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沈清歌的声音发颤,手指死死攥着那块粗糙的绸布,指节泛白。
钱三爷的烟锅子在夜色下的青砖上磕了磕,溅起几点猩红的火星。
“丫头,手别抖成这样。”
他吐出一口浑浊的烟气,声音沙哑。
“所以,老沈头,绝不可能是你亲爹。”
“瞧见没?这布上的血。”
钱三爷的烟杆猛地一挑,指向布料上深浅不一的血渍。
“死人血,放久了发褐。”
“活人血,见风就凝黑。”
他粗糙的指腹捻过那两处痕迹,眼神锐利如刀。
“这两滩血混在一块儿,颜色新旧不一,怕是不止一拨人,抢过你这要命的玩意儿。”
巷子深处,赌坊里骰子落碗的脆响断断续续传来,更添几分诡异。
“丫头啊,你这身世,恐怕是滔天的大麻烦……”
“别说了,三叔!”
沈清歌猛地打断他,指甲深深掐进绸布的经纬,仿佛要将那布料撕碎。
墙皮碎屑纷纷落下,沾在她散乱的发间。
心乱如麻。
但眼下,更紧迫的是另一件事。
“当务之急,是救我爹!”她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赌坊后厨突然传来瓦罐碎裂的巨响,惊得檐上野猫一蹿而过,消失在黑暗中。
钱三爷喉结滚动了一下,烟嘴在黄板牙间磨出“吱呀”的轻响。
沈清歌心头一沉。
她知道,这是在强人所难。
钱三爷在临安城有些门路,可跟抓走爹爹的那些人比,不过是只稍大些的蝼蚁。
今天发生的一切,明摆着是冲着她来的。
就算她自投罗网,爹爹“窝藏前朝余孽”的罪名,也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前朝的灰,沾上一点,就是抄家灭族的谋逆大罪!
空气仿佛凝固了。
“明儿卯时三刻。”
许久,钱三爷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西市口,豆腐坊后巷。”
“穿最旧的粗布衣裳,脸上多抹点灰。”
“……你们爷俩,见最后一面吧。”
巷子里,夏夜的蛤蟆叫得格外聒噪,扰得人心烦意乱。
钱三爷的烟锅又在砖缝上重重敲了一下,火星明灭。
“丫头,三叔能耐就这点。”
“别嫌抠搜。”
沈清歌用力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
她只是死死盯着自己布鞋尖上沾染的泥点。
次日,天还未亮透。
沈清歌便起身,将一头青丝胡乱绾成最常见的妇人发髻。
她走到灶台边,抓起一把冰冷的灶灰,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脸上涂抹。
铜镜里映出一张灰扑扑的脸,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火。
街上行人稀少,晨雾弥漫。
两人脚步匆匆,一路避人耳目,来到西市口豆腐坊的后门。
钱三爷警惕地四下打探,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猛地推开那扇油腻的木门。
一股浓重的、腥咸的卤水味混合着豆渣的酸气,扑面而来。
老旧的木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钱三爷掀开地上 一块不起眼的木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混杂着隐约的血腥气,猛地冲出,呛得沈清歌喉头发紧。
这下面,竟然是一条暗道!
钱三爷这地头蛇,手眼果然通天,竟能挖密道直通府衙大牢!
“时间,只有半炷香。”
钱三爷往她手里塞了一块干硬的炊饼,声音压得极低。
“敢哭出声,老子出来抽你!”
沈清歌喉咙瞬间哽住,用力点了点头。
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踩上暗道里湿滑冰冷的石板。
前面,一个穿着狱卒服色的人影提着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黑暗中摇曳,引着路。
油腥气、腐烂气、铁锈气……各种难闻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不断钻入鼻腔。
她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布满滑腻霉斑的石壁。
指尖猛地触到一块异常冰凉、似乎嵌在石缝里的硬物,让她心头一跳。
来不及细看。
“快点!”前面的狱卒不耐烦地低喝一声,掀起一道沉重的铁栅栏。
“哗啦——”
刺耳的锁链拖曳声响起,惊得角落里的老鼠“吱吱”乱窜。
目光穿过栅栏。
沈辰清就蜷缩在最里侧肮脏的枯草堆里。
他身上的囚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大片大片的暗红血渍浸透了布料,触目惊心。
“爹!”
沈清歌再也忍不住,嘶哑地喊了一声,就想立刻上前。脚下却被一条冰冷的铁链狠狠绊住!
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
掌心擦过地面,蹭到一片早已干涸、冰凉刺骨的血痂。
“爹!”
她疯了一般扑过去,指甲抠进养父那身早已看不出颜色的褴褛囚衣。
爹!真的是爹!
沈辰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腕上沉重的铁链便发出哗啦刺耳的声响,撕扯着她的神经。
他艰难地侧过脸。
左眼肿得只剩一条紫黑色的缝隙,嘴角裂开的伤口还在往外渗着黏稠的血丝。
“阿芜……”
老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才吐出两个字,便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血沫飞溅,染红了脚下肮脏的草席。
“别管我。”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暗红的血沫再次喷涌而出。
“灶台后......第三块砖......”
沈辰清的喉结艰涩地滚动着,带着铁锈味的喘息,灼热地喷在她的耳廓。
“离开临安......走得越远越好......”
微弱的光,挣扎着从高墙的缝隙里挤进来,恰好照亮了养父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触目惊心的勒痕。
她的心猛地一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沈清歌颤抖着,指尖触碰到他冰冷僵硬的手指,试图掰开。
指甲......爹的指甲......都没了!只剩下模糊的血肉。
“有人来了!”
身后传来狱卒粗暴的吼声,一股大力猛地拽住她的后衣领。
沈辰清却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将她推开。