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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冉家楼悍然出刀,孔雀台剑拔弩张

【1】

“春祈秋报,康宁是臻,嘉禾,酉时”

梆梆梆

“宣文武百官入宫进宴!”

伴随着一阵嘹亮的梆子声,残阳如血,映衬得大紫金宫在一片红色的天穹下愈发宏伟,早早守候在门外等待赴宴的人群开始排队进宫。

秋风席卷起地面的落叶,带着萧索的通报散向四面八方,杜鹃啼血,呜呜咽咽的低鸣。

一簇簇的霞光透过云层间隙照射在大理石地面上,照拂在人身上,懒洋洋的,毫无朝气的,与宫门外举天同庆的皇城百姓们形成孑然不同的两种对比。

神都城大小街道上,炮仗轰鸣,红色大头狮子纵情摆动,啪啪啦啦的响动。

林七音身着浅蓝色纱衣,衣裾上绣着雪白的点点莲瓣,一头青丝闲闲散落在双肩,不施粉黛,依旧柔美俏丽。

她安静候在午睡不醒的未亡人床前,看着日头,把着时辰。

当荆茗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对上这样一双澄澈到水波流转的眼眸,直视了许久,男子有些痴痴地一笑,两只手捏住七音的脸皮轻轻揉,“嘻嘻,阿音,嘻嘻,阿音”

七音同样对着他绽放出笑容,轻轻推他起来,娴熟的从脸盆里拾出毛巾为他擦拭,嘴里喃喃地说,“荆茗啊,咱们好好收拾一番,该要去吃晚饭了。”

这一顿饭,是非吃不可。

管它是团圆宴还是鸿门宴,奉圣娘娘突然转性邀请半痴半疯的荆茗赴宴,必有猫腻,如果当头回绝了的话,会打草惊蛇。

基于这样的考量,七音当时答应了擎龙的请柬。

可巧,也免去了再麻烦冉梧和陆紫月带自己混入紫金宫的事情。

很久之前,是你一直在保护我,那么今天,就让阿音也来守护荆茗一次吧。

无论成败如何,都绝不能让荆茗再有一点闪失!

握住毛巾擦拭的手心微微一攥,荆茗微微皱起了眉头,“唔,阿音好用力,好疼。”

七音忽地就松开了手腕,垂下头看过去,果然在荆茗的脖颈上有块指甲大小的红印,于是很抱歉的帮他揉了揉,薄唇轻吹,“对不起呀荆茗,刚才阿音走神了,不是要故意弄疼你的,明天,阿音带你出去玩怎么样啊?”

荆茗嘴巴一张一合,听到玩,便将脖子上的红印抛至九霄云外,兴奋地拍手,“好啊好啊,荆茗最喜欢玩了,最喜欢阿音带着荆茗一起玩了!”

七音扑哧笑开,唇角弯弯,格外楚楚动人。

荆茗忽然就把脑袋埋进七音的怀里,淘气的撒娇,“阿音阿音,你最好你最好了!”

七音怔了一下,随后抬了抬手,最终还是把掌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抚着,“嗯,阿音知道荆茗最喜欢和阿音在一起了,快起来吧,阿音还要给你梳头发呢,咱们待会儿啊会去一个很多人很多人的地方,荆茗可不能邋里邋遢的哦。”

七音扶了荆茗起来,坐在房间一张红漆木的椅上,房间里面配置简单,能够梳发的地方只有一枚不大不小的铜镜。

刚刚好,能容进一个人的全部容貌。

七音取了檀香木打磨出来的精致木梳,梳面温润华美,上面被工匠仔细地描绘了一副山居小图,有山、有水、有鸟,紧凑而不显致密的梳叶一字排列,小巧玲珑。

荆茗老老实实的坐在椅子上,面对着镜子,那张俊美略带有骜意的脸上此时布满了小孩子般的欢喜,小虎牙微微外露着,显得憨态可掬。

叽叽叽

在院子里调戏了阿黄一下午的阿猕从屋外蹿了进来,爬上了楼,一蹦一跳,显得很是鬼鬼祟祟。

被戏耍的团团转的阿黄想要追进来,远远在门口望见,想起来楼上住着的那位小爷时,止了步,爪子挠了挠头顶那一小片刚刚萌出碎毛的秃兀,于是呜咽着跑了。

阿猕从这里跳到那里,两只脚学人走路学得有模有样,还会端茶倒水,猴机灵得很,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最是听七音的话。

它跳到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找个空杯倒茶喝,喝一半洒一半,自娱自乐神气得很。

即便这只猴子做到了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情,七音还是没有理它,于是这猴子有些蔫了,酸梨子的脸上小眼睛怔怔看着荆茗一副颇为享受的神情,一脸哀怨。

七音将指从荆茗的发间伸进去,墨黑的发,被皙白的手指轻挽起,随后木梳被另一只同样皙白的手握着、从挽起的发间滑过,捋直了一绺瀑发。

同样的动作继续重复着,晶莹的指肚,抚摸着荆茗的头发,发丝留下残余的温存,像是一匹纷繁锦绣的布缎被裁剪成霓裳羽衣,很快,糟乱的发被一一顺直。

酸梨脸的猴子愣愣看了半天,呆立在桌子上蹲好,两只爪子不自觉的也在揉着头顶的猴毛,头顶上那一撮黄中透绿的毛发,揪起来、塌下去,揪起来、塌下去

梳完头,七音将木梳放好,开始为荆茗绾发,一簇簇头发被精心的从下而上盘过去,握住头发的手指如葱削,白的明晃晃,那一道光看得荆茗嘴角上咧开了大大的笑容,那种心形的笑,那种,七音并没有注意到的恬淡含笑。

阿猕一齐学着用两只爪子给自己盘发,缠过来错过去将头发弄成一团麻花,丑的可爱。

当荆茗头顶上最后一缕头发盘好,发髻扎好的时候,孟倦的声音从院子里懒洋洋的传过来,“喂,阿音你们好了没呢,等的我呵欠都要打出来了。”

七音平静的看了看铜镜里的男子,闲适自然,桃花眼里比往日多了些许神泽,剑眉微微一抖显得气质出尘,果然人不风流枉少年。

于是有些移不开眼的往外敷衍一句,“请再稍等一下,马上好了。”

说完,七音带着笑意将放置在帘后的一方红色木盒取出,放在了铜镜前的桌上。

“荆茗,快打开看看,阿音给你做了什么。”

荆茗桃花眼弯弯,像是闪着小星星,极其配合的激动着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件红色的衣服,还有白鹿皮靴,靴子上针脚缜密的绣着朵朵莲花,最下方横着一条白玉腰带。

“好看的衣服衣服好看呀!”荆茗的嘴巴再次弯成了心形。

“快穿上试试吧,阿音在外面等着你哦。”七音朝着阿猕摆了摆手,猴子脑子聪明,乖乖牵着七音的手走了出去。

转身,阖门。

火红的夕光烧在孟倦的身上,将原本雪白的玄纹衣袖映得分外斑斓,孟倦的脸上隐隐也都是红晕。

孟倦埋头苦笑,“阿音啊,什么时候你也能这样为我梳一次发。”

七音松开阿猕的手,浅笑过去,带起芬香,“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呀,你喜欢,现在便可以为你绾一次发。”

抬眸,孟倦盯住了那双杏眼,丹凤眼有些黯然,“阿音,你不用这样将就我,我只是,说说而已的,不用,当真。”

七音摇头,“可见,你并没有把我当成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不会计较这些。”

阿猕又和阿黄闹腾起来,追赶在院子刚刚堆起的叶子堆中,掀起纷纷扬扬的枯黄。

招风耳抖了抖,孟倦连忙摆手,“阿音,不是这样的,如果你非要这样以为,那么,等今晚回来,假如,一切都还顺利的话,你就为我绾一次发。”

七音含了笑,酒窝像是醉倒了,“那好,咱们,就这样说好了。”

“说好了。”

孟倦立起身来,伸出手指,与七音隔空拉了个勾,彼此心照不宣的约定。

吱嘎房门打开了,七音与孟倦都看过去。

一拢红衣覆在荆茗的身上,长短恰到好处的穿着,臀部袍脚上翻,折进了腰间的白玉带里,白鹿皮靴明晃晃,遒劲交错的莲花枝瑰美多姿。

一抹残阳打在荆茗身上,红衣镀上一层金色的晚霞,他微仰着头,眼帘微微垂下来,看着七音,看着孟倦,看着战王府里曾经美好的一切,嘴角弧成微笑的弯度。

稍后,又倏的恢复那副呆呆傻傻的神情,“阿音阿音,我们要去哪呀要去哪儿呀,哪儿呢哪儿呢?”

说话忸怩固执,活脱脱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于是七音走了过去,眼神扫过被自己绾得整齐的发髻,帮荆茗重新掖了掖衣角,便牵过了他的手,朝着院外走去,“走啊,荆茗,阿音带你去一个有许多好吃的地方,今天晚上,荆茗绝对不可以乱跑哦,否则,阿音一定会生气的!”

语气笃定而认真,不容置否,远山眉一起一伏的对着荆茗的眼睛。

男子挠头,听到七音可能会生气,于是十分之乖巧的腼腆笑容,“荆茗不会的,荆茗不要惹阿音生气,荆茗会好好吃饭。”

孟倦跟在后面负着手,一步一踱,碎碎的刘海遮住眉目,看不清眼底的细水流长。

神都城的街道上,四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氛,今年的十月朝是一个甲子年才会得一见的七星汇聚之日,六十年一甲子,一甲子一时代,七星汇聚,星象大变,天下格局也必将随之改变,自古以来七星汇聚出煞局。

马车驶过去,车辕卷起风尘破叶,将街边的酒旗吹得猎猎飞舞,并没有多少人会去关注他们。

转过一个拐角的地方,街道上的晦暗处,有道人影微微朝着七音他们颔首。

人影长得壮硕,人熊一般高达,身上穿着大红的将袍,眉间有一道并不是很显眼但是极其狰狞的刀疤。

他便是九门兵马司的指挥使,统领一万兵马投靠了孟倦他们的那位蛮将军,名叫北野,曾经是林渊旗下最为骁勇善战的先锋,林渊被罢了军职,北野就主动调请回神都任职。

九门兵马司的一万玄甲军负责拱卫城门安全,今夜,神都城一只苍蝇都不会逃出去。

转了一条街,马车继续向前行驶,一路上不时有人在人群中同孟倦和七音他们点头示意,或者暗中以眼色交流,像是道路以目。

有风刀教的卓如凡,有洗剑阁的陆临也,还有小刀会、丐帮、镰刀帮等等等等。

孟倦都同他们一一热情地打了招呼,并没有确定的指明哪个人,在常人看来,这像是个傻子。

有几名江湖人在客栈里歇脚,个个携带兵器进来,被掌柜的给报了官。

有官府的人过来查看了一下,原本是要没收兵器然后勒索点银钱之类,听说对方是风刀教的弟子,便抱了抱拳撤离了,掌柜的一头雾水,于是面对着这些江湖人有些尴尬的说。

冉家属于商贾世家,与陆家学术世家一样,由冉梧和陆紫月两人作为代表去赴宴,早早地已经赶到宫里面。

冉家的诸多产业正在发放救济粮,救济那些流离失所的乞丐,原本风风火火的十月朝因为这些善举变得格外温暖,百姓纷纷拍手叫好。

城南一家钱庄里,名叫青摇的伙计手上攥着大掌柜刚给的一张五万两的银票,激动得险些栽倒在地。

“你拿着钱,去街上招劳工,就找那些老实巴交还能吃苦耐劳的,工钱就按平常的十倍出,有多少要多少,明白吗?”上午在苒春坊发声的那位商贾正仔细交代给青摇这些事情。

“掌柜的,这几天您找工匠做了那些那些炮今晚就要用上了吗?”青摇作为掌柜的最信任的伙计,有些事情知道,有些事情还并不清楚。

“嗯,今晚,许多事情是该有个了解了。这些炮的事情先不要对外声张,用到哪里、什么时间用,等你把人找齐了我便告诉你。”

“小的明白。”

神都城里,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2】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两名金甲士兵持戟交叉拦住了来人。

孟倦朝着他们出示了一下请柬,然后便下了马车,林七音与荆茗从车篷里面跳下来,打量着眼前金碧辉煌的一线宫殿。

紫金宫坐落于神都城北的位置,远远望去,宫廷之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从宫门向里面瞧,最为恢弘的两座大殿分别是人皇的玉凫宫以及奉圣娘娘的凤栖殿,两座大殿宛若漂浮于紫金宫的碧云之中,幽幽袅袅,像是两座对峙的山丘。

从两座宫殿中间的位置新近搭建了一座高台,名叫孔雀台,今晚的十月朝筵席,上面将会坐满皇亲国戚。

孔雀台约有十数米高,一百零八阶踏步上铺着长长的红毯,红毯两侧有侍候的宫人恭谨立着,笑脸相迎每一个前去赴宴的人。

巨大的圆形的孔雀台正中是方形的地砖,意味着天圆地方,搭建的高度也刚刚好是能看到广袤夜空的绝佳之处。

“阿音,现在你带着荆茗去赴宴吧,冉梧跟陆紫月他们应该也在里面了,你进去之后先找到他们。”孟倦拍了拍七音的肩膀,小心叮嘱道。

“嗯,我知道的。”七音点了点头,牵过来荆茗的手心,有些凉凉的。

随着马车再一次驶动,孟倦离开了宫门,朝着来路返回去,路上,清冷的风刮过车帘,男子握住缰绳的指暗暗抓紧。

“走吧,荆茗。”

随着马车消逝成视野里的一个黑点,七音拉着荆茗进了宫门,守门的士兵将戟移开,放了他们两人进去。

皇宫里面有许多人,多是穿金戴银、雍容富贵的妇人在四处交谈,有爵位的、有官位的老爷们则是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也有小孩子们追逐打闹,但是被长辈训斥过一番后便安静下来,因此也不会跑去不该去的地方。

宫廷巨大的空旷处被一盆盆菊花填满,娇艳的、黄灿灿的花盆整齐排列起来,花瓣是一条条的,中间的花瓣向里卷着,四周的花瓣向外舒展,略微弯曲,又有些下垂,好似黄金色的瀑布倾泻而下。

七音并不知道该带着荆茗去到什么地方,她的怀里揣着碧玉玲珑箫,这并不算是兵器,于是守卫并没有禁止她带着,而荆茗的青剑则是被孟倦拿去用着了。

人群很熙攘,显然此次十月朝国宴还是很隆重的,七音拉着荆茗先在皇宫里面走一圈,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所以心里难免有些好奇的。

两人来到了孔雀台下面的一道门前,红木双开的大门,上面鎏金的铜钉闪闪发亮,两枚狮子头门扣衔着金环,看上去颇有威仪。

门口守着一队鬼阁的番子,茯苓刀、步云履、飞蟒服。

比看守皇城宫门的金甲兵还多出一倍。

看到七音与荆茗过去,番子们唰唰拔刀拦住了他们。

“皇宫重地,闲人免进!”一名番子毫不客气地说道。

荆茗跟着闹,挣脱开了七音的手心,连她也还未来得及看清动作,便被荆茗从几名番子的腋下钻进去,一把推开了门。

一股森寒的凉薄气息从里面吹过来,像是隆冬飞雪。

鬼阁的番子们傻了眼,他们都是身手了得的鬼阁精英,竟然被一个看上去疯疯癫癫的人给钻了空子。

万一要是被他给看到什么,岂不都是要掉脑袋的?

正待他们脑门直出冷汗的时候,砰地一声,荆茗探进去半个脑袋的身子被踢飞出来,砸到了地上掀起灰尘,一拢红衣上擦出丑陋的鞋印。

姬将军甩了甩袖袍,从门里走出来,手掌带起罡风将门掩上。

七音连忙过去将荆茗扶起来,蹭掉了他衣服上的尘土,“荆茗,没事吧?”

地上的男子眼底闪过一抹耐人寻味的光彩,稍后又捂着肩膀痛呜起来,“阿音,疼,疼疼疼!”

七音小心的给荆茗揉着,回头怒视高大魁梧的姬将军。

几名番子很快将刀抵在了两人脖子上,刀身冰冷,照得人发寒。

“此乃皇宫重地,我一脚踹小王爷出来也是为了他好,免得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到时候都会掉脑袋的。”姬将军擦了擦肩膀的盔甲,锃锃发光,极其闪耀。

七音强忍住了怒意,平淡的一拂袖,刀阵被打散,扶着荆茗站起了身。

“想必姬将军也应该知道荆茗病还未好,小孩子心性也看不到什么要命的东西,而且他是人皇陛下的亲侄子,你真敢先斩后奏?”再次逼来的刀阵被一股无形的罡气阻住,无法近身。

姬将军神情微动,向前走了两步,比刀阵更走近了两人,挥手,番子们将刀收回鞘中。

“既然有病,就好好将养着,别到处乱跑,不然出了事,可就麻烦了。”姬将军盯住七音的眼睛,笑得令人心悸。

“这就不劳烦您操心了,好好守您的班吧,小王爷再有什么病,也还是王爷,荆小王爷这不就,来赴宴了嘛。”七音莞尔一笑,轻轻点了点荆茗的脑袋,两个人折身离开了这里。

待二人走远,姬将军身旁的番子开了口,“将军,刚才那二人修为真高,恐怕不在我们几人炼体六重天之下。”

姬将军点了点头,“没错,刚才我去试探,凭借我炼体九重的修为接近他们都有些吃力,那小子现在是个疯子,只能说那丫头有着挺高的修为。”

番子谨慎了谨慎,小心翼翼的说,“那我们要不要上报一下,或者直接”

说完,番子做了个手掌抹脖的动作。

“不必了,就他们两个人而已,武功再高,也怕菜刀。放心吧,一颗老鼠屎坏不了事,再说,你现在杀了她,万一惊动了那个疯子到陛下那边去闹,就不好收场了,任他们去。”

姬将军最后深深看了眼开始走上红毯的两人,目光内荏,拂袖走回了门里。

“你们,不要再出岔子了。”门里传来声音。

“是。”门口,番子们挺胸抬头,愈发小心的拱卫着门闱。

这边的动静同样惊动了附近喜欢看热闹的妇人,无论下至市井或者上到庙堂,没有哪个热衷于看戏的女人不喜欢就某件事情嚼一下舌根子的。

徐夫人,神都城吏部新任尚书徐大标的大房老婆,为人刻薄、势利。

七音牵着荆茗走上红毯的时候,徐夫人拦着了他们,身后头咬着屁股一群看热闹的夫人。

徐夫人脸上脂粉抹的极厚,看上去像鬼一样,凶神恶煞的。

荆茗吓得躲到七音身后,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人。

“哟,敢问这是哪家小姐哪家的少爷啊,怎么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啊?”徐夫人抱着肩膀笑了起来。

七音低眉颔首,十分有礼貌的行礼,“战王府。”

语句一出,徐夫人明显怔了一怔,脑海中像是在回忆些什么。

半晌,极其不屑的又看他们一眼。

“原来是战王府啊,我当是哪家的呢,这战王府可是许久不曾来过宫里赴宴的呢,我还当是已经没人了呢。”徐夫人挑着眉说道,许多人看着,徐夫人有意想显摆一下自己。

连战王府都不怕的人,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徐夫人心里清楚的明白,战王府早早就已经没落了,徒留个空壳子而已,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任由人拿捏了。

七音抿唇笑一笑,扫一圈周围凑热闹不嫌事大的夫人们,淡哂,“有没有人的,夫人您现在不就知道了吗,也没有听到荆小王爷提起过夫人是哪一位的,不知,夫人是哪一位?”

徐夫人听到这话,顿时神气起来,将衣服擞了擞,开口道:“吏部尚书徐大标,是我夫君,我姓徐,姐妹们都喜欢喊我徐夫人。”

七音稍稍一鞠身子,“原来是徐夫人,很高兴认识。”

徐夫人鼻腔里哼了声,并没有领情,她见这丫头不卑不吭的,向来趾高气扬被人恭维惯了的中年妇人于是有些不悦。

“你身后那位便是荆小王爷了吧,为什么要躲着啊?”徐夫人轻笑,引得众人将目光投向了荆茗。

“荆小王爷有病在身,怕是不能见外人了,不过很快就会病好的。”七音握紧了荆茗的掌心,男子的手因为紧张而发颤。

“阿音,他们看我们,他们看我们,他们为什么要看我们啊?”荆茗傻兮兮的开口。

声音虽不大,但是有耳朵根子尖的已经听了个大概,于是笑出声来。

“嘿嘿,这不是个傻子吗?”

“呵,就是,这么大个人了,不是装疯卖傻就是真的是个傻子!”

“瞧他说话扭扭捏捏的跟娃娃一样,什么生病了无非就是个幌子吧,原来是个傻王爷。”

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来,徐夫人在一边听着、看着,似乎对这种结果颇有些成就感,于是笑意更深了,“怎么,冒昧的问一句,荆小王爷的病是什么病啊,这种病症,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呢。”

说完,徐夫人眼睛紧盯住七音,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慌乱。

遗憾的是,对方的神情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自始至终,一潭死水。

“荆小王爷得的是癔症,会治好的。”七音平静的开口解释,荆茗的手心出汗更多了。

“癔症?”徐夫人心中有些憋气,越看这丫头越不顺眼,尤其想要看到她狼狈的样子,又继续道:“说的文绉绉的干什么,不就是癫疯嘛,嘴里吐白沫手脚乱抽的那种疯子才有的病呗?姐姐告诉你啊,这病医不好得,疯了就是疯了嘛,还遮遮掩掩的作甚。”

周围的人又低声絮叨起来,看向荆茗的眼神里带了讥笑。

七音神色寒下来,心中有些恼。

她可以忍受别人挖苦自己,就像以前在西林学社被那些同窗当劳力使唤一样,但唯独听见别人说荆茗的不好时,一向性格温和的她会不自主的攥起拳头来。

感受到掌心晶莹的指的变化,荆茗仰起了小脸看着她,目光迷离。

“徐夫人,你也是去孔雀台赴宴的吗,那我们便一起去吧。”七音攥着荆茗的手,不再理会周围的目光,踏着红毯继续向上走,走到了徐夫人所在的一处台阶上。

徐夫人脸色红了红,孔雀台是搭建给皇亲国戚参加筵席的地方,她徐夫人虽然仗着自己夫君身为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的方便,但毕竟不是皇族,那样的地方还轮不到她去。

也不知道七音是有心或是无意,总之又搞得徐夫人一阵不舒服。

徐夫人冷笑了笑,袖子下手臂掐得柔夷露出青筋,“我就不上去了,荆小王爷有疯病,你带他上去且要小心些,可莫惹得陛下不高兴了。哼,对了,带着这个疯子去赴”

啪!

清脆的一声响。

咣的一巴掌。

巴掌打在了徐夫人的脸上,将她剩余的半截话硬生打回了肚子里。

夕阳西下,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徐夫人的脸此刻与苍穹一样的妖艳欲滴。

像是烧红的烙铁。

周围的人们都看呆了,那可是徐夫人啊,她的夫君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大周朝每一个官员的升迁、调动都与徐大标息息相关,可以说徐大标随便一纸任职调令,便决定了这个人此生的荣华富贵将会在哪里,放在平时,谁敢惹?

打人的手极快,只是在众人的视线中随意晃了下,又迅速的收回去,只有极少数的人看得清是谁动的手。

七音与荆茗俱是站立在徐夫人的身旁,半座孔雀台上秋风吹过,将浅蓝色纱衣与红色衣袍同时吹动,脸上皆是淡然。

徐夫人嗷的一声号了起来,像是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巴掌,像是一条疯狗,脸色狰狞的朝着七音与荆茗两人扑过去,原本浓妆艳抹只是神似鬼,加上这套丰富的表情,丑陋到的确是鬼了。

七音一把抓住了徐夫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扼住徐夫人的腰部,手上使力,扔了出去。

孔雀台上一百零八阶踏步共分成九个梯段,每个梯段有十二级,徐夫人被七音横抛下了十二级踏步,落到下一个梯段的平台上,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打着滚儿。

这副落魄样子,又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骚动,甚至隐隐有人扑哧笑出了声音。

徐大标早就注意到这边的状况,现在自己的夫人被人丢在地上,肯定是坐不住了。

“放肆,你这丫头,目无尊长,无法无纪,在这皇宫里就敢大打出手蓄意伤人,来人,还不将此贼拿下!”

徐大标的胸脯在麒麟首的官服上起起伏伏,看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恨不得找条地缝将自己家丢人现眼的夫人塞进去。

在红毯两旁的武宦纷纷卷起了袖子,朝着七音跟荆茗围了过去。

很快,却又都散开了。

七音抬起手臂来,藕白的胳膊从浅蓝色纱衣的袖袍中伸出来,上面握着一枚令牌。

是一枚雷击枣木篆刻出来的菱形铁牌,上书:战王府王令。

武宦们似乎都知道令牌的厉害,于是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这种时候徐大标的马屁拍不得。

徐大标看着这枚王令怔住了,嘴巴嚅嚅糯糯,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徐大人,不知道,如果事情闹到了陛下跟前,这刺杀王爷的罪名,令夫人是担得还是不担得?又敢问陛下是在乎你这肱股之臣还是血浓于情的亲侄子?且刚刚的个中对错、孰是孰非,大人也应该明白的。”

七音抬起眼帘看着徐大标,语气平缓不急、从容有度,“战王府也并不想这大好的日子里生出许多是非,看在你的面子上,也就不追究令夫人的罪了,就此别过!”

说完,七音拉着荆茗转身,继续向孔雀台上走去,两人亦步亦趋,西天火云滥烧。

不远处的台下,陆紫月拉着冉梧有些兴奋的看着两人的背影,喃喃,“哎呀,原来七音也有发飙的时候哇,真没想到这么解气!一把就给丫抡出去了,哈哈哈!”

“有句话说的好嘛,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咱七音丫头也是有脾气的啊嘿嘿嘿。”

“说谁是兔子呢,说谁是兔子呢,你丫才是兔子呢,你全家都是兔子!”陆紫月听着话使劲翻他白眼。

“成成成我错了我说错了,我是兔子,我是兔子,我的小姑奶奶!”冉梧的促狭

“善行无迹,恒德乃足,穗丰,戌时”

梆!梆!梆!!

哐哐哐

雷觉寺的黄钟伴着紫金宫的梆子声一齐响了起来。

盛宴,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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