种买卖了,圈养这些东西表演杂耍,也的确伤天害理啊。”耍猴人使劲点了点头。

“这只打赢了的瘦猴子能送给我们嘛,我觉得,与它挺有些缘分的。”七音指了指那张酸梨脸,笑得分外嫣然。

“好,好,好,姑娘喜欢,便带走是了。”耍猴人过去将瘦猴子牵过来,把绳子递到了七音的手上。

七音伸手摸了摸瘦猴子有些发涩的毛发,身上皮包骨头,不知道饿了有多少顿,可怜兮兮的。

荆茗也伸过手去摸它,一脸傻笑。

“好啦,咱们走吧。”七音牵起荆茗的手掌,另一只手牵着瘦猴子,与耍猴人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此处。

身后,围观的人群纷纷拍手称赞。

七音带着荆茗跟瘦猴子找了一处街边摊,点了各种各样的吃食,摆在桌子上,给瘦猴子吃。

瘦猴子兴奋地哇哇叫起来,荆茗也跟着哇哇地叫着,一人一猴像是兄弟俩,一齐抢着吃桌子上的东西,吃到最后,肚皮都鼓了起来,一脸惬意地趴在椅子上打饱嗝。

七音微笑着,过去解开了瘦猴子脖颈上的绳索,随后,丢在地上,朝着瘦猴子摆摆手。

“好啦,现在你很自由啦,想去什么地方,就去吧,不会有人拦你呢。以后,就躲到山林里面,不要再出来了,外面人很多,很危险的。”七音单方面的叮嘱这只瘦猴子,虽然不知道它能不能听得懂。

刚才之所以不直接让耍猴人去放生,一是因为她担心这只瘦猴子饿得半死,就算放掉了也没有力气逃走,肯定还会被人抓到,自己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走还算能踏实一些;二是因为她不放心耍猴人,怕万一对方只是嘴上说说的,毕竟这只瘦猴子于梦境里对自己和荆茗有着救命之恩,无论如何要亲自放走才行。

但是,瘦猴子眼睛眨巴了眨巴,却不肯离开,反而跳下椅子去抱紧了七音的小腿。

水汪汪的眼睛里明亮而清澈。

它好像听懂了七音的话。

“怎么了,不想离开吗,在这里你没有伙伴,会很孤单的。”七音轻轻抱起瘦猴子,摸着它的脑袋。

瘦猴子又死死抱住了七音的胳膊,不肯放手。

最终,七音无奈的笑了笑,点了点瘦猴子的脑袋,看着荆茗问,“那我们留下它,好不好?”

荆茗调皮,喜欢玩耍,于是傻兮兮的拍手鼓掌,“好呀好呀好呀!”

“取个名字吧,”七音托着腮小脸认真的想了想,后脑勺灵光乍现,啪嗒一亮,“以后就叫你阿猕怎么样啊?”

瘦猴子站在桌子上,两只爪子耷拉着,酸梨脸更可爱了一些,也似乎听懂了‘阿猕’这个名字的意味,小脑袋点了点。

荆茗仍拍着手,“好呀好呀好呀!”

【6】

紫金宫里,金黄一片的菊花被宫人们摆齐摆正,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或者搭起十月朝那天祭祀用的高台,或者帮衬着去擦拭宫殿够不到的屋檐处,同外面一样热热闹闹。

宫门处缓缓抬过一顶轿子,轿子上的人踩着小黄门的背脊走到地上,脸形瘦削,身材笔直,仰头再看一眼宫门上高高悬挂的金色牌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稍后,瘦公公轻拂宫袍,踏踏踏的朝着深宫走去。

一路上,不时地有宫人在经过他时恭敬地跪伏下来。

所谓权势,不过如此而已。

瘦公公看也不看他们,一路疾行,来到奉圣娘娘的寝殿处。

凤栖殿。

奉圣娘娘正坐在铜镜前打扮,年过四十却依旧风韵犹存,眼角被画上细长的眼线,头顶上沉重的凤冠压在上面,霞帔穿着在身上,姿容仪态一瞬也是令瘦公公眼前一亮。

宫人们被遣退下去,只剩了瘦公公与奉圣娘娘两人。

“十月朝那日人皇陛下便会颁布诏令,正式为娘娘册封太后了,可喜可贺啊。”瘦公公脸上堆着笑说道。

奉圣娘娘站起身来,朝着瘦公公踱步,手指轻轻一抬,瘦公公便识趣的接过去,轻轻牵住奉圣娘娘的手走向寝宫深处。

“都准备的如何了?”奉圣娘娘轻挑凤眉,手掌竖在嘴边打了个呵欠问。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一切定当会妥妥当当的!”瘦子公公语气笃定。

奉圣娘娘嗯了一声,拿过瘦公公的手掌摩挲起来,“大事成与不成,就看当时了。”

“奴才自当肝脑涂地,祝娘娘成事。”瘦公公并未收回手掌,很自然的递过去,任凭她摸着。

奉圣娘娘微微叹一口气,“这么多年了,宫里进进出出的小太监也有不少,还是只有你最得我的喜欢。”

瘦公公噙了笑,谦虚推辞,“还不是娘娘照拂的好。”

“上来吧,好久没给我松松筋骨了,浑身倒是有些难受了。”奉圣娘娘摘了凤冠霞帔,坐在了金丝床上,脚踝勾动,顿时风情万种。

瘦公公应了声,于是脱鞋跟上去,一如既往。

【7】

梆!梆!梆!

梆梆梆

梆梆梆

“风雨如晦朝野满盈平旦,寅时!”

红墙环护的紫金宫大殿外,一队提着灯笼的宫人缓缓经过,领头的公公高声呼喊着寅时的号子,身后的太监们则是一齐敲着手上的梆子低声和应。

声音尖尖细细,回荡在紫金宫的角角落落里。

有猴头鸟从梧桐树顶的巢穴中惊醒,叽叽咕咕的吵嚷。

夜空中薄雾浓云,月光惨白的倾洒在深宫大内的大理石路面上,反映光芒,将巡夜的金甲军士兵的身影拉得斜长。

紫金宫外城的城门楼上,拱卫城门的一队金甲士兵慵懒的打着呵欠,两只眼睛困到睁不开,晃晃悠悠趁着门将未来,先倚在戟上打几个瞌睡再说。

紫金宫内城,玉凫宫

人皇的寝殿,长明灯燃了一夜,灯火通明。

原本候在殿门外困过去的老太监听到梆声时惊醒过来,透过殿门的缝隙看到人皇依旧打坐在那张金丝缝制的蒲团上吐纳,并无异样,这才舒出一口气。

人皇如今年过半百,多年不理朝事,一心向往大道,现在的境界也是在炼体的九重天,卡在了渡劫飞仙的瓶颈处已经多年。

人皇曾经亲自拜访天枢城,想要求见天枢城那位隐世多年的执剑大长老,越水真人。

曾有人传言越水真人早已经突破天地人和的十重天,飞升成仙了,更有人大胆推断越水真人已经是到达神宿境的上仙了。

坊间种种传闻,无论真假,但都明确了越水真人的确已经得道成仙,这也是天枢城能于在天下武学宗派中位列第一的底气所在。

越水真人闭关多年,真实修为并没有人知晓,在人皇求见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因此出关,只是从洞府中飞出字条,上面写,“成仙者,顺心意。”

人皇得了字条便离开天枢城,字条的内容并不是晦涩难懂,仅六字真言,但时隔多年,人皇依旧卡在第九重天与升仙的门槛处。

可想而知,炼体容易,顺心意却难。

成仙者,需顺心意。

人皇面容略显憔悴,金黄色的龙袍穿在身上有些邋遢的样子,发髻散开,黑发中有几缕银白被周身的气劲吹散,晃晃悠悠。

人皇手臂抬了起来,稍后,龙袍鼓动,灌满了罡气,身体内部的奇经八脉在飞速的运转真气,皮肤像是一炉烫手的山芋,隐隐的发出红光,与昏黄的灯烛相策应。

伴随着手腕的抖动,气劲从袖袍间震荡出去,将寝殿盘龙的柱梁上几道帘子吹散开。

噗!

突然,嗓子眼一甜,人皇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口血控制不住的喷了出来。

明黄色的身影从蒲团上栽倒在地,弄出了响声。

殿门侍候的老太监听见动静急忙推门跑进来,见到这幅情景,手指一勾,便捏着嗓子号起来,“来人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8】

“寅时的药煎好了吗?”凤栖殿里,奉圣娘娘拂起媚眼看了看跪伏在脚下的小太监。

小太监恭恭敬敬的答道:“回禀娘娘,寅时的药煎好了。”

奉圣娘娘点了点头,取出置放在梳妆台深处紧锁的一方盒子,精巧的金钥匙打开,取出一片干枯发黄的类似于树根的东西。

盒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数十上百片这样的东西,像是草药,指甲大小。

“去,放进汤药里,切莫再让人看到了,应该还记得上次被人看到的时候,本宫是如何处罚你的吧?”奉圣娘娘将指甲大小的药根递给小太监。

小太监接过药根的双手一颤,顿时脊背发凉,想起来上次自己被瘦子公公吊在树上用篾条狠狠的抽了五十下,嘴巴被毛巾堵着,痛得死去活来,屁股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就连回忆一下都像是做噩梦一般。

只因为他在药汤里放药根时被人看到了,是一个入宫不久的小黄门。

小太监向瘦子公公交代了经过,然后,就再也没见到过那个小黄门了。

小太监被瘦子公公用篾条抽晕过去时,又被用水泼醒,屁股上痛的撕心裂肺,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瘦子公公告诉了小太监,这种药根叫草乌头,入水即化,无色无味,非但无毒,还对身体的脏腑大有裨益。

但是,人皇的汤药里有一味蜣螂草,遇到草乌头后,这整服汤药的药性就产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

汤药会变成毒药。

连服数月,身虚体乏,并逐渐被药性所控制,毒性积累至极,暴毙而亡。

小太监接过草乌头,来到殿门口,看了看御药房侍候着的一队宫人,看到最前面宫人手上高高举起的汤药,其余人谨小慎微的使劲低下头去,于是他掀开盖子,不动声色的放了进去。

指甲大小的药根,瞬间溶进汤药里。

“回禀娘娘,汤药好了。”小太监折身回来,小心答复。

“嗯,好,扶本宫起身,该去为陛下送药了。”奉圣娘娘将手伸过去,小指上的金色流彩长甲分外晃眼。

【9】

叮铃铃

玉凫宫外,檐角的风铃稀稀拉拉的被晚风吹拂,扩散出哀婉的声响。

“陛下,奉圣娘娘在殿外求见。”侍奉人皇的老太监恭谨的弓着腰。

“传。”床榻上,额头上敷着白毛巾的明黄色身影一摆手。

“传,奉圣娘娘觐见!”老太监走到一边,朝着殿外喊了一嗓子。

很快,玉凫宫外,仪容精致的奉圣娘娘领着一队宫人走进来,金色玉步摇在发髻上来回摆动,长长的双凤呈祥袍摆逶迤在地毯上,稍后一鞠身,身后宫人跟着一齐跪拜下来。

奉圣娘娘说道:“臣,见过陛下。”

床榻上,人皇脸色有些虚无的惨白,挥了挥手,“奶娘快平身吧,朕都说过了,在宫里不必与朕讲究这么多的礼节。”

奉圣娘娘站直了身子,挥手招呼了身后的宫人站起来,随后掩唇笑了笑,“陛下毕竟是九五之尊,臣再大不过只是奶娘,若是在宫里如此不识大体,将来被哪张嘴给传了出去,终究还是对陛下不好的。”

人皇同样笑道:“这么多年了,奶娘还是没有变,一心想着我好。”

“这自是臣应该做的,”奉圣娘娘朝着身后宫人使了眼色,宫人们端着汤药走上前去,便听见她继续说道:“陛下,寅时的药已经煎好了,太医开的药要按时吃啊。”

人皇被老太监扶着倚在了床沿上,看着床前跪伏的一排宫人,接过了泛着氤氲热气的汤药,“这药啊,的确不错,每次朕喝完,总觉得浑身气爽,像是有着用不完的力气。”

奉圣娘娘笑道:“太医开的药,自然是对陛下好的。”

人皇举起药碗,一口气喝了干净,稍后,漱口、擦嘴,一气呵成。

喝了药,人皇感觉又年轻了好多岁似的。

玉凫宫里,又充满了生机与朝气似的

“风雨如晦,朝野满盈”

皇宫里,太监们的声音依稀回荡着。

【10】

距离十月朝已经是最后一日了,神都城里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白毛风,漫天絮絮扬扬的雪白,像是一场华丽的葬礼。

一大清早林七音便被孟倦叫起来,穿上新衣服新靴子,荆茗也被认真仔细打扮了一番,虽然还是痴痴傻傻的,但是总显得有精神许多。

稍后,府门大开,三人上了马车。

空荡荡的战王府与国公府交错孤立着,没了往日热闹的氛围。

就像两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苒春坊,这是一家酒楼的名字。

是冉家的酒楼,今天,它并不对外开放。

但楼下,仍是车水马龙的人流鱼贯进来。

“少爷,孟公子发过请帖的人大都已经到过了,就等正主了。”仆人在一侧发声。

冉梧点了点头,挥挥手,“让客人们先坐下来喝喝茶,好好招待他们。”

仆人拱手:“是。”

然后退了下去。

不多久,酒楼外再次响起哐当哐当的马车声,孟倦扶着七音跳下马车,荆茗伸长了脖子东张西望的看个不停。

酒楼外等候的仆人立马迎上前来,将三人迎了进去。

确定无人再会到场后,仆人将苒春坊的坊门关闭,与街道隔绝。

酒楼里,坐了很多人,出奇的安静。

他们都在静静注视着孟倦他们三人,仔细的打量荆茗和七音,有人看到荆茗那副痴呆的神情时,微微的摇头叹气。

孟倦同样打量了一圈来人,每个人的面孔都很熟悉,果然,他们并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全都到场了。

冉梧同陆紫月下楼来迎接,展开了双臂。

他们一一与七音还有孟倦拥抱,唯独荆茗又跑到角落里一张桌子上吃点心去了。

冉梧与陆紫月拉着七音坐到了苒春坊一楼大厅靠近前排的桌椅上,桌面光可鉴人,摆放着茶水与点心。

“明天,便是十月朝了。”孟倦清了清嗓子,对所有人说话。

原本有些嗡嗡嘤嘤的小声说话都停了下来,一齐抬头看向站在台子上,那个面容俊朗、有着一双好看的招风耳,甚至连呆毛也打算抬起的年轻人。

“在场的所有人,想必都是认识我的,我叫孟倦,是林七音的朋友,现在也更是你们每个人的朋友。今天,我们有缘分可以一起坐在这个地方,商讨事情,注定我们将共同成就一番大事。

在场的人,有人是前御疆神将林渊将军的旧部,有人曾是老战王的心腹,也有人是朝廷六部的官员,有人仅是经商做买卖的,有人只是江湖上舔刀口的游侠

我陪你们喝过酒,一醉方休,不是因为你们有着什么样的权势,而是因为,我们都是有着共同心念的人。

我们注定要走在同一座独木桥上,咬一咬牙踏过去了,前路便是海阔天空,一旦中途而返,我们将会粉身碎骨、一无所得。”

孟倦站在高处,语调一直很平缓,像是在徐徐的叙述一篇故事。

很快,下面有人应起来,“孟兄弟,你就说咋办吧,俺就是个带兵的,粗人一个,也不太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事情,俺就知道,你叫俺来就是能救林将军的,只要你说一句话,神都九门兵马司的一万兵马都听你差遣!”

还有人说道:“孟兄弟,我是做买卖的,你们要做什么我都知道,我其实早就看不惯奉圣娘娘的嘴脸了,把持盐政一味的搜刮我们这些买卖人的油水,只要能帮你们成事,我认捐五万两银钱!”

身后背刀的江湖人也开了口,“在下是风刀教的卓如凡,没有什么兵马也没有银钱,但是我风刀教在神都城也有几百弟子的,若是能为除去奉圣娘娘这个大周祸害做点贡献的话,我们倾力相助。”

另一个将剑横在桌上的游侠同样说道:“哈哈哈,说得好,我洗剑阁好歹也是江湖一大宗门,曾得言家照拂才有了今日,原本只是应言家之邀前来看看情势,到了这里,我觉得个个都是人中豪杰啊。那我现在就以洗剑阁副阁主的身份保证,神都城里三百弟子,听候孟兄弟差遣。”

“还有我小刀会!”

“还有丐帮!”

“我青帮!”

一时之间达到了小高潮,江湖人士一向豪爽,于是又有些嚣嚷了。

七音静静看着所有的人,唇角微微勾起,看向那边吃点心累了的荆茗时,眼神充满希望。

孟倦拍了拍巴掌,让大家安静下来。

一个官员模样的人站起来,说道:“本官负责的是刑部执法,这些江湖兄弟们带兵器出现在神都城,我可以压住消息,确保不会惊动宫里面那位。”

孟倦嗯了声,说好。

然后,又拔高了声音。

“自大周朝建立至今,千年以来国泰民安,社稷稳定。

然而到了现今人皇荆远文的手上,却被万恶的奉圣娘娘把持住了朝政。奉圣娘娘排斥异己,打击忠良,迫害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可谓无恶不作!

这等人,将大周朝搞得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我等誓要做股肱之臣,又岂能任由奸佞泛滥?

想一想你们的妻儿,想一想你们的老母亲,想一想你们现在的生活,难道你们甘愿生活在这个被奸佞把持的大周朝吗?难道你们愿意一辈子生活在奉圣娘娘的黑影之下吗?想想过去,想想以后,只要我们齐心合力,为何不能去推翻掉这些奸佞?”

有人呼应,“杀了她,杀了奉圣娘娘,杀光他们!”

很多人站了起来,挥起了拳头,“除奸佞,清君侧!除奸佞,清君侧!除奸佞,清君侧!”

声音隐隐如雷声轰鸣,回荡在酒楼里,荆茗被吓得躲到了桌子下面。

七音与冉梧还有陆紫月一齐激动地站了起来,看着孟倦说出最后一句话。

“那么我们,

今夜,清君侧!!”

“振奋啊!”

“杀敌啊”

“锄奸佞啊!”

【11】

鬼阁,校场上

画脸谱的人同样站在一座高台上,红色的瀑发随风翻飞,黑色织锦的袍摆在猎猎作响。

台下两桩篝火盆噼里啪啦的碎着火星子,伴随着几片白毛渍渍的作响。

台下,一排排、一纵纵的鬼阁番子们整齐地站好,每个人手上捧起一碗酒,不知道言大人要做什么。

“明天,就是十月朝了啊。”言成蹊在高台上叹了口气。

“你们,相信我吗?”言成蹊看向台下。

“相信!”台下上千名番子齐齐呼应。

“你们当中,或许有些人已经知道我要做什么了,当然还是有更多的人,并不知道我想要做什么,就迷迷糊糊的来到这里。”说着话,言成蹊抬眼看了看马进忠,马进忠恭谨的低着头。

“现在,我就告诉给你们,我要做的,将会是掉脑袋的大事,你们当中有害怕了的,现在可以选择退出,我不会为难你们。”

台下,秋风飒飒,吹动每个人的发丝,并没有人离开。

“好!”言成蹊接过了一碗酒,端在手上,“我谢过各位对我的信任,此次行事确实凶险万分,可一旦成事,名垂千古。

你们可知,这市井之人,皆称我鬼阁为刍狗、为奸佞、为毒虫?”

台下,许多人的眼神黯然下来,点了点头。

言成蹊又继续道:“那你们可知道,就在几年之前,我们还是人皇陛下的左膀右臂,铲除逆臣,监视社稷,就算所作所为残酷无情,也不至于被百姓所唾骂,被朝臣所不能容忍!”

许多人握刀的手有些颤抖,脑袋愈发垂了下去。

“这一切,都是从一个人开始的,是她,借着我们行尽罪恶之事,让我们去分担了本该是她的骂名,让我们这些无根之人备受煎熬。原本,我们这些阉人就是毫无希望的了,现在,又要被世人所唾弃,所不能容忍,世人见吾,如避蛇蝎,那我们这样的人存在着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已经该结束了,我们已经是毫无希望的人了,我们不会有后代,不会有人送终,也不会有人钟爱,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去做一点能挽救内心苦楚的事情,为何不能舍弃自己去做些拯救世人的事情?

我们,替奉圣娘娘承担的罪过已经太多了,所以,是时候该结束了。”

校场两侧,齐长的樱花树散落下几片花瓣,像极了大雪的灿烂。

秋风中,红色发丝遮住眉眼,那人语气笃定不悔。

“那咱们就,反了她!”言成蹊一口将碗喝净,扣在手上扬了起来。

“反了她!”番子们互相看着,一齐举起了手中的碗,一饮而尽。

同样将碗扬起来。

啪!

啪!

啪!

稍后,提刀的番子们从校场上分批而出,涌向神都城的各个地方。

等一支穿云箭。

等黑幕的降临。

等夜宴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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